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刚把车钥匙放到茶几上，我就感觉家里气氛有点不对。
老婆姚媛挺着个大肚子在阳台上收衣服，姚妈瘫坐在沙发上又是捶腰还是揉肩。姚爸唉声叹气地踱来踱去,大宝和二宝的足球正好滚到他脚下，被他一脚踢了出去。
我跑去厨房，用洗手液洗了手，正准备带大宝和二宝去小区游乐场踢球。姚媛将一堆衣服塞给我，让我折叠：“预产期快到了，我爸妈带这两个大的都够累了，要不让你妈早点过来，做做饭，洗洗衣服啥的？”
确实也是，大宝和二宝都是男孩而且还只相差一岁，正是鸡狗都嫌的时候，姚妈和姚爸一人整一个都够呛，别说再伺候姚媛坐月子了。
反正我妈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我把衣服放到沙发上，立马给我妈打电话：“妈，下个月一号你就得来，伺候姚媛坐月子，到时还得照顾小的。”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我妈说她没空，她还得帮我爸做饭呢。
我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强调了一遍，说姚媛她爸妈都年龄大了，三胎生下来，他们也禁不住小孩子缠了。
“我和你爸比姚媛爸妈大了六岁，我们也不年轻了。再说，我还得给你爸做饭呢，你们自己的事自己想法子吧。”
说完，我妈那边先挂断了电话。
“你妈那是啥态度，伺候我坐月子不是一个婆婆应该做的事吗？”姚媛说着抓起我的手机，把我妈的号码拉入黑名单。
我心里凉凉的，我妈这是咋的了，上上个月我打电话，她都带搭不理的。这次让她过来伺候个月子，帮忙带带孩子，她居然一口回绝了我，还用一个及其不成立的理由。
2
在我的记忆中，我妈向来对我都是有求必应的。
我是独子，是被爸妈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听老师说城里教学条件好，我回家给我妈一秃噜，没过半年，我爸妈把家里的田地都租了出去，把我转到城里学校。我爸专门配钥匙换锁，我妈打零工，就这样，他们在城里陪读了我十多年。
和姚媛恋爱时，我妈再三叨叨，说本地人看不起外地人，会端架子。但是，看我是真爱姚媛，她也没再反对，将积攒了几十年的积蓄，在郊区给我们买了房子，办了婚礼。
婚后，姚妈坚持让我和姚媛去市中心和他们一同住，我妈也没阻拦。生大宝时，我妈早上转三趟公交，坐一个半小时的车来帮我们照顾孩子，晚上再坐一个半小时赶回家。
生二宝时，姚媛奶水不好，我妈都是早上四五点钟跑到乡下早市买老母鸡，再回到家煲好汤，用保温桶带到我们市里的家。
有我妈在，我从来不用操心姚媛坐月子，她晚上都是把一天的尿片全部洗完才回去。
自从大宝和二宝都上了幼儿园，我妈就不怎么过来了。特别是我们响应了三胎政策，我妈脸上也没见多少喜色。
其实，我想着即使不打这个电话，我妈也应该像以前那样，赶在姚媛生产之前过来搭把手的。
可如今，我电话都打了，她还坚持不肯来。都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可是，我是儿子呀！我妈咋还对我绝情了呢？
3
眼看姚媛的预产期快到了，姚媛说中秋节都过了半个月了，家里还剩那么多月饼，让我带几箱回去，顺便再和我妈商量让她过来的事。
我几个月没回来，发现家里清爽了许多，饭桌上还插着一束百合。阳台上挂了十几盆吊兰，那盆朝天椒通红通红的。
我妈拿着水壶这里喷喷那里喷喷，脸上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
我爸从厨房里端着一盆香喷喷的猴头菇炖鸡汤出来，都没招呼我，就催着我妈快点洗手喝汤。
看着我爸将汤里的浮油一点点撇去，给我妈盛了满满一碗。我酸溜溜地说了句：“还说你不去伺候姚媛坐月子是因为要照顾我爸，我看还是我爸在伺候你吧。”
“你爸不管我，谁管我呀，前几年去你家都是赶早摸黑的，我都经常吃不上饭，把胃给折腾坏了，你爸到处给我找偏方治呢。以后，我得好好照顾自己。”说着，我妈还娇嗔地看了我爸一眼。
“你们俩又不缺钱，到时请个月嫂照顾就行了，不是我不帮你们，我身体是真吃不消了。”我妈说着把鸡胗夹到我爸碗里。
看着他俩秀恩爱，我尴尬地坐在那里像个外人。
都说父母的爱是无私的，如今看来，我妈变了，她变得开始只为她自己了。
4
我妈没跟我回去，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去乡下买土鸡蛋让我带走，甚至都没像往常那样下楼送我。
我再不敢在姚媛面前骄傲地说，我妈为了我可以赴汤蹈火。
姚媛生了，我妈到底还是没来，我们只能请了月嫂。但我明显看出姚爸和姚妈的脸耷拉得比驴嘴都长，对我也冷冰冰的。姚妈还经常当着我的面指桑骂槐地说，外地人就是自私，思想观念狭隘，不为子女着想一类的话。
我听多了，就感觉越来越烦，烦的不是她说我妈，而是，我也感觉我妈真是自私，一点不为我考虑。
姚媛也不管我加班熬夜，只要月嫂不在，她都一刻不停地指使我干这干那，还嘟囔：“该你妈干的话，她不干，你就得全干了。”
就在我过得跟夹心饼干的时候，忽然看到我妈小区群里物业发的照片，她正戴着袖章在小区里做志愿者呢，看着我妈满脸笑容，我的血一下子涌上脑门，胸口的怒火蹭蹭往上冒。
