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阿那亚戏剧节取消,乌镇戏剧节延期。每个在等待相见的剧目中,手里都有着若干张写满遗憾的“延期公告”。而戏剧的魅力,在于现场,在那些缓慢的无法相见的时光中,我们和丁一滕、刘恒、罗兰、王婷婷、张慧五位话剧界的创作者聊聊,关于等待与重建。
是谁在期待与戏剧舞台的久别重逢,导演、编剧、演员,那些为之付诸时间的人们,以及每一个仍旧期待的观众。
要相见,在戏剧的舞台上下。
等待那个瞬间,灯光亮起。
*按照姓氏首字母排序
最近,在忙些什么?筹备/排练哪几部话剧?在剧场还没有完全恢复的当下,日常的工作状态是什么样的?
前阵子刚刚去录完《向往的生活》,回来后又跟着《我是月亮》的巡演,等待《我不是潘金莲》的演出,日常以排练为主,我和国内的很多戏剧节也有合作的委任作品,包括和鼓楼西的长期合作。大环境下,给国内的青年创作者更多的创作的机遇,尤其对我来说,现在应该是我一个很好的创作沉淀和绽放的时间。
聊聊关于《我不是潘金莲》这部作品,作为从刘震云老师的作品改编,又有电影在前,这样的创作和过往有哪些不同?
从创作之初,我就设定了创作方向——三感,幽默感、史诗感和现实感,希望从刘震云老师的原著中提取精髓,也融入我个人的创作风格。这次基于一个非常具体的文本,所描写的现实非常真实,这和我个人以往荒诞抽象的作品有所不同,对我而言,也是很大的锻炼。
基于原著文本的故事性,是从农村妇女李雪莲的故事引发的,她一路告状,遇到了形形色色的各种男性角色,其实故事的基点是女性。我个人也比较善于从女性角色去出发剖析人物,以往的作品《窦娥》等都是这样的视角出发的。我很尊重我的母亲,我对于女性是带有崇拜视角的,从创作上,我也常会分析或是体验女性视角。所以,当我开始创作一个故事,也往往从这个角度去入手。如《窦娥》,也是用了心理分析&精神分析的方法去分析窦娥向天誓愿的过程。于是,在《我不是潘金莲》中,就顺其自然地用舞台的假定性和荒诞性,就去营造了一个女性她所经历的一切,包括经历与幻想,这个世界与她个体的对抗和交融,这其实就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创作过程。
这次,编剧卓别灵、主演张歆艺,还有舞美设计大师刘科栋设计非常独特的一个巨型转盘,更丰富了舞台想象,其实对我来说是特别大的激发,因为一个导演是特别需要各个部门给予能量的,我觉得这次创作的成功跟整个集体的想象力是分不开的。
从2月《我不是潘金莲》在鼓楼西剧场、广州巡演首站后,中间等待了很久,在等待的时间,都在做些什么?和剧组的大家以什么样的方式交流?
对这个话剧,我觉得挺来之不易的,因为每一个演员、每一个创作者都非常的花心力,比如说像张歆艺去参加了《乘风破浪》,但是她时不时还是会和我们探讨,李雪莲这个角色怎么可以更好,台词的处理,或者步态上增加一些变化,琢磨很多细节。虽然因为疫情停了很多场,但我觉得也是一个很好的沉淀过程,我觉得,如果真的是有足够的排练时间,对于一部好的作品来说是极其奢侈的。
对你而言,戏剧最大的魅力在于?关于现场的魅力在于?
