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熊吉平
每一个凡人,都有一个伟大的母亲。都有属于自己的母爱。我的母爱,在贫穷年代更显珍贵。我常常想到古人的诗句:“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寒衣针线密,家信墨痕新。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对于慈母,我有无尽的爱。
我的母亲姓夏,名勤香。1917年农历11月12日,她出生在鄂、渝、陕三省交界的竹溪县泉溪镇王家坝村的一个比较富裕的家庭。她一生贤惠善良、品行端正、忠厚纯朴、乐于助人、精打细算、勤俭持家、和蔼可亲、见人不笑不说话,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慈祥的人。在我的印象中,她很善于处理与周围人的关系,从没与人有过争斗。
母亲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外祖父,精明强悍、能写会算、勤扒苦做,乐于助人,是一个治家的能手,是一个受尊重的人。外祖父家在那个村是一个比较富裕的家庭,日子较宽裕,算得上富庶之家。可是好景不长,因居住在三省交界的大山沟里,那里经常有土匪、强盗侵扰。一天,我的外祖父在外地办完事,在返程回家的途中,碰上一群拦路抢劫的强盗,因寡不敌众,当场被杀害了。作为外祖父这样一个家庭,顶梁柱一倒,家道自然败落。不久,我的外婆也去世了。外祖父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嫁给了陕西汉中陈家。那时我母亲还不到十四岁,孤零零一个人,满目泪痕告别了生她、养她的故乡,身无分文地离开家乡逃难,翻深山,越高岭,淌河水,沿路乞讨。天黑了她就偷偷地钻进别人的牛棚里,把牛吃的稻草盖在身上挡寒,天蒙蒙亮又开始上路。一路上,她挨家挨户哭着求好心人收留她,可别人一看到她那瘦弱的身体都一一拒绝,就这样她整整走了七八天,三百多里路,鞋子磨破了,脚板磨出了很多血泡,行走十分艰难,身上穿的衣服被羊肠小道上的荆棘扯得稀巴烂了。
家乡面貌
这一天,她十分艰难地走到了竹溪县县河镇(原丰坝乡)小田村马鹿山的小东沟。我的爷爷和奶奶看到这个满面是泪、穿着破衣烂衫、走路一瘸一拐、十分可怜的女子,便把她叫到家里,看到她长得慈眉善目,清秀斯文,且有又懂得礼节,问明了详细情况后便决定收留她。正好爷爷和奶奶有四个儿子,我父亲是老大,那时父亲已经十多岁了,爷爷和奶奶觉得这是一桩姻缘,便为父亲操办了婚事,从此,我的母亲也就和我的父亲开始了他们漫漫长长的人生。
我的母亲因从小生活在富裕的家庭,加之年少,一直都没有做过家务事。那个时候的女人必须要会纺线、织布、缝衣、做鞋、还要能做一手好茶饭等,这一切我母亲全都不会,什么都得从头学。奶奶为了让母亲能够尽快学会做这些家务事,有时就显得十分急躁,经常骂她,甚至有时还动手打她。母亲就是这样常常含着眼泪,度过了她一生中本应很幸福,但却没有享受到一天幸福的豆蔻年华。
1942年农历9月15日,母亲生下了我的姐姐吉莲,1947年农历3月11日生下了我;1949年农历10月16日生下妹妹吉霞;1952年农历9月12日生下了弟弟吉铭;1957年生下的小妹妹书香刚满周岁就夭折了。母亲为抚养我们兄弟姊妹,所吃的苦头,真是罄竹难书。
熊家老庄子2021年航拍景
