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川藏公路线上的道孚县是一个颇有些故事的地方。
道孚县 90% 疆域都受到鲜水河及其支流的滋养和鲜水河地震断裂带侵扰,但有一个地方却是例外,这个地方就是位于道孚县北部的玉科草原。
倘若说鲜水河谷是断裂带造就的诗意家园,那么玉科就是隐藏在世间的净土。
地球一次次的碰撞挤压,地壳一次次的隆起抬升,将天空与大地一次次拉近。雪山、森林、湖泊、草原,在这里构建起万物竞荣的美妙世界。
第一次进入玉科是 18 年前,那时的玉科还不是景区,没有什么游客,更没有客栈。
我们被安排在甲宗乡野生动植物保护站的木屋入住,恰遇乡上停电,吃过藏族大妈索玛措打着手电为我们准备的简单晚餐,回房间发现只有三张木床,而我们一行有4人。
经过一番谦让,辛苦了一天的司机赵师傅单独睡在一张木床,而我们三人则挤在两张拼在一起的大床。
睡至半夜,享受“特殊待遇”的赵师傅被冻醒,伸手一摸,被褥湿了一大片,以为尿床,原来木屋漏雨。
大家忙起来帮他移床,不料忙中出错,床又散了架,铁钉还划破了他的手指,无比折腾地就这样度过了在玉科的“初夜”。
▲天上的牧场。摄影/王晓东
几天之后,当我们准备离开玉科,车子在翻越白日山垭口时突然方向失灵,幸好当时正处于直行爬坡路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在海拔 4300 米的地方,在雨、雪、冰雹轮番侵袭下,在瑟瑟发抖中修车,这样的经历至今难忘。
“眼睛在天堂,身体在地狱”,玉科的第一次带给我们的不是浪漫,更多的是艰辛。
2016 年,我再次进入玉科。这一次,我们从丹巴县的党岭乡翻越大雪山脉北段的党岭山从玉科的北部进入,这是一条鲜有人走的穿越线,也是 1936 年红四方面军向西进入甘孜的长征路线。路险景美,又充满未知。
当我们好不容易摆脱大雪山脉的崎岖高冷和道路的泥泞,越上山头,远望玉科。雪山之下,森林环抱中的玉科草原,平阔舒缓,清幽静谧,牛羊悠然,犹如隐藏在世间的秘境桃源。
我们的车沿着森林与草原结合处的公路停停走走,一侧亚高针叶林青翠苍黛,另一侧碧草如毯,各色野花撒落其间,我们立即有一种历经重铸,再获新生般的轻松,心臆随之舒展,十分惬意。
两次进入玉科,心境大不相同。
也许所谓净土,就是雪山、湖泊、森林、流云、溪流、草甸、花海、牛羊以及村落,投影在心境,与最好的自己相遇相映,那种时间凝滞,世界消失般的奇妙感受……
▲玉科河谷的曲流。摄影/李忠东 玉科: 一条冰川改造的河谷
玉科,又称“鱼科、榆科”。位于道孚县北部,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地区,东西两侧均为大雪山山脉,之间狭长的宽缓谷地就是玉科草原。
这条谷地呈南北展布,长度约 30 公里。发源于南部大雪山的玉曲纵贯玉科草原,一路纳曲隆沟、七美柯、维柯,在三家寨入金川县,最终汇入大渡河支流绰斯甲河。
从县城出发,越野车很快离开鲜水河谷地,盘桓在白日山南坡曲曲折折的山道。
白日山是雅砻江流域与大渡河流域的分水岭,也是一条气候的分界线。南坡属鲜水河流域,主要为连绵起伏丘状山原,山体在蓝天下勾勒出的天际轮廓线圆润光滑,此起彼伏。
▲白日山。摄影/李忠东
脊坡上,牧草丰美,野花遍野,牦牛在白云下游荡、吃草的画面唯美而生动。
因为气候略显干燥,降雨也相对较小,稀疏的森林仅分布在山原之间的沟壑底部。站在白日山向南远眺,群山起伏,山间云雾飘来散去,阳光偶而透过云隙,精准地照耀在山坡上的藏寨,营造出天上村寨的意境。
▲白日山。摄影/李忠东
