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一个作品,是先有人物呢?还是先有剧情呢?
这是戏剧影视的一个经典之问,也是一个未定之论。
站先有人物者,认为只有立住人物,才能发展出关系,推得动情节;
站先有剧情者,认为先要有剧情框架,再填充与之匹配的人物、关系。
而观摩《玉骨遥》,1号认为,似乎它的创作,是沿袭第一条思脉的——
先让人物立住,再让鲜活的人物,自然地长出人物关系,应然地推动戏剧情节,天然地身处于宏大世界,创作的痕迹掩盖在可信的人物中,仿佛人物在故事中,有了自主意识。
而这样「有自主意识」而非「被支配」的主角,才能真正地表达人物的价值观。
本文,我们就以《玉骨遥》为样本,揭示一下这套以人物为根基的创作方法论。
第一步:人物先行
以此方法创作者,剧集前若干集的「第一目标」,便是立住核心人物。
而在《玉骨遥》中,两大核心人物,便是肖战扮演的时影与任敏扮演的朱颜。它是分别用什么方法,立住两个核心人物呢?
塑造时影,工笔细描了「一个过程」——
塑造很细腻,却也很快速,一集就是一个性格发展节点:
第一集,「正」。出场戏就奠定了他是非分明的正义感,所以才有了与女主的「一花之恩」。甚至,敌人就是利用了他的正义感,来设陷阱,让他误入圈套。
第二集,「冷」。他因谗言所害,母亲打入冷宫,自己假死苟活,而名声骤然从万人敬仰到万人唾弃,所以,在他原本「热」的性情上裹上了一层「冷」,变成一个「外冷内热」之人。
第三集,「狂」。母亲含冤而死,而他悲愤发狂。他开始质疑一直以来的价值观,「您(时影母亲)让我守护苍生,可您看到了吗?这无法无天的世道,这些无情无义的小人,他们根本就不配您的垂怜和原谅!我要报仇!」
第四集,「归」。在发狂误伤朱颜后,他愧疚自责,朱颜说,「若是你因一时之气,耽误了自己,扭曲了心性,才是让母亲最难过的」,他终于破了这层迷障,重新想起母亲的话,「你不能只保护母亲一人,你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保护空桑的子民」。
第五集,「定」。走过以上历练的他,已然不再任意被人左右心性,即使大司命再次勾起他的仇恨、诱引他入魔,他也不再为之所动。
所以,在这几集之中,我们可以看到,人物刻画是有路径的。时影这个人物的心路历程,就像一条折线,先在水平面上,然后跌落下去,再被挑高起来,最终恢复水平。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刻画时影,是要刻画一个心怀苍生的人物。起初他的正义感是来自于母亲的教诲、来自天生的高贵,但是,如果仅限于此,只是一个空想主义的正义,只是一种理念中的心怀苍生。而只有经过跌落谷底、浴火重生、战胜心魔的正义,只有历经「众人捧」,到「众人骂」,仍能「爱众人」,也才是抛弃荣辱、舍下得失,真正意义上的心怀苍生。
相比男主的塑造强调了「一个过程」,女主的塑造则强调了「多个侧面」——
她叛逆,面对后山禁地,她说「世上之地,凡有名字,皆可踏足」,但这不是无来源的叛逆,而是有明确的目标,要去禁地找能教她学习术法的高人;
她机灵,面对重明神鸟,明明被扇动驱逐,却仍夸得天花乱坠,「能被这样的羽毛扇动,我三生有幸啊」,但这也不是无来源的奉承,仍是有明确的目标,为了追寻神鸟背后的高人。
所以,朱颜的人物「第一特质」,就是目标明确、心志坚定,她的所有行动,都是围绕如何救活世子,所以要寻高人,所以要学术法,所以才展现她叛逆、机灵等二级特质。
此外,对朋友,她仗义,所以才会为了让好友雪莺当上望星使,下帝王谷、赠重明羽,而这些有意为之的仗义之举却又无意之中让朱颜和时影的命运,一次又一次交织在一起——这便是人物特质拉动剧情走向的鲜活表达。
对命运,她豁达,所以她才能用自己的身世劝慰男主,原来她的豁达也并非不经世事的豁达,同样也是意志选择的豁达,「为了不让亲者痛、仇者快,才有这般性子」,而这也奠定了朱颜与时影有了共同语言,她的价值观他能理解也很需要——这便是人物特质拉近人物关系的鲜活表达。
第二步:关系生发
恰恰是人物基础打得够牢,两个人的关系,才不是生拉硬拽的,而是自然发展的。
时影和朱颜,是不同的。
正是因为男主的「收」,女主的「放」,才有他们关系的「戏剧起点」。
无论是在皇宫里,身为克制的正统世子,还是在帝王谷,作为克制的修行之人,时影这个人物,其实一直是有边界感的。但朱颜却一直是以「闯入者」的身份,一次又一次地「入侵」他的生活。
儿时第一次相遇,是小朱颜闯入了皇宫,围墙上邂逅了小世子;
