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爱爵士乐的朋友一定十分熟悉小野丽莎,她的《Fly me to the moon》《La vie en rose》是许多乐迷播放列表中的常驻歌曲。尽管她有着日语名字,但其实是一名日裔巴西人。
据日本外务省数据,在巴西有约200万日裔巴西人。巴西是除日本本土外,日本人最多的国家。日本距离巴西1.7万公里,中间隔着广阔的太平洋,为什么巴西有这么多日本人?他们什么时候去的,又为何而去呢?
南美洲是地球上除南极之外最偏远的大陆了
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多日裔呢▼
巨大的劳动力缺口
1500年,葡萄牙航海家佩德罗·阿尔瓦雷斯·卡布拉尔在今巴西巴伊亚州塞古罗港附近登陆,开启了葡萄牙对巴西300多年的殖民统治。
巴西地广人稀,气候条件良好,十分适合发展制糖业。于是葡萄牙人开始在此建立甘蔗种植园,到16世纪时,巴西已成为欧洲乃至世界最重要的糖料来源地之一。
虽然葡萄牙人已经将当地原住民压榨到了极点,但随着国际糖料需求激增,巴西无力支撑甘蔗园规模的扩大,他们将目光转移到非洲黑人身上。1500年至1800年间,巴西从非洲黑奴市场接收了超过280万奴隶,这些非洲黑奴在后来的巴西淘金热和咖啡种植园中仍发挥重要作用。
由于巴西广阔的内陆不利于奴隶逃跑或反抗,大规模奴隶起义很少出现。1804年,海地宣告独立并废除奴隶制。受其影响,巴西在1822年宣告独立。
同年,巴西帝国成立,制度是君主立宪制
直到1889年才为巴西第一共和国所取代▼
1888年,巴西公主伊莎贝尔颁布《黄金法案》,宣告奴隶制在巴西正式废除。巴西是西半球最后一个废除奴隶制的国家。从15世纪起,巴西已从非洲购买超过400万名奴隶,占运往美洲的所有奴隶总数的40%。
恢复自由身的奴工不愿再从事农业种植,然而广阔的种植园仍然需要大量劳动力以维持巴西的咖啡、糖料作物出口,为填补这个缺口,巴西政府计划吸引移民。
在那个没有实现大规模工业化的年代
制糖是一项极其消耗人力成本的工作
(巴西黑人奴工,图:wiki)▼
当时巴西政府由白人控制,希望借此机会“白化”巴西。他们从欧洲引进劳动力,还为新移民支付从欧洲前往巴西的差旅费,其中大部分人来自当时经济发展相对落后的意大利。
巴西印发给意大利移民的指南(图:wiki)▼
19世纪末,巴西从意大利招徕了近百万移民。来了以后,意大利人发现这里的劳动条件恶劣、工资微薄,生活境况并没有比原来好多少,庄园主还存在虐待劳工的情况。
后来意大利统一,经济逐步发展,许多移民又回流到了意大利。意大利政府也在1902年通过了《普里内蒂法令》,禁止国民接受补助移民巴西以防止劳动力外流。
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意大利移民留了下来
现在的美洲地区,分布着许多意大利裔人口
(图:wiki)▼
“弃中取日”的移民政策
于是,巴西将目光投向以农耕文明著称的东亚,首先考虑的就是先前已向秘鲁等国输送华工的中国。
巴西政府与轮船招商局时任总办唐廷枢商议开辟新航线,中国商船可在来航时运送华工,在返航时装载巴西商品,实现双赢。双方草拟了相关合同,计划等唐廷枢访问巴西时签订。然而,当时正值“黄祸论”甚嚣尘上,由于受到巴西国内种族主义声浪的影响,双方最终并未签署合同。
唐廷枢当过翻译,做过外贸,熟悉洋务
是李鸿章特意请他到轮船招商局来的▼
于是,巴西政府转而考虑刚刚结束明治维新、正为国内过剩劳动力寻找出路的日本。1895年,巴西与日本建交,巴西使团借此考察日本国情,得出日本十分适合引进劳工的结论。
19世纪下半叶,日本正值明治维新,推行殖产兴业政策,学习西方国家发展经验,走上资本主义发展道路。
1871年,日本右大臣岩仓具视率使团考察欧美
归国后,使团出版了21卷《殖产兴业建议书》
以此作为日本产业发展的规划指南▼
在诸多的改革政策中,有一项便是废除原有土地政策,允许土地买卖。这项改革导致日本经济重心从农业转移到工业,大量土地被上层阶级和资本家购买用于发展工业,失去土地的农民流离失所,大量涌入城市谋生。
但毕竟城市就业机会有限,劳动力过剩问题严重。加之1904至1905年间的日俄战争耗费了日本大量国力,致使经济萧条,民生凋敝,大批民众失业,社会问题加剧。
穷困潦倒,也是明治时代突出的一个面相
大量失地贫民,成为了这场改革的代价
银座的灯火辉煌,从来与他们无关▼
巴西政府投来的橄榄枝使明治政府心动不已,日本剩余劳动力移民海外可缓解国内社会问题,还能在西方学习现代化农业、科学知识。
此外,对于许多日本底层家庭来说,移民巴西更成为逃避征兵的一种办法。明治政府为实现“富国强兵”的目标,在1873年推行了《征兵法》,开展全民征兵,却允许富足家庭支付“替代费”免去服役。这让日本底层民众的境况更加恶劣。
如此情境下,双方一拍即合,立即启动移民计划。1908年,“笠户丸”号轮船搭载着781名日本移民从神户港启航。这些移民中约有一半来自冲绳,历经两月余航行,最终抵达巴西桑托斯港。
