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柱观镇阻击战
(长篇小说节选四)
雷体华||湖北
杨义受钟一平指派去秀水镇前几天,方伯仁与载着曾际祥灵柩的马车急如星火奔驰一夜赶回秀水镇。那天晚上,跑到孙家湾借住孙有福家躲鬼子的杨贞姑,迷迷瞪瞪做恶梦:方伯仁被小鬼子抓住,五花大绑,一个凶神恶煞的鬼子兵端枪正向方伯仁瞄准。杨贞姑呼喊“伯仁!伯仁!”拼命往前扑,一声枪响……杨贞姑从梦中惊醒过来,一身冷汗将内衣湿透。正在这时响起咚咚的敲门声,杨贞姑侧耳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妈,妈!是我,伯仁。”杨贞姑一跃而起,把外衣往身上一披,几步扑向大门,拉开门将方伯仁紧紧抱住,哽咽说句“我的儿,你可回了”,顿时嚎啕大哭。
“妈,别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际祥叔,他死啦,战死啦……”
“你说谁?谁?谁战死啦?”
“是际祥叔,他在一柱观镇打日本鬼子战死。我把他遗体运回来了,停在星宿山他家老宅,得赶紧办丧事安埋他。”
杨贞姑心中一震。不过几天前,离乡多年的曾际祥突然回秀水镇,先来看她,还带来钟一平的口信和馈赠的钱物。当时曾际祥何等精壮英武,活蹦活跳一个人,怎么突然死了?死在鬼子手里,天啦,这是什么样的世道哟!杨贞姑毕竟经过阵仗,她知道这时需要拿主意定夺事情的人,撩起衣襟揩干脸上泪水,果断说:“我们去星宿山,立马就去!不能让你惠英婶缺帮衬。”扭头又说:“有福兄弟,年乔与际祥比亲兄弟还亲,曾际祥就是伯仁的亲叔!际祥打日本战死,丧事得办好,一切开销我担了。奔波张罗,要麻烦你劳累辛苦。”说着,把戴在食指上的金箍子拔下,递给孙有福,意思是换钱用作曾际祥丧礼花销。金箍子是结婚时方年乔给她置买的,这些年再艰难也没舍得卖掉。杨贞姑与方伯仁、孙有福急急往星宿山赶去。
曾际祥杀鬼子英勇战死的消息风传开,许多人闻讯来星宿山,祭奠壮士,送壮士最后一程!与曾际祥兄弟相称的方俊乔来了,风水先生魏念发来了,高山坳尼姑庵主持静心来了,更多叫不上姓名的人也来了。魏念发与杨贞姑商议:“外面的事由俊乔、伯仁和我去办,孙有福管钱和采买。内里的事你为主操持,特别是照顾惠英,你和静心大师多费心。”杨贞姑点头赞同。魏念发又说:“抗日壮士曾际祥是从秀水镇出去的,他为国损躯,也为秀水镇父老乡亲长脸,葬礼要办得像模像样,才对得起抗日壮士!”人们都说这话讲得好,该这么办。
杨义风尘仆仆到秀水镇,先找方伯仁。有人热情引导杨义到方伯仁家,大门挂着大铁锁,无人在家,杨义不由懊恼。紧邻方家住的老奶奶已年过古稀,踅过来问杨义:“这位兵哥,你要找方家的人吗?”杨义忙答:“是呀,老奶奶!我有急事找方伯仁,您知道他回家了吗?”老奶奶连迭声说:“知道知道,方伯仁前几日夜里回,把打小鬼子的壮士骸骨冒险运回来。壮士是曾成石的大儿子曾哥儿。我跟曾哥儿可熟了,他人可好了,该遭天杀的小鬼子把这好的人给害死,造孽呀!方伯仁和他妈,他姐,连夜去星宿山,为壮士曾哥儿办丧事。镇上好多人去,我要不是年纪大,腿脚不方便,我也去呢。”老奶奶说话啰嗦,杨义却深感欣慰,问:“星宿山远吗?怎么走?”老奶奶摇头说:“不远。听说晌午曾哥儿灵柩要入土安葬,去的人多,你跟着他们走得了。”指指街那头一拨人又说,“他们定是去星宿山。”老奶奶说得不错,这群人个个手拎鞭、香、蜡和冥纸,杨义跟着他们去星宿山。