波兰的戏剧大师格洛托夫斯基说过,戏剧实际上是去除你我之间心灵的障碍,让彼此进入到对方的疆域,其实我觉得是戏剧最大的魅力,可以直接进入到人的心灵,有感性的冲击,动物性层面的身体反应,肾上腺素飙升,也有理性层面的,对于人性哲学的反思。
如果可以,用一句喜欢的台词,讲给久未谋面的观众。
我最近在读刘震云的小说,《一日三秋》,刚好把结尾这段送给大家。“小娘子从延津辗转到武汉,又到九江,历经波折风风雨雨,没想到重生,却在这也没想到最后救他的人竟是宋朝人。”
最近有期待的电影/戏剧/演唱会/livehouse演出吗?附上一句话,作为推荐的理由。
我推荐两件事,一是8月19号到21号,我导演的《我不是潘金莲》在北京保利大剧院上演,这个确实是我近期一直在关心的一件事情,希望大家都来看。第二个,在11月份举办的乌镇戏剧节,或许是2022年国内唯一的戏剧节了,也是唯一能够让戏剧人团聚在一起的机会。所以我觉得希望观众能够走进戏剧节,走进戏剧。
在日常还没有完全恢复的当下,日常的工作状态是什么样的?
按部就班。读书。笔记。构思。除此之外,大部分时间都被世俗生活割碎了,很闲适,很平庸,有时候也很无聊。如果我再年轻一些,有可能是另一种状态,更玩儿命?更急迫?谁知道呢!总之,老年人注意力不集中,记忆力衰退,好胜心匮乏,只能得过且过了。
聊聊这部还未曾谋面的新《窝头会馆》,是一部怎样的作品?作为一部珠玉在前的经典话剧,人艺70周年也在线上重映了人艺的版本,这次的重编创作和过往有哪些不同?对于全新搭建的演出阵容是一个怎样的构思?
大家可以在网上找来看,兴趣大的可以买票去看,买不着还得回到网上去,没兴趣就算了。我不聊它。聊得自恋了耽误事也耽误别人的工夫。人艺版是人艺的演员演的,德云社版是德云社的演员(绝大部分是)演的,这是最大的不同,也是最有价值的不同。所有安排是龙马社和相关合作者共同操持的,我偶尔看看彩排,什么也没干。除了对前前后后的那些人和这些人感恩,我没什么可上心的。我就等着坐享其成了。
从你的观察而言,林兆华导演和张国立导演的版本,有什么样的差异?
我对舞台的呈现规律不熟悉,是真的外行,没有资格贸然评价。我基本上是被内容牵着走,因为我对这部分太熟悉了。从这个角度说,差异似乎不大。但是我始终认为,没有林兆华老师的完美工作,窝头不会是这个气味儿,诱人的气味儿。他的大刀阔斧和举重若轻,升华了剧作。国立先生是另一种风格,他的敏锐和细致入微是惊人的,这不仅体现在对剧作的分析和调整上,更体现在对特定表演者分寸感的揣摩和把控上。还是那句话,除了感恩我没什么啰嗦的了。
刘恒与张国立
最初是什么样的想法,会想到邀请德云社进入话剧舞台的表演?中间经历了一些怎样的讨论?
这一切源于龙马社掌门人姚怡女士的灵感。我不知道这件事儿起点在哪里,我也没有参与过程,我看到的是结果。我对结果非常满意,甚至有点儿陶醉。我迫切等待大幕拉开的那一刻。我希望皆大欢喜,所有收获对得起姚怡女士的艺术感悟和市场判断力。
相声,作为一种有着悠久传统的语言艺术表现形式,当演员从相声切换至话剧舞台时,经历了什么样的调整?能否点评一下这次加入演出的几位演员?
你用了“切换”这个词,很有意思。我没有参与切换,他们是怎么调整的,我不知道。我觉得话剧和相声有一个共同点——都离不了台词,上了台都得没完没了地说话。还有一个不同点——话剧演员是演角色,今儿这戏演圣人明儿那戏演混蛋;相声演员是演自己,扮多少角色都是在演自己。这种不同特点的切换是煎熬,也是考验,最终展示的是表演者才华的深度和适应性。你说难不难吧?不信就反过来,让话剧演员说一场相声试试。没有不难的道理啊!我看好郭德纲、于谦和他们的徒弟,他们一定会以超越的姿态给我们带来惊喜。目的当然不是也不必超越别人,而是超越以往的自己。从共有的艺术立场来说,大家都是兄弟姐妹,是肩并肩的战斗者。除了各自战斗和彼此声援,真正的勇士没有别的心思。
在排练过程中,有哪些有趣的片段让你印象深刻?
