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都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而在我婆家是娶了媳妇的儿子，成了泼出去的水。
新婚夜，送走老公家明那帮发小，都将近12点了。我疲惫地躺在床上，娇嗔地对家明提了一个要求，就是希望以后别让婆婆像我妈那样，每天早早把我拎起来吃早饭，不肯让睡个懒觉。
家明有些为难地说，这件事儿好像有点难。因为从小他就被婆婆盯着，不按时起来吃早饭，偷睡懒觉，这可都在婆婆那里通不过。他这么一说，我新婚的高兴劲顿时荡然无存。
我肚里窝着气，心想，我就不早起，看婆婆能怎么着。
没想到，第二天我们竟然睡到自然醒。阳光透过窗帘射进来，我感觉有些刺眼，家明还鼾声如雷，我伸手摸到闹钟，一看竟然10点半了。我急忙掐醒他，这个点了，婆婆居然没来敲门。
家明眯着眼睛嘀咕了一句，说这情况不太正常。突然，他猛然睁开眼，一骨碌爬起来，穿个裤衩就奔了出去。
厨房里冷锅冷灶，婆婆衣柜里的衣服都空了。
婆婆离家出走了。
2
婆婆搬到乡下的老房子去了，这让我和家明都感到很意外。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公公去世早，婆婆和家明一直生活在一起，我这前脚刚进门，她后脚就搬了出去，这是对我不满意，还是给我下马威？
当年和我相亲的男孩很多，我妈以她过来人的经验，严格地帮我把关：大姑姐多的不要，怕万一有婆媳矛盾时，我干不过她们；弟兄多的不要，都争抢着让老人帮忙带孩子，到时全是麻烦事；独生子的也不能要，公婆年老时，所有的重担都会压在我们身上。
挑来拣去，最后家明入选。大姑姐比家明大17岁，家明是婆婆的老来得子，从小到大被捧着长大。
订婚时，我妈对家明和他家是一百个满意。一是条件不错，大姑姐早已成家，不会和我们争夺家产；二是，婆婆就家明这一个宝贝儿子，她肯定会在我们家鞍前马后地伺候着，不愁没人给带孩子。
婆婆是退休的中学教师，就文化水平和职业素养摆在那儿，想想她也不会像其他婆婆那样，胡搅蛮缠，更不会在儿子和媳妇之间搬弄是非。不管是我妈还是我，我们从来不信婆媳问题会成为我们生活的障碍。
可是，事实完全超出我们的预料，我们的日子才刚刚开始，没有硝烟的战争就拉开帷幕。
3
家明给婆婆打了几通电话，哀求着让她过来，帮忙做做饭、打扫卫生啥的，婆婆竟然一口回绝。
我和家明下班后，都需要坐一个小时的车才能到家。一到家，我就钻进厨房，打开小红书，边看视频边操作。家明光着背，猫着腰打扫卫生，洗昨天换下的衣服。
他挑着我炒的土豆丝傻笑，说这土豆丝能当大梁用，我指着身上的黑裙子给他看，他洗的衣服，晾干了还能看到残留的洗衣粉。
我妈说我们，既然婆婆不住这里，就没必要天天那么远折腾回来。我们原来在公司附近买了一套公寓的，本想着下雨天，或者加班晚的时候就住那里的。可是，家明说最好能天天回来陪婆婆聊聊天，所以，拖到现在一直没装修。
婆婆既然不肯为我们小家出力，那出点钱总可以吧。我给家明扇床头风，让他去婆婆那里弄点装修费。结婚前，家明劝婆婆将她的十几万存款拿给他，他去理财，婆婆不肯，说是给我们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去婆婆那里拿钱，总不能空手去吧。我知道婆婆怀旧，就在网上买了两床老棉布床单，周末早上，让家明带给她。婆婆就家明这么一个儿子，这钱早晚都是他的，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拿给他，家明这么想，我也是这么想的。
没想到，家明胜券在握地回去，丧眉耷眼底回来了。婆婆将她的11万存款全给了大姑姐，我们的装修费泡汤了。
我抓起沙发上的抱枕扔了出去，狠狠地质问家明，他到底是不是婆婆亲生的？家明瘫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