长大后再次相遇,又是朱颜闯入帝王谷,让时影为之惊鸿一瞥。
她始终是他平静的生活中,一抹不确定的亮色。
而这「收」与「放」之间,又能制造出更多人物关系张力——
比如,在第六集中,当「收」的一方进攻,「放」的一方便要撤退。时影为了保护朱颜,把她逼出自己世界,于是放下狠话:「我在谷中修炼多年,为什么要跟你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做朋友?」;被逼退的朱颜说,「我绝不会再来,死也不会再来」。至此,完成了二人关系的第一个戏剧单元——从靠近到拉远。
比如,在后续剧情中,还将会出现一些有趣的反差萌,「收」的时影不再那么「收」,创造出一个「小白师傅」的可爱形象,就让两个人的关系,在「收」与「放」的拉扯中,终于出现「破冰」,进入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她看到了一个外人看不到的他,所谓「私密人设」。
但时影与朱颜,又是相同的。
两人都是极善之人,所以才有「一花之恩」这个缘分的成立,这个核心戏剧动机的成立。
整个故事框架,都是由此展开——
女主因为这个「一花之恩」而生行动,多年寻访各大名山名师,只为学习术法,帮助世子回魂,而从原著小说和已释出的预告来看,这将是她贯穿全剧的行动:
前期是「伪行动」,因为时影没死,她的行动虽不必救时影之身,但却救时影之心,让他知道世上竟然有一人为一面之缘而半生求索;
后期是「真行动」,在后续的剧情中,当时影真身死,她则会真正踏上为时影归元回魂之路,而这,便会真正来到本剧的戏剧高潮之处、情感极致之处。
男主因为这个「一花之恩」而生情愫,「我无意赠花,你却有心祭拜我」,前期的情愫是因为感动而不忍杀之,是出于道德;后期的情愫是因为心动而毕生护之,是出于爱意。当时影一次又一次看着朱颜奋不顾身也要复活自己,她越不自量力,他越心疼心动。而在一次又一次中逐渐升腾的情愫,才有越到后来情到浓时的撕心裂肺。
其实,《玉骨遥》这部戏最难的,就是让观众信服,为什么「一面之缘」「一花之恩」就能成立一生执念、一世纠葛?
这就在于第一步必须做扎实、做可信,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立这样的戏。所以,若不是朱颜是一个足够坚定的人,时影是一个足够大爱的人,《玉骨遥》便会变得悬浮。
第三步:世界延展
而在主线关系成立之上,才能顺势发展出一个盘根错节的宏大世界。
在两位主人公的核心关系之外,又一圈又一圈地荡出更多关系网——
我们会发现在《玉骨遥》这部作品中,每个人物都是目标明确而行动精准的:
比如,大司命这个角色,与时影的关系,就是「推」。
他一次又一次地把时影推向某种处境,只是每次的推,都并非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他想推着时影走火入魔、产生恨意,但时影却反而坚定心性,不计个人恩怨而念天下苍生;
他想推着时影入世、夺权,于是利用时影对朱颜的爱,让他脱下神袍、卷入纷争,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却没想人算不如天算,终究自己害了时影,悔不当初。
而重明这个角色,与时影的关系,则是「守」。
他与时影、朱颜,构成了一组有意思的「三角关系」。
作为时影的「守护者」,他的所有判断都围绕着「守护」:
当知道朱颜对时影有威胁,就想要灭杀朱颜,尽管自己其实很喜欢朱颜的性格,也不改意志;
当他判断朱颜不会威胁时影,反而能让时影开心、让时影幸福,又竭力撮合两人。
所以,《玉骨遥》的人际与世界,是一层一层逐渐扩展的,从「核心关系」(朱颜与时影)、到「附属关系」(如大司命、重明),再到「族群关系」。
在《玉骨遥》的设定里,是一个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世界——
大的设定,六合之间、四海之内,有空桑、鲛人、冰族的三大势力;而在空桑之内,又有青王、赤王、白王等的六王争斗。
鲛人海国军勾结,冰族十巫作乱,青王谋划顺势上位,白王谋划东山再起,这些势力相互角力、相互博弈。
而男女主的命运、关系,就在这个复杂的关系网中,被推动着前进,也影响着发展。
这看似是个奇幻故事,却道出了现实世界之难——
社会不是真空的,现实是博弈的,每个现实中的人,都是在各种力的推动或者拉扯中,走着自己的人生之路。
对于暑期档正在看这部剧的年轻观众们,有什么比用一个生动好看的故事,去理解生活的逻辑,更好的现实意义吗?
