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生命意识在地球上的出现和存在,并不是一开始就以一种绝对完成形态出现而一成不变的。
生命意识方式和生命体形态一样,在地球生命史的漫长历史中发生演化,从低级到高级生成不同的生命意识方式。
达尔文的进化论和现代科学基因理论揭示了,地球上无限多样的生命方式都是在基因突变和自然选择的主客关系中演化发展的。与此相关,生命意识方式亦经历了它的生物性进化和文化性进化的历史进程。
谈到意识,究竟什么是意识呢?
有见解认为,意识是人脑对大脑内外表象的觉察。这样的见解把意识狭隘地限定于人脑的功能,似乎除此以外就没有意识的地盘了。人们将问,动物也有大脑,动物的大脑有没有对大脑外表象的察觉呢?例如,非洲草原上的狮子在捕猎一头野牛时,有没有对这头大脑外的野牛的表象察觉呢?又如,如一只蜘蛛在捕食一只飞虫时,这只蜘蛛有没有对蜘蛛外的这个飞虫的表象察觉呢?等等。我以为,意识的地盘并不局限于人脑对大脑外表象的察觉。意识是生命体生存求取的主体行为,这样的生存求取的主体行为是意识的根基所在。
亘古以来,地球生命体生存求取的主体行为的意识机制已演化出了三种不同的意识方式:
第一种是低级生物的刺激反应意识。
这是一切生命体的共有。无论微生物、植物、动物,以及人类都都是由细胞建构的。刺激反应意识方式以细胞的生存求取为根基,生成以细胞为主体方式的刺激反应意识。
刺激反应意识是原初的生命意识方式,这种原初的意识方式大体对应于微生物、植物和昆虫等低级形态的生物世界,在动物和人类身体中亦有它的存在。
第二种是高级动物的知性判断意识。
知性判断意识是刺激反应意识的更高演化。刺激反应意识是生命体细胞的造就,知性判断意识则是生命体细胞发展为各种感觉器官,以及神经回路、大脑中枢和运动肢体所组成的知觉系统造就的意识方式。
知性判断意识和刺激反应意识的重大区别是,刺激反应意识是细胞的察觉样式,它不造就外部对象的直观样式。知性判断意识则通过多元感官、神经回路和大脑中枢造就外界对象的直观样式,生成操控肢体的知性判断行为。知性判断意识对应于高级动物,在人类的身上也存在,人类和动物一样,有着同样的多样感官、神经回路、大脑中枢和运动肢体组成的知觉系统。
第三种是人类的概念认知意识。
刺激反应意识和知性判断意识都是建立在生物性基础上的,前者是细胞的刺激反应,后者是多样感官、神经回路、大脑中枢和运动肢体组成的知觉系统的知性判断,就本质而言,两者都是身体方式的意识活动。
概念认知意识则不同,概念认知意识不是生物性的感知意识,而是文化性的认知意识。人类的大脑意识活动有一种抽象的概念认知能力,这种抽象的概念认知能力来自于文化性生成。概念认知的本质是,它是一种符号指称建构,这样的符号指称建构赋予外部对象和內感对象名称和性状的规定,使得一切对象在人类大脑中都有了它们各自的名称规定和性状规定,成为了由符号指称所建构的抽象概念事物。符号指称的建构,在人类头脑中造就了抽象的概念和概念认知。人类认知的特点是,它是建立在符号指称建构基础上的,是一种概念方式的认知。
概念方式的认知意识和身体方式的感知意识的关系是:概念方式的认知意识是建立在身体方式的感知意识基础上的。身体方式的感知意识为概念方式的认知意识提供经验对象;概念方式的认知意识则通过符号指称的建构,在指称和对象的联结中,赋予经验对象名称和性状的规定,把直观的经验对象转变为抽象的概念事物。
概念方式认知意识的出现,造就了一种身体方式和概念方式联结,直观和抽象联结,感知和认知联结的人类意识结构,并由此发生展开人类意识结构的运动。
人类意识结构的运动是:以身体方式感知为根基,概念方式认知为加入和制导,不断地把身体方式的感知上升到到概念方式的认知,进而在概念方式认知的运动中,通过概念的组合、进阶、判断、虚构,生成各种概念图像,进而在概念图像反馈经验实证的制作和求取中,展开概念之物创造的实践活动。并在新的起点上不断地循环。
这里涉及到何谓概念?何谓认知?何谓实践?