晚饭我气得都吃不下，吃啥吐啥。一连几天，家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也不闹着和我分工干活了。他下了班就着着急忙慌进厨房，盛好饭菜，他再匆忙地打扫卫生。
4
一周过去了，我的气都消了，但是，还是吃了就吐。家明带我去医院检查，结果怀孕了。
拿到报告的那一刻，家明立马掏出手机，呼叫婆婆，说我天天吃不下饭。我给我妈也报了喜，她高兴得语无伦次，说我嫂子也怀孕了，估计我们同一个月生。
我们又做了一系列检查，等我们检查完也到了饭点。我俩正在医院外面转悠着，找合适的饭店时，婆婆打来电话，说她饭菜都做好了，让我们回家吃。
家明抱着我转了两圈，高挑起眉毛，笑着说：“谁说覆水难收，你看，我这被我妈泼出去的水，现在不是又收回来了么。”
“你还真以为你是亲生的呢，还不是看我肚里小娃娃的面子，咱妈才回收你的呀！”我抚摸着平平的肚子，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确实是，半年前，我俩软磨硬缠地乞求婆婆搬过来，她都死活不肯，我这才刚怀孕，我们还没说让她回来，她就上赶着搬回来了。
我俩没去饭店，就一头冲进婴儿服装店，男孩女孩衣服各挑了几套，拎着大包小包回家。
5
喝完婆婆煮的排骨汤，我兴奋地将所有小衣服掏出来，摆满了沙发。
“查的是双胞胎？”婆婆看看沙发上花花绿绿的衣服，扭着头问家明。
“我哪有那本事，一个就行了。”家明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完了，婆婆肯定觉得我们浪费，我们不知道男孩女孩，却先买了那么多衣服。家明也在那里挠着头，估计也是等着婆婆的训斥。
“你们吃完饭回房间休息，我去乡下买些土鸡蛋回来，再买几只老母鸡。”婆婆擦擦桌子，端着碗碟去了厨房，竟然没数落我们一句。
家明瞪着眼睛看我，我瞟了他一眼：“咱妈可是知识分子，哪能像你想的那样不近人情！”
婆婆精心伺候我九个月，她从来没和我意见不合过，家明帮我揉腿、捶背、洗脚时，偶尔我能发现她脸色不好看。但是，她也从来不说什么。
坐月子是我请的月嫂。从月子中心回来的路上，我还跟家明说，等我四个月后去上班，我就把喂奶时间和注意事项给婆婆列好表格，让她按照我的标准执行。等儿子再大一点呢，我就会列好每天的食谱，让婆婆照着样给儿子做。
6
回到家，看到婆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房间，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我心里暖暖的。我妈得照顾我嫂子坐月子，她来看看我的时间都抽不开，幸亏有婆婆在。
晚上，婆婆帮着我把儿子哄睡，又嘱咐家明，夜里灯就别关了，防止他翻身时再压住儿子。
“那怎么行，夜里开灯睡，会影响儿子视力发育，我早就在育儿书上看到过。”我头都没抬就秃噜出来。
婆婆刚走出我们房间，家明啪地一声就把灯关了。
睡下了，我才意识到，我和婆婆唱反调，她会不会不高兴。第二天早上，看到饭桌上丰盛的早餐，我知道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吃完早餐，我将婆婆剪好的一块块旧秋衣秋裤做的尿布收了起来，给儿子换上了尿垫。
“那秋衣秋裤都是纯棉的，我都肥皂洗了，开水烫过的。”婆婆指着我塞到柜子底下的尿布说。
“我买这尿垫都是超贵的，不加漂白粉，不含荧光剂，婴幼儿专用的，连明星家孩子都用。”我说着将包装袋递给婆婆看。
婆婆拍着儿子屁股，笑着说这小屁股娇贵得很。
7
中午，婆婆又跑超市，买了一兜兜的菜肉回来，整个冰箱塞得满满的。下午她又把家里角角落落彻底清扫了一遍。
等家明下班，婆婆把晚饭给我们盛好，她就回屋提着行李袋，要赶最晚一班共公交回乡下老屋。
“妈，您这是干啥，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不好吗？您看不惯我的时候您该说就说，该骂就骂，为啥非得回乡下？”我将夹着的大鸡腿撂回到盘子里。
