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图|《天下无贼》剧照
文｜风马牛
01
「街头跑着50个亿」
2006年，一位唐山网友在汽车之家论坛上转发了一篇标题为《唐山市民，你们该不该为豪车骄傲》的帖子，开头这样写：
很多人都知道，唐山是国内拥有高档轿车最多的城市之一。唐山奔驰宝马的数量比石家庄和大连的总量还要多，主干道好车出现的频率较之北京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作为一个唐山市民，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那些琳琅满目的豪车真的值得我们骄傲么？评判一个城市的综合实力，首先要看它价格20万元左右中档车的拥有量，而不是看它是否名车荟萃。
这篇帖子还言辞激烈地指出：我们必须承认，唐山部分豪车车主的素质不高，涵养不够，其中相当一部分是靠小煤窑、小矿山起家的暴发户……我们看到那些趾高气扬的豪车和同样趾高气扬的车主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不和谐的因素……
跟帖中有人表示赞同，也有人认为这番言论完全是出于仇富心理。
但「豪车荟萃」这个标签，于唐山已是不争的事实。
唐山被《汽车族》杂志评为「豪车之城」。按照论坛上流行的说法，这座城市还是悍马之城，有「迈巴赫车友会」的「美誉」。2007年，网易汽车频道推出一期专题，将唐山、温州、太原、义乌、福州评选为中国「五大牛车城市」——北上广深当然不必多说。
如果分门别类，这几个城市可以划分为两个阵营：温州、义乌、福州，位于东南沿海，是经商历史悠久的商贾云集之地；唐山和太原则代表另一类——以煤炭钢铁等起家的资源型城市。后来，越来越多民间评选出的「豪车之城」加入第二个阵营，试图与唐山一较高下，比如鄂尔多斯和榆林。
网易这样描述名列榜首的唐山：唐山，河北的二线城市，有着丰富的钢铁资源。据说，在唐山街头，百米之内的车流中必能见到50万元以上的名车。统计显示，在2006年全国进口汽车下滑的大趋势下，唐山购买进口汽车的数量逆势而上，1-10月唐山登检进口汽车1262台，总价值达8.65亿元，单车价值100万元以上的占到总数的24%，这其中有奔驰旗下的顶级车迈巴赫，价值680万元。
迈巴赫于2004年正式进入中国市场，相比豪车「三巨头」的另外两个品牌——劳斯莱斯和宾利——要晚几年，但发展势头凶猛。2008年，中国已经成为迈巴赫的全球第二大市场，仅次于美国。
各大汽车论坛上，散落着网友发布的大量唐山豪车街拍图。有好事者甚至汇总出了从冀B00000到冀B99999的对应车型——当地人似乎对连号尤为热衷。对唐山豪车圈稍有了解的人，能不费力地说出这些车主的名字。
2006年，《燕赵都市报》的一位记者在报道里写：在唐山采访三天，唐山街头名车出现的几率要远远高于省内所有城市，甚至与京津相比也毫不逊色。记者从当地人口中得到的说法是：唐山的矿主们发家后，一般首先要做的就是买辆进口名车，「和别的城市不一样，唐山人不怕露富，而是喜欢光明正大地向外人显示我是个有钱人。」
全球各大豪车品牌在唐山汇聚，坊间流传的车主传说更是数不胜数。例如，一对富豪夫妻，一口气买了一红一黄两辆法拉利跑车，平时一人开一辆出游，两辆跑车在马路上并驾齐驱，很是惹人注目。
再例如，两辆豪车在小区门口相遇，各不相让，互相僵持。一位车主率先下车，回车库开出一台法拉利，从小区后门扬长而去，另一位车主也不示弱，回家开了迈巴赫也走了。两辆空车就在小区门口堵了10个小时。
这些故事真假难辨，源头已不可考，它们成为唐山新生代财富故事的一部分，也参与塑造着这座城市的气质。
