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带着周钟的将领听见“认贼作父”,觉得不是滋味,赶过去要抓住那个孩子,那孩子却机警地钻到人堆里了,几个孩子也都往人群里钻,大家还都没反应过来,一个孩子撞到了王公公的腰上,王公公一下倒在了地上,没想到包袱里的五十两银子全掉到了地上。
一见白花花的银子,当兵的都围拢上来,惊得合不拢嘴。这闯王的士兵多来自西北苦穷之地,很少见过人手里拿这么多的银子,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王公公脸上。王公公刚要去拾,一把钢刀已经顶在了他的脖子上,几个当兵的已经把银子捡起来,揣到了自己的怀里。
那个将领低下头来问道,“哪儿来的这么多的银子?”王公公早已吓得体如筛糠,一个劲儿的哆嗦。这时,朱慈烺从后面转了上来,“这是我爷爷,你们放了他吧,我们要出城回老家!”
将领哼了一声,“这肯定是个贪官,想趁乱混出城去!”
一个兵用刀指着朱慈烺,“说,你们爷爷是个什么官?”
“他不是官,他是……太监,”
众人哈哈大笑,一个当兵的道,“听说太监没有好东西,皇上都是他们给带坏的!”
将领点了点头,“对,把他们都带回去,好好审审,”
几个人带着他们要走。
这时,没人注意到,一个老头儿正在角落里冷冷的看着这边,老头儿包着蓝色的头巾,和那个打快板的孩子对了一下眼色,那个孩子吹了一声口哨,这群孩子往里一冲,人群里面顿时乱了起来,有人摔倒,有人乱窜,一霎时全乱做一团。那个打竹板的孩子牵起来了朱慈烺的手便向外跑去,朱慈烺也不自觉地跟着跑。
王公公前面的士兵也被不知道挤到哪里去了,王公公本来就坐在地上,等人群过去,只好站起身来向外面跑去。等跑到了街边,再看人已经散去,只剩下那几个士兵围在两具棺材的旁边。他大喊了几声王之明,却没有了任何的回应。只好一个人懊恼地离去了。
王公公只好自己来到了季风的住处,却没想季风没在家,他哪里知道季风去保护自己的红颜知己去了。自己起到天黑才等到了季风回来。
季风见了王公公,大喜,但王公公却一直阴着脸,他知道,把太子给丢了,可不是小事,于是严令季风,必须要把太子给找回来,然后送他们回老家三河去。
四、
一路欢歌的小乞丐们拉着朱慈烺来到了他们的据点——城煌庙。里面早已荒废,神像都是东倒西歪的。不过至少能够摭风挡雨。他这才有机会好好看看拉着他的那个打竹板的小哥。小哥和他年纪差不多,也是十六七岁的样子。虽然脸上脏兮兮的,但眼睛却挺亮,大家进了庙里,立刻躺的躺,坐的坐,喘着粗气,不过看得出,少年们怀着一脸打了胜仗的豪情。
忽然,大殿后面转出来了一个女孩儿,大概十二三的样子,端着一木盆的热水,水上飘着一个水舀子,女孩儿嘴里大叫着,你们回来了?渴了的来喝水了——。几个年纪小一点儿的马上奔了过去,大口大口的喝着水,你争我抢的,不少水洒了出来。
等大家喝完了,女孩儿又端着盆来到了朱慈烺和那个打快板的男孩面前,“炮子哥,你渴吗?”
男孩儿看了她一眼,摆了摆手,“小玉,没事儿,哥不渴,”小玉不高兴地撅着嘴要转到后面去了。突然,炮子哥抛出了一小锭银子,扔给了小玉,‘出去买点儿包子去,要肉的!’小玉接了银子,破涕为笑了。
炮子哥外号叫做头炮子,因为他是这群小伙伴的核心,他出主意,他打头阵,因此得了这么个外号。
头炮子手里摆弄着快板,但没打响,看朱慈烺呆呆地蹲在地上,碰了他一下,“喂,你叫什么名儿?为啥老范头儿那么照顾你啊?”
朱慈烺迟疑了一下,“我叫王之明,范老头?什么范老头?”
头炮子转头对后面的人喊了一嗓子,“喂,听见了没有,他叫王之明,以后就是我们一伙儿的了,”又想了想,“王之明,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呢,”又喊了一句,“以后大家叫他小明子就行了!”
大家围了过来,有的叫他小明子,有的叫他明子哥。但王之明听着总觉得有些别扭,因为小明子这个称呼总象是宫里的小太监。但也只好应付着。有人说,我叫得胜,有人说,自己叫狗剩,有人让他叫自己徐二歪。王之明总是觉得还不如小玉那个名字好听。
他又想了想,转头问头炮子,“什么范老头?我不知道啊!”
头炮子不屑地,“就是那个教我们快板词的范老头,他让我以后罩着你的啊?”
王之明茫然地摇着头。他的确想不起来有什么范老头,这几天只是和王老头在一起,可也给弄丢了。他也想不起来有哪个大臣姓范的。
头炮子很疑惑,“他不是你家亲戚吗?”
王之明又摇了摇头。自己从小除了宫里的人,只知道自己和周奎家是亲戚,没人告诉他还有别的亲戚。
头炮子打破了僵局,“无所谓了,不过范老头倒是个好人,不只教我们打快板,还给我们买了不少的馒头呢。他让我们罩着你,你就放心好啦!对了,你家是干什么的?”