好大的场面,杨义还没见过这么隆重、庄严、盛大、感人的葬礼!星宿山到处站着人,却秩序井然。杨义穿过两边人墙中间的廊道,走到临时搭起的帐篷,帐篷口挂着白底黑字的挽联:“壮士血战死,英魂归故乡”,说不上工整,但读之令人肃然起敬。帐篷正中停放黑漆棺木灵柩,祭桌摆满祭品,燃着数对大蜡烛,香炉内插满燃着的香,一口大瓦缸前有专人负责烧纸,大帐篷连接两小帐篷,左边和尚,右边道士,木鱼铁罄连敲,口中念念有词,正认真做法事。杨义到灵柩前,先庄重敬军礼,朗声说“曾营长,杨义受钟一平师长之令,代表全师官兵来祭奠你!”说完,双膝一跪,拜倒在地,凄怆呼喊“曾营长!我的再生父亲!救命恩人!你不能这么走呀!”嚎啕哭声,引得人人鼻酸,个个落泪。早有人告知方伯仁,他赶来跪在柱子身边,向杨义还礼,低声劝:“杨排长你受伤没全好,请节哀。你代表全师来祭奠际祥叔,际祥叔九泉有知一定欣慰。钟师长有嘱咐,杨义哥身有重任,千万节哀!”劝得杨义止住哭声,领他去见惠英和杨贞姑等。
方伯仁简单向杨义讲了曾际祥葬礼安排:原想停灵三天,来祭拜的人太多,不得不延期两天。四乡八里,好多人闻讯自发来了。挖墓抬棺的八大金刚,唱丧鼓的班子,做法事的和尚道士,都是不请自来又都声言不要报酬,异口同声说:“壮士打鬼子拼了性命,我们送他最后一程,要什么钱!”看风水老先生魏念发得知方伯仁把曾际祥遗体运到星宿山,第一个最先赶来,逢人就绘声绘色讲那天一大早亲眼见曾际祥舍家别妻别子“赴战场杀倭寇”的情景。为曾际祥勘定墓穴后,魏老先生老泪纵横说:“际祥呀,我不叫你侄,称你壮士,这墓穴是我为你选的,风水旺呢,保你留下的独根苗成人成材,你放心走好,父老乡亲不会忘记你。”这么多人自发出力,曾际祥的葬礼才有少见的盛大场面。杨义说看到这场面很感动,原先担心曾际祥战死,留下孤儿寡母,葬礼可能草率,没想如此隆重。杨义说要把所见所闻报告钟师长,“钟师长和全师官兵感谢父老乡亲!英勇杀敌,赶走鬼子,馈报父老乡亲!”
按预定安排,送葬仪式正午时开始。第一项是秀水镇小学一百名学生齐声朗诵祭文,孩子们用稚嫩的童声把老师们自发为抗日壮士曾际祥写的祭文念得抑扬顿挫声情并茂,人们肃穆静听,边听边流泪。仪式新增一项,杨义站立帐篷外空旷处,掏出驳壳枪连击二十发,代表全师官兵以军礼向战死的曾际祥致敬!紧随其后,土铳连发,鞭炮炸响,锣鼓钹铙一起敲响,震耳欲聋,传向四方。抬棺的八大金刚齐齐吆喝,棺木抬起。柱子捧着父亲曾际祥灵位,方伯仁和杨义俩人紧护柱子,走在送葬队伍最前边;杨贞姑和静心师傅搀扶惠英,紧跟后面;其他的人井然有序排队前行,庄严肃穆送英勇战死的抗日壮士曾际祥最后一程。恵英已哭得口中咯血,嗓子全哑,发不出声来。柱子一身重孝,仿佛突然明白许多事理。棺木放进墓坑铲下第一锹土,惠英猛然挣扎跃起扑向墓坑,柱子一手护住母亲一手捶打墓前的浮土,那一幕让人撕心裂肺。一直用心守护惠英母子的杨贞姑和方伯仁忙上前哽咽相劝。杨贞姑对惠英说:“妹子,天塌了还得挺住。我俩都是苦命女人,不能和丈夫相守白头,得认命呀!你我还有儿子,还没成家立业,为儿子得硬撑着活下去。”好歹劝得惠英从墓坑边挪开身子。新坟隆起,一阵风刮过,树枝蒿草摇曳,浓云密布的天空,顿时下起雨来。魏念发老先生站在新坟前感慨说:“天也在流泪伤悲,悼念为国献身抗日战死的壮士啊!”
