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海口江东,邂逅荷花满池,霎时间被注入满目清凉。
满池的荷花或直立,或斜伸,如花在野,尽态极妍。绿意中,花朵粉红面庞微垂,犹如美人酡颜。夏季的风拂过湖面,荷花在水中颤巍巍地摇曳,散来香风一片。
风荷语夏,这清新花朵给人间无尽的夏日平添几许趣味。
荷花,尽管早被谈说、描绘、拍摄了无数遍,可数千年来,人们仍在人生的不同阶段,一次次重新爱上它。
荷花。
娉婷一水间
谁能说,荷花不是最适合夏天的花朵。
它不拘南北,择水而居,无论在精致园林、城市公园,还是乡野村落、山脚湖畔,总能自得其乐,点缀出绚丽多姿的夏日盛景。
莲是中国的原生物种,古人对它早就了如指掌。中国最早的释义词典《尔雅》,便给荷花的各部分都取了专名:花茎为“茄”,叶片为“蕸”,莲鞭为“蔤”,花苞为“菡萏”,果实为“莲”,根为“藕”,莲子为“菂”,莲芯为“薏”。
荷花的姿态极具张力,花朵妍丽,叶片蓬勃。从它的两个别名“芙蕖”和“芙蓉”中,便可见一斑:“芙”本为“扶”,意为挺立,形容它的姿态。“蕖”本为“渠”,意为宽大,说的是荷叶;“蓉”本为“容”,指的是它碗状容器一般的花形。
择水而生,随处可见,荷花这份亲和力,总让人们在不经意中忘记,它是这么独特而个性的花朵。
荷花的观赏期,似乎格外长。当别的花朵只能盛放数日,挣得人们须臾喜爱时,它却霸道地赚足了人们一整个夏天的关注。
海口江东用本村的荷花。
从荷钱出水之日,便成为池塘中小小点缀。随着天暖日长,荷叶开始挺出水面,一天比一天高,一片比一片大,如忠诚护卫,等待红粉佳人的出场。
直到盛夏,那俏丽的、娇妍的花朵终于在层层叠叠的叶片中探出头来,不慌不忙地崭露头角。有风,荷花作出飘飘然的姿态,无风,也呈现出窈窕的、柔软的体态。
人们早在荷花未开以前,就先享受到它那无穷的闲雅意态。而随着花一批接一批地开放,从夏天直开到秋天,漫天的凉爽意境沁润心脾。
等到荷花谢了,水面下又暗藏玄机。它又在花蒂下生出莲蓬,莲蓬里结了莲子,高高地耸立着,和翠绿的荷叶一起屹立在水面上。
从夏到秋,这辛劳的花朵,一刻不停,为人们送去美的滋养。
窗台一缕香
如何品鉴一朵荷花?
李渔在《芙蕖》中说,荷花可目、可鼻、可口,更慷慨称赞道,“无一时一刻不适耳目之观,无一物一丝不备家常之用者也”。
闻芬芳,赏姿态,绘姿色,存光影……人们乐此不疲地尝试,与荷花频频互动,创造出一份心照不宣的默契。
说来,荷花也是最早应用于插花的花卉之一。荷花、荷叶、莲藕和莲实皆为花材。甚至,碗、盘、罐、瓶皆可为花器。
如果说荷塘是大户人家的诗意,而盆荷、碗莲里装着寻常人家的惬意。文学家郑逸梅先生在《花果小品》中说:“荷植诸缸中,藉以点缀庭院,隔帘望之,清绝入画”。
坐落于海口中山路骑楼老街的一处咖啡厅里,庭院中便养了一缸荷花,隔着窗望向空旷的青石板庭院,荷花投影进入窗子围成的画框,甚美。
千百年来,为何总是荷花,让人们情有独钟?
朱光潜在《谈美》中分享,美感经验即是人的情趣和物的姿态的往复回流。
具体而言,人不但移情于物,将自我的意蕴和情趣投射于物,还要吸收物的姿态于自我,在不知不觉地模仿物的形象,受到美的意象沁润。
所以,人们对荷花的喜爱,并非从天而降,它一半在花朵自身芳华之美,一半藏在古往今来的万千审美经验投射之中。
中国人善于寓物以情、赋物以趣,以各种方式与荷花打了数千年交道。千百年来,人格与花格相互渗透,彼此寄托。于是,荷花的美,便有了千层面貌——
它是《诗经》里“彼泽之陂”的女子化身;也是《楚辞》中屈原“以为衣裳”的芳洁之志;它是《爱莲说》里周敦颐眼里“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花之君子;也是《如梦令》中李清照“误入藕花深处”的尽兴洒脱……
借着这份绵延的审美记忆,今人赏荷,仿佛能透过接天莲叶与映日荷花,穿越至一个个历史现场、文人身畔,与古人互诉衷肠,构建一份诗情画意的光景。
海口江东用本村荷花满池。
芙蕖一身鲜
荷花与夏日如此适配,还在于一身消夏的鲜美滋味。在食之无味的苦夏,荷花却总有法子,撬开人们的唇齿,在舌尖留下几许芬芳。
李渔说荷花的可口之处在“莲实与藕皆并列盘餐而互芬齿颊者也”。
可李渔还是多少低估了荷花的“食力”,荷叶、荷花、荷梗、莲子、莲藕……荷花通身可以入馔,无一不是消夏之宝。
苦夏求美膳,芙蕖一身鲜,荷花是人们夏日餐桌上的解语花。
《本草纲目》中说荷花、莲子、莲衣、莲房、莲须、莲子心、荷叶、荷梗、藕节等均可药用。荷花能活血止血;莲子能养心益肾;荷叶能清暑利湿、减肥瘦身;荷梗能通气行水。
沈复《浮生六记》中记叙:“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
上好茶叶裹入纱布,整团藏进荷花苞,氤氲一夜,隔日取茶,泉水冲泡。再讲究些,将荷花瓣当茶则、杯托,凑一案清清凉凉的茶席。
中国各地,物候不同,荷花入馔,南北各异。
在苏州,鼎鼎有名的粉蒸肉,是由人们以肉和粉裹上鲜荷叶,隔水蒸熟,肉与粉便尽染荷叶香气。
在岭南,荷叶饭、糯米鸡,都是用大片的荷叶作为餐盘,直接裹挟糯米和腌好的猪肉、鸡肉等配料,高温蒸熟,让荷叶香渗入食材。
花朵本身,也可消夏。出水芙蓉,去托取蒂,冲入沸水已是香饮一盏。要想长久品茗,将它晾晒风干,便是清新的花式茶饮。
夏日漫长,骄阳似火,品荷是闲暇日子里的第一要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