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人个子高挑、面容清秀、白皙的皮肤在阳光照耀下甚至透出一种玉石般的光泽。听见人说话的时候,她也不动,只是微低着头坐在那里,眉眼之间呈现楚楚可怜的光景。
女人还穿着一身囚服,头发也剪得很短了。
陈乐?记者小声叫了一下她的名字。
陈乐这才抬起头,对着记者微微一笑。
记者一如往常对她进行采访,到了最后,看见瘦弱的陈乐,突然问道:你是否爱过张君?
陈乐半响无话,再抬起头来竟然已经是泪流满面,她也说不出爱或者不爱,只是这一生大概都没有办法忘记那个男人,也没有办法忘记自己的罪。
面对记者的问题,陈乐只能所答非所问地道:我能自己给自己判死刑吗?
这样的回答,记者只能回以一声叹息。
2001年5月20日,张君和其他八名罪犯一同被执行死刑,伴随着一阵枪声,这个中国第一悍匪结束了他的一生。
张君在九年的时间里,犯下了累累罪行。他伙同团伙一起实施抢劫,导致28人死亡,被害者的平均年龄甚至只有31岁。
此外,因他而死、而伤的人数更是高达五十余人。
这么一个罪犯简直堪称恶魔在世。
可对于许多女人来说,残暴至极、暴虐成性的张君,却是她们的爱人。
张君的女人不计其数,其中有他曾经找过的小姐、也有露水情缘,而有五个女人比较特殊,她们在张君身边有着不可替代的一席之地,既是情妇、也是同伙。
这五个女人分别是严敏、杨明燕、秦直碧、全泓燕和陈乐。
陈乐作为其中之一,更是极其特殊,张君甚至亲口说过她是我最爱的女人。
陈乐想起来这一切,自嘲一笑,爱又有什么用呢,她甚至直到张君被抓,才知道自己枕边人竟然叫这个名字。
可是对于张君来说,爱就是很有用,他可以费心掩藏起来自己的罪恶,不让陈乐插手自己的犯罪。
相比于其他情妇,陈乐如今还能活着,便是他爱的体现。
1991年6月25日湖南省一家香烟批发店传来了一声枪响,之后,一个青年小心谨慎地从店里出来。
时年25岁的张君犯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案子,但是他的内心没有半点恐慌、害怕,只有对到手的财物的满足。
从这时候开始,一个悍匪走上了残暴的犯罪道路。
之后他不断犯案、持枪抢劫,甚至打造了自己的犯罪团伙。
而张君更是一个十分遵从原始欲望的人,他和同伙出去一定要找小姐,甚至于还会搞各种情色活动。
围绕在张君身边的女人络绎不绝,他还会从这些女人之中找一些心狠手辣的吸纳进犯罪团伙之中。
1994年,张君在云南的时候认识了坐台小姐严敏,他看对方年轻漂亮,便哄骗严敏做自己的女人。
跟了张君之后,严敏死心塌地,甚至出钱为张君购置枪支,帮助张君犯案。
1995年两人一同在渝中区抢劫并枪杀受害者。
也是在这一年,张君遇到了秦直碧,一个矮小、微胖、甚至要比他大十几岁的女人。
秦直碧十分爱张君,她执著而又热烈地追求自己的心上人。本来秦直碧并不是张君喜爱的类型,但是,在一次作案中,张君见她胆子大、手段狠,便将她变成了自己的情妇。
此后,秦直碧虽然是情妇,但是更是张君的同伙,与张君一同犯下了累累罪行。
秦直碧
1996年,张君又被杨明燕吸引,甚至抛弃了同居的严敏,化名龙海力与杨明燕结婚,并生下了一个女儿,甚至还冒险与其拍结婚照。
而知道了张君真面目后,杨明燕不仅不惧怕,还十分崇拜。她甚至帮助张君运输需要的枪支弹药,为其销毁物品。
1998年,张君在重庆认识了全泓燕。全泓燕本是大学毕业生,但是却因为离婚、下岗等一系列的生活困境,不得已只能开出租车维生。
而张君则是在打车的时候偶然认识了全泓燕,他见色起意,借故学车包下来全泓燕的出租车。
张君出手大方,全泓燕很快就信任了他,并且成为了张君的第四个情妇。
之后,张君将全泓燕的家作为藏匿的窝点,甚至为了让全泓燕能够死心塌地跟着自己,逼迫她杀人。
从那之后,全泓燕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全泓燕
严敏、秦直碧、杨明燕和全泓燕都因为自己的罪行受到了惩罚,在张君被捕后,相继入狱,并被判处死刑。