葬礼结束后,杨贞姑撑持不住,与惠英一样病倒在床。方伯仁既要服侍杨贞姑、恵英,又要安排招待好杨义,还要关照闷头发呆不言不语的柱子,怕他伤心忧闷生出病来。诸多事情整日忙得脚不点地,虽有方俊乔、方伯英、孙有福等人帮忙操劳,也累得瘦了一圈。杨义把曾际祥写给恵英的信给方伯仁看过,也把钟一平交待的话原原本本向他说了。方伯仁知道杨义为难怎么向惠英启齿说,出主意“等明天她能多吃点东西,我与你一起去先念信她听,看看她的意思再说。”第二天惠英总算喝下半碗稀粥,方伯仁与杨义一起到她床前,方伯仁先开口说:“婶,际祥叔在鬼子最后一次进攻前,先安排杨排长带着弟兄们的家信遗物,从鬼子的重围中冒险跑出来。际祥叔他,他也给你写了封信,我念给你听,听吧。”方伯仁念信,惠英一直静静听不出声,大颗泪珠从腮边不断滚下。过一会儿示意方伯仁把信递给她,她将信攥在手里紧紧按在胸前。方伯仁和杨义只好默默退出。到晩上,惠英要柱子把方伯仁和杨义叫去,方伯仁看惠英脸色,发现比先前显得平静许多。惠英要柱子请二人坐了,献上茶,示意柱子也坐下,这才把曾际祥的信又递给方伯仁说:“伯仁,把你际祥叔的信再读一遍,让柱子再认真听听。”伯仁念完信,惠英一阵咳嗽,缓过气朝杨义歉意一笑说:“杨义兄弟,麻烦你把际祥战死之前写下这封信,前后经过,说给我和柱子母子俩人听,我们好知道际祥到底是怎么死的。”杨义详细讲起曾际祥英勇战死的经过,特别是曾际祥和剩下的几十名弟兄被鬼子重重包围在天主堂內,如何要每个弟兄都写下家信清理遗物,如何指派他只身一人带着这些家信和遗物乘夜潜出重围,讲得格外详细。杨义也讲了钟师长如何要他来秀水镇,临行前钟师长怎么交待,一样样讲得清楚明白。这番叙说,费时不短,恵英一直认真听,嘴唇紧紧抿住,眼中闪出异样坚毅的光彩,倒是柱子不停流泪,末后变成呜咽抽泣。惠英等杨义讲完,用手揉揉胸间,对柱子说:“柱子,不要再哭,再哭就沒出息,不像是你爹的儿子。”柱子忙止住抽泣,抹去脸上泪水。惠英戚然一笑,对杨义说:“杨义兄弟,你不知道,伯仁是知情的,我这辈子,丈夫就是我的天。嫁进曾家刚怀上柱子,遭了横祸,际祥嫌怪我,我忍辱负重撑着活下来,为的就是给际祥保住儿子,把他抚养成人。感谢苍天有眼,钟大哥钟师长体谅,让际祥打这场大仗之前回趟家,多年后才见我一面,重新认我这结发的妻,我知足了!现在际祥去了,他是打日本鬼子战死的,我们母子都脸上有光。柱子是曾际祥的儿子,是曾际祥留下的独苗,他爹给我的信嘱咐让他投军,跟着钟师长去打鬼子,这是要柱子承接他的志向,这道理我懂的,我还有什么别的话说?!钟师长怕我伤心孤单,说让不让柱子投军按我的意思定,这是钟大哥爱怜际祥,也就怜惜到我。杨义兄弟,麻烦你对钟师长说,柱子跟着他钟伯伯比守在我跟前强不知多少倍,会有出息的,他爹际祥说得对,一定要让柱子投军,跟着他钟伯伯好好干。杨义兄弟,你耽搁多日肯定急着回部队,我不留你在这耗着,明天一早就让柱子跟你走。柱子年纪还小,不懂事,到了部队,要麻烦钟师长,少不得也要麻烦你杨义兄弟,看他死去的爹份上,多关照他些,用心帮带他些!”惠英对柱子招手说:“柱子,当着娘的面,给杨排长磕头,我就把你托付给他了。”杨义赶紧起身扶住柱子,一把将他搂在怀里。恵英的一番话让铁打的汉子杨义听得荡气回肠,他没有想到惠英这样明事理懂大义,哽咽说:“婶,曾营长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与您是我的长辈,你要柱子对着我磕头,真要折杀我。婶,您放心!我是个孤儿,曾营长是我最亲的人,我往后对柱子会比对亲弟弟好。柱子到部队,有我,更有钟师长,一定会关照好他。他也定会学曾营长的样,有出息!”恵英又戚然一笑,勉强说句“伯仁,你可要代我好好招呼杨义”,脸色变得蒼白。方伯仁和杨义知惠英虚弱得休息,忙起身告辞。拦住要送他俩的柱子,要他好好陪护他娘一晚。
