1
晚上,我刚帮妞妞洗好澡,孙铎就从抽屉里拿出我的身份证,扔到桌子上,说他订好了明天早上的火车票,让我回趟他老家。
我不满地说:“你妈住院了,你不回去伺候,让我回去干吗?再说,妞妞这个样,你能照顾好她吗?”
“你别那么自私成么?什么‘你妈你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嫁给我,那就是咱妈。我四个姐姐都回去照顾了,你不回去,全村人都会笑话我,让我脸往哪搁?”孙铎瞪着他的炮珠子眼朝我吼粗话。
看着他那气急败坏的样子,我都懒得搭理他。再说,婆婆住院,四个姑姐回去不是应该的吗,为什么非跟我上纲上线。全村人都这么闲,专盯着你家,看我这个做儿媳妇的有没有回去尽孝?
2
动不动就爱拿村里人说事,不止孙铎这样,公婆也这样。
四年前,我还在坐月子,婆婆打电话说,她和四个姑姐想来城里旅游。我当场就拒绝,我想等我出了满月,好带四个姑姐去各个景点逛逛。可婆婆死活不同意,说全村人都知道她们要去城里了,只要让孙铎带她们逛就行。
我妈还生气,说这一家人嘴上天天说要面子,可连一句最基本的面子话都不会说,这孙女刚出生,说来看望孙女总比说来旅游好吧。我劝我妈别跟她们计较,农村人实在,不爱拐弯抹角,有啥就说啥了。
那时,我们还没买车,孙铎打脸充胖子去同事家借了一辆别克。我阻止他,不是因为他借车,是因为他在仓库上夜班,熬了一夜了再带她们到处逛,不安全。无论我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
婆婆和四个姑姐简直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刚进小区,就吵嚷着,连小区都这么美,景点不得迷死人。她们都没瞧妞妞一眼,扒拉完我妈给她们准备的早餐,就拉着孙铎出发了。
当天晚上9点钟,孙铎被120接走了,他疲劳驾驶,出了车祸。四个姑姐都是皮肉伤,婆婆右胳膊骨折,孙铎重伤。当在医院工作的表哥告诉我这一切时,我哭了一夜。
3
如果不是孙铎死要面子借车,也不至于他在医院躺了两个月。好几次,我都想问问他,为了撑起那虚无缥缈的面子,拿自己的一辈子开玩笑,值得吗?
可是,话到嘴边,我又硬咽了回去。俗话话,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夫妻之间何必这样呢?
但是,他根本秉性难改。
在妞妞三岁那年夏天,二姑姐带着她的两个双胞胎儿子来城里玩。开始我不同意她们住家里,就帮她们订好了宾馆,因为三个孩子都这么小,难免会有磕磕碰碰的,到时谁都不好看。
可是,二姑姐一听我让她们住宾馆,脸拉得能拴头驴,说这样传到村子里,人家都说她弟妻管严,连自己的亲姐都顾不了。
孙铎一听,拍着桌子对我吼:“我的家就是我姐的家,你没权利决定。”
我没想到婚前对我百依百顺的孙铎,自从生了妞妞,他完全变了副嘴脸,嚣张拨扈,连说话的语气都越来越像婆婆。特别是一涉及他老家的人和事,他简直一点底线都没有。
好多次,因为他老家的事,吵完架,我都有离婚的冲动。可是,当我看着软软糯糯的妞妞,她那呆萌的小脸,我又不舍得让她有个破碎的家。
于是,我就自己安慰自己,孙铎原来那么爱我,也许是他工作不顺,慢慢就会改的。
所以,二姑姐住家里这事,我最后还是迁就了他。但是,我一直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而且让我后悔终生。
4
二姑姐家的双胞胎儿子比妞妞大两岁,毕竟男孩子淘气,妞妞越不让他们碰什么,他们就越是去破坏什么。当他们把妞妞的白兔布娃娃隔着窗户扔到楼下时,妞妞哭着和他们打了起来。
还没等我跑过去拉开他们,妞妞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孙铎一巴掌扇在妞妞脸上,他凶巴巴地瞪着她:“一个小妮子家翻天了哈,竟然打哥哥。”
我抱起妞妞,冲着孙铎吼:“你为啥打妞妞,再说错的是他俩。”
我本想着二姑姐能数落孙铎,没想到,她慢条斯理地说了句,在他们乡下,只要自己孩子和别人家孩子干仗,肯定先把自己孩子揍个半死。这样给人家面子,不然人家都说你护犊子。