而越过 4300 米的白日山垭口,气候骤然变化,雨雪盘桓在山顶。山体受到冰雪侵蚀和雕凿,峥嵘嶙峋,成片的角峰林立。角峰之间圈椅状的冰斗随处可见,冰斗边缘山脊如刀刃一样锋利,冰斗底部或乱石嶙峋,或积水形湖。
从垭口往北望,一条宽缓的河谷向北延伸,河谷宽度在 1-2 公里,连绵 30 公里,玉科草原便位于这条河谷。
▲古冰斗群。摄影/李忠东
这条河谷是古冰川作用形成的 U 形宽谷。
大约在两百万前以来的第四纪,这里曾经遭受古冰川的侵袭,冰川沿着河谷蜿蜒向下,对两侧山体和底部侵蚀,导致山谷变得宽缓,看上去像滑板运动中的 U 形赛道。
这条宽缓的河谷,成为玉科美景的汇萃地。
沟谷的上部分有冰川侵蚀形成的高山湖泊,其中最大的名为云祝措。
湖泊四周及下游保留有大量的冰川时期留下的遗迹和改造过的地貌,如蛇形丘、冰川漂砾、冰碛垄等,它们默默地讲述着冰河时期的故事。
离开云祝措,从冰川堆积物中渗出的涓流,在河谷灌草间漫流,在低洼处形成成片的湿地,然后再往下逐渐汇聚成溪,最终形成玉曲的上游河流—七美柯。
▲云祝措。摄影/图虫创意
七美柯在宽阔的草甸自由流淌,惯性和离心力的作用下发生侧蚀作用,形成一段高山曲流。
曲流,又称河曲、蛇曲河,指河道弯曲,形如蛇行的河段。曲流是河流最为优雅和柔美的形态,往往出现在地形开阔区域,玉曲上游的七美柯恰好具备自由曲流的地形条件。
七美柯在甲宗与七格科汇合后称为玉曲。由于地壳抬升,河流下切加剧,流水切开早前冰川和流水形成的U形宽谷,在宽谷右侧形成新的V形河谷,留下玉科独特的冰川套谷景观。
草原与河流左右随行,既相伴又不相扰,肥美的高山草甸和高山湿地一路撒开,草甸也不是单纯的草甸,时有一两棵孤树或灌丛兀立。
到了花期,龙胆、绿绒蒿、报春花、马先蒿、珠芽蓼、圆穗蓼等相继绽放,将草原点染得极为鲜艳。
牛马、木屋、帐蓬也总是恰如其分,成为草原最美的点缀。
每年七月的安巴节,附近乡镇的牧民,在草原上支起帐蓬,搭起舞台,这里成为欢乐的海洋。
▲指环瀑布,瀑水从一个溶孔中流水,极为奇特。摄影/李忠东 亚高山针叶林世界
目光再远一点的地方,是草原与森林的交界处。
地形逐渐由平坦而成缓坡,再往上变得更陡,但草并不因为坡度变化而变得稀疏,只是树木多了起来。
云杉、冷杉一棵一棵地生长着,每一株都很认真。森林是与牧草相拥相嵌着,有草生长的地方林下灌丛稀疏,所以亮着脚的森林看来出极为干净、整洁。
青黛色的森林与绿色草地的组合让人联想到阿尔泰山由“寒温带明亮针叶林”,所组成的西伯利亚泰加林。
所以玉科一直有“康巴阿勒泰”之称。
▲草原和草原相嵌。摄影/李忠东
玉科属于川西峡谷山地,湿性常绿阔叶林,云、冷杉林区。
亚高山针叶林是这里最具特色的植被类型。针叶林是泛指由针叶树种组成的森林。针叶树属于裸子植物,其叶形为针叶、条形或鳞形,故名为针叶林。
四川是世界上川西亚高山森林(冷云杉树种)最丰富的地区,而分布中心就是在包括玉科在内的横断山山区。
在玉科,从海拔 3200-4200 米,除玉科草原及河流阶地少量的草场、草甸和一些阳坡面外,其余全为亚高山针叶林带。
▲亚高山针叶林与湿地。摄影/李忠东
从玉科草原两侧的七其柯、七格科、曲隆沟等支沟溯流而上,便可进入到亚高山针叶林的内部。
一旦进入森林,就完全进入到与玉科草原完全不同的世界。
但见森林中,云杉、冷杉等林冠整齐,层次分明,百年以上老树比比皆是,树上长松萝随风摇曳。
而林下,灌木盖层超过 50%,杜鹃、忍冬、茶薼子、绣线菊、花楸、栒子、蔷薇、金露梅、银露梅、小檗等相当繁盛。
▲亚高山针叶林。摄影/李忠东
就算是地上,草本植物也不甘寂寞,珠芽蓼、高山露珠草、东方草莓、风毛菊等花开各色。草木之下,锦丝藓、山羽藓、锦丝藓等盖度 60%。
行走在林中,各种颜色的蘑菇、木耳不经意间就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草地、枯木之上,以人惊喜。玉科的亚高山针叶林,就是一个繁茂的植物世界。
