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晚上，餐桌上的空气令人窒息，二女儿姚丹趴在碗上只扒拉白米饭，连根豆芽都不夹。
姚翠兰夹了一块红烧豆腐，夹起来又放回去，放回去又夹起来。豆腐就如同这婆媳感情，禁不起折腾，啪的一声，豆腐掉在桌上，瞬间碎成了豆腐渣。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将筷子撂下，哀怨地看了看门口，又死死盯着躺在饭桌上的手机。
姚翠兰都病了一天了，老家的大女儿、临市上班的小女儿、远在深圳出差的儿子都打来了电话问候，唯独住在对面小区的儿媳蔡妮，到现在人影没露，电话没打。
上午，二女儿姚丹带着姚翠兰老两口去外面吃无刺鱼。疫情这几年他们都没怎么出来吃过，现在情况好了，她就把老两口拉出来透透风，换换口味。
姚翠兰想向蔡妮暗示一下，还是自己女儿孝顺，就把在饭店吃鱼的视频发到群里。结果没嘚瑟成，才几分钟功夫，她手机滑落到地上。
因为饭店的音乐太响，姚翠兰闭上了眼睛，嘴唇发黑，头慢慢地歪向一边，她的心脏病犯了。
大女儿看到吃鱼视频，就在群里发起视频聊天，正好看到姚丹给姚翠兰喂速效救心丸。
挂断视频，大女儿隔几分钟就问一次，姚翠兰有没有醒过来，所以，她犯病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了。
生病是人最脆弱的时候，特别是老人，就想立马见到所有的亲人。
只是，该打的都打过电话了，加班的女婿赶去饭店把她接了回来，而蔡妮好像压根不知道这事似的。
难道蔡妮去加班了？可是，都这个点了也该下班了；要不就是孙女病了，蔡妮带着去医院了，姚翠兰自己为儿媳不来找各种借口。
叮咚一声，手机闪了，姚翠兰眼睛突然一亮，一把抓起手机。瞬间，她的脸黑了下去，眉头拧成一团。原来，蔡妮又在群里晒娃，全是今天在游乐场拍的照片和视频。
扔下手机，姚翠兰扶着过道的墙，默默地回了房间，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2
姚翠兰生了三个女儿，才盼来这么一个宝贝儿子，爱屋及乌，儿子第一次带蔡妮回家，她就准备了好几天。她叨叨着对女儿们说，蔡妮进了家，就把她当亲闺女待。她这样说，也确实这么做了。
养的菜和鸡，姚翠兰平时都舍不得吃。只要蔡妮来，她就杀一只，把鸡腿都夹到蔡妮碗里，自己拧着脖子，用仅剩的几颗半截牙啃鸡爪。
蔡妮喜欢吃饺子，她就一天三顿包，早上韭菜鸡蛋馅，中午羊肉萝卜馅，晚上再整个三鲜馅的，反正顿顿不重样。把姚丹嫉妒得眼红。
姚翠兰去超市里买了8个鸭蛋，腌好打包全让蔡妮给她娘家妈带上；院子里结的大枣，她敲了一箩筐给蔡妮的弟弟捎上；就连儿媳的娘家奶奶，她都能想到，给她纳了双老布鞋。
总之，她感觉她是掏心扒肺地对蔡妮好了。
姚丹提醒她做得有点过了，万一以后她的过分付出得不到回应，她就会很失落。但是，姚翠兰不信，她认为真心定能换真心。
3
没想到，姚丹一语成戳。
姚翠兰跟儿子去了城里，刚在儿子新买的房子住了三天，蔡妮的爸妈要来。
“妈，我爸妈要来，您和爸先搬到我二姐家去住吧，我怕你们住一起别扭。”
见儿媳态度如此坚决，而话又都句句在理，姚翠兰心有不甘也说不出什么。
姚翠兰心里不甘的是，买那房子，她可是把半辈子积蓄13万4千全搭上了，凭什么蔡妮爸妈来，她就得搬出去？
姚翠兰越琢磨越难受，心里像塞了团棉花似的。她向老伴嘀咕，如果就生这一个儿子，没有女儿，儿媳会把他们赶到哪里去呢？