我的基本见解是:
1、概念。
概念在本质上是一种意识方式,这种意识方式由符号指称建构,是一种以符号指称为标识的,指称和对象联结的,具有名称和性状规定的抽象建构。
在黑格尔逻辑学中,概念是一种先验的、外在的、高高在上的“绝对理念”的运作方式。至于概念何以是“绝对理念”的运作方式,黑格尔的逻辑学没有给出确切的解答和证明。黑格尔逻辑学认定,概念是先于一切的,是不能讨论它的身世和由来的。黑格尔逻辑学的根本缺陷是,不懂得概念是一种意识方式,这种意识方式起源于人类远古时代发生的符号指称,是符号指称的建构和造就,是有它的世俗的身世和由来的。
以色列历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一书中认为,大约就是在距今7万到3万年前,出现了新的思维和沟通方式,这也正是所谓的认知革命。发生认知革命的原因为何?我们无从得知。得到普遍认可的理论认为,某种偶然的基因突变,改变了智人的大脑内部连接方式,让他们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来思考,用完全新式的语言来沟通。这次突变,几乎就像是吃了《圣经》里那棵知善恶树的果实一样。
在赫拉利看来,人类拥有认知是突如其来的,根本原因是因为智人的DNA起了一点小变化,让人类拥有了虚构的能力。这样的突如其来和亚当和夏娃吃了上帝的智慧之果,一下子获得认知能力是同样的版本。赫拉利揭示了人类历史起源于认知革命,对此我完全赞成。然而,他把认知的发生归结于DNA一点小变化是非常苍白的。赫拉利看不清,人类认知能力的获得并不起源于DNA的一点小变化,而是起源于数十万年前的符号指称文化的发生。恰恰相反的是,DNA一小点变化,是一种文化进化的导致,是由数十万年来的符号指称文化造就的人类身体的文化进化造就的。
符号指称文化的发生,赋予了万物名称和性状的概念构造,从而使直观的经验对象上升为抽象的概念事物,在人类的大脑中产生和涌现了各种各样的概念方式的事物抽象和认知。
概念在人类的头脑中一经产生就在人类意识结构的运动中发生了它的能动,使人类大脑获得了一种抽象运作的概念判断能力、推导能力和虚构能力。特别是概念虚构能力,如,通过“马”和“翅膀”两个概念的抽象组合,生成“飞马”的概念虚构,这种“飞马”的概念虚构在自然世界中并不存在,只存在于人类头脑的概念抽象运作中。概念虚构的意义在于,它为人类经验实证制作和求取,提供了精神的驱动。
以符号指称为开端的人类文化进化,一方面,造就了人类生存方式的巨大改变,使人类的生存方式越来越转向了概念制导的精神建构、物质建构和社会建构;另一方面,则使得人类的身体方式逐渐发生了文化性的改变和进化,并使DNA的编码发生了文化进化的变动,生成了人类特有的遗传基因。
按照美国学者比较实在的见解,人类的符号指称文化起源于远古时代人种动物群体狩猎、采集和食物分享的生存方式,这样的食物分享的生存方式产生了分配指称的需要。至今,在非洲尚存的原始部落,食物分享是部落生存的一个基本原则。“民以食为天”。美国学者从人类生存方式的最为实际的基本需要中,勘察符号指称文化的起源是非常有见底的。这样的见解,相比于德国哲学家恩斯特·卡西尔关于符号指称是人类意识结构中的一种先验能力的不切实际的见解,是一个重大的突破和进展。
2、认知。
当我们的头脑以符号指称的方式建构事物时,这样的意识活动,一方面,在头脑中生成了种种事物的概念抽象;另一方面,造就了一种人类特有的概念方式认知。如,面对一个对象,当我们用“鹿”这样一个语词符号指称它,给出这个对象“鹿”的名称规定和性状规定的概念建构,并以这样的概念建构统摄一切被称之为“鹿”的对象时,我们的头脑就获得了一种关于“鹿”的概念方式的认知。当我指着一个对象,说“这就是鹿”时,就在鹿的概念抽象统摄的运用中,从认知到统摄,生成了一种“鹿”的概念判断。