我旁观排练的机会屈指可数。我印象比较深的一回,是我的一位诗人朋友,看排练看哭了。六十来岁的大老爷们儿,阅人无数,这泪水该多么金贵。另外,那天郭麒麟也坐在角落里看他爸爸排练,我偶然扭头,看到孩子泪流满面,确信这的确是个心地淳善的好孩子!潜心艺术,敬业精业静业,他们没有不成的道理。
《窝头会馆》也是当年你第一次撰写话剧本子,其间大段的台词,也成为舞台经典,在你看来,作家和编剧这两种身份的创作体验有何不同?期间是否存在着表达方式上的切换?话剧舞台的语言张力和影视舞台,有何不同?这种书写上的差异在于何处?近年,也有一些文学作品被影视化,如《刺杀小说家》、《平原上的火焰》、《逍遥游》等,你如何看待?
俗话说,世界上没有一粒灰尘跟另一粒灰尘是相同的。小说和剧本不同,话剧和影视不同,电影和电视剧不同,刘恒的作品和别人的作品不同,刘恒今天的作品和昨天的作品不同,刘恒的同一部作品在甲乙丙丁那里看法不同……不同无处不在!我对此毫无办法,所以也没有兴趣解释它们。但是我愿意强调我介入这些艺术领域所依赖的某个相同之物——汉字!我得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一堆字来!我尽量完美地组织它们,借此与合作者交流。作为写作者,我坚信不疑——最伟大和最挑剔的合作者是读者与观众。知音难觅,无情和蔑视才是我们应得和常得的下场吧?不信等若干时候,看看那些字都死哪儿去了。
《窝头会馆》同样讲述北京南城的故事,这其中是否带有自传式的回忆,相较之人艺版,青年演员如何进入这种情景?
我在西城和南城生活了很多年,除了市井的语言、语音和语调,我能依赖的东西并不多。我五十年代出生,落地太晚了,所谓自传式的回忆根本无从谈起。我得查资料,得在老胡同里溜达,得坐在写字台前想象,得让思路天马行空地转悠。写作者和表演者一样,必须具备设身处地、以假乱真、化虚为实的能力。如果再幸运一些,不仅有了深度,还有了独一无二,那就中了彩票了。你提到的青年人,也无非是这个路数,包括你们这个行当也不会例外吧。
从原定3月29日的天津首演,到8月3日北京站,中间经历了近五个月的等待,在等待的时间,都在做些什么?和剧组的大家以什么样的方式交流?有哪些新的调整?
具体细节我一概不知,所有环节都有人在操心受累。除了骂骂病毒,我插不上嘴也插不上手,当然我也有我自个儿操心的事情。我们有一个五、六位的小群,偶尔冒冒泡儿。谁都不是咋咋呼呼的人,各自安心做事就是了。
疫情让很多事情变得缓慢了下来,您如何看待疫情带来的影响,对人而言/对戏剧而言?
这题目太大了,我腆着脸叨叨不合适,也没什么可说的。总之,病毒太坏了,挑拨人和人的关系,还挑拨国与国的关系,弄的世界鸡飞狗跳。它自己不停进化,把人欺负得都有点儿退化了,脑子都不好使了。最近我记忆力差得厉害,笔也特别沉,但是我不想跟自己过不去,我就赖病毒!它真的太坏了,但是咱拿它怎么办呢?死磕吧。
现在,你对什么样的故事感兴趣?会从哪些地方寻找灵感?
我对哲学感兴趣,这是真的,不是开玩笑。我对欲望引发的故事感兴趣。我在自己的身体里……也就是内心寻找灵感,尽管这会让自己难堪。与其让别人难堪,还是让自己难堪更人道一些,也更识趣一些。
回顾过往的创作,哪些作品令你印象深刻,或是重要的节点。可以分别用一句话/几个关键词描述自己过去的作品。
我对自己的所有作品都印象深刻。我的自恋是合理的,也是写作者天然的权利。我甚至认为,谁不读我的作品谁遭受损失。但是我不得不承认,这种损失是微不足道的。所以,不读就不读了,因为除此之外,我也没有什么可损失的了。我的关键词是——小桥昏鸦,西风瘦马,人在天涯——我用心血涂抹的那些字,其命运无非如此而已了!顺便说一句,马致远是我的老乡。
对你而言,话剧最大的魅力在于?关于现场的魅力在于?