姚翠兰在姚丹家住的也不踏实，毕竟这房子她一分钱没出，首付带装修费都是姚丹婆家出的。她顾虑着姚丹的公公婆婆此时要是再来，那可咋办？
“我爸妈在这儿，我公公婆婆不得排两公里之外。” 姚丹说着笑得前仰后合，看自己女儿这么孝顺，在这个家又是如此强势，姚翠兰心里既舒坦又欣慰。
特别是姚丹又提出带他们去拍金婚照，姚翠兰高兴得走路都带风。不巧的是，要去拍照那天，女婿接到他老家电话，他妈脑溢血在医院急救。家里人一定要女婿和姚丹都回去。
姚丹迅速帮自己老公订了回老家的高铁，又给了他一万块钱，让他尽快赶回去。
姚翠兰在边上催姚丹跟女婿一起回去，毕竟都急救了，肯定病得不轻。姚丹边换鞋边低声说：“没事，我肯定得把娘家事放首位，我晚点回去也可以。”
听姚丹这样说，姚翠兰噗嗤差点笑出声来：“要是急救的是你亲妈，你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
“那铁定的。” 姚丹狡黠地回答。
拍完照，姚丹又带他们吃了自助餐，看着姚丹刷着抖音，喝着啤酒，哼着歌，姚翠兰故意问：“都不问问你婆婆啥样了，你心里也不难过？”
“又不是我亲妈，没生我没养我的，她生病，我心里真没啥感觉。”
人啊，都是这样，放在别人身上不对的事情，真是搁到自己孩子身上，就觉得错也是错得合理，姚翠兰也没例外。
姚丹的话，很显然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但是，姚翠兰就觉得她说的话没错。毕竟隔层肚皮隔座山，女儿三十岁才嫁去婆家，没啥感情也很正常。
在女儿家住的舒心，姚翠兰一住就是三年。
蔡妮爸妈早回去了，但她也不说让姚翠兰搬过去。其实，姚翠兰自己也不想过去。只是，她打心眼里觉得蔡妮应该来看她。就像她生病的时候，她更在意蔡妮有没有把她这个婆婆放心上。
4
蔡妮最终还是没来看她，这成了窝在姚翠兰心里的一个疙瘩，她觉得特别委屈。
姚丹开导她，自己的妈，他们姐弟几个关心就够了，没资格要求蔡妮一定做得和他们一样，只要她大面上做的差不多就行了。
本来婆婆和儿媳就没有血缘关系，她们因为同一个男人才到一个屋檐下生活。婆婆不可能拿儿媳当亲闺女看，儿媳也做不到把婆婆当亲妈伺候。过分较真，大家心里都不痛快。
姚丹说得轻松，可姚翠兰听不进去，也过不了心里那道坎。什么叫面子上过得去，她都生病了还不是大事，儿媳不应该来看看吗，何况以前对她那么好。
谁劝说都没用，姚翠兰天天生闷气，一个月下来心脏病犯得更频繁了。去医院检查，医生让住院，准备放支架。
躺在病床上，看着儿媳忙里忙外地给她收拾衣服，洗毛巾，姚翠兰心里就来气。如果她蔡妮能把她这个婆婆当回事，她就不会生闷气。不生闷气，就不会躺在医院等着放支架。
去手术室的过道上，正好听到有人讨论去杭州西湖的事，蔡妮举着输液瓶不假思索地冒了一句：“老公，这天气正好不冷不热的，让我爸妈过来，你带他们去趟宋城千古情吧。”
姚翠兰一口痰没顺下，差点把她噎死，她咳嗽得连转运床都跟着一起颤，绝望和伤心毫无掩饰地荡在她脸上。
她马上要上手术台，生死未卜，而儿媳此时竟想着带她娘家爸妈去旅游。
5
从手术室出来，姚翠兰第一个不想见到的就是蔡妮。其实，蔡妮看到手术灯灭了，医生出来报了手术很顺利时，她就着急忙慌地跑出了医院，因为俩个孩子都寄在邻居家。
做完支架，又在医院住了一周，都是儿子在陪床，姚翠兰没少秃噜蔡妮的不是。
出了院，还没等儿子问姚翠兰回哪个家，姚丹就抢先把她接回去了。看着她手腕上那个伤口，姚丹眼泪簌簌地往下淌，姚翠兰心里暖暖的。她还是忍不住会想，为啥儿媳就做不到女儿的一半好呢。