我气得牙痒痒,这是什么狗屁理论,那五个鲜红的手指印不是留在她家儿子脸上,她在那说风凉话。作为妞妞的亲姑姑,她不但不心疼妞妞,还在那里火上浇油,嫌孙铎下手轻了。
妞妞那天一直趴在我怀里,不肯下来,连晚上都是钻我怀里睡的。从那天之后,妞妞看到孙铎就跑,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我让孙铎哄哄她,他坚持说女孩子就是不能惯。
妞妞话越来越少,大概一个月后,她连一句话都不说了,连妈妈都不肯叫。我意识到情况不好,和表哥说了妞妞的异常,他建议我去儿童医院看看,有可能是自闭症。
我不安地等待着结果,第一次检查说语言功能退化,又让做了好多检查,当确诊是自闭症时,我瞬间感觉天都塌了。这百分之一的概率竟然发生在我们家。
虽然医生也不能说出什么原因导致的,但是,我知道,妞妞是从孙铎狠狠打了她那一次开始变的。
5
我让表哥托朋友打听专家,专家也建议我们做康复训练,要有耐心陪伴孩子,也没有其他好的办法。
孙铎陪着我们去了趟省儿童医院之后,他回来就瘫坐在沙发上:“别浪费钱了,到时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婆婆知道我们去省医院也打来电话,我把手机开了免提,哄着妞妞喊奶奶,妞妞面无表情地盯着门口。
“真治不好,还带回来干啥,扔省城里呗,你们快点再生一个带把的。”婆婆恶魔般的声音传来。手机啪地摔在地上,我的手气得直发抖。沙发上孙铎竟然一声不吭。
从那之后,孙铎再没陪过我们去医院。
妞妞不说话,但是她胃口很好,能吃能睡,比同龄孩子的个头都高,力气也很大。去康复机构训练时,老师都抓不住她。她站在桌子上,跑到厕所里,腾腾地跑下楼,就是不肯配合老师。
大冬天,我跟着她追,羽绒服都湿透了。我抱着她,气喘吁吁地爬到五楼。
孙铎不但不管她,连正眼都不瞧她。那天,我正在做饭,妞妞抱着肚子在客厅里转圈圈。自从妞妞自闭后,她大小便都不会了,一想上厕所就抱着肚子满屋转。
我让孙铎帮帮她,他坐在电脑前打游戏,屁股都没抬一下:“傻子,一辈子的累赘。”
我提着锅铲狠狠地砸在他电脑桌上:“她不是傻子,有你这样当爸的吗?”
“连生活都不能自理,不是傻子是什么,生不出儿子也就算了,生个妮子还是傻子。”孙铎口无遮拦的真心话,让我的心瞬间撕裂,我绝望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6
我哭着给我妈打了电话,这日子我是真熬不下去了。妞妞的病已经让我筋疲力尽,孙铎又在伤口撒盐。
我妈沉默了半天,劝我能凑合就凑合着过吧。妞妞每天都得去训练,我根本没办法上班,先忍忍,等妞妞病好了再说。
表哥也劝我不要冲动,自闭症又不是绝症,耐心坚持训练。妞妞发现得早,应该可以康复的,得花不少钱。如果离婚,就孙铎那样,恐怕连抚养费他都不会出,更别指望他出治病的钱了。
想想,我妈和表哥的话是有道理。为了妞妞,我愿意忍,愿意认怂。
每天带妞妞训练回来,我都累得浑身酸疼,但我还是强撑着,给孙铎把可口的饭菜做好,等他回来。他吃完,甩甩屁股就抱着手机打游戏,我得收拾碗筷,再拾掇妞妞。
还好,妞妞渐渐有了起色。以前,做核酸她都不肯张口,现在只要告诉她“啊”,她便跟着说“啊”。我高兴得眼泪都出来了,妞妞终于可以跟正常小朋友一样做核酸了。
7
如今,妞妞才刚刚有些好转,孙铎为了不让村子里人说闲话,他宁愿让我丢下妞妞,也得回去伺候他妈。
我坚持不走。
没想到,晚上,等我带着妞妞回到家时,防盗门怎么也拧不开,打孙铎电话也不接。
我在楼道里转了一圈,看到墙上的开锁广告,让开锁师傅过来看看。师傅用怀疑的眼神盯着我,质疑我不是这家主人,这钥匙明明都不是这锁的。
我脸皮薄,师傅这么一说我的脸立马火辣辣的。师傅看我心虚,也不肯帮我撬锁,直接走了。
这是一个月前刚换的新锁,我一天至少开两次。这一个月了,我最少开了60次了,怎么可能不是这锁的钥匙。
我打孙铎电话,一直打到晚上9点钟,他才迷迷糊糊地接了电话,慢条斯理地说:“我换锁了,怎么着?”