3、虚构。
虚构是人类大脑的特有能力。在动物世界中,所有动物都不具有虚构的能力。虚构在人类头脑中的产生在于,虚构是概念运动的造就,是通过概念组合的途径生成的。概念虚构,使得人类的头脑能够跨越自然之物的限制,以抽象的方式生成种种自然世界没有的图像,为反馈经验实证的制作和求取提供了精神驱动。没有概念虚构,没有概念虚构的精神驱动,人类的意识活动就无以发生概念之物的实践创造。
4、实践。
人类的意识结构以经验实证为现实性和真确性,因此人类意识结构的运动必然会将头脑中的概念虚构反馈于经验实证的制作和求取,生成人类特有的概念之物创造的实践活动,获得抽象和经验统一的更高进阶的实践认知。实践的本质是概念制导的,反馈经验实证求取的,抽象和经验统一的概念之物的创造活动。驱动人类的意识活动,在自然之物利用走向概念之物创造的进程中,获得更高的认知和智能。
由此勘察地球生命意识的历史进程和演化:
第一,生命体意识方式不是一开端就全部搞定和绝对完全的,生命意识方式是历史地变动和演化的。
第二,至今为止,地球生命意识活动演化出现了两种不同方式的意识行为,即身体方式的意识行为和概念方式的意识行为,前者是生物性进化的成果,后者是文化性进化的成果。
第三,身体方式的意识行为是感知的和经验直观的,它包括低级生物的刺激反应意识和高级动物的知性判断意识;概念方式的意识行为是认知的和抽象运作的,产生了人类特有的概念方式的认知活动和实践活动。
首先,我们来讨论低级生物的刺激反应意识。
勘察自然世界,有两种不同的物体反应:一种是非生命体的物体反应,另一种是生命体的物体反应。我把非生命体的物体反应称之为客体反应,生命体的物体反应称之为主体反应。
客体反应:一块陨石撞击地面造成一个“陨石坑”,这个“陨石坑”是地面对陨石撞击的客体反应;流动的岩浆注入海水,海水发生了沸腾,这个“沸腾”是海水对岩浆的客体反应。客体反应的特点是,它是客体和客体间的关系。
主体反应:种子在适合的温度和水分条件下“发芽”,树叶在阳光下进行“光合”作用,细胞体在适合的条件下分裂“复制”,等等,都是主体反应。主体反应的特点是,它是主体和客体的关系。
主体反应和客体反应的不同是:主体反应是建立在生命体自主生存和繁殖择取的需要上的,并由此产生生命体的主体意识行为;客体反应是非生命体的,是不存在自主生存和繁殖需要的主体性择取的意识行为的。
主体和客体的划分在于是否是生命体。我们的认知把自然世界划分为生命体和非生命体两大部分,并由此划分了主体和客体。需要指出的是,当一个主体把另一个主体视作为感知或认知的对象时,在这样的关系场合,另一个主体则成为了一种特殊的客体。
刺激反应意识的基本特点是:
1、它是生命体生存求取的主体能动;
2、它是细胞或细胞群的感知和摄取为机理;
3、它是最为简单的原初意识方式。
一般而言,刺激反应意识存在于微生物、植物和低级昆虫的生物世界中。
接着,我们讨论高级动物的知性判断意识。
刺激反应意识是建立在低级生物的细胞和细胞群的行为基础上的,知性判断意识则是建立在高级动物的多样感官、神经回路、大脑中枢和运动肢体组成的知觉系统基础上的。这样的知觉系统是在漫长的地球生命体的生物性进化历史中,由细胞和细胞群的分化所生成的。如,在达尔文在《物种起源》中,生命体的视觉开始于最为简单的感光细胞,这样的感光细胞能区分明暗,不能生成形象和色彩。感光细胞在生物性进化中,先是生成了一条视神经的简单装置,后是升级到了一种完善的视觉器官,使得生命体的视觉不仅能够区分明暗,而且能够产生形象和色彩。据报道,近期英国苏格兰爱丁堡大学的科学家们发现了一个五亿五千万年前的古老海洋生物的化石,名叫米施蒂埃尔斯,在这块化石上发现了一只眼睛,这只眼睛是现代复合眼睛的原始版本,只有100个细胞。
低级生物对外部对象的察觉是建立在感觉细胞基础上的,这样的察觉只能生成对象的刺激反应而不能生成对象的知觉样式。