王之明迟疑了一下,“我家在三河农村,不过我从小就出来在文具店里当伙计,”
头炮子打量了他一下,嘀咕了一句,“那干嘛不做了,跑这儿来混,”
这时,小玉又用那个盆端来了一盆热气腾腾的包子,孩子们如狼似虎地冲上来抓着包子,也不管烫不烫手,一盆包子瞬间就空了。王之明却一直没好意思伸手。还是头炮子多抓了两个塞到了他的怀里。王之明从来没有这样吃过包子。昨天王公公给他买了包子之后,还是恭恭敬敬的等他吃过了,自己才吃的。哪经历过这样抢包子的景象?而且王之明弄不明白的一点是,为什么别人都能狼吞虎咽地吃下那么热的包子?
人家的都快吃完了,他的还放在衣襟上晾着。而且撩起的衣襟亮出了他的内衣。有个小伙伴如同发现新大陆一样大喊了一声,“小明子肯定会唱戏!你们看,他还穿着戏装呢。”
大家围拢过来。都没去看衣襟上的两个包子,眼睛直直地看着下面的内衣。那内衣是白绸子的。外公送他出来的时候,只给了一套粗布的蓝布外衣,但里面还是他从宫里面穿出来的一套绸缎的内衣。
王之明一脸的尴尬,不知道如何应对。唱戏他在宫里还是听过几回的,在父亲大寿时听过,过年时也听过,但唱戏的人穿什么内衣这个他倒是真的没有注意过。
一个孩子凑过来,“别装蒜,给我们唱一个呗,你是不是被戏班子给赶出来的啊?”王之明心想,这个真的不是,但不能说。不过戏也是真的不会唱。只好弱弱地说:“唱戏我真的不会,这衣服也不是唱戏的,”
一个孩子一脸的鄙夷,“不是唱戏的,谁会穿这样的衣服呢!”
王之明看了一眼其它的孩子,发现,他们敞开的外衣里面,都是根本没穿什么内衣的。
又一个孩子凑了过来,“不会唱戏,说书呢?说书总会吧?”
说书,这个更没听过了,只能摇头。
几个孩子脸上充满了鄙夷的神色。一个忽然想起了什么,“就是薛刚反唐,说岳全传,杨家将,对了,还有徐达扫北什么的,总该知道吧?”岳飞,王之明是知道的,但只是知道宋史上的一些,但听到徐达,这个他自然是明白的,虽然明代的史书还没修,但这些故事在宫里面的师傅们都给他讲过的,尤其是徐达,那是他祖上成祖朱棣的老丈人,大学士们给他讲课时讲得都眉飞色舞的。只好说道,“徐达的事情我还是知道一些的……”
于是便给大家讲了起来,虽然不断地被别人纠正,说徐达穿的盔甲不对,提的长枪有问题,但还好,基本上,还是把徐达这一辈子基本上给说清楚了。于是,他便成了团伙里公认的“说书小明子”。而几天后,“说书小明子”大家都记住了,王之明反面没人记得了。于是,每天王之明就和他们混在了一起。开始时,他依然在想着如何找到王公公,找到他说的地个季风,好赶紧和王公公一起去回三河老家避难,但现在每天和他们走街串巷,都在看到一个又一个的大官小官被从府邸里给带走,其中也不乏一些大太监和锦衣卫里面的人,心里也矛盾起来。和头炮子他们在一起,每天反而觉得更安全。因为从来没有人来问过这些小叫花子们姓甚名谁,闯王那些官兵们反倒对他们比对那些前明的有钱人要好得多,有时查抄了达官贵人的宅邸之后也任他们去跑到里面捡些抄剩下的东西。每天看着那些被抄家人的愁眉苦脸家眷,对比着这些小叫花子们的穷欢乐,反倒感到有一丝快活。慢慢地,王之明的蓝布布衫也变得和头炮子们一样的肮脏而油腻。
不过有些时候,王之明还是有些显得另类,有些时候,他想起长安街上的那两具棺材还是会在夜里悄悄落泪。尤其是这几天,他在街头也听说,母亲大人在父亲死前已经殉难了,其它的公主皇子们有不知下落,有的一同殉难了,虽说皇家的情感没有常人家里那么亲,但这更加强了他的无助感。偶尔,小玉却来安慰他,虽然她不知道具体的原因,只是听说小明子是与太太监的爷爷走散了。小玉自己其实本来也是个武将的女儿,但松锦大战的时候,父亲战死了,朝廷还来追究责任,母亲一怒之下撞墙而死,亲人们躲得远远的,她便与头炮子他们混到了一起,起码能有口饭吃。这些年的世道炎凉她当然经历得比王之明要多得多。
王之明的讲史虽说很业余,但也成了小伙伴们打发时间的好娱乐。有趣的是他在讲故事的时候经常会被人打断,告诉他说,说书人是怎样讲的,他便马上改正,慢慢的,还真有关了点儿说书人的范儿。慢慢地,他发现,讲太祖爷和成祖爷的故事的时候,自己总是忍不住伤感起来,于是便更加搜寻自己头脑里面《资治通鉴》的记忆,这是他在宫里的主要功课之一,他讲刘邦,讲张良,讲郭子仪,居然都能讲得头头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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