最大的魅力是听觉享受。台词叭叭地吐出来,像打枪一样。人在世俗生活里基本不这么讲话。一般人也很少有演员那么好的嘴和舌头,能把干巴巴的字嚼出味儿来。现场的魅力源自宗教感,仿佛在寺庙里听禅,也好像在教堂里聆听赞美诗。妙不可言!赶紧买票进剧场享受去吧。
如果可以,用一句喜欢的台词,讲给久未谋面的观众。
我这一句比较长——希望每一个走进剧场的人都怀着善意,面对那些在舞台上认真工作的兄弟姐妹,领略这些工作所隐喻的无尽而复杂的人生,从中获取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温暖的回报。比较短的一句就是——谢谢你们!!!
最近有期待的电影/剧集/戏剧/音乐演出吗?附上一句话,作为推荐的理由。
恕我还得啰嗦。请设法观赏电影《你是我的一束光》;观赏歌剧《夏日彩虹》;观赏重播的电视剧《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和《少年天子》,以及电影《集结号》和《秋菊打官司》等等。如果还有闲暇,请搜寻并阅读小说《狗日的粮食》、《伏羲伏羲》、《虚证》、《黑的雪》《逍遥颂》……等等。上述推荐存在一个恬不知耻的理由,我不说。我知道你们没那个兴趣……那就拉倒吧。有兴趣的,想尝尝窝头的,赶紧去买票,去晚了就买不着了。
*2022年7月5日匆匆笔答
最近,在忙些什么?
现在感觉像过了一个特别长的寒假,但是寒假作业一点都没有做,其实布置了很多,然后忽然之间所有的人让你交作业。《红色的起点》已经排练结束,原本6月16日的首演,现在推迟到了8月。同时,正在筹备的是一个青年导演计划,选择经典著作《水浒传》,六位导演使用同一舞美置景进行创作。
聊聊关于最近筹备的《红色的起点》这部作品,这样的题材创作和过往有哪些不同?中间经历了哪些艰难的部分?对于红色题材的作品,如何吸引更多的年轻观众参与?
整体的创作团队是非常年轻的,我们希望用当代的审美和视角来诠释和表达,没有受限于题材的框架。在演员的选择上,也希望是同龄人,传递给观众那种一百多年前的年轻人的热忱,以及为了崇高理想可以付出一切的澎湃情绪,而非是说教式的,整个舞美调和、戏剧处理手段,都是更为当代的。17位演员都集中在24至26岁之间,就希望表达同龄人的那种青春澎湃与先锋气质。
《红色的起点》舞美也是简约的,很简单的一些线条,结合多媒体的画面。如谈到五四运动,多媒体就可以辅助营造出人山人海的感觉。而服装上,也没有像年代戏一样追求服装的复刻,而是以统一的黑灰为主,就是把演员角色感隐去,让观众更关注于他们的表演和表达的故事。
从音乐的角度,这次选择了孙大威合作,在一个历史题材之中,电子乐&先锋音乐的加入,是如何融合的?有哪些“新”意?
选择用电子乐,首先我觉得电子乐符合当代的视听审美,会有更强烈的节奏感。另外,电子乐其实是特别中性的一种音乐,没有那么多的旋律性,就没有那么多要表达的情绪通过音乐强加给观众,可以让观众更集中注意力去看舞台上演员的表达。而且孙大威是一个非常棒的艺术家,电子艺术家,我跟他的合作也是非常愉快,我们有很多是一说就能说到一起的东西。
分别用几个关键词描述《红色的起点》。
审美在线,当代语汇,干净纯粹,有画面感。
在等待的时间,都在做些什么?和剧组的大家以什么样的方式交流?