在数亿年漫长岁月的进化适应中,生命体的感觉细胞群逐渐分化和发展出了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等等的器官,同时运动肢体也跟着出现。随着感觉器官和运动肢体的生成,生命体内相应发展出了联结感觉器官和运动肢体的神经回路和大脑中枢,生成了一种知性判断的知觉系统。这样的过程,一方面,使得低级生物走向了高级动物;另一方面,使得生命体的意识方式由刺激反应意识演化为了知性判断意识。
知性判断意识出现,使得生命体的意识方式,出现了一个飞跃,从低级生物刺激反应的意识行为上升到了高级动物的知性判断意识行为。如,形象的判断、色彩的判断、大小的判断、位置的判断、距离的判断、方位的判断、远近的判断、速度的判断、风向的判断、环境的判断、气味的判断、冷热的判断、软硬的判断、同伴的判断、敌害的判断、强弱的判断、配偶的判断,哺育的判断、食物的判断,捕猎的判断,等等。
知性判断意识与刺激反应意识有共性亦有区别:
共性是,知性判断意识与刺激反应意识都是身体方式的,是身体方式意识活动的两个不同发展程度。前者是高级的身体方式感知,后者是低级的身体方式感知。
区别是,刺激反应意识是建立在低级的细胞和细胞群基础上的,知性判断意识则是建立在高级的多样感官、神经回路、大脑中枢和运动肢体组成的知觉系统基础上。
多样感官、神经回路、大脑中枢和运动肢体组成的知觉系统是知性判断意识的生物性标志。不同的感觉器官,如眼睛、耳朵、鼻子、舌头、肢体、大脑中枢等等,在和外感对象和内感对象的经验察觉中生成不同的知觉,按照自身的方式把各种对象刺激转化为不同的电化信号,由神经系统传递给大脑,在大脑中枢合成对象的知觉样式,作出知性判断,并把合成的知觉样式和作出的知性判断的电化信号,通过神经回路的传递,操控身体内部的生理调节和外部的运动肢体,以及把生成的知觉样式和知性判断存入大脑记忆,供大脑中枢在以后的经历中,生成即时感知和记忆调配的合成判断。
人们会问,在刺激反应意识和知性判断意识之间有没有其它的过渡形态呢?以及在刺激反应意识和知性判断意识之间能不能再进一步地加以A、B、C、D的细分呢?我以为这是完全可以深入探讨的,我的论述只是一种大致的划分。
知性判断意识的基本特征是:
(1)知性判断意识的生物性基础是多样感官、神经回路、大脑中枢和运动肢体组成的知觉系统。
(2)知性判断意识的知性样式、知性判断和意识行为由大脑中枢合成和操控。
对于微生物、植物、昆虫等低级生物来说,它们的意识活动和意识行为是建立在细胞和细胞群的刺激反应基础上的。对于高级动物来说,在广袤的森林和原野,水域和天空中进行猎物的采集捕猎、领地的占有、配偶的追求、种群的聚集、群体的协同、生存的迁移等等中,它们的意识活动和意识行为是建立在知觉系统的知性判断上的。
在动物世界的勘察中,许许多多的动物,发展和积累了各具特色的知性判断的行为能力,这种知性判断的行为包括:采集技能、捕猎技能、协同技能、筑巢技能、哺育技能、利用技能、迁移技能,等等。
康德的《纯粹理性的批判》,把判断划归于理性范畴而排斥于知性范畴,在我看来是有所偏失的。实际上,在生命意识中,有两种不同的判断,一种是身体方式的知性判断,它是动物世界的具有,人类亦具有;另一种则是概念方式的认知判断,它是人类的独有,动物只有身体方式的知性判断而没有概念方式的认知判断。
4、在自然世界中,我们观察到许许多多动物在长期的生存环境中,形成了它们各自的知性判断智能。例如,鸟类会利用树枝草叶制作巢窝;河狸会利用树木、石块营造洞穴;猴子会利用石块击碎坚果,取食果壳里的核肉,甚至利用石块从高处砸向追赶的猛兽;猩猩会利用草梗伸入蚁洞粘吃蚂蚁,还会利用树枝探测水深;城市中生活的乌鸦,会把坚硬的核果丢在路面上,利用行驶的车辆碾碎,在红灯停车的间歇飞到路面啄食被碾碎的果实。如此等等。这样的智能无论多么聪明可叹,都是自然之物利用的生物性智能。