陈乐也就成为了张君唯一活着的情妇,她对张君的罪行全然不知,被捕后甚至矢口否认自己认识张君。
是的,她自始自终都不认识张君,因为她认识的人叫做陈强。
1999年,陈乐正在舞厅里坐台。
陈乐精致的五官和窈窕的身形令她备受欢迎,可这一切都不是陈乐想要的。她在舞厅里四下张望,所见到的男人要么游手好闲、要么油腻可憎。
陈乐叹口气,她在广西、广东打拼多年,如今回家在舞厅工作,只是希望能够嫁给一个有钱的男人,之后便在家里享清福。
她觉得自己姿色条件都不错,怎么就在舞厅蹉跎了大半年,都没有一个能看上眼的男人出现呢。
这时候,一个女孩走过来,她们二人同样在舞厅里工作,年龄也相仿,因此关系一向很好。
女孩小声和陈乐说道:陈乐,我带你认识个人。
陈乐正处于郁闷之中,根本提不起劲来,什么人呀。她漫不经心地问道。
一个男人。女孩故作神秘。
结果见陈乐根本不理他,女孩便有些生气,一开始想要逗陈乐的心思也没了,便把那个男人的事情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
女孩想介绍给陈乐的男人名为陈强,是个做生意的大老板,据说很能挣钱,而且人也高大健壮。
陈乐一下有些心动,但是又听见女孩带着甜蜜说道,她早就和陈强在一起了,想要让陈乐见见他。
陈乐的心一下子就凉了。
她们不知道的是,这个陈强其实正是化名的张君,他借着大老板的身份在舞厅找小姐、寻觅猎物。
而这两个女孩都以为所谓的陈强是如意郎君。
靠着女孩的关系,陈乐和张君认识了。
初见时候的张君端着一张正人君子的脸,他笑眯眯地看着陈乐,夸道:你很漂亮呀。
陈乐有些不好意思,她对幽默风趣的张君也很有好感,可是眼见对方已经是好友的男朋友,她又怎么能够抢夺呢。
张君倒是丝毫不介意,他极其钟爱陈乐的外表,初次见面就想把陈乐变成自己的情妇。因此对陈乐十分热情,经常会约陈乐出去洗浴、吃饭、逛街,动不动就买一些好东西送过来。
陈乐在这种攻势下日渐沦陷,可是她心里仍然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个男人碰不得,她一直以为张君和自己好友有关系。
可是张君又是那么地大方有钱、还不像在舞厅见到的那些男人,他足够绅士,十分幽默,总是爱说一些自己没听过的道理。
情感在内心中拉扯着,不知不觉间,想要和张君在一起的想法占据了上风。
这时候张君突然告诉她,我不喜欢那个女的,我只喜欢你。
本来秉持着君子不夺人所好的陈乐,瞬间不管不顾,在张君的攻势之下她毫无还手的能力。
强哥,你会对我好吗?在一起的第一天陈乐就问道。
而就连真名都没有告诉陈乐的张君,这时候却信誓旦旦地说:当然,我会对你好的,只要你听话,不会亏待你。
陈乐甜蜜一笑,娇羞地倒在张君的怀抱中。
张君佳人在怀,心满意足,更是什么甜言蜜语都说。我只爱你一个人,不会跟别的人在一起。
就这样,二人成为了男女朋友。
陈乐本就想找一个多金的男友,张君伪装出来的一切不仅满足了她的虚荣心,还满足了她对爱情的向往。
从那时候开始,陈乐就在心里告诉自己,我陈乐这辈子就认定这个男人了。
相处没多久,二人很快就同居了。张君甚至给陈乐买了一个房子,陈乐看着自己即将拥有的家,心满意足。
而张君则一边哄骗陈乐,一边把这个房子当作自己新的窝点,藏匿自己的罪行。
两个人在一起之后,张君也不再故作温柔,陈乐渐渐发现这个男人和自己想象中的好像不太一样。
张君
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陈乐的头靠在张君的肩膀上,强哥。
张君听见陈乐叫自己,却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陈乐有些不满,她娇嗔地用头蹭了蹭张君的肩膀,而后又觉得有些好玩,张嘴咬了张君一口。
没想到这时候张君用力把她推到一边去,满脸愤怒,你干什么呢!从来没有人敢咬我。
陈乐不敢置信,她看着那块一点痕迹都没有的皮肤,不知道张君在愤怒些什么。
之后,张君更是狠狠地咬在陈乐身上。
陈乐痛苦不堪,你滚!