而这世界设定,又巧妙承袭了《山海经》之中所描述的幻想世界——
以《山海经·大荒经》中「荒」的概念为基础,《山海经·海内经》「九嶷山」、《山海经·海内南经》「氐人国」、《山海经·大荒西经》「十巫」等记载为支撑,借鉴了中国神话哲学、中国古代天文学以及志异小说架构自身的东方奇幻术法设定,呈现了一个东方美学奇幻世界。
对于暑期档正在看这部剧的年轻观众们,有什么比一部有着东方美学的剧集,去传承中国传统文化、中式古典美学,更好的现实意义吗?
第四步:现实映照
而《玉骨遥》的现实意义,还并不止于以上两点。
事实上,所有好的故事,价值观的承载,必然是落在具体的人物身上。
价值观是大的,但人的选择、人的行动,是具体的。人是价值观的载体,人是价值观的镜子。
《玉骨遥》这个故事,说的是「感恩」,以「一花之恩」这样一个善念为始源,展开了整个故事。
女主感恩男主,因为是他教导了她——
朱颜:「女孩子也可以吗?」
时影:「守国护家之事,岂有男女之别?」
所以,她始终坚信的,就是「一个让我修炼术法、守护苍生的人,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而小朱颜之所以能长成后来那个生命力如此旺盛的大朱颜,正是因为这番话不但入了小朱颜的心,也入了小朱颜父亲的心,「小时候父王反对我修行,总说女孩子舞刀弄枪不好,但是嘉兰之行之后,听了世子之言,他便转变了心意,有时候还会亲自指点我」。
这件不经意的小事,却成为小朱颜的命运转捩点。所以,才有她用一生的报恩。
男主感恩女主,因为是他救赎了她——
时影其实有两个人生隘口,都可能面临价值观的崩塌:
第一次在刚被父王抛弃、世人唾弃之时,却有一个人祭奠他,「在举国骂我、唾我、厌弃我之时,为我做了一件事,他是何人?」这个人、这个行为,成为他血未凉、心未死的信仰,才让他即使显得外冷,却仍是内热的。
第二次是在母亲含冤而死、大司命推波助澜之时,朱颜再次帮她守住了底线,她理解时影的冤屈,但更理解时影母亲的良苦用心,朱颜告诉时影,母亲如此护你,不是为了让你偷生于人世,而是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她再一次阻止了他的坠落。
所以,可以说,朱颜是时影价值观的守护者,也是因为她维护了他的价值秩序,也才有两人情感的生发,命运的纠缠。
而在这样的双向感恩之中,才有了两人一致的价值观——
学有所成,守护苍生。
所以,《玉骨遥》主打就是一个「劝学」:
时影是一个「劝学师父」,他说,「早日学有所成,用术法守护天下苍生」,所以总说「请大家回去勤加学习」;
朱颜也将是一个「好学徒弟」,她会说,「勤加练习,才能守护师父」。
而这些「劝学」或者「好学」行为模式,其实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青年受众——
与其迷恋开了挂的金手指,不如勤学苦练来得扎实。
1号结语
其实,到底创作一个作品,先有人物还是先有剧情,永远不会有一个定论。
有的创作者,擅长从人物生发出剧情;
有点创作者,擅长从剧情反推出人物。
不过是创作路径的不同,或者创作习惯的不同。
而对于《玉骨遥》,则是前一条路径的好案例,它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丰满的人物形象如何给一个好故事奠定基础,尤其对于一个世界观宏大、情感线纠葛的故事,这种创作路径,也许更有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