1949年6月,爷爷去世后,父亲他们兄弟四人就分了家。1952年我们家搬到了旱田垭,那房子是土改时分的,不足四十平方米,又破又旧的土墙石板房。由于家境贫寒,屋子里的摆设,只有父母结婚时的一张旧木板架子床,一张用松树棒拼凑的小单人床,一张用桦栎树做的四方桌子,四条长板凳和几把小椅子。里面一间屋里,用竹子和木条从中间隔起来,前面搭了一个土灶台,一个破柜子,再就是锅碗瓢盆、水缸水桶和家用农具等;后面放了一大一小的两张床。木架子床上放了厚厚的一层稻草,草上面铺着一张破竹席子,一年四季我们都睡在破竹席上,没有垫被,只有一床打满补丁的破被子盖在身上挡寒。我童年印象最深的就是,母亲像一只抱母鸡,每天晚上和我们几个孩子挤在一起熬过那漫长的冬夜。由于人多被子小,四处透风,母亲只好先和我们一起把床暖热后,便悄悄地爬起来为我们盖好被子,自己走到火炉旁的纺车前去纺棉纱了。她一纺就是大半夜,为了节省桐油没有点灯照明,只借着那微弱的炉火光亮熟练地摇动纺车,发出“嗡、嗡、嗡”的声音。这熟悉的声音像一首催眠曲,一直萦绕在我记忆的深处。
家乡原住地
那个年代,家里很穷,买不起蚊帐,最难过的还算是夏天,由于四周是树林和杂草,蚊虫既多而且很大。夜晚,一走进屋里,成群结队的蚊虫发出嗡嗡的尖叫声,让人难以忍受,叮在身上立即起包,通宵不能入眠。母亲每天夜里睡觉前,总是把我们从地里割回来的野蒿子草,放在屋中间用火点燃,大门一关,开始驱蚊虫。这时已是半夜了,人也疲惫了,便钻进屋里上床睡觉。母亲怕蚊虫再咬我们,她总是在我们熟睡前,拿把破扇子坐在床边,为我们不停地摇动扇子,驱赶蚊虫。
慈祥善良的母亲,为了拉扯我们兄妹几个,她吃尽了多少苦头,冒了多少风险啊!这历历往事,让我今生今世不会忘怀。这种慈祥的伟大品格,也将从我这一代人的身上,一直往下传承。
1955年夏天的一个中午,妹妹吉霞在山上放牛,一不小心被毒蛇咬伤了脚,疼得大声哭喊。正好母亲在山上砍柴,听到妹妹的哭喊声,便放下手中的弯刀和绳索,急忙赶过去把妹妹背到家中。毒蛇很厉害,伤口处的毒气很快发作了,从脚上一直肿到大腿。父亲急得赶紧去找民间土医生代正主扯草药,毒气很快逼进了妹妹的胸口,喘气急速,呼吸不畅,确实有生命的危险。此刻母亲不顾一切,流着眼泪趴在地上,用嘴在妹妹的伤口处一口一口地吮吸,要把蛇的毒液吸出来。幸好土医生代正主扯来草药,及时赶到,妹妹才得了救。代医生对我妹妹说:“如果不是你妈把蛇毒吸出来,就是神仙也无回天之力!”妹妹获救了,母亲激动得落下了热泪。
1956年7月的一天,母亲要上山拾柴(松树毛),弟弟才四岁,因家里没人照看,她就把弟弟带着一起上山了。等到母亲捡到满满一背篓松树毛,背在背上喊弟弟回家时,弟弟飞快地跑在前面,山坡很陡,坡下有一口几尺深的水塘,由于速度快,他刹不住,便一头栽进了深水塘里。母亲见此情景就一边跑,一边扔下背篓,一个箭步跳进了深水塘。母亲并不会游泳,但为了救自己的儿子,便不顾一切钻进水里,把奄奄一息的弟弟救了上来。事后母亲因过度惊吓和劳累,竟然全身湿淋淋地抱着弟弟晕倒在草地上,过了好久才慢慢苏醒过来,拉着弟弟艰难地回到家中。老家有个说法:小孩受到惊吓后,就会吓掉魂魄。所以每天下午天黑之前,母亲都要在手上拿着一根竹筢子,让我跟在她后面,从那口水塘边,顺着回家的路,一直喊到家:“吉铭呀,快回来吧!吉铭呀,快回来吧……”我在后边答应:“回来了!回来了!”就这样,接连喊了三天。