“我们分开生活，对大家都好，我没啥看不惯你的。家明，你多分担些家务哈。”婆婆说着换上了鞋。
家明还想去夺婆婆的行李，我狠狠地拽回了他，赌气说：“走就走吧，地球离了谁都能转。”
在我们最需要婆婆的时候，她又撂了挑子，还美其名曰对大家好。我看只是对她自己好吧，屎尿都不用处理，就等着儿子叫她奶奶。就这还知识分子呢，我也没看出她比农村的那些婆婆强到哪里去。
8
没有人照顾，我只能辞职，全职在家带儿子。家明又回到我们怀孕前的日子，承担所有的家务，夜里还得负责给儿子冲奶，换尿布。我心疼他的劳累和辛苦，心疼这个被婆婆抛弃的男人。
有时，家明晚上下班回来，别说我做好晚饭等他了，我连中午的饭还没吃着。他换了衣服，洗洗手就赶紧帮我煮碗鸡蛋面条，让我先垫垫肚子。等我吃完，他帮儿子洗好澡，自己再去随便对付两口。
我们忙得不可开交，婆婆闲得让我嫉妒。
婆婆的朋友圈每天更新，她之前教语文的，文采好，加上乡村的纯朴图片，不少亲朋好友给她点赞。我那天在家明面前唠叨了一句，家明立马拿了我的手机，设置了不让我看婆婆的朋友圈，省得添堵，他也屏蔽了婆婆。
我说对婆婆是嫉妒，那是给家明面子。再说那是他亲妈，我也不能把“恨”字直接说出来。想想家明这么努力，也就不再计较了。有个好婆婆，远远不如有个好老公。
我们俩又忙又累，但是，我们的感情却越来越好，他心疼我，我体谅他。
我们很少有时间回乡下看望婆婆，婆婆有时会打过来电话，问问儿子的情况。家明都是婆婆问一句，他就答一句，也不问问婆婆的身体怎么样。
有时，感觉家明这么冷淡地对待婆婆，我还有点心于心不忍，可转念一想，家明之所以这样，还不是因为婆婆先舍弃他么。
9
没有婆婆的帮衬，家明去上班，我难免有忙不过来的时候。
就在儿子刚满十三个月，我带他打水痘疫苗回来，没来及关防盗门，放下他，我先急着去了趟卫生间。刚学会走路的他，哇的一声，趴在门口地板上，嘴唇都磕出血了。
对门的女邻居正好经过，抱起了他。
我道谢后，不由得牢骚了一句，一个人带儿子，一会都不能离手。她却羡慕地对我说，没有婆婆的掺和，才是她做梦都想过的日子。她和婆婆经常意见不合，天天怄气，谁看谁都心烦。
她老公整天像个大爷似的，回到家就葛优躺。老公不做事，婆婆总挑事，家里鸡飞狗跳，日子一地鸡毛，都想离婚了。
她有婆婆照顾，却换来一肚子苦水和不满。我没有婆婆的照拂，身体累点。但是，我们从来没不开心过，感情也是蜜里调油。
想着邻居说的话，我不由自主又打开了婆婆的朋友圈，原来她一直都有发朋友圈的习惯，只是我很少去看。翻到一条很经典的话：婆婆只有不越位，丈夫不缺位，妻子才不会错位。
瞧瞧发圈日期是我儿子百天当日，配图是我们一家三口温馨的照片。
我再往前翻，又看到一条：真正的母爱，是一场得体的退出。看看发圈日期，正是我们结婚后的第二天。
看着婆婆的朋友圈，我若有所思，难道婆婆所做的一切都是事先预谋好的。
晚上，还没等我和家明说婆婆的事，家明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我：“大姐今天去公司找我，感谢我们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把装修费都借给她。这11万，再加1万的利息全存这卡里。”
大姑姐还说，我们公寓装修的事就交给姐夫，他盯着工人装修就行。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们啥时候借给大姑姐钱了，家明两手一摊，他也和我一样糊里糊涂。
明明那11万是婆婆的钱呀！为什么到头来，大姑姐感谢的是我们？看着儿子扶着贴了护角的墙壁，我恍然醒悟。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原来，婆婆是以这样的方式爱着我们。
抚摸着儿子的头，我对家明说，将来的我，一定也做个像我婆婆这样的明智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