知性判断的出现为生命体带来了身体方式的生物性智能。这样的生物性智能为人类概念智能的出现,奠定从自然之物利用提升为概念之物创造的起点。
概念方式的认知智能和身体方式的感知智能的不同是,身体方式的感知智能始终停滞于自然状态下的自然之物利用,而概念方式的认知智能则从感知上升到认知,使人类获得了认知革命,产生了认知的概念虚构,驱动人类的行为从自然之物的利用走向了概念之物的创造,从自然状态下的适应生存走向了文化世界的创造生存。诚如赫拉利所说,在现代富裕社会中,任何人一般一生都会用到数百万件人造物品,从车子、房子到一次性尿布和牛奶盒不一而足。这样的人造物品的本质就是概念之物的创造。
不少学者认为,人类智能和动物智能的不同是先天本能的,这就涉及到了本能的问题。
关于本能需要深刻理解的是,从表面上来看本能是天生的,例如,人类的婴儿和猩猩的幼崽,在同样环境的成长中,人类的婴儿在动作灵敏和体格强壮上不如猩猩的幼崽;在语言、绘画和工具使用上,人类的婴儿很快就能接受和掌握,猩猩的幼崽就显得非常笨拙和难以教会。随着身体的发育成长,这样的差别会越来越明显而分道扬镳。这种生物性本能和文化性本能的不同是确确实实存在的,是有当下的天性和先验性的。
然而,当我们的目光投向生命体极为久远的进化史,进行生命体形态和生命意识方式的历史总体勘察时,无论是动物世界的生物性本能,还是人类世界的文化性本能,都是世世代代经验积累的历史铸就。也就是说,一切本能的集体原型、激发机制和行为模式,都不是凭空而来的,是由无数前代经验历史积累的演化铸就的。对当下而言,这种集体原型、激发机制和行为模式是天生的、先验的和本能的;对于种群的世世代代经验历史积累的沉淀而言,则不是生而即有的,是由经验历史的进程铸就的。
英籍荷兰动物学家尼可·廷伯根的《本能研究》指出,每一物种的行为指令系统,都依赖于它中枢神经系统的结构,而这又是长期进化的结果。他把这种中枢神经系统的结构称之为天赋的释放机制,当类似的刺激出现时,这种天赋的机制就会释放出来,表现出其特殊的行为模式,这种行为模式是经过长期进化后证明是最能适应这种刺激的。
如何哲学地看待先验和经验的关系呢?
我反复提出这样的见解,一切主体方式的当下先验,无论是身体方式的本能架构还是概念方式的文化架构,都是经验历史进化的铸就。勘察西方哲学,在主导上有一个难以摆脱的瓶颈:他们或者偏执于经验论,或者偏执于先验论,始终没有能够从先验和经验的更高进阶上透彻地搞清两点:
第一,一切当下的先验主体方式都是经验历史的铸就;
第二,一切主体方式的生成和运作都是先验和经验的统一。
它们在先验和经验的统一中发生和传承,亦在先验和经验的统一中激发、演化和发展。
现在,我们来讨论概念认知意识。
概念认知意识是至今为止地球生命意识活动和意识方式的最为灿烂一页,它如同一颗从宇宙深处投射的耀眼星辰,在生命意识中显现了它的独特的光环和神采。
1、人类的大脑通过符号指称建构对象的名称规定和性状描述,使得凡物皆有名称的规定和性状的规定。把直观的经验对象转化为了抽象的概念事物,使得人类的意识活动从身体方式的直观感知上升为了概念方式的抽象认知。
2、人类大脑的概念方式运作,一是,通过符号指称建构事物的概念抽象;二是,在头脑中展开了概念组合的判断和虚构;三是,把概念组合的判断和虚构反馈于经验实证的求取,造就概念之物的创造。
概念认知意识至今为止为人类独具。正是这种独一无二,使得无数学者感到非常迷惑:为什么和动物同处于生命起源和进化链条上的人类,能够独一无二地拥有地球上所有动物都不具有的概念方式的认知能力和创造能力的呢?这样的认知能力和创造能力为何只为人类独有?或者说,为什么在地球上,除了人类以外的其他物种都未能发展出概念方式的认知能力和创造能力呢?