张君一巴掌闪过去,只有我叫别人滚的份!
陈乐气得浑身发抖,但是张君之后又对着她一阵拳打脚踢,她又气又疼,在初冬的时候,她的心就好像已经被外面的冷空气冻住了。
张君觉得自己把这个不听话的情人教训了一顿,便坐在床上要陈乐拿烟。
可是被如此对待的陈乐怎么肯呢,她把头撇到一边,就是不肯听张君的话。
张君见状,把一旁的洗脚水倒在陈乐身上。
陈乐被冻得瑟瑟发抖,硬是被张君逼到低头认错。
那夜成为了陈乐的噩梦,她反复在想自己的强哥到底是什么人,他怎么能够如此对待自己。
可是她又是真的喜欢这个男人,每每被张君恶劣对待之后,又会被张君三言两语哄回去。
甚至就连张君等人在夜店找小姐,搞一些乱七八糟的活动,陈乐都能忍耐。
她一面安慰自己,强哥从小父母双亡、家里也没有人照顾他,如今只不过是太喜欢自己了,想要让自己照顾关心她。
一面又想,自己从大城市灰溜溜地回来,此番找到强哥这样的男人终于能够在亲朋好友面前抬起头来,若是分手了,不知道又要被人家背地里乱说些什么。
对张君的爱和心疼,以及自己的虚荣和好面子,陈乐硬是死心塌地地跟着张君。
甚至还带着张君回去见了家里人。
陈乐挽着张君的手在父母面前介绍道:妈妈,这是我的未婚夫陈强。
妈妈问她,真的了解这个男人吗。
陈乐会想起张君做过的种种事情,想起他那些奇怪的同伴,想起自己至今为止都不知道他到底做的是什么生意,心里一阵发虚。
但仍然还是强撑着,对妈妈说,当然啦,您别担心。
张君
就连张君的有钱人身份,陈乐都会偶尔怀疑,因为张君除了刚开始的时候出手大方,后来基本很少大笔给她钱了。
但这一切架不住张君对她的哄骗,陈乐所有的疑心都在强哥的甜言蜜语中化为虚无。
张君经常对她说:听我的就行,我不会亏待你的,我已经把你当自己的老婆了。
陈乐甜蜜地想,未来嫁给了张君就要和他一辈子在一起,住大房子、开大跑车。
而她不知道的是,这时候张君早就和杨明燕结婚了,并且还有了一个女儿。他的身边还有很多对他死心塌地的情妇、女人。
2000年8月,陈乐发现家里有些不对劲。
先是张君突然对她说,自己手头最近有些紧,能不能借他一点儿。
陈乐没有多想,她不仅把自己身上的钱都给了他,还从妈妈手里借了两千,几乎把妈妈的养命钱都掏空了。
同时张君还时常带着人来到家里商量事情,每每有人来,张君都要把陈乐锁到卫生间里,这是机密,你不能知道。
陈乐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机密,她只能无助地蜷缩在卫生间里,任由张君吩咐。
9月1日,张君及其团伙持枪意图抢劫一辆运钞车,并导致八人死亡。
这件大案子几乎整个湖南都知道,陈乐自然不例外。而在案件发生后,她就在家里发现了带血的衣服和冲锋枪。
陈乐几乎吓了一跳,可是长久以来对张君的依赖和爱,让她的双眼被蒙蔽。哪怕到了这个时候,都没有办法醒悟。
9月19日,张君被捕,他的同伙也相继落网。
陈乐因为家中藏匿张君的赃物而被逮捕,陈乐自己都不知道,家里的保险柜里面有大量的枪支弹药,甚至还有几十张假身份证。
被逮捕之后,陈乐整日混混沌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周围人都说她是个恶毒的女人,是十恶不赦的。
陈乐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看起来干干净净的手,此时似乎也被鲜血浸染了。
明明是想要出人头地,可是如今却变成了这个样子。现在那些认识、不认识的人只怕是都要在背后骂她。
这时候,盛和勋出现在她面前。
陈乐看着这个一身正装的律师,看见他眼里似乎有些不解、有些同情。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盛和勋和陈乐交谈了许久,才渐渐让陈乐相信自己,他开始抛出准备好的问题。
你认识张君吗?
