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钟百超
一
韩愈，继司马迁之后最伟大的散文家，唐宋八大家之首，不仅有自己的创作理论，而且有丰富的创作实践，现存散文近400余篇，赋、诗、论、说、传、记、颂、赞、书、序、哀辞、祭文、碑志、状、表、杂文等，无所不通，熔铸百家之精华，为古文运动树立了典范，令人叹为观止。
韩愈的散文创作，一则以传承并弘扬儒家思想为己任，二则以古文为抒写工具，使之成为具有强大生命力和感染力的作品而垂范千古。
自东汉以来，道丧文弊，异端并起，历唐贞观、开元之盛，辅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面对当时的社会现实，谁也不能够力挽狂澜，扭转局势。
儒家地位急剧下降，儒学日渐式微，独韩文公起布衣，谈笑而麾之，天下靡然从公，复归于正，盖三百年于此矣。在道丧文弊，异端并起的历史时期，唯有韩愈高举大旗，主动担当起恢复儒家思想正统地位的历史重任，而终于复归于正。
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这是苏轼对韩愈的最高评价。倡导古文运动，把变革文风与儒学复兴结合起来，既推动了散文的发展，也接续了儒学的千年血脉。
作为一代散文大家，韩愈的散文创作，有哪些地方值得我们借鉴与学习？品读与赏析大师作品，对于提高我们的创作水平，无疑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二
元和七年（812）二月，屡次遭贬斥的韩愈复任国子博士，因听闻麟复现东川，于是写下了《获麟解》一文。
麟之为灵，昭昭也。咏于《诗》，书于《春秋》，杂出于传记百家之书，虽妇人小子皆知其为祥也。
然麟之为物，不畜于家，不恒有于天下。其为形也不类，非若马牛犬豕豺狼麋鹿然。然则虽有麟，不可知其为麟也。角者吾知其为牛，鬣者吾知其为马，犬豕豺狼麋鹿，吾知其为犬豕豺狼麋鹿。惟麟也，不可知。不可知，则其谓之不祥也亦宜。
虽然，麟之出，必有圣人在乎位。麟为圣人出也。圣人者，必知麟，麟之果不为不祥也。
又曰：麟之所以为麟者，以德不以形。若麟之出不待圣人，则谓之不祥也亦宜。
这篇文章，以麟为议题，以麟的可知与不可知、祥与不祥为主线展开论述。麟之所以可知，是因为自古以来人们相信麟是一种灵兽，是吉祥之物，也是仁人的象征，因此，文章一开头，韩愈就开宗明义地指出，麟之为灵，昭昭也，咏于《诗》，书于《春秋》，杂出于传记百家之书，虽妇人小子皆知其为祥也。
这里采用了咏于、书于、杂出于等排比结构，在增强语气的同时，对麟的秉性给予了充分肯定。
接着，从形态和结构方面与其他动物作比较，得出的结论是，其一，然麟之为物，不畜于家，不恒有于天下；其二，其为形也不类，非若马牛犬豕豺狼麋鹿然。然则虽有麟，不可知其为麟也；其三，惟麟也，不可知。不可知，则其谓之不祥也亦宜。
从可知到不可知，从祥到不祥，有着怎样的意蕴？可知与祥，这是历史文化的信念，不可知与不祥，是现实的图景。历史与现实的矛盾，正是韩愈的苦闷彷徨之所在。历史与现实为何存在如此大的差距？这是韩愈想要探讨的问题。
最后，韩愈道出了原委，麟之不可知，原因在于：其一，麟之出，必有圣人在乎位。麟为圣人出也；其二，麟之所以为麟者，以德不以形。麟的出现，必然有圣人在其位，谋其政，麟是因为圣人才现形于世。麟是以圣人之德而彰显出来，而不是以可见的外形昭示于世。因此，若麟之出不待圣人，则谓之不祥也亦宜，韩愈认为，假若麟自行出现，而没有圣人在世，那么说麟为不祥之物也是合适的。圣人者，必知麟，麟之果不为不祥也，但是，韩愈坚信，有圣人就一定能认识麟，因而，麟终究并非不祥之物。可是，这圣人又在哪里，是否能够发现自己就是一只麟呢？
这篇文章围绕着麟的特性，以及知与不知、祥与不祥展开论说，可谓一波三折，而正是在跌宕起伏中，倾诉着韩愈怀才不遇的满腔怨愤。
三
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动地球，二千一百九十年前，古希腊伟大的物理学家阿基米德（公元前287—212年）说过这么一句充满自信的话，这句话同样适用于人本身。可是，许多卓有才识之士，往往缺乏的就是这样一个平台，而不得不孤愤一世。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修生、齐家、治国、平治天下，这是中国古代士人毕生追求的人生目标。然而，又有多少仁人志士实现了这个理想呢？
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孟子·尽心上》），孟子苦苦追求，最后也不得不调整自己的心态，在得志与不得志，达与穷之间，做出了最好的选择，也为后人树立了榜样。然而，谁又能够真正地把心态放平？
青年时期的韩愈，志存高远，在无人赏识的日子里，岂能甘心于默默无闻，无所作为？因此，《获麟解》反映的正是韩愈不能持平的心态。《获麟解》与其说是写麟，毋宁说是写自己，托麟寓志而已。一个人空怀抱负，不为世所用，除了一腔的怨愤，还能有什么指望。
不过，韩愈还是幸运的，尽管人生坎坷，历经四次进士考试，三次吏部考试，多次遭贬谪，但最终实现了个人理想，官至中书舍人，曾先后担任刑部、兵部和吏部侍郎，位极人臣，取得人生的辉煌。
如今重新品读韩愈的《获麟解》，不难发现，在一个人不得志之时，其情是多么的令人悲悯。期盼圣人的出现，发现人才，委以重任，是多少知识分子的共同愿望。
2019.7.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