1958年夏天,人民公社“大跃进”,男女老少齐上阵,当时纪律很严,社员一律不许旷工,母亲每天都是起早贪黑下地干活。我最小的妹妹书香还不到一岁,整天丢在椅架里坐着,没人照护,她感冒发烧已经好几天了,母亲因请不准假,加之身无分文,没法给妹妹治病。不满周岁的妹妹只能独自一人,坐在椅架里,消耗着小小的生命。一天下午母亲放工回来,只见妹妹哭得格外厉害,没一会儿就喘不上气,迷迷糊糊不省人事。母亲急忙放下手中的锄头,一把抱起妹妹,一摸浑身烧得滚烫。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贫穷,再重的病也无法去医院救治,况且到公社卫生院还要走五六里山路。天黑森森的,家里只有我和母亲,我又帮不上忙,母亲只能用些土办法,将土单方熬成的汤水往妹妹嘴里喂,但始终没能缓解,弱小的妹妹高烧不退,浑身开始抽搐。母亲一直把奄奄一息的妹妹紧紧抱在怀里,泪水长流,心急如焚,期盼着这条小生命有奇迹发生。我呆呆地在母亲面前坐了很久,不知不觉睡着了,过了大半夜,突然—声声凄惨的哭声把我从梦中惊醒,只听到母亲哭诉着:“对不起我的书香呀,要知道这样,哪怕是扣工分,借钱我也要送你去卫生院看呀!我好后悔呀!……”我从床上爬起来,陪着母亲一起哭,直到天蒙蒙亮,太阳升起。我记得当时有杜鹃鸟的叫声,虽然鸣叫声嘹亮,但让人听了很觉烦躁。母亲用自己穿的—件破衣裳将妹妹身体裹好,放在一只土筐里,紧紧抱在怀中。我扛着一把挖锄跟在母亲身后出了门,母亲边走边哭,踉踉跄跄地走了一里多路,在一个小山坡上挖了一个土坑,把妹妹尸体掩埋了。回到家里,母亲用凉水洗了脸,连饭也没吃又去队里上工了。
每当回想起那一段往事,我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那不仅是一种生离死别的疼痛,也是母亲身上割骨割肉的疼痛。那时,人们常常用麻木来麻醉自己的心扉,要不然,你无法熬过那艰难的岁月,也无法承受生命之重。
1960年年底,是三年自然灾害最难煎熬的一年,竟连玉米棒芯子、谷壳、杂粮壳以及野菜野果都吃光吃尽。在母亲的呵护下,我不知道怎样捡回了这条小生命。
1964年冬,我当兵离开了家乡,母亲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天天省吃俭用,过着度日如年的艰难岁月。孩子好不容易都拉扯大了,我和弟弟也先后结了婚,母亲做梦都想看到孙子。1976年9月底,我的妻子即将分娩,全家人都十分高兴,父亲和母亲在家里做准备,我也探亲回家了。妻子在县城一完小(今县实验小学)当老师,准备三十日下午三点坐一辆货车回老家分娩,没想到走到十字街口就发作了,在马盈东(时任我老家公社革委会主任,当时正好在县城他的家里)和他的妻子周玉风(时任县副食品公司经理)的帮助下,立刻把她送到了县医院的产床上,因为羊水已流干,变成了难产。弟媳一直在旁边守候,折腾了很长时间孩子才生下来。护士抱着孩子,我看到一根脐带在婴儿的下身,因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事,我还以为是男孩,便立即告诉我的弟弟,天还没亮弟弟就骑着自行车,跑了七十多里路回家报喜。母亲很激动,高兴得合不拢嘴。后来我才知道自己弄错了,妻子产下的是个女孩。等我们回到家里,我十分不好意思地向母亲解释,她仍然很高兴,笑得是那样开心,那样快乐。为了安慰母亲,我说:“请您放心,再过两年—定给您带个胖小子回来!”母亲又咯咯地笑个不停,对我说:“你可别再看走眼了,让我空欢喜一场哟!不过,是男是女,我都喜欢!”