陈乐摇摇头,我不认识,我只认识陈强。
这个问题已经有许多人问过她了,陈乐的回答只让人觉得她是在捍卫张君,她拒绝供认。
可是盛和勋却渐渐了解到,这个可怜的女人是真的一无所知,张君在她面前伪装出来了一张名为陈强的面具。
而陈乐也一头栽了进去,满心满眼都是强哥。
之后,陈乐终于渐渐接受了陈强就是张君,是一个罪犯的事实。
于是盛和勋安排她和张君通话。
陈乐小心翼翼捧起话筒,她不知道要和那个男人再说些什么,甚至不知道称呼他。
陈乐,张君先开了口,我时日不多了,今生和你做不了夫妻了。
陈乐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我真的爱你,我只爱你,不爱别人,今生无缘,我希望我的儿子长大之后能够娶你为妻。
这个温柔许诺的声音和曾经自己爱的那个强哥重合在一起,陈乐所有的怨恨都被张君消融了。
等到盛和勋问陈乐:他真的爱你吗?
陈乐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盛和勋知道陈乐因为没有受过什么教育,缺乏是非观,但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简单地就相信张君。
此时的盛和勋只能拿出来张君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开房的记录,所去的酒店都是豪华酒店。
陈乐看着发票上显示的2000年8月,她猛然想起来自己曾经借给张君的那些钱,其中甚至有母亲全部的家底。
她终于彻底醒悟了,写下了万言长信与张君诀别。
对于陈乐来说,认识张君的那一年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一失足成千古恨。
为了爱情,自己成为了罪犯,自己成为了一个可怜又可恨的女人。
在法庭上,陈乐因为窝藏罪被判有期徒刑九年。
刚入狱的时候,陈乐满心绝望,对于她来说,在狱中待上九年,出去就四十岁了。那时候自己还有什么呢,一切不都完了吗。
她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只一心想着干脆死了算了。
但是监狱的管教干部和其他人都在积极帮助她,管教干部经常对她进行开导。
陈乐,你不能这么想,你要是诚心改造,不仅可以获得受害者的谅解,还能够减刑、提前释放。
而同样在监狱里的罗兴枝甚至成为了她的干妈,尽自己所能帮助陈乐。
在罗兴枝看来,陈乐太小了,一切都还有希望,怎么能就这么萎靡不振下去呢。
罗兴枝有空就守在陈乐旁边,细心照顾她,在陈乐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抽烟的时候,按住陈乐的烟瘾。
在周围善意的帮助下,陈乐渐渐振作了起来。虽然她经常会梦到张君,无数次从张君虐打她的噩梦中惊醒,但是陈乐渐渐感受到了生活的希望。
她用善意回馈善意,用真诚和努力回报所有对她有期待的人。
除了劳作、积极表现外,陈乐还主动学习各种法律书籍。她想自己不懂法、不知法,被张君蒙骗那么久,如今要改变才可以。
终于,陈乐因为表现良好,获得了减刑的机会。
临出狱之前,陈乐主动找干妈罗兴枝谈心,干妈,我好害怕呀。
罗兴枝看着她,温柔地问:怕什么呢。
我怕,大家都瞧不起我,他们不说,我自己也感觉好像所有人都会瞧不起我,说我是罪犯。
陈乐,别怕,出去后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吧。 罗兴枝明白她的心思,没有安慰她,而是让她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陈乐听了进去,她想,自己出去之后就要去一个全新的地方创业,至于爱情、男人,她已经不想再考虑了。
2006年10月,陈乐从湖南女子监狱的大门一步一步向外走,她在走向自己未知而又全新的生活。
出狱之后,她无处可去,只能先回到父母家。
在陈乐入狱之后,她的家人就从原来的房子搬走了,为了躲避邻居的指指点点,也为了让女儿能够开启自己的新生活,陈乐一家人搬到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去。
出狱之后,陈乐改名换姓,并且开始计划未来的一切。
在狱中的罗兴枝接到了她的来信,干妈,我打算去国外待一段时间了。
2007年春节过后,陈乐在亲戚的帮助下出国开启自己的新生活。
面对陈乐的出狱,张君案受害者的亲属也表示理解。他们都很能理解被蒙骗的陈乐,也希望陈乐能够重新做人,不要再遇到张君这样的恶匪。
是否爱过张君?
答案自然是爱过,更确切地说她爱过陈强。
虽然陈乐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甚至久久停在张君的阴影之中。但是即便写下诀别信的时候,她仍然留下了强哥这个名字。
对于陈乐来说,一切美好都是陈强带给她的,是那个被张君用虚假堆砌出来的面具。
那爱也就变成了水中花、镜中月,虽然美好但是虚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