▲花草。摄影/李忠东
除了草原和森林,玉科还具有更为复杂多样的生态系统,表现为山体高大、河谷深切、海拔跨度大。
生境按照动物的栖息地类型从下至上大致可分为针阔混交林、亚高山针叶林、高山灌丛、草甸、裸岩等。针阔混交林是分布于海拔 3300 米—3600 米之间,植物种类复杂,层次丰富是哺乳动物较丰富的生境。
▲森林中的狝猴。摄影/李忠东
亚高山针叶林,植物多样性不高,但人类干扰较小,适于大中型动物栖息,如林麝、豹等。
高山灌丛生境位于林线之上,环境特点表现为干旱、寒冷,动物主要是古北界高地型、中亚型动物。多为北方动物向南侵入而形成。
常见的哺乳类有鼠兔类、旱獭、狼、猞猁、金猫等中小型动物。裸岩生境是一些动物临时的栖息地,很少有动物能在该类生境中完成生命的全过程。在裸岩生境中栖息的动物有岩羊、盘羊、猕猴等。
▲旱獭。摄影/李忠东 雪山下的净土
从林中走出,山坳靠近沟谷的地方有零星的藏族民居或者牛棚子半隐在树林。
这些房屋不是我们常见的三层楼的平顶楼房,而是象汉地的川西民居一样有着向两边张开的屋脊,也许是因为这里雨雪较多的原因。
建筑的材料也多为木质结构,浑圆的木头一根根堆砌而成,外面被刷成醒目的褚红色,屋房前后都用木栅栏围起来。
房屋背后的山坡,无数的嘛呢旗幡在风中发出猎猎的响声,仿佛真的有无数人在诵经。
▲指环瀑布,瀑水从一个溶孔中流水,极为奇特。摄影/李忠东
玉科草原上的乡镇没有街道,也没有集市,靠近公路两侧的房屋要多一些,便成为牧民聚集的地方。
也会有几家出售日用百货的商店,都有一个活动木板做的窗户,窗户里面的木架上摆着各种小东西,大件的则满满地推在地上,窗台就是完成交易的地方。
商店是真正的“百货商店”,当地牧民可能用上的东西,茶、盐、酒、酥油、电池、电筒、掌马钉、衣服、毛巾等都有出售,甚至连汽油也有卖的。
商店的前面很自然地成为活动中心,放牧归业的牧民会来看看最近商店里有没有新鲜货品,或者买几瓶啤酒坐在屋檐慢慢地就着瓶喝。
甚至常常有爱情产生在这里。在恋爱上,藏族男女相对奔放,年轻的姑娘们毫不掩饰她们的情愫,年轻人之间相互追逐,无拘无束地展现着最质朴的天性,但当你将镜头对她们时,她们会随即躲闪开去。
▲小卖部前的藏族姑娘,摄影/东方晓
玉科位于断裂带上,这里山川河流的形成受到断裂带的影响。但断裂带也不完全是坏事,散布在玉科草原的多处温泉是便是玉科大断裂留给这里的馈赠。
玉科草原有记载的温泉就 5 处,大多数都处于自然流淌状态,也有一些修建简单的洗澡塘。辛苦一天的牧民,最惬意便是到这里来泡温泉。
他们拖家带口,带上糌粑、茶和牛粪,在河谷的泉华台地支起帐蓬,喝茶、聊天、泡澡,享受短暂而轻松的时刻。
▲小牛犊。摄影/李忠东
曾经两次进入玉科草原,两次之间间隔了 18 年,这 18 年是中国最日新月异的年代,但对这里而言变化并不多。
道路当然是比之前宽阔了,镇上也多了好些民宿。
牧民骑着摩托,刷着抖音,牧着牦牛,就算是多了些匆匆进来,匆匆离开的游客,但其实都不算打破这里的宁静。
▲森林环抱中的牧场。摄影/李忠东
森林环抱下草原仍然隐逸在雪山深处,草地上的报春花每年如期绽放,森林中的小檗、栒子每年都挂满红果。
雪山、森林、湖泊、溪流、草甸……它们仅仅满足耳目之娱似乎略显不足。18 年前的木屋经历虽然略显狼狈,但山野的寂静,草原的星河仍让人刻骨铭心。
玉科,能把平常日子过成诗,而到此的我们则能不经意间走进牧人的世界,诗的意境……
▲牧人。摄影/李忠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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