在等待的日常最常做的就是发呆,我个人也会常常抄经、拼乐高,一直等待着准备着,然后重新回到正轨。期间也和《红色的起点》的演员们一起,保证防疫安全的前提下,去河边露营野餐,在家待着容易,情绪上其实很难,通过大家聊聊天,一起调整。
今年,阿那亚戏剧节也遗憾取消,乌镇戏剧节延期宣布,对导演而言,今年的工作有哪些推进和变化?疫情让很多事情变得缓慢了下来,你如何看待疫情带来的影响?
疫情对于戏剧行业的影响真的非常大,即使是体量很小的剧目,也面临着排练之后不见得能够演出,并且巡演的风险就很大。商业的戏剧团体受到的影响就更大。
其实多了很多时间,可以一个人安静下来,事情都是两面的,往外输出的东西就是出口变少了,但是你自己寻找内心的时间和机会就多了。就像是在海边特别容易出哲学家是一样的。疫情过后,尤其是这些需要创作的艺术家,可能会有更多更好的作品,不见得在疫情的时候是为了某一个具体的剧目在思考,而是在想一些事儿,而是在思考一些更多的东西,脑子可以思考的时间多了好多。戏剧创作有很多,其实是受到你所遇到的机遇和情况影响的,是一个更大体量的集体创作的结果。
如果用一句话/几个关键词描述舞台与现场最大的魅力是?
现场最大的魅力是它的唯一性,即使是同一个剧目,不同场次的演出,都是不可复制的,独一无二的唯一性。演员个体在每一场的状态表达,都会有细微的差异。戏剧是存在第四堵墙的,其中框架式的结构,所有的表演都是发生在观众面前的舞台之上的,情绪、氛围的传递是更为直观的,这是电子终端的观看无法替代的。
如果可以,用一句喜欢的台词,讲给久未谋面的观众。
有一个非常经典的话剧《等待戈多》,然后那里面有一段台词是这样的:咱们现在在干什么我不知道,咱们走,咱们不能,为什么?咱们在等待戈多。
最近有期待的演出吗?
我个人现在最期待的作品是《红色的起点》,是因为经历了太多次推迟,真的是我目前最期待的一件事情。就是特别强烈的情感因素,希望尽快可以和观众见面。
最近,在忙些什么?筹备/排练哪几部话剧?
刚刚完成《皮囊》的北京首演。这部剧从前年就在筹备,因为它本身是一个非常好的文学的IP,这部散文集是很有家庭的意味,对我们而言,有共鸣有共情,都是从异乡来到另一个城市打拼生活,都是离开家乡的人。期间,筹备改编做了很多的工作,去年一整年基本上都在皮囊这个项目的里。本来是4月份要演出,然后因为各种原因推到了7月。
聊聊关于《皮囊》这部作品,作为蔡崇达老师的作品改编,这样的创作和过往有哪些不同?文本的改编上有哪些特别之处?
《皮囊》是蔡崇达的半自传体散文集,但是它勾勒的环境与里面的人,描写的很细腻,我很喜欢,能抓到这些元素,其实就可以做成戏。我们在改编时,删减了一些人物,把生活的阶段分为两个篇章,上下半场的并行结构。上半场,讲述主角黑狗达要脱离家庭,从他的视角看他身边的人,父母、姐姐、朋友,有人影响他、刺激他,有的人他想抛弃、想追求,上半场结束在他要脱离家乡,去追求远方,是出走。下半场就是因为家庭的际遇归来,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回归,因为他已经不再属于家乡,无法回来。
改编成戏剧的时候,最终把生活的阶段其实节选了两个上下的篇章来作为对照,所以这也就是我们的一幕二幕的一个并行结构,就上下半场的这样一个并行结构。他还在通过他的眼睛在看家乡的所有人,看这里的变化,看老去的濒临死亡的父亲,看母亲的执念,看他身边的朋友,小镇那些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怎么样在生活的漩涡里面沉沦下去然后再崛起,下半场,是他在寻找一个心灵的归处,所以用了这样的一个结构来做改编。
被描述为诗意现实主义风格,又是如何定义、如何建构的?又是如何和观众建立情感共鸣的?