身上若无千斤担,谁愿他乡万里行
(日本移民抵达桑托斯港,图:wiki)▼
从拒绝同化到积极融入
日裔巴西人被称为“Nikkei”,日语写作“日系”。第一批日本移民成功抵达巴西后,承担移民事务的“皇国殖民会社”继续在日本国内各大报刊大肆宣传,称巴西人口稀少、地大物博、四季如春。
要去,就要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去
(移民宣传海报,图:wiki)▼
另一方面,在“黄祸论”影响下,之前移民美国的日裔在美国遭受迫害和排挤。美国与日本还在1908年达成《君子协定》,禁止日本劳工进入美国。1924年,美国还通过《移民法》,该法案禁止亚裔移民美国,又有“排亚法案”之称。
美国既已无法入境,日本民众移民巴西的热情空前高涨。截止到二战前,巴西日裔人口已达20万上下,其中大部分生活在巴西东南部的圣保罗州从事咖啡种植业。
移民巴西的日裔多以家庭为单位,起初他们在巴西人的种植园劳作。由于巴西土地买卖自由,几口人攒够钱后,便自己购买土地开设咖啡种植园,需要劳力时只雇佣日裔。
日本内务省还设立专门款项,在日本移民聚集区修建基础设施,开设了百余所日本学校。于是,初代日本移民在巴西过上了“自给自足”的生活,日裔聚集地仿佛是日本飞地,他们既不需要学习葡萄牙语,也不改变宗教信仰和生活习惯,不追求融入巴西社会。
跟随日本移民渡海西迁的脚步
神道教信仰在巴西落地生根(图:wiki)▼
这样的聚集方式利于财富高速积累,但当战争来临时,与巴西社会割裂的日裔迅速处于孤立无援的地位。1931年9月18日,日军侵略中国东三省,消息传到巴西后举国震惊。
当时,巴西正面临咖啡寡头与政府对抗的政治变革。民间有传言称,日本移民是日本军队在巴西的先遣部队,害怕日本趁巴西内乱入侵。1934年,巴西第二共和国宪法规定禁止各国移民聚集,意图强制同化,并提防风险。
恰好许多日本移民又是咖啡种植户
因此遭到巴西政府的猜忌(图:wiki)▼
二战期间,两国断交,巴西国内也酝酿着反日情绪。最终,巴西政府下令没收日裔财产,他们几十年的劳动积累瞬间化为乌有,甚至连在家中吃饭也被当局认定为“可疑间谍活动”,导致大量日裔流离失所。
正是由于初代日裔不融入巴西主流社会,所以当日裔遭受迫害时,无人为其发声。他们也因两国断交而无法回到祖国。
这些说日语,与巴西格格不入的移民
在战争开始后,成为被怀疑、审查的对象
(被迫逃离圣保罗的日裔,图:Genyosha)▼
二战后,巴西日裔积极自发推动同化,不仅学习葡萄牙语、上当地学校,还有不少人还改信天主教,积极学习巴西人的生活方式,与当地人通婚。到第三代日裔时,通婚比例已达42%,第四代日裔的通婚比例更是达到61%。
二战后,日本经济曾一度低迷,朝鲜战争打响后,作为美国在亚洲的“桥头堡”,日本接收了大量美国军工订单,重工业、制造业逐渐复苏。日本GDP由此得以快速回升,并于1968年超过西德,一度位居世界第二。
战后经济腾飞,让日本人有些飘飘然
直到一纸《广场协议》,大梦方觉醒
(秋叶原1976,图:wiki)▼
日本经济的繁荣使得前往巴西的移民大量减少,甚至有不少保留日本国籍的日裔巴西人在此期间回到日本生活。
20世纪末,随着日本老龄化加剧,日本政府希望引进外籍劳工,吸纳了不少第四代日裔巴西人回国。但从第三代日裔开始,不少人已经成为了只有着日本名字、日本长相的巴西人。他们不仅不会说日语,还对日本文化感到无所适从,甚至无法融入日本社会。
等级森严、尊卑有序的日本人面对这些和自己长相相似,却热情奔放的巴西人时,感到无法相处。这些日裔巴西人陷入了“两边都是异乡”的困境中。
一百多年来,善于自我勉励、学习借鉴的日裔巴西人,逐渐融入了巴西社会。如今,在巴西政府和企业中担任要职的日裔巴西人也不在少数。
第二代巴西日裔路易斯·具志坚曾任巴西通讯部长,朱尼堤·齐藤曾任巴西空军总司令。朱里奥·赤岭是巴西索罗卡巴教区的现任大主教和圣保罗教区的辅理主教。
曾获大相扑顶级联赛亚军的相扑手魁圣一郎,原名里卡多·菅野,是第三代巴西日裔。此外,终极格斗冠军赛(UFC)知名日裔巴西选手奥古斯托·酒井,曾跻身重量级排名前十;曾代表日本国家队出战的足球运动员马库斯·田中,则是日本与巴西意裔混血。
日本许多传统武道飘洋过海,传到巴西
逐渐发展为糅杂了巴西特色的竞技运动▼
茱莉安娜·今井是日本与巴西混血,是“维密天使”之一,在巴西模特界小有名气。“球王”贝利的现任妻子玛尔西娅·青木也是日裔巴西人。在中文互联网上有超过100万粉丝的Mayumi,曾是英雄联盟职业联赛巴西赛区INTZ战队的辅助,也是巴西与日本混血。
除了人种上的交融,还有文化上的
日本二次元文化也强势输出到了巴西
(图:shutterstock)▼
现在,在巴西有约200万日裔后代,仅占巴西总人口的1%,其中有一些仍保留着日本国籍,但大多数已成为地道的巴西人。也许对于这些从小生长在自由、奔放的拉丁美洲国度的日裔来说,继续留在“新祖国”才是更好的选择吧。
别忘点个“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