2009年，《新周刊》发表了一篇唐山豪车的特写报道，采访了一位「矿二代」。据这位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描述：「我有6辆车，在城里代步就开一般的奔驰宝马，要是跟朋友出去玩就可能开玛莎拉蒂跑车，有时候是法拉利或迈巴赫。要是去矿上看看，一般会开悍马。」这家人在唐山市迁西县有一座金矿和一座铁矿，在另一个县城开了一家造纸厂和一家轧钢厂，在曹妃甸开发区还做物流仓储生意。
这篇报道还采访了当地一位喜欢在马路上拍豪车的摄影爱好者。据这位发烧友透露，自己参与拍车6年，各品牌豪车共拍到约5000辆，其中包括，价值近千万元的宾利、劳斯莱斯各有十余辆，数百万元的法拉利跑车有几十辆，有个富豪甚至收集了全系法拉利跑车，其他像兰博基尼、迈巴赫、玛莎拉蒂、保时捷卡宴等豪车也有近百辆，悍马有100辆左右，路虎有600多辆，至于奔驰S系列、宝马X系等就更不用说了。
比网易汽车频道引用的那句「百米之内的车流中必能见到50万以上的名车」更耸动的说法是：唐山街头上跑着50个亿。
成立于2012年的HAC汽车俱乐部创始人也是唐山人，这个神秘的豪车俱乐部最大噱头一度是「王思聪都进不来」「林志颖是其会员」。俱乐部创始人叫付嵩洋，是唐山瑞丰钢铁集团的法定代表人，在胡润富豪榜上排名唐山第四，也是一家小众超跑品牌的内地代理商。天眼查的个人简介显示，付嵩洋是「中国拥有Hypercar第一人」。但HAC的官方微博于2013年已停止更新。
02
「史上最强婚礼」
在唐山，婚礼常常成为流动的豪车展览会。据笔者不完全统计，唐山至少五次因为「天价婚礼」登上新闻，可与之媲美的大概只有盛产煤老板的山西了。
前文那篇帖子里就提到了唐山的「史上最强婚礼」，这应该是被媒体关注最早的一次。2005年，唐山最有名的富人区——丽景琴园，16辆顶级轿车作为婚车在此出发，驶入唐山的街道。据网友统计，一辆价值近600万的迈巴赫57，12辆黑色宝马760总价近2000万，两辆保时捷卡宴200万元，两辆宝马X5也将近200万元。这场婚车总价值近3000万的婚礼，在唐山引起不小轰动。
豪车宛如流动的身份证。新浪网将这场婚礼做成专题网页，与英国王储查尔斯的婚礼相提并论。有此「标杆」在前，后来者跟风而动，不断刷新着3000万的纪录。
2007年的一列婚礼车队被媒体贴上「史无前例」的标签，连号车牌的豪车倾城而出，宾利、劳斯莱斯、迈巴赫「三巨头」云集，队伍以一辆悍马打头，一辆悍马收尾。
2011年5月的一场婚礼正好赶上那年唐山国际车展——2005年，唐山举办了首届国际车展，这座城市的消费潜力得到重视。一位网友评价：婚礼让同期开幕的唐山车展都黯然失色！
但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到来，给这些「天价婚礼」添了点麻烦。
2014年，出动了30辆劳斯莱斯幻影的「唐山最牛婚礼」横空出世，随之拥有了自己的百度词条。据媒体估算，车队总价值至少2个亿。网友拍到的婚礼现场图中，李湘担任婚礼司仪，还有宣萱、张卫健等明星出席。在另一场婚礼上，有网友发现司仪是一位央视知名主持人。
媒体没有轻易放过这个挑动社会神经的线索，新人双方的家庭背景因此浮出水面。
《华商报》采访当地知情人透露，「最牛婚礼」中新郎的父亲刘某是唐山本地生意人，曾经营煤炭贸易，这几年好像在搞房地产，在香港澳门有赌场生意。坊间传闻的唐山前五十位富豪中，没有此人的名字，「但道上都是他的传说」。
媒体梳理出关于刘某可查询的公开信息有两条，一则是土地受让信息，刘某拍得唐山一块约7.8亩的土地，出让年限40年，成交价3300万，用途为「商务金融用地」。
另一条是举报者发布的帖子，牵扯出其涉足赌博业。一则发布于2008年的帖子显示，一位唐山市民控诉刘某「设假局，诱骗我们到境外参与赌博，致使我们输掉所有家产，还被刘的打手四处追债」。这印证了传闻中「有赌场生意」的说法。《华商报》联系到发帖者，证实确为同一人。