对此:
有人把答案投向于上帝的宠爱和眷顾,认为是上帝把他的智慧植入了人类心灵。
有人把答案投向于微观世界,试图发现某种智能的粒子,即智子,从微观世界中找到人类智能的意识来源。
有人把答案投向宇宙,认为人类的智能的意识来源于某种宇宙聚集态。
有人把目光投向于人类大脑结构的达尔文机制,认为人类大脑结构有一种达尔文机制,这种机制会以其内在的先验方式生成人类的智能。
有人以为秘密隐藏在DNA基因的编码中,认为在人类的基因中隐藏着一种管控智能和语言的基因,人类的智能和语言能力是基因的造就。
亦有人把探寻的目光投向了人类生存方式的文化进程,期望从人类生存方式的文化进程中找到来源。
而我以为:
概念认知意识既不是上帝植入,也不是先验的驱使,更不是什么微观的智子、宏观的宇宙聚集态,也不是基因的造就。
上帝的植入无法实证,智子的设想无从发现,微观的智子和宏观的宇宙聚集态,以及大脑的达尔文机制、基因编码亦不能自证。人类的智慧当从可以勘察和探讨的人类符号指称文化的生成和发展的经验历史进程中,找到它的实实在在的根源和由来。
人类有过久远的人种动物历史,曾和动物一样在广袤的丛林中和原野上求取生存,只有身体方式的感知而没有概念方式的认知。人类获得和拥有概念方式的认知能力和创造能力,是从远古时代人种动物群体狩猎、采集和食物分享生活所需的分配指称中,在指称建构的文化运动中实际地、经验地发生、生成、进化和发展出来的。
其历史进程的逻辑必然是:
1、食物分享的群体生活,实际地产生了分配指称的需要。
2、分配指称最为简便的、直接的、随身携带的标识方式就是人人喉咙里都能发出的叫唤声。并使人种动物喉咙里发出的声音由生物性的指向叫唤嬗变为了文化性的指称声符。从生物性指向叫唤到文化性指称声符,并不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鸿沟。动物在自然生活中发展出了生物性指向叫唤能力,这种生物性指向叫唤的意义在于,它为指称性声符的出现提供了转变的基础。弗洛伊德在他的精神分析哲学中,很倾向于从生命体的两性关系中,从性伴侣的召唤中寻求语言的基源。当然,按照弗洛伊德的见解,一切具有两性关系,能够发出声音的动物都是可以发展出语言的,这样的见解显然是不足取的。
叫唤和声符的共同的生理基础是有一个能发出声音的喉咙。叫唤和声符的界别是:叫唤是指向的,声符是指称的,这是两者的本质不同。
为何现在世界上所有动物的指向叫唤不再能够发展为指称声符呢?其原因在于,一方面,动物世界的生物性指向叫唤,已经经历了数亿年的专向演变,这样的演变已是根深蒂固地不可逆了;另一方面,人类之外的所有动物在它们的远古历史的链条上失缺了一个符号指称文化的进化环节。动物世界的集体原型、刺激机制和行为模式,在亿万年的世世代代的历史铸就中,使得它们喉咙里发出的生物性指向叫唤固化了,动物的生存方式也使得它们的生物性指向叫唤够用了,没有转向指称性声符的需要了。
一些较为聪明的动物在人为条件的强制训练下,能够用某些叫唤指代反复示意的实验对象,有了极为简单的类指称能力。这样的情况,一方面,是人为的强制训练所致,这种类指称能力一旦离开了人为强制训练的操控,就会很快被动物世界根深蒂固的生物性指向叫唤的“集体原型”所吞没;另一方面,则说明了生物性叫唤和指称性声符之间并没有一条完全隔绝的鸿沟,否则人种动物喉咙里发出的生物性指向叫唤就无以通过分配指称的需要嬗变为文化性指称声符。
