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被裁通知的那瞬,付春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说实话,我内心是渴望被裁的”。虽然不体面,后路也还不明朗,但那是他期许已久的解放。
十多年前,毕业仅两年的付春生,如愿成为了一名大厂程序员。那称得上是互联网最好的时代,存款从未超过一万块的他,惊叹于起薪可以如此之高,攒钱可以如此之快。
只是时代红利和意气风发已成过去式,对于近这些年自己的状态,他用“不堪重负”来形容。
传说中 随便使唤都不敢离职的员工,上司怎么骂都不敢顶嘴的中年人 ,就是他被裁前的人生写照。他还明显感觉到身体素质越来越差,爬楼喘气、记忆力衰退,“可能是前面十来年用脑太过度了。”
但房贷和养家糊口的重担都压在他身上,钱比面子和身体重要。
终于在去年,他被裁了。工作的压力暂时消解,房贷的压力却始终萦绕。 重新找工作高不成低不就,把房子卖掉又不甘心,每一天都像是一场拉锯战。
在以大厂为代表的互联网企业高喊降本增效的当下,付春生只是万千人的一个缩影。
被裁后,四处碰壁
付春生正式领取“毕业 大礼包 ”后, 回家躺平了一个月。
他每天都报复性地睡到自然醒,起床后给自己做个饭,刷剧、打游戏、联络老友、钓鱼...... 做一切在职时恨不得做的事情 ,“其他什么都不想,简历更是碰到不想碰,再说吧。”
事实上,被裁前,付春生已有预感,也和妻子深度沟通过未来的计划。妻子理解他这么多年来工作不容易,没有催他找工作,让他暂时忘却房贷、车贷、老人和小孩,放下紧绷的弦。
但压力不会凭空消失,只会转移。 虽然付春生被裁时有赔偿,但妻子工资不高,连每个月1万多的房贷都覆盖不了,他没有工作的每一天,都是在透支家底。
闲待着久了,人就会开始胡思乱想,和自己的心态作斗争。“解决焦虑的唯一办法就是开始行动起来”,付春生鼓励自己,但现实却让他尴尬。
在他前面被裁的老同事告诫他, 不要自降身价去小厂,因为薪资有局限 。“同样40K的薪资在大厂处于中下游,但是在小厂就算顶天了,不仅要求更高,裁员的话还会是第一批。”
更让他纠结的是:去了小厂,后面再跳回去大厂或许就有难度了。一位去了小厂的前同事跟他说,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擦屁股,成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再跳回去产出的话时间完全不够。
但建议归建议,实际情况是, 当他短暂休憩后想重新转动“程序大脑”时,市场却没有稳稳地接住他。
“在招聘软件上投了十几家简历,大部分都是已送达和已读不回。我心里清楚找到平薪的工作不容易,但又不甘心找降薪的工作,因为还有房贷要还。但是就现在的就业市场来看,如果拒绝了降薪的offer再重新找,又害怕找不到比这还高的了。”
他最终还是选择冒险继续找, 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在求职市场上把自己的身段放得越来越低微。
“以前面试的时候,我会问面试官公司需要加班吗,加班费怎么算?现在是面试官反过来问,能不能熬夜,还要硬着头皮回答能熬夜,通宵都没问题。”
互联网红利过后,只剩下泡沫
风口之下,从来不缺创富神话。2018年,小米上市,据传就有数千名员工靠期权成为千万富翁。
付春生就是在行业巅峰时期进入的深圳互联网大厂, 当时不仅没有裁员的困扰,上至猎头、HR,下至普通内部员工,都是求贤若渴。
他还记得曾经的“疯狂”,朋友圈、脉脉、各种社交软件上到处都有内推的信息,大家都希望内推成功能够拿到一笔丰厚的内推奖励。
谁都想进大厂,谁都想在职场生涯上感受一次高工资、亮眼的履历和潜力无限的成长空间,所以前赴后继。
不可忽略的是,经济是一条环环相扣的链条, 互联网大厂给员工的待遇之丰厚,到了影响房地产市场行情的程度。
付春生作为小镇做题家的人生前二十几年,生活过得清贫,手上从来没有攒下超过1万块。但进了大厂之后,他一次又一次地惊叹于自己的存款余额, “人可能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飘了的,当时就在想,要不买个房吧。”
就这样,他把手上大部分的存款都拿了出来,在宝安区供了一个房子,想着妻子也有工资,先背几年贷款,两个人一起努力,提前把贷款还清,实现真正的安居乐业。
攒钱买房,不止付春生,这是大部分有心定居深圳的程序员们的默契。
彼时他们有底气、有存款、也有行业给予他们的安全感。
但现在,浪潮褪去,时代给予的红利已不复存在。互联网泡沫被戳破,以大厂为代表的互联网企业开始降本增效、优化人员,付春生只是万千搁浅的人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员。
当再多996也只是内卷之后,他们不仅面临着待遇上的落差,心理上的落差也变得一落千丈。 时代的变化,默默给他们留下身体和心理的创伤。
“30多岁的年纪,出去也做不了高管,应聘基层岗位,领导可能比自己还小一轮,就算服从管理,人家也不好意思说你。同等条件下,人家更愿意找一个年纪小的,更方便管理和沟通。”
这些现实问题,对于“因为有了平台所以有了能力”的他们来说,一道一道都是难过的槛。
再苦,也不卖房
网上现在盛行一种说法, 以前是“黄赌毒”不能碰,现在是“房赌毒”不能碰。
付春生说,互联网上流行的中产作死六部曲:房贷千万、太太不上班、孩子上国际学校、保险交30年、百万投入读商学院、存款拿去理财。虽然是互联网圈子里的玩笑话,他也一个都没占上,但也在作死的边缘挣扎。
他想过,要是一直找不到工作,要不要把房子卖掉,回老家买一套便宜的,还能更加轻松,毕竟“树挪死,人挪活”。
但回老家这条路带给他的落差太大,他不甘心。他这一辈,从小镇中走出来,父母无收入、无存款、无退休金,在深圳站稳脚跟,全靠他自己, 买房更是他这一辈子完成的第一件证明了自己的“现象级的大事”。
“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成就,突然失业面临这么大的家庭财务危机,这让人很难接受,感觉人生又倒退回了起点。”
普通人阶层跃迁有多难,对滑坡的恐惧就有多大。所以他宁愿拉下面子和自尊心一直面试,一直碰壁,也不愿意把房子卖出去,过上相对来说轻松一些的生活。 房贷这个重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保持前进的动力。
“看到有些同事撑不住,找起了临时兼职,去送外卖、当滴滴司机”,他一阵唏嘘。有人担心那么多的程序员被裁后,会向下兼容,挤压外卖员、快递员之类的位置。但付春生觉得, 他们太看得起程序员了,程序员才没有那么好的体力 。
他的同事中,确实也有“卖房离深”的,个人情况比较特殊,只能忍痛割肉离场。但现实情况是, 对于买在高位的大部分程序员来说,肉也不好割,往往还是会选择咬牙坚持。
“整体上还是有信心的,也有同事被裁后到新公司涨薪30%,我自己努努力、保持学习应该也可以。”
说出这句话时,距离他被裁,已经过去了半年。
备注:文中人物为化名。
文丨白粥
部分图片来源ShenzhenWeek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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