新娘家的背景也不简单。经媒体曝光，新娘父亲为唐山市某村主任，经营煤炭进出口贸易和其他实体产业多年，家里有宝马、奔驰、路虎多辆豪车，并坐拥一栋占地面积超过2000平米的豪宅。
经当年媒体的一轮揭底，加上「八项规定」出台，最近这几年，唐山的「天价婚礼」之风才有所收敛。
坊间有一个关于劳斯莱斯的传闻是，这家血统高贵的英国豪车品牌曾经有「三不卖」原则：暴发户不卖，黑帮不卖，有过牢狱史的不卖。20年前宝马集团接手后，才取消了这一限制。如果「三不卖」原则仍在，劳斯莱斯会损失多少客户？
这只是传闻，但有一个事实是确凿的。2005年，劳斯莱斯推出幻影新车型，专为中国客户做出了改变：将车身加长25厘米，为后排留出更宽敞的空间。因为这家公司发现，购买劳斯莱斯的中国客户大多配有司机，这是与欧美市场的最大差异之一。另一个显著区别是，中国的购买者要年轻得多。
进入中国20余年，一众豪车品牌在中国斩获颇丰，重焕生机。中国财富人群的增长远远超过生产商们的想象。最新的数据是，中国已经成为劳斯莱斯在全球的第二大市场，离第一的美国仅有一步之遥；宾利在中国也再创佳绩，中国首次于2021年上半年成为宾利的最大客户；此外，保时捷全球最大的单一市场已连续7年花落中国。
03
资源型城市之殇
从2014年那场「唐山最牛婚礼」中刘某的生意范围，基本可以勾勒出当地人发家的常规路径：靠煤炭钢铁等资源起家，接着布局房地产，参与民间金融，一不小心便涉及「灰色地带」。这一路径与另一大资源城市鄂尔多斯如同复制。
在鄂尔多斯这座号称「10个人中就有8个千万富翁」「人均GDP全国第一」的城市，人们用「羊煤土气」来概括其产业结构：羊绒衫、煤炭、稀土和天然气。前者是这座城市新名称的由来，作为当地「特产」走向世界，后三者是储量丰富的矿产资源，也是鄂尔多斯在短短几年内财源滚滚的财富密码。
2011年，《汽车商业评论》刊登了一篇《在鄂尔多斯卖宝马》的报道，当地一家4S店的销售经理是离财富真相最近的人，他点出了当地富豪的三种主要赚钱渠道：矿产资源、民间放贷、房地产拆迁。「矿产资源催生了一批依赖资源暴富的群体，而随着城市改造扩张和房地产的升温，鄂尔多斯变得寸土寸金，个人得到的征地补偿动辄百万，这些人都是豪车消费的主力军。」
最近几年，唐山的经济发展态势大不如前，但依然是全国钢铁第一大市。不知道有多少人还记得当年那个说法：「世界钢铁产量第一是中国，第二是河北，第三是唐山」。
这句话揭露的事实如今依然站得住脚：河北是中国钢铁第一大省，唐山则是全国钢铁第一大市。仅唐山一市的粗钢产量，就超过中国钢铁第二大省江苏，超过世界钢铁第二大国印度。
但成也钢铁，败也钢铁。近十年，唐山经济增速放缓，头顶产能过剩和工业污染两朵乌云，经济结构转型迫在眉睫。
唐山好像也陷入了一个怪圈：一边是衰落，一边是暴富，两种看似矛盾的现象在这座城市并行不悖。
2017年，河北省交通管理局发布了一组数据：截至2016年底，唐山市轿车保有量1064280辆（私家轿车为1029087辆），均位居全省第三位。石家庄、保定、唐山轿车数居全省前三位，分别为1434792辆、1110533辆、1064280辆。
这则消息在唐山城市贴吧里引发了讨论。一位游人冷眼嘲讽：还说唐山私家车多，这下露馅了吧，连保定都不如。另一人提醒：石家庄是一辆车10万，大家都有车；唐山是一辆车一百万，一个人开车，九个拍照发到网上。这一说法得到了众多吧友的认可。
正如文章开头《唐山市民，你们该不该为豪车骄傲》那篇帖子敏锐察觉到的：并不是豪车数量，而是20万元左右中档车的数量，才决定着一个城市的综合实力。
20万是表象，这需要背后健康的社会结构和经济结构的支撑——庞大稳定的中产阶级，以及孕育这一人群的产业、行业和公司。
唐山的转型，任重而道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