东平小学
1978年7月初,我在郧阳军分区出差到竹溪,顺便回了一趟老家。那时家境虽然有点好转,但因缺粮,日子过得仍十分艰苦。母亲听说我要回家,省吃俭用,攒了几个鸡蛋舍不得卖,更舍不得吃。我到家后因时间紧只待了几个小时,临行前,母亲赶忙给我打了几个荷包蛋,可当时我七十多岁的奶奶住在我们家,我不假思索地把荷包蛋给奶奶吃了,后来我看见母亲坐在厨房的灶门口抹眼泪,就走过去安慰她,可母亲抓住我的手,一把鼻涕—把眼泪地说:“吉平呀,你咋不懂娘的心哟!自从你十六岁当兵离开这个家,每次回来就像蜂子蜇了屁股,娘儿俩在一起都没说过十句话,娘也没能力给你做点好吃的,这次我偷偷地攒了几个鸡蛋,想让你吃,可你连娘的这点心意都不领,以后还不知道啥时才能够再见面哟……”母亲哭得是那样伤心,那样难过,那样揪心。此时此刻,我的心也被母亲的泪水和诉说揉碎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哽着嗓子回答了一句:“妈,以后机会还多呢!您准备的鸡蛋,就当我吃了。”
我告别母亲时,老人家慢慢擦去眼角的泪水,紧紧挽着我,把我从灶屋一直送到道场边,又说了声:“你只要有时间就经常回来呀,娘心里早晚都挂欠着你!”我扭转头,见到母亲的泪水又流下来了,我的喉咙再次发硬,泪水直涌而下,哽咽着说:“妈,您多保重,有机会我就回来看望你们。”
话音刚落,房屋顶上的一只黑乌鸦“哇、哇、哇”叫个不停,我的心咯噔一跳。我虽然是个无神论者,也从不讲迷信,但我知道老家人的心事,乌鸦在房上叫是很不吉利的事。用家乡话说,“乌鸦叫、灾祸到。”我走到汽车旁边准备上车时,回头—看,母亲靠在一棵磨籽树边哭出了声音。我强忍住心里的难过与不舍,让司机快开车,免得老人家更挂欠着我。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竟是我们母子的永别!
1978年农历7月25日下午一点,我接到了弟弟的电话,他说母亲去世了。这犹如晴天霹雳,天地混沌,我悲痛欲绝。弟弟告诉我,因天气太热,再加上家里没粮没菜吃,也就来不及等我回家,打算明天一早就安葬。由于时间紧,不容我多想了,便四处打听车辆,正好县委书记陈永贵同志在郧阳地区开会,我向他说明情况后,他立即让司机把我和妻子送回去。我向军分区领导请了假,四点多钟我和妻子坐上212型吉普车,从十堰出发了。
汽车翻山越岭,奔驰在山路弯弯、崎岖不平的老白公路上,骄阳似火,车内温度很高,加之心急火燎,让人汗流浃背。一路上除了汽车的颠簸和偶尔的喇叭声外,车内一片静默。妻子一路后悔,她悔的是放暑假到十堰看我,不该把不满三岁的孩子放在父母身边,让母亲受累了。而我却沉浸在更加悲痛、更加追悔莫及的回忆之中。我虽然常常惦记着父母,然而在他们面前我却没有尽到孝心,我和母亲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实在太少。十六岁我就离开了母亲,每次探亲回家时间都很短暂,很少坐下来和母亲好好地说说心里话,每次母亲见到我,都很想跟我说点什么,但由于我的粗心却没有给她倾诉母子之情的机会!我常年奔波在外,为了工作,把大把的时间给了单位、给了领导和事业,所以欠下了父母的情债。在这种时候,我多么希望能静静地坐下来,依偎在老人家的身旁,就像小时候母亲搂着我为我暖被窝那样,听她像一个有经验的老农,介绍风霜雨雪中每一穗玉米的收成?现在后悔已来不及了,母亲这一生,是够辛苦的,快乐对她来说,实在太少……我回想上次离别时,母亲为我做好的荷包蛋,我为什么不当她的面吃下去? 哪怕吃一个也好哇!那天从家里告别时,我为什么不返回去和她多说几句话!我好后悔呀……我敬爱的母亲!由于路途遥远,车辆不能快行,我和妻子深夜十二点才到家。当时,房前的道场上坐满了亲朋好友和众乡亲,我顾不上打招呼,直接走进灵堂,看着一副黑森森的棺材,棺材下面放着—盏桐油灯,弟弟、弟媳、姐姐、妹妹披戴着白布做的长孝,跪在母亲的灵柩前烧纸,哭诉着母亲的恩情。我和妻子流着伤心的泪水,默默无语地跪下……
通过姐姐的哭诉我才知道,因家里无粮,母亲吃了三天老南瓜,一粒米都没有吃,更谈不上吃油了……此时我的心完全碎了!真没想到母亲为了拉扯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把我们都拉扯大了,都成了家,她应该享点清福了,但却以这么突然、这么凄惨的方式离开了我们!虽然儿女们都尽了力,但由于贫穷,终于没有留住母亲,看着她老人家离我们而去了。我知道母亲有个头痛的毛病,一疼起来就要用头撞墙,可我们什么也不懂,谁也没在意,也没有钱去医院看病,听医生说,母亲这是高血压,因脑出血而送命。我后悔最后一次回家时,没有多借点钱带给她,让她买药。然而,这一切都太晚了……
母亲去世后清理床铺时,我上次回家时给她的几元钱,却分文未动地压在竹席下面!是钱不够看病?还是母亲舍不得拿去看病?敬爱的母亲,您一辈子为什么总在为儿女付出,为后代节俭,你这种胸怀,让我们拿什么才能弥补您伟大的爱!