驱车32分钟赶到家，看到我妈的那一刻，我简直无法自持，一股脑儿把这些天在姚媛家受的委屈倒了出来，我甚至不顾我妈的心情将姚妈的原话端了出来。说到伤心处，我忘了自己是七尺男儿，都掉下了眼泪。
我妈拿着喷壶静静地听我抱怨完。
她直起身抚摸着那盆朝天椒：“我自私，我不管你们，你们啥时候心里有过我呀？姚媛是独生子，她爸妈需要陪伴，需要子孙守在跟前。可是我和你爸，除了你，我们也没有第二个呀。过年，过节的 ，你们来过一次没有？”
“姚媛爸妈是城里人，是知识分子，他们最在乎的就是这些。而你和我爸，一辈子农村人，还在乎这些形式主义么？”我气愤地拽掉一个朝天椒，狠狠地仍在地上，用脚碾了粉粹。
我的心犹如地上血肉模糊的朝天椒，自己妈和儿子都计较成这样，天下还有谁是无私呢？
5
我爸看我和我妈针锋相对，怕我心情不好，影响开车，坚持让我留下住一晚。
晚上，我爸洗完澡坐到我床边：“我知道你妈不去帮忙，你心里不舒服也不好过。可是，我觉得你妈不去也不是她的错。”
我以为我爸会去说服我妈，没想到，他还偏着我妈说话。
“你妈要是不为你考虑，她早闹开了，你们三个孩子，有一个跟咱姓的吗？没有。你们结婚十多年了，你们过来陪她过一个春节了吗?没有。大宝、二宝那时，你妈早上五点赶车去你家，晚上十点才到家。你问过她一次有没有吃饭，有没有到家吗？没有……”
听着我爸数落的一条条、一桩桩，我羞愧地耷拉着脑袋，那些确实我都没有想到，更没有做到。但是我心里还是不服气，那好，就算我妈不去伺候姚媛，那她也不该闲得发慌去物业做志愿者呀。
“哼，哪有该和不该呀，她那是知恩图报。要不是物业的领导送她去医院，你现在都不是在这里扯着嗓子和她吵了，你应该扑在坟头上烧纸钱呢。”
我惊诧地抬起头：“我妈去医院干啥了？”
我爸用失望的眼神瞥了我一眼：“你妈血糖高三年了，你不知道吧？那次我出去换锁没有赶回来，她突然急性尿道炎，疼得她受不了，自己强撑着挪到大门口，想去打车，又不会打。是门口的保安看她痛苦的样子，连忙联系了物业领导。物业的人把你妈送去了医院。医生都说再晚点她就有可能转成肾炎了，血糖太高引起的。
但凡你对你妈多关心一点，但凡你能多来一次，但凡你在这个家多呆一秒，你能看不见桌上那一盒盒的降糖药？”
我被我爸拷问的说不出一句话，半晌，我才闷闷地问：“不会打车，想去医院为啥不给我打电话？”
“还不是因为你妈怕你开着车，打你电话不安全。”
“那可以给姚媛打呀，她24小时待在家里，给她打和给我打不是一样的吗？”
“打了，姚媛说自己的事自己办，各自照顾自己。你们那样对你妈，她能不心寒？”
我心里一阵碾痛，姚媛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妈？
6
第二天早上，我正要走时，物业的人提着两箱柚子过来。他们感激我妈为监督小区的垃圾分类出力。
我爸指着玄关上的猕猴桃箱子，说中秋节，物业领导记着我妈血糖高，不能吃月饼，专门送来两箱猕猴桃过来。
我妈为了感激物业送她去医院，她用做志愿者来回报物业。物业为了感谢我妈对小区的付出，过节时候想着她，为她送水果。而我呢，永远都是我妈在为我付出，为我的小家庭付出，我不但没想过去回报她，而且还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为我做一切都是应该的。
因为，我觉得她是我亲妈，不需要回报。
听着我爸的话，看着我爸鄙夷地瞟向我带来的那两箱月饼，我脸上火辣辣的。姚媛确实是不像话，我更不像话。
自从结了婚住到姚媛家里，我是掏心掏肺地对姚爸姚妈好，每年雷打不动地给他们预约全身体检，给他们买高昂的保险，还隔三差五带他们去旅游。出差我会给姚爸带最好的茶叶，给姚妈买最新款的手机。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希望他们觉得我是个好女婿，让姚媛看到我对她爸妈的这份好。
而我自己的妈，我觉得没必要做这些，即使不做，我妈也会无条件的爱我，不会和我计较。
我妈不是不想再为我们付出，只是，她再多的付出，换回的都是我的无视和姚媛的轻视。是我和姚媛对她的态度，让她的心逐渐凉透了。
7
我将那两盒过期的月饼，又提回到车上。
见我一个人回来，姚媛生气地将枕头扔到地上：“你妈不给我伺候月子，不帮我带孩子，老了也别想让我养，你也别管她。”
听着姚媛这些刺耳的话，我的心犹如车轮碾压了一般，疼痛难忍。干活时想到我妈了，享福时却把我妈抛到脑后。她口口声声要求我一定得对她爸妈好，她从来没想过我也是有爸妈的人。
姚媛之所以这样，在我面前肆无忌惮地说我妈，是因为她知道我从来不会维护我妈。我妈生病的事，她之所以瞒着不告诉我，是因为我对我妈一贯的无视，让她感觉我妈在我心里根本无足轻重。
回来的路上，我还一直埋怨姚媛对我妈那样绝情。现在我终于明白，是我对我妈的无视，造成了姚媛对我妈的态度。我自己都从来没有为我妈着想过，姚媛更不会在乎我妈的心思。
付出是相互的，没有人甘心情愿一味的被索取，而得不到半点的感恩和回馈，哪怕是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父母。
想明白了这一切，我知道以后应该怎么做了。
只是，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让我妈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