3、随着人类早期刻画、打结、饰品、祭祀等各种图符和物符的出现,以及文字符号、数字符号从图符中的脱颖而出,一方面,使得人类的语言方式在声符走向部落口语的过程中,以及部落联盟发展为国家行政的过程中进一步走向了高级的文字语言;另一方面,人类的意识活动,则在声符、图符、字符等多元符号系统的发展和联结中,获得了多元符号方式和符号体系综合的概念抽象运作和建构。
4、概念抽象和语言能力的获得,反过来作用于人类身体方式的文化进化。例如,在漫长的世世代代传承和积累的语言生成和使用中,咽喉在喉咙里的位置逐渐下降,造成音室增大,能够发出更多音节细微清晰的声符;耳朵的听音构造能够辨析各种细微不同的音节;大脑逐渐进化出了语言控制和管理的功能,以及人类特有的大脑皮质层的出现,等等。这些文化性进化在世世代代的历史积累中又会引起DNA基因的变化以遗传的方式给子代,成为子代潜在的文化本能的先验架构。
当地球生命体的意识方式从生物性进化走向文化性进化,从刺激反应意识、知性判断意识跨向概念认知意识,远古时代的人种动物凭借了符号指称文化的生成和发展,从蒙昧的动物世界中走了出来,使自己成为了文化世界的人类。
法国学者雅克·莫诺在他的《偶然性和必然性 —— 略论现代生物学的自然哲学》有这样几段重要的论述:
“一位不怀偏见的观察者,比如说一位火星上的来客,看到了下面的事实是不可能不感到吃惊的,那就是人类的符号语言 — 在生物界中出现语言,这是唯一的一次 — 这种特殊行为的发展,为另一种进化开辟了道路,创造了一个崭新的王国,也就是文化、观念和知识的王国” 。
“一桩独一无二的事件,现代语言学家在详细论述人类的符号语言时,认为它同动物所用的通信方法(听、触、视等),是处在两个完全不同的水平上的”。
“在我看来,最可能的假设是,在远古时的人类中就出现了最原始的符号交往,通过它所提供的前所未有的可能性就构成了最初的关键性的一种选择,从而在物种内产生了新的选择压力,因此这些选择同物种的未来有着密切的关系”。
读雅克·莫诺的著作,我非常赞成他的上述见解。尽管莫诺在这里谈的是语言符号,而符号并不仅仅是语言符号,还有图像符号、物象符号等等。莫诺的见解在于他深刻地揭示了符号的出现,以其内在的必然,开创了人类的文化王国。恩斯特·卡西尔在他的《人论》中,把人类称之为符号文化的动物,这样的见解是很有道理的。
考察概念认知意识我们需要深入把握:
第一,概念认知意识源自于人类符号指称文化,它使人类意识活动,从身体方式的直观感知走向了概念方式的抽象认知。
第二,概念是一种意识方式,是一种符号指称的建构,概念在人类头脑中的出现,带来了一种新的意识方式,即概念意识方式。
第三,概念方式的加入和制导,造就了人类特有的身体方式感知和概念方式认知联结的意识结构。
第四,人类的头脑以其概念方式的能动,通过概念组合,概念进阶,概念归纳,概念推导等等,生成概念方式的判断和虚构。造就了人类实践的概念制导和驱动。
第五,人类意识结构以其内在的驱动,从直观上升到抽象,进而由抽象反馈于直观,在抽象和经验的统一中,造就了人类的认知能力和创造能力,产生了人类的思想和自我意识的精神建构,以及概念之物创造的物质生活。
第六、概念方式的自我意识。一些学者总在想方设法证实动物也有自我意识,如“镜像认知”等等。然而,他们不了解,自我意识是一种概念方式的造就,是一种人类以自身为对象的概念抽象、概念认知和概念构造。这种以自身为对象的概念抽象、概念认知和概念构造,在人类的心灵中生成了概念方式的自我意识,并使这种自我意识从个体上升到种群,扩展到了心灵求取的方方面面,造就了自我意识的占有和欲望、目标和意志,责任和追求,自由和创造,使人类如同圣奥古斯汀所说,我们不但生存着,而且还清楚地知道自己存在着,并以我们的存在和知识为乐。