方伯仁安置杨义歇息后才回房间。杨义明天就要带柱子走,好多事他得考虑周全:得给柱子置办行装准备些钱;得给杨义备些礼物,他受钟师长之讬来抚慰曾家也看望方家,回去还要见与他相好的弟兄,可不能让他两手空空回去,亏了礼数;还得给钟一平伯伯带点土特产表达心意,钟伯伯那么关心方家关心自己,也算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啊。他又去找孙有福商量,抓紧置办齐整。桩桩件件似乎都周全了,方伯仁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漏掉什么最紧要最重大的事情。方伯仁突然明白是柱子去投军,受了触动,也想投军跟着父亲的好朋友钟一平伯伯干,干一番轰轰烈烈有声有色的事业!在学校时老师说过,男人处世,非文即武,文要安邦,武要定国,可自己现在非文也非武,都成大人啦,难道浑浑噩噩混一生吗?自己学徒满师出道,顺着这条路走经商,一无本钱二无根基人脉,要做稍大些的生意当个有模有样的商人谈何容易!几年学徒生涯,让他知道一个人要干点事情,太需要支持依傍了!方家这般境遇,屈指数数有几人能交往?可认作依傍的又有何人?怕只有父亲生前的老同学好朋友钟一平伯伯钟师长了。钟一平伯伯能接受柱子,肯定也会接受他方伯仁!这是难逢难遇的机会啊,应该与柱子一起跟杨义走,去投奔钟一平伯伯,实现自己的志向。他想第二天一早去找杨义说明心愿,又觉得不能等到明天,那太迟,应该今晚就去把杨义叫醒,把最要紧的事说清。方伯仁正要往外走,杨贞姑推门进来。方伯仁一见,赶紧止步说:“妈,您怎么这晚还没睡?有事叫我就是,还用您来这儿。您身子虚弱,得小心才好,不要受凉。”杨贞姑坐在靠椅上说:“我睡不着,这阵子忙乱,我们娘俩都顾不上说话,你没睡,正好对妈说说这段你在陈家的事情。”方伯仁知道母亲要问什么,不敢回避隐瞒,细细向杨贞姑说起前一段在陈家的情况,前前后后,一件一件,无有遗漏。杨贞姑静静听着,儿子的模样活脱像跟他父亲一个模子铸成的,秉性脾气都像他父亲,如果由着他的性子,他会循着父亲道路走的。可是,不能啦,早年丧夫,含辛茹苦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儿子就是她的一切,她的命根子!她不能没有儿子,不能让儿子冒风险,更不能让儿子走上不稳妥吉凶难测的道路。当年沒能劝服丈夫方年乔相信“血光之灾”的箴言,酿成大禍,丈夫惨死,她绝不让同样事情出现在儿子身上。她要把儿子紧紧攥在手心,儿子的言行举动都应在她的掌控中。这是杨贞姑一直考虑的大事,今天夜深人静无人打扰,她要向儿子讲得清楚明白。
