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亚布力论坛研究中心
2023年9月，是中国提出共建“一带一路”倡议十周年。十年来，中国已与151个国家和32个国际组织签署200余份共建“一带一路”合作文件（截至2023年1月6日）。在各方共同努力下，共建“一带一路”务实合作不断持续深化拓展，为各国发展经济、增加就业和改善民生做出了积极贡献。
共建“一带一路”不仅为世界经济注入了新的活力，也有力地促进了中国的对外开放，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经贸联系也日益重要、密切。根据海关总署和商务部的数据，在贸易方面，2022年，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贸易总额已达20721.75亿美元，同比增长15.4%，较中国对外贸易增速高11个百分点，“一带一路”贸易在对外贸易的占比已达32.8%，较2014年提升7.8个百分点；在对外直接投资方面，2022年，中国企业克服疫情影响，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非金融类直接投资达209.7亿美元，同比增长3.3%，“一带一路”直接投资占同期对外投资总额的17.9%；在对外承包工程方面，2022年，中国企业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新签对外承包工程项目合同5514份，新签合同额1296.2亿美元，占同期中国对外承包工程完成额的54.8%。
党的二十大对“一带一路”建设的成就给予了充分的肯定，指出共建“一带一路”已成为深受欢迎的国际公共产品和国际合作平台，同时也提出在我国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向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进军的新征程上，推动共建“一带一路”高质量发展的要求。
在俄乌战争持续、中美冲突加剧、逆全球化愈演愈烈、全球供应链重构、经济复苏不确定与国内“三重压力”叠加的情况下，如何推动共建“一带一路”高质量发展，更好地把“二十大”精神落到实处？
在共建“一带一路”倡议提出十周年之际，亚布力企业家论坛研究中心推出了“‘一带一路’十周年十人谈”专题采访，邀请10位国内外专家、学者、企业家进行采访。
近期，我们采访了联合国前副秘书长兼环境规划署执行主任、世界资源研究所高级顾问埃里克·索尔海姆（Erik Solheim）先生，一起倾听他有关推动高质量共建“一带一路”的真知灼见。
以下为对话内容：
亚布力企业家论坛：目前关于绿色发展的内涵有多种理解，对于企业而言，应该如何理解绿色发展的内涵？
索尔海姆： 地球现在有三类主要的环境危机：气候危机、自然危机和污染危机，比如中国一些城市的水灾、环境污染；世界其他一些国家和地区存在的人们对自然环境的破坏、热带雨林的灭绝等。绿色发展需要以同样的方式面对这三类危机，发展要缓解而不是加深这些危机，要对经济增长有益，对就业有益，同时对健康、对其他人、对其他方面都有益。
亚布力企业家论坛：企业绿色发展是否意味着企业战略、组织、管理、生产等的全面重塑？对于企业而言，是否会面临高昂的转型成本？
索尔海姆： 应该看到绿色转型蕴涵的巨大机会，而不仅仅是成本。如果企业从化石能源转向太阳能等清洁能源，将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同时也增加了巨大的气候效应；如果在产业上转向生态旅游，将创造就业和繁荣的巨大机会，满足人们的旅游需求，因为人们可能想去看动物或海边或湖边看美丽的风景。我认为，把经济和生态结合起来，这将是一个巨大的机会，一个创造更多就业、更繁荣、更健康和更美好的生活方式的机会。
亚布力企业家论坛：目前“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绿色发展意识不断提升，在新能源汽车、传统产业绿色转型、能源绿色低碳发展、绿色交通运输、绿色金融、绿色基础设施等领域，对于中国企业而言，哪些领域更有利于中国企业发挥优势？
索尔海姆： 中国利用绿色转型的机会为未来树立了榜样。中国的电动汽车具有很大优势。在燃油车时代，也就是棕色发展时代，中国没有知名的汽车品牌，没有任何一个中国汽车品牌能与丰田相提并论。但中国跳过了内燃机时代，直接进入了电动汽车、新能源汽车时代。现在全球知名电动汽车大约有十个中国品牌，中国也有望成为世界最大的汽车出口国，这些都是绿色的。世界上燃油车时代已经过去，中国跳过内燃机时代迈向电动汽车，为人类和地球带来巨大利益。与此同时，占领了电动汽车市场和锚定就业，这就是机会，这就是未来。
亚布力企业家论坛：除新能源汽车之外，中国的传统行业，如钢铁、水泥等能耗或排放较高的行业，“走出去”到“一带一路”国家投资，将面临哪些绿色发展的挑战？
索尔海姆： 水泥、钢铁等传统行业在未来对人类也非常重要，我认为高能耗的传统行业迫切需要快速地转变，利用可再生能源和采用更节能的生产方式。如果投资者不这样做，就会被市场淘汰，因为消费者会想要绿色钢铁或绿色水泥。而且这些产品可能面临高额的进口关税。