许多学者之所以不理解自我意识是一种概念方式的生成,在于他们始终没有从地球生命意识生成、进化和发展的历史进程的总体上勘察生命意识的不同方式,勘察人类的意识结构,勘察概念是一种意识方式,自我意识是一种概念方式的造就。他们一味地期望通过生理的和心理的动物实验方法来破解自我意识,这样的研究使得许许多多的学者迷失了方向,至今仍在歧路的误区中徘徊。
动物有身体方式的本自意识。例如,你去抓一只小鸡,它会逃跑;你去抓一只猫,它也会逃跑,等等。它们以身体方式的本自意识察觉你在抓它,这样的本自意识的察觉是生物的本能防护。本自意识和自我意识的区别是,本自意识是身体方式的本能和防护,自我意识是概念方式的认知。两者是本质不同的。
第七,人类的意识结构既有动物世界的生物性特点,又有人类世界的文化性特点,这样的双重特点,使得人类的心灵和行为具有生物性和文化性的双层构造。人的一半是天使,另一半是野兽,这种生物性和文化性的双层构造,是当代心理学研究要特别注重的。
第八,概念方式的加入和制导,反过来以它的文化性影响,改变人类的身体方式和生存方式,把人类带进了“认知革命”的文化历史。
以上,我以哲学方式,对地球生命意识进行了大略的主体清理。这种清理在于勘察和揭示:
1、生命意识方式是一个生成、进化和发展的历史演化进程。
2、生命意识的历史进程有生物性进化和文化性进化的两种过程方式。
3、地球上的生命意识自古以来生成和发展出了三种基本的意识方式,即低级生物的刺激反应意识、高级动物的知性判断意识和人类的概念认知意识。
4、摆在我们面前的另一个重大思考是:
既然生命意识是一种生成、进化和发展的历史演化过程程,那么,生命意识历史演化的过程,在今天是否已经终结了呢?或者它的未来将走向何方呢?
也就是说生命意识在走向遥远的未来过程中,会不会继续演化,发展出新的生命意识方式呢?
对此,我们难以作出具体的回答,但哲学地思考,地球生命意识演化的历史进程是不会终结的。此外,在浩瀚的宇宙深处,是否存在和地球相同的生命意识方式,或者完全不同的意识方式,或者更高的意识方式,则是不可断然排除的。
当代人工智能的发展,以电子技术和逻辑的联结,展示了一种新的智能方式,即程序逻辑的电子智能方式。而一旦科技的进步走向程序逻辑和人类概念逻辑的融合,生命意识方式的演变就会出现一种新的发展,即生命和意识将由肉体方式跨入电子方式,生命和意生识的定义将被改变。人类将以自己的“上帝之手”创造出一种电子方式的生命物种和意识方式。
这种电子方式的生命物种和意识方式,一方面,在感知方式、处理速度、记忆存储、运动肢体的硬件上,以及数据处理的逻辑操控上,更优越于肉体生命的人类。如,通过种种超人类感官的观测仪、发射仪、接受仪的配置,获得人类感官所没有的感知能力;通过纳米级的集成电路、量子模块,获得一秒钟数亿亿次的电子处理能力;通过超大规模记忆存储元件的发明和制造,获得远远超越人类大脑的记忆能力和即时调配能力;通过各种通讯元件,在数千或数万、仍至数亿公里间进行瞬间的语言、图像、遥控等等的信息沟通;另一方面,则将打破肉体生命有限生存的寿限,以及对食物、空气、水分、温度、压力等等的环境条件的限制,使具有电子生命意识的物种跨向肉体生命意识所不能生存的浩瀚的宇宙太空。
对生命意识方式演化的哲学思考,将有助于我们从基础理论的创立上,把握生命、意识和智能的本质,把握生命意识方式演变的历史进程,把握生命意识方式的生物性进化和文化性进化,把握人类意识结构和人类意识结构的运动,把握生命、意识和智能的未来走向和定义的改变。这是一项更为深刻和历史意义的人类主体的发掘和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