方伯仁说完,杨贞姑端起手边的茶杯呷一口,清清嗓子说:“按理说你在陈家做的这些事都没大错,去一柱观镇没跟郭大叔一起回来也有你的道理,更何况你把曾际祥的遗体设法运回乡,让他入土为安,为娘的没理由责备你。可是,你这么做,别人逃难你倒朝正打仗的地方跑,明显完全把你妈、你姐抛在脑后,没记着她们时时在为你担惊受怕,时时在祈求你平平安安,时时在盼你早早回来相聚。妈守寡多年,万般辛苦,守的就是你!你如有个三长两短,那也就要了妈的命。从今往后,你要再冒险行事,就如同要亲手杀了你的娘,这,你要知晓明白,记得牢靠!”妈把话说到这种份上,让方伯仁始料未及。他本是极孝顺的人,见妈言语愤激,忙跪下头埋在胸前说:“妈,您息怒,身子要紧,往后儿子心里时时都要记挂着妈,记挂着姐,记着肩上的担子!”杨贞姑要方伯仁起来坐下,继续说:“妈没读过书,《增广贤文》里有一句话,遭祸皆因强出头,妈听了一直记着!如今兵荒马乱,这世道更不可强出头。当初你爹如不当劳什子民团团董,他会那么惨死丢命?这是用你爹的性命换来的教训,你还记不住?伯仁呀,我们这样人家,不可逞能做什么人上人,只要平平安安过日子就行,那怕吃糠咽菜,多受辛苦,也比遭人算计,糊里糊塗冤枉丟性命强。伯仁,你得记住妈的话,母子相守过安稳日子比什么都强!”
杨贞姑这般千叮咛万嘱咐,直说到鸡叫头遍才停下来起身回她住的房间去,迈过门槛扭头问:“伯仁,我刚进门时,见你好像要出去的样子,夜深人静你要到哪去?要去找谁?”方伯仁默然,杨贞姑见他不说话,自问自答说:“妈好比你肚里的蛔虫,你有什么心思我还猜不着?怕是恵英婶答应让柱子去投军,你也心动,想找杨义央求,让他带上你找钟一平伯伯去当兵。我告诉你,你跟柱子不一样,柱子的爹际祥刚死留下话要让柱子去当兵,惠英婶不好违拗丈夫的意愿;你爹可是在你不满两岁时就死了,是我一手把你拉扯大的,你的事我做主,我不同意谁也带不走你。”杨贞姑留下硬硬的话走了,天快亮去找杨义不合适,再说妈不同意肯定走不脱,方伯仁倦倦的懒懒的和衣睡下。第二天一早,孙有福叫醒方伯仁,说诸般事情都妥帖,叔叔方俊乔也来了,两人一直与方伯仁一起,未曾离开半步。早早安排与杨义吃践行酒,杨义告辞,除“多多保重”一类客套话,方伯仁没能与杨义说关涉其他事的一言半语,眼睁睁看着杨义带柱子走。
方伯仁在家呆几天,把各样遗留的事情理顺,才说与杨贞姑允准去苦竹寺镇陈家。陈老板见到方伯仁很高兴,兴致勃勃询问诸般情况。方伯仁一一答了,对陈老板诚恳说:“您本只要我到一柱观镇收账,快去快回的,我耽搁这多日子才回来,违了规矩。我先向您认错赔礼认罚,您按店规罚我,我没一句怨言。”陈老板连连摆手说:“伯仁,你这话错了。你返回一柱观镇,救了姓杨的排长,又找到曾壮士的遗体运回,几桩事你都做得对,凡有血性的人都会这么做!虽没事先得我的允准,但我绝不会责怪你,更不会罚扣你的工钱。操心办理曾壮士的葬礼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这里离得远些,消息不灵通,要是早知道曾壮士葬礼情形,我会停了生意带人去参加,出钱出人出力都愿意。可惜错过表示敬意的机会,过些时定个日子,我要与你专程去曾壮士坟前,祭奠这位抗击日军舍身战死的大英雄!我平时与你们说得少,我虽只是个普通生意人,但民族大义是懂的。日本鬼子穷凶极恶,抗日事关国家民族存亡,该承担的事就要承担,再多难处再大损失都要做好。”陈老板这番话发自内心慷慨激昂,眼中闪出泪花。方伯仁从未听陈老板这么长篇大论说话,说得这么动情,受感动。陈老板抚他背说:“往后我更信任你,重要的事会派你放手去做。”
听陈老板最后这句话,方伯仁顿感为难,想起离家时母亲的叮嘱,憋红脸嗫嚅说:“我来时,我妈说家里需要我照管,要我向您辞工回秀水镇,给人帮工或做点小生意,一家人一起过日子。”
陈老板默然,反问:“你妈真这么想这么说的?”方伯仁郑重点头,陈老板缓缓说:“既如此,我不能让你这孝子违拗你母亲的意愿。只是有桩重要事,还要你走一遭,办妥贴才行。”方伯仁不知陈老板有什么要事要办,只好静听陈老板说明白。