水泥、钢铁等传统行业的每一个领导人都应该扪心自问，我们能把我们的行业推向未来吗？我们能用太阳能、风能或绿色氢能来制造钢铁或水泥吗？我该怎么做？
我相信中国的这些传统产业也将遭遇这些挑战。我们应该寻找是否有其他替代生产材料。在运输环节，也需要考虑基于电动卡车的运输或氢能运输或其他类型的运输，减少排放。
亚布力企业家论坛：您曾经和中国的专家牵头编制了一套中国海外投资环境分级分类体系，这套体系对促进中国企业参与“一带一路”绿色发展的作用体现在哪些方面？
索尔海姆： “一带一路”绿色发展国际联盟为更好地发挥作用，开发了一个“交通灯”系统，将中国海外投资项目按照其环境影响分为“红、黄、绿”类别，比如燃煤发电项目被分类为“红色”项目，而水力发电和铁路建设等具有较高环境风险的项目是黄色的，它需要通过实施国际公认的缓解和补偿措施来获得“绿色”的评级。与之对应的是，光伏和风电项目被分类为“绿色”项目。这个系统通过对项目进行环评分级，为企业投资提供参考。
亚布力企业家论坛：推动中国标准国际化也是“一带一路”共建的重要内容之一，您如何看中国标准“走出去”？
索尔海姆： 中国在制定标准的时候，可以和其他国家的标准进行比较对照。比如企业想在欧洲投资，那就要在中国标准和欧洲标准之间比较。否则，差别太多就必须适应他们投资领域的标准。中国国家发改委、外交部、生态环境部和商务部去年发布了一个《关于推进共建“一带一路”绿色发展的意见》，这个意见要求企业严格遵守东道国生态环保法律法规和规则标准，并鼓励企业参照国际通行标准或中国更高标准开展环境保护工作。也就是说中国企业无论在哪里投资，都要遵守当地的法律法规与环保标准，如果当地的环保标准较低，远低于国际通行标准或中国标准，那就参照国际通行标准或中国的较高标准去执行。
亚布力企业家论坛：“一带一路”沿线的发展中国家以及不发达国家，都提出了“碳达峰”“碳中和”的时间表，但我们也看到，一些国家尤其是发展中国家为了维持经济发展，在制定的未来几年的发展规划时，仍然计划进行新的大型煤电项目的投资，对于这些发展中国家以及不发达国家而言，它们实现绿色转型，中国可以在哪些方面提供支持？
索尔海姆： 向绿色转型是趋势，具有共性，而不是只发生在某一个国家。比如中国决定停止建设海外煤电项目，事实上很多国家也不愿意接受煤电投资了，他们更希望获得来自中国的太阳能、水电等投资。中国在做出停止海外煤电项目的时候，其他很多国家也做出了类似的决定。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因为这表明向清洁能源转变是趋势。中国能提供的支持很多，比如新能源汽车等方面，资金、技术、绿色基础设施等方面。
亚布力企业家论坛：但我们也看到，比如德国作为发达国家，去年重启了煤电项目。
索尔海姆： 德国恢复煤电项目只是一个短期措施，是短暂的。因为过去德国以及欧洲的能源对俄罗斯依赖程度很高，一切都取决于俄罗斯的化石燃料。由于乌克兰战争，德国和欧洲想要摆脱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独立于俄罗斯的化石燃料。目前德国以及欧洲正致力于转向太阳能、水电和绿色氢能。
亚布力企业家论坛：欧盟推出了碳关税，美国也推出了美版碳关税，有人批评这是欧美制造的绿色贸易壁垒，“一带一路”沿线的东盟国家、以及印度等南亚国家都是出口大国，您认为这将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出口带来怎样的影响？对全球产业链重构会带来什么影响？
索尔海姆： 欧盟的碳关税是欧洲的一种尝试，以确保欧洲公司走向绿色，因为欧洲不想面对来自世界各地不那么绿色的不公平竞争。我认为这更是一种促进，帮助其他国家像欧洲一样迅速变绿。
美国通过的《通胀削减法案》，这是一个非常具有保护主义色彩的文件，但也可以说是一份绿色的文件，因为它将促使一些地方非常快地走向绿色发展。它为美国的绿色氢电池生产和美国的太阳能生产设立大量补贴，这是不好的。这是为了在美国国内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因为拜登要争取选民。
中国、印度走向新能源也是必须经历的过程，因为中国和印度等基本上大部分的石油和天然气都要进口，必须走向绿色。中国国内的太阳能和风能比较丰富，向绿色能源转型既可以在国内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也为他人做了好事。
中国有远远领先于美国的电池生产，在太阳能方面远远领先于美国，美国现在通过国内补贴，让制造业回归美国，对全球绿色供应链会产生一定的影响，但很小，希望美国能在国内创造就业和绿色发展之间找到平衡。同时，我们也看到更先进的中国企业与美国在进行合作。
亚布力企业家论坛：美国携手七国集团推出了“重建更好世界”（Build Back Better World），欧盟推出了“全球门户计划”，而且这些方案已开始实施，您认为这对中国的“一带一路”将产生怎样的影响？