因为本身蔡崇达是一个特别会创造凝练的诗意性语言的作者,有一部分是从文学的感觉来。另一部分,我更倾向于在剧场中找到剧场的讲述模式,是基于生活的,又能够在生活的深处去凝练对生活的认识,有抽象的部分。所以其实《皮囊》的舞台,在编排上创造了很多非具象的,抽象甚至起飞的瞬间,我想要放大这些瞬间。
“黑狗达”这个角色,又是如何被建构的?在选择演员时,是如何选择了张铭恩/焉栩嘉?他们各自扮演的黑狗达有什么不同?在排演的过程中,有哪些故事可以分享?
《皮囊》的很多演员都来自同一个母校,中央戏剧学院。真正接触过戏剧或者学戏剧出身的青年演员,他们身上有一种对舞台的情结。另一个,也是毋庸置疑的公理,戏剧演员的能力一定是最强的。我希望“黑狗达”除去扎实的表演功力以外,形体能力强一些,同时具备一些音乐性,于是选择张铭恩、焉栩嘉,同时也希望两个演员的年龄稍微拉开一点,可以去创造上下半场不同的质感,也可以相互促进。
在进入排练前,我都用了长时间和他们沟通日常了解彼此,在这个过程中捕捉他们的特质,而非面试或者试戏的方式。张铭恩观察力特别强,看似安静,实际很敏感,也很趋近于一个作家的特质,带有一些黑狗达的谨慎,同时他的内心特别涌动,总关心排练厅里发生了什么,谁需要帮助等等。而焉栩嘉有一个超出同龄人的“老灵魂”,很稳当也像一个作家,他有时安静,有时倔强,内心有矛盾冲突的特征,带有原生状态的可贵。
疫情让很多事情变得缓慢了下来,你如何看待疫情带来的影响,对自己而言/对戏剧而言?
我觉得人的适应力特别强,也要相信人的适应能力。当不确定性成为生活常态的时候,就接纳它,因为我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以我的才能也没有更好的方法,我只能跟我自己和解,找到我自己的节奏,而恰恰幸运的是我并不是一个高产的导演。我认为有些戏剧违背艺术规律,用非常不合理的时间来赶上台,缓慢对于那样的现象来讲未必不是个好事,每一个创作都应该沉淀下来,深思熟虑,有一个酝酿的过程,孕育成长,最终呱呱坠地,成为一个健康的婴孩。有一个外力,可能对于我们这个行业真正的能沉淀下来是一个好事。我们不能够这么急躁的冒进,然后观众就流失了。
所以在创作上我并不悲观,我反而觉得那种冒进的,不负责任的创作都不能叫创作,我觉得那简直就是欺骗行为,剧场是一个很干净的地方,真正有才能的人,以及还对这个行业有热情的人,他们会留下来的。
分别用一句话描述自己过去的作品。
我深沉的热爱普通家庭的普通人的普通故事,在话剧《裁·缝》里,我跟着老顾和老吴学习如何老去,在话剧《皮囊》里,我跟着黑狗达一起学习成长,探寻心灵的归处。他们是戏剧排演中创造出来的角色,也是我“理想国”里最亲密的战友。
对你而言,戏剧最大的魅力在于?关于现场的魅力在于?
现场的魅力,对我而言就像线下见面,它足够生动鲜活。戏剧是行动的艺术,它的一部分魅力在于文学,在于语言,而更多的就像人和人之间的交流,语言,其实是可以虚假包装的那一部分,而身体不能,所以另一部分的关键是对现场艺术的视觉感受。我觉得我之所以留在这个行业,也是因为这个东西一直像一个诱人的身体一样,那么性感在吸引我,就是同一个物理空间内不同的精神空间在相互影响,并产生一种神奇的化学反应。就像我人生第一次看话剧的时候,我觉得近得都可以抓住演员的衣服。它一直在我身体里,我每一次都觉得戏剧的现场太性感了、太诱人了。
如果可以,用一句喜欢的台词/歌,讲给久未谋面的观众。
路过我们生命的每个人,都参与了我们,并最终构成了我们本身。
最近有期待的电影/戏剧/演唱会/livehouse演出吗?附上一句话,作为推荐的理由。
我最期待的戏剧是莫斯科瓦赫坦戈夫剧院的《战争与和平》,是时候该好好反思一下“战争与和平”的关系了。
我还有一个非常期待的演唱会,那就是许巍老师的《无尽光芒》。我期待与许巍老师的合作,让我在幕后工作时感受他的音乐带来我们的抚慰和力量,也期待在这个阴霾密布的阶段,还有远处的无尽的光芒可以照进生活。
聊聊关于《杂拌、折罗或沙拉》这部作品?