她问姚丹这次住院连手术一共花了多少钱，她们姐弟几个咋分摊的。姚丹告诉她，大概花了两万多点，钱都是蔡妮先付的，她们一人转了五千过去，可是，都被蔡妮退了回来。她说这钱该儿子和儿媳出。
听完，姚翠兰觉得她这个儿媳还是有那么一丢丢优点的。她至少宁愿一个人在家带俩孩子，也没阻挡儿子去医院陪床，更没有不愿出医疗费。
但是，蔡妮在手术前说的那句话，就像一根刺扎在姚翠兰喉咙里，想取出来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她又真咽不下。她怎么都想不通，儿媳在她手术前，不担心她就算了，居然还有心情考虑带她爸妈去旅游。
6
估计也只有她命苦，才摊上一个这么样的儿媳。
姚翠兰手术的伤口才刚结疤，姚丹婆婆去世了。女婿接到老家的电话时，立马从公司请假回来，恨不得一脚跨到家。
可是，姚丹不急，她满超市跑着购物，把家里冰箱塞得满满的，又充了煤气卡，这才提着行李和女婿去了火车站，等晚上的火车。
女婿女儿回去了，姚翠兰在小区里到处夸她女儿想得周到，她几乎啥都不用买了。
第二天晚上，姚丹从老家打来电话，一直叨叨着，她实在掉不下眼泪，装也装不像。只好趁人不注意，去厨房摸一下辣椒面揉揉眼，才红了眼圈。姚丹在那边说着都笑岔气了，姚翠兰也跟着笑，笑她女儿聪明。
姚翠兰也不示弱，忍不住说出来，当年自己婆婆去世时，她也是哭不出来，又怕别人说不孝顺，就想着，如果躺在那里的是亲妈呢。果然，刚有这想法，姚翠兰的泪水就像开闸的水龙头，拧都拧不住。
正当母女俩聊的正嗨时，听到女婿沙哑哽咽的声音，说是让儿媳们各睡各的去，只留儿子守夜就行。
视频戛然而止，姚翠兰突然觉得汗颜，女婿正经历丧母的撕心裂肺之痛，而自己却和女儿笑得花枝乱颤。
她突然想起姚丹说过的那些话，这一刻，她仿佛啥都懂了，姚翠兰释然了。
7
世上哪有什么感同身受，你哭时，你不可能让全世界都陪着你流眼泪。特别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你更无法勉强别人和你共情。就像女婿这几天悲痛难忍，而自己女儿还不是照吃照睡。
姚翠兰之前嘴上一直说，把儿媳当亲闺女待，其实摸着胸口想想，也感到心虚。
姚丹生孩子时，她只担心能不能顺利生产，自己女儿是否平安。而儿媳蔡妮生孩子时，她一直在祈祷能生个大孙子，越胖越好。
自己为女儿做任何事，从来没想过要得到女儿回报。但是，给儿媳洗个苹果时，她都在考虑，现在对儿媳好，将来她才能给自己端屎擦尿。
自己都不能真心无所图地对儿媳，又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儿媳真心对待她这个婆婆呢！
想想自己，再看看自己女儿对婆婆的态度，自己和女儿做儿媳尚且如此，为何还强求蔡妮呢！
姚翠兰觉得儿媳蔡妮在她犯病时没来看她，在她手术前心里想着自己爸妈，之前这些她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如今看来都理所应当了。
经历过这些事，再仔细琢磨下姚丹的话，姚翠兰彻底想开了。她和儿媳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以后，她再也不会计较儿媳那些做到做不到的，她也不会再刻意讨好她，一切顺其自然，大家都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