愧疚。除了愧疚还是愧疚。我恨我自己,我想狠狠地抽打我自己。跪在母亲的灵柩前,我肠子都悔青了,想一想、哭一哭。不知不觉,还阳(遗体告别)的时间到了,要封棺了。在封棺之前,要打开棺盖,儿女亲人们都要与母亲的遗体做最后告别。我泪眼朦胧,全神贯注地和母亲最后一别,我看到她像平时那样面带慈祥和微笑,只是消瘦了许多,两边脸颊凹陷下去了,眼角上似乎还挂着尚未流干的泪水。姐妹们都哭了,妻子和弟媳也哭了,屋里,笼罩着凄惨的气氛。母亲三十岁时,怀胎十月艰难分娩,生下我这个长子,含辛茹苦把我养到十六岁,含着热泪送我去当兵,母亲的心里一定对我怀有最大的期望,盼望我能有出息,盼着我传宗接代,盼着我远离贫困,让子孙后代都能过上幸福的生活。母亲活着时就像一张韧性的弓,拼命压弯自己,攒足所有力气,把我这支箭射得远远的,她付出得多,索取的少,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抱上她盼望的大胖孙子,还没有来得及和我好好说说贴心话,我们今生的母子缘分就已经匆匆断了!从此以后,母亲的容颜再也不能出现在我的面前。当我想念母亲时,再也无法听到她慈祥的声音,再也不可能拉住她粗糙而温暖的双手!母亲的气息、母亲的呼唤、母亲的一切都只能永远尘封在我记忆的深处!我的眼泪一次次汹涌而出,我忍着心痛擦去泪水,看到父亲站在一旁那疲惫消瘦的身体,眼泪又一次朝下涌。我的心情十分难过,猜测着父亲一定是在痛悔。虽然中年后,夫妻相依为命,恩恩爱爱,携手挑起了这个家的重担,哺育拉扯着几个孩子长大成人,但毕竟在年轻时,没有好好呵护贤惠善良的妻子,让她受了不少委屈;父亲虽然是这个家庭的一座大山,但由于基石不坚,没有靠山,—直没能让这个家庭走出困境,让自己的妻子吃了那么多的苦,遭了那么多的罪,临终前连一顿饱饭都没吃上。也许更让父亲伤心的是妻子一生不仅慈祥地保护着这群孩子,而且更加关心、体贴着他,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发作时,痛得走不了路时,妻子为他端尿盆,扶他上茅厕,把水烧得热热的为他擦身、洗脚……由于母亲过早地离去,父亲再也享受不了这种福气了。父亲的福分戛然而止,刚要转运的这个家再也没有凝聚力了……母亲的离去,给儿女留下了无限的悲伤与怀念,给父亲留下了永久的孤独与思念。
天亮了,母亲要出这个家门,搬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了,我坐在母亲的棺材上面,扶着热气腾腾的米饭橧子,随着帮忙抬棺材人的一声吼,我用手抓起米饭向外撒。出了大门,周围的乡亲把我抱下棺材后,便给母亲的寿棺上套了很粗的绳子,随着八个抬棺人的一声“起呀”,就把母亲送到了我们的老屋旱田垭安葬了。从此母亲就和我们阴阳两界,定居在她的另一个世界里。
2000年农历9月23日父亲也走了,依照他生前要和母亲住在—起的遗愿,我们就将他安葬在母亲一起,让他们在九泉之下重逢,希望他们在另一个世界里,永远地快乐!
生死相别,更何况是亲生骨肉的阴阳分割,在每个人心头留下的伤痛是不言而喻的。对于父母,他们的伟大和无私,必将使我们做儿女的有许多愧疚,但尽量要做得周全一些,这样才能抚慰老人的心灵和情感。古代称自古忠孝难两全,如今人们常常说年轻人事业为重。其实,到头来,那些悔悟必然增加这种生死离别的伤痛。所以,我借此奉劝如今的年轻人,在做好本职工作外,真的要常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