索尔海姆： 美国与欧洲的倡议，计划，更多的是一些文件，没有人来领导推动这些倡议实施，这是非常不可能成为"一带一路"的主要竞争对手。但所有发展中国家希望看到的是：他们希望通过"一带一路"从中国获得投资，他们也希望获得其他国家的投资。比如非洲有54个国家，他们希望与中国和美国都建立良好的关系，希望从中国和美国都获得投资。这不应该是零和游戏。基础设施也是这样，所有发展中国家都不想分裂世界。
亚布力企业家论坛：中国通过“中国与中东欧合作机制”达成了与中东欧国家的“一带一路”合作，但目前中东欧合作机制出现了一些变化，加上俄罗斯对乌克兰采取特别军事行动，这两个国家都是和中国签订了“一带一路”合作协定的国家，您认为地缘政治的变化将对“一带一路”共建造成怎样的影响？
索尔海姆： 中国与整个欧洲双方都需要保持接触。中国已经非常友好地帮助了一些东南欧国家与地区，比如在希腊建设港口，为贝尔格莱德和布达佩斯铁路做出了贡献，以多种不同的方式帮助这些东南欧国家，这应该继续下去，双方需要建立良好的关系，其他欧洲国家也是如此。法国总统前不久对中国的访问是一个巨大的成功。欧洲应该是独立于美国和中国的第三个核心，这对欧洲来说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方向。
同时，如果中国能够结束乌克兰战争，这也是非常好的事。最近，乌克兰表示，它赞赏中国为结束战争所做的努力，这将是捍卫乌克兰主权和完整所必需的。
我认为中国可以通过不同的商业伙伴关系来帮助欧洲国家，增加中国和欧洲之间的贸易，这对欧洲和中国都有好处。
亚布力企业家论坛：西方部分媒体与政客经常批评中国的“一带一路”项目造成了一些国家的“债务危机”，批评中国的一些海外项目缺乏透明度，您怎么评价这些观点？
索尔海姆： 我不这么认为。我们看到中国在很多方面变得越来越透明，未来也将更加透明。而且我们都将在透明中受益。比如产品，可能在黑龙江制造，然后在欧洲销售，但无论销售到哪里，我们都可以进行追踪溯源。如果不透明，企业无法记录，也将无法满足客户需求。比如信息丰富的餐厅通过顾客投票得到很多的支持，为其他顾客选择提供了参考；人们买衬衫可以知道工人的工作条件；看到摩天大楼能知道使用的建筑材料来自哪里。所以不管是什么生意，透明的方向是非常明确的，中国企业以及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任何企业都应该为更加透明的未来做好准备。至于有的项目不透明可能存在腐败的说法，腐败是快速发展的一个重要制约因素，在我看来，确实有很多国家存在腐败，我毫不怀疑有的中国商人可能贿赂了当地政府官员，但西方或任何其他国家的商人都没有贿赂当地政府官员吗？没有理由指责房间里的人。
亚布力企业家论坛：从总量看，中国是碳排放最大的发展中经济体，从这个角度看，中国绿色转型，实现“碳中和”的目标任重道远，对中国的绿色转型，您有什么建议？
索尔海姆： 中国虽然是最大的碳排放国，但中国的人均排放量比美国的人均排放量低得多。如果你从历史的角度来看，美国的排放量是中国人均排放量的8到10倍。所以那些把气候变化归咎于中国的观点是错误的。
对中国来说，唯一的出路是把转型当作一个机会。习主席提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提出美丽中国建设，在这个目标中，所有这些我们看到的都不是气候威胁，而是一个巨大的机会，让中国人民在未来过上更好的生活，同时也抓住市场，成为世界变革中的真正巨人。
此外，中国存在巨大的地区差异，需要考虑这一点。像江苏、浙江和广东这些省份绿色转型可能会更快，而中国东北以及西部的省份转型会慢一些，中国政府需要研究区域机制来支持这些地区的绿色发展，需要支持那些绿色转型很难的地方。中国政府效率比美国或欧洲强大得多，中国在寻找和探索发展模式方面处于非常有利的地位，应该充分发挥这一优势，使江苏和广东尽可能走到最前面。同时，帮助中国其他地区逐步实现绿色转型。
亚布力企业家论坛：在绿色转型发展的浪潮下，对于中国“走出去”参与“一带一路”共建的企业而言，您有什么建议？
索尔海姆： 目前世界上有151个国家和中国签订了“一带一路”合作协议，这蕴含了惊人的机会，主要是绿色发展的机会。中国已决定停止所有海外煤电项目的投资，现在企业“走出去”要更多地投太阳能、风能、绿色氢能、水电等，要投绿色项目，绿色基础设施。另外，中国企业“走出去”参与“一带一路”共建，建议找一个当地的合作伙伴。
埃里克·索尔海姆（Erik Solheim）
联合国前副秘书长兼环境规划署执行主任、世界资源研究所高级顾问、“一带一路”绿色发展国际联盟咨询委员会主任委员。
索尔海姆先后担任过挪威国际发展部部长和挪威环境与国际发展部部长，还曾任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发展援助委员会（DAC）主席，他因在气候和环境领域的贡献获得包括“联合国环境署地球卫士奖”等在内的多个奖项。
排版｜王紫薇
翻译｜吴宏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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