这个标题,就想表达是世界给我的一种真实的感受,三个菜的名字本身都是混杂的,根据个人经历和感受,每个词触发的回忆甚至是生理反应都是很不同的。比如折罗,有的人认为是宴席打包的剩菜,有的人认为是喂猪的泔水。我希望作品可以留给大家自由解读的空间,提炼中心思想,也是一种本能。我也希望去强调、理解认知世界多样性的存在。这三段式的故事,浒墅关,阿奇,AR的默剧,我希望没有规律可循,但再怎么努力,观看的人,一定都会找到他自己认为的逻辑。
《杂拌、折罗或沙拉》也是你第一部自己担任编剧、导演的作品,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当从文本的写作开始进行,肯定会不一样,更有成就感,要经历一个完全从无到有的创作过程,这种感觉很奇妙。当我写到阿奇的段落时,因为我没见过小偷,就去家附近的城中村闲逛,因为我觉得这可能就是阿奇会出没的环境,同时去读法国作家让·热内的小说,这是我所知道的唯一把自己淋漓尽致表达出来的一个小偷。
逐渐地,我去感受小偷的情感,他的表达方式,当我最终写完剧本的时候,内心有一个非常大的冲动,我希望作为小偷再活一次去冒险。这是做导演无法感觉到的。还有很多东西并不是作为编剧的我创造出来,是作为导演的我和演员一起,挖掘创造出来的。
《杂拌、折罗或沙拉》中,对于观众带有一些挑衅和刺痛性的叙述,在整个结构中是必要的吗?
必要,我觉得要挑事。这和在剧中,小偷说,他在危险当中就觉得自己像在太阳下一样是一样的。做戏剧就是挑战,就是不能让人无感,宁愿让他不舒服,也可以让他有感,其中就有挑衅的。
包括其中小红花的设置,本初的想法,小红花代表女性,可能同时代表人的虚荣、善良、脆弱、荣誉感、表达感谢,最终女人被小红花砸落,指向作为母亲和杀手的多重身份。那个女人是没有头脑发热的人,可能是人类当中最坚定的这部分。从一开始就想反对这种状态,最终,她意识到机器或者AI的强大会走向利用人类的弱点。她拼命想要解救蛋的不明状态的婴儿,或许也会被操控。在我看来她又是一个母亲,又是一个杀手。
对你而言,戏剧最大的魅力在于?
现场感其实是戏剧最大的魅力,扑朔迷离的。
观众在现场,和演员离得那么近,甚至在一些小剧场的沉浸式演出中,可以听到演员的呼吸,甚至可以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这种感觉是很奇妙的。戏剧演出的现场,大家被关在一个黑黑的空间中,心无旁骛的去度过这两个小时,这种感受是没有办法去用线上替代的。
最近有期待的演出吗?
最近看过的比较喜欢的有两部,一个是李建军导演的《世界旦夕之间》,他是我很欣赏的一个导演,我觉得他很大胆,特别喜欢他对演员整体表演的把握,另一部是郭笑《象棋的故事》,一个他自编自导自演的独角戏,对这个戏评价其实还挺两极的,我觉得这种戏就很值得去剧场里面大家亲自感受一下。我自己看完之后觉得无论是自身表演的魅力,还是故事本身,都让我很触动。我觉得挺棒的,大家可以看一下。
编辑:Juvan Zhu
撰文:Sepi
罗兰 肖像摄影:段昭
图片提供:各受访者
美术:罗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