原来方伯仁那天与郭大叔分手,郭大叔一人怏怏回来,找到陈老板躲避的地方,呈上收回的一半账款,说了方伯仁不听劝阻执意返回正在打仗的一柱观镇的情形。陈老板听后搓着手说:“这怎么可以!昨天他娘还托人来打听消息。我说方伯仁收账一回就让他回家去。伯仁是方家的独苗,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是好!”郭大叔愧疚地低下头,陈老板虽没说责备的话,可他觉得比责备他骂他更让他难受,把多年做事稳妥的老脸面都丢尽了。忠实厚道的郭大叔又哽咽说:“老板,还有件让人着急的事,得告诉您……”陈老板问:“什么事?”郭大叔忙答:“我们在一柱观镇还碰到二少爷啦!”陈老板忙问:“陈兴?他怎么在那儿?他在那儿干什么?”郭大叔把他和方伯仁怎样碰到陈兴,怎样一起去吴家要账,陈兴怎样回绝方伯仁劝告不肯回家,详细向陈老板讲了。陈老板听完瘫坐椅子上,连连搖头说:“这个老二,真不安份啦!不好好读书寻个正经事做不说,还哪里危险偏要往那里钻,实在是个让人操心费神的调皮货!”陈兴不在跟前,陈老板抓不住他,骂也无用,没别的法子,对郭大叔说:“你先歇息去吧。明天你再去趟一柱观镇,那边的仗也该打完了,看能不能把伯仁和老二那个小冤家找回来。只是又要辛苦你!”郭大叔觉得正可将功补过,连忙说:“不辛苦不辛苦,我明天一大早就动身去。”陈老板讲了经过后告诉方伯仁说:“派郭大叔再去找老二这小冤家,可郭大叔去了多日不见回。陈兴他妈担心着急都病了。”陈老板顿顿又说:“你去过一柱观镇,见过利兴布店吴老板和他家二小姐,更难得你与陈兴一直很好,你说话他会听,思来想去,只有麻烦你再去趟一柱观镇,找到陈兴,说明利害,无论如何劝他回家来。陈兴若不听,你与郭大叔代我动家法也要强迫陈兴回来。”陈老板又说:“我想过,鬼子占着一柱观镇,肯定防得严管得紧,不能没想好由头贸然就去。我已备下些各样上好茶叶,你扮茶商去一柱观镇。茶叶在那里是抢手货,你以卖茶叶做由头,方便到处走动。你扮茶商肯定有模有样,不会引起怀疑。这样安排,你看如何?”方伯仁连连点头。第二天,陈老板雇两匹骡子,方伯仁骑一匹,赶牲口的人骑另一匹载上茶叶,去一柱观镇。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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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雷体华,湖北松滋人,大学就读汉语言文学专业,后在武汉大学法学院获法学硕士,律师,曾任中国科技法学会副会长。当过知青、工人,大学毕业后曾经在松滋县教育局、松滋县政府办公室、湖北省政府法制办公室工作过。出版有散文集《流变的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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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审:孟芹玲 孔秋莉 焦红玲
主编:石 瑛 赵春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