“你有钱烧的啊,一个月换一次锁?”我当着妞妞的面和孙铎吵。
孙铎一声不吭地回了老家,没个三五天不可能回来。我气得浑身像筛糠,哆嗦着又重新找了个开锁师傅,把这新锁撬了。
孙铎和我置气,完全不顾妞妞,竟然能做出换锁这种龌龊的事。
8
如果说换锁这事让我心寒,那接下来的事彻底让我心死。
三天后,我和妞妞正在吃晚饭,哐当一声,门被踹开了。孙铎、婆婆公公、四个姑姐、四个姐夫、还有二姑姐家那对双胞胎,一群人简直像鬼子进村,横着走到我家客厅。
妞妞立马像只受惊的小鸟,猛地扑到我的怀里。我抱着妞妞,连忙去招呼婆婆,我拉着她刚坐到沙发上。
“都别拐弯抹角了,我住院这事,你不去伺候!这样不孝顺的儿媳妇,这在古代是要浸猪笼的。”婆婆字正腔圆地说着,完全不像一个刚出院的病人。
“今天,我们来呀,是想把这事说清楚,不能这么再蒙着头过了。我弟马上都四十了,再说你也知道,我们家就这一根独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读过书,这道理就不用我说了吧。”大姑姐清了清嗓子。
二姑姐一手揽着一个儿子:“你别占着茅坑不拉屎,这个是个傻子,你却还坚持不肯再生。你这是让我们老孙家绝户,你就放过孙铎吧。”
他们全家人轮流讨伐我,孙铎忙着给公公点烟,给姐夫端茶倒水。我的心早已碎成了玻璃渣子,扎得我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流血。
我抱着女儿跑到卫生间冲了脸上的泪,让自己清醒清醒。他们的来意很明显,这是逼我离婚来了。
我努力使自己平复下心情,给表哥打了电话,这么晚了,我妈心脏不好,我只能求助表哥。
表哥安慰我,说既然这样,那就争取最大的利益吧。他让我先应付着,他这就赶过来。
我按表哥说的,坚持不要妞妞,我说自己没有能力给她治病,以后带着她也不好改嫁,我宁愿净身出户也不要妞妞。
他们家死活不同意,跟我谈各种条件,许诺我,只要我要妞妞,他们不但会出抚养费还会一直给治疗费,直到妞妞康复。
等表哥到了,我们还在争吵。最后还是公公拍的板,说房子、车子、妞妞全归我,只要我肯离婚就行。
表哥趴在我耳边,却故意提高了嗓门:“你又没有生育能力了,这条件差不多了。”
婆婆和几个姑姐听了一愣,立马拉着孙铎,说还不快走,都答应离婚了,咱住宾馆去呗。
9
第二天,我和孙铎在他们全家的陪同下,声势浩荡地去了民政局。
孙铎质问我,既然早就没了生育能力,为啥不告诉他。我没有回答他。我最后问他一遍,确定不要妞妞的抚养权,他斩钉截铁地说不要。
出了民政局大门,孙铎接过他姐夫手里的烟,毫无顾忌地说:“本以为娶个城里媳妇,能给我充面子,没想到,差点成了冤头孙子。”
我顿时如遭雷击,原来孙铎从来就没真爱过我,他娶我也是因为能给他撑面子。我真是蒙了猪油,瞎了眼。他这些年,那么对我,对妞妞,我不但没醒悟,还那么实心实意地维护他的自尊心。
是时候拿出那张伤及他根本的检验报告了。等拿到离婚证那天,我会快递给他,最好当天达。
孙铎离婚的消息和他不育的消息,如果在他们全村传开,会不会让他倍有面子?
如果不是孙铎这么作,为了妞妞,为了我们的家,我宁愿把不生的责任揽在我自己身上,宁愿一辈子受他们家人的冷嘲热讽,也不说出他车祸那次丧失了生育能力的事。
可是,既然君已负我,我必负君。
余生路长,相信我和妞妞会苦尽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