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原来贺先生帮他找到人是季风和凤喜。虽然王之明和季风只见过几面,但对他还是有好感的。
但在贺先生这里,王之明都被叫做贺明恩,或者明恩,所以季风当然也不知道他就是王之明。今天从刘宗敏府上出来的时候,他见了一个老人,手里拿着个算卦的旗子,打量了他半天,忽然问道,“这位小哥,看你面相当是贵人哪!”王之明吓得不敢答话,避开了他的目光只管往前走。
但老人跟上了他,“我来给你算算,如何?”
贺明恩还是没有理他。
老头儿捏了捏手指头,“你是受妇人之托,办贵人之事,”
贺明恩还是一个人走。
老头儿微微一笑,“好了,年轻人,送你几个字吧!”
贺明恩略一惊讶地抬了一下头。老头一把把他的手拉了出来,在上面写下了八个字。
“木不生火,金终克木。”
王之明奇怪地看着老人,老人笑了笑,记住了,然后别忘了洗手!然后扬长而去,嘴里还喊着“算卦啦,算卦啦,”
金克木,这个贺明恩是知道的,但木该生火才是,他想了好久,也没想明白这两句话的意思。但这事儿他觉得很奇怪,他望着老人离开的背影,一肚子的疑惑,但他这些天一直担惊受怕地活着,他知道活着就已经不易了,他不希望惹上任何的事情。但冥冥之中,他却似乎感觉自己为什么力量所控制着。
其实他对谁都不可能说,自己对于去吴三桂那里送信,既有希望,也有担心。其实他本来对于吴三桂还是寄予希望的。因为他这个太子,如果公开身份的话,原来唯一一个能托付的人就是吴三桂了。他是父皇寄托着希望,手里有兵,能帮着复兴大明江山的重要的人选。自己还能靠谁恢复江山呢?一个是南京了,自己如果去南京,是最好的归宿,但一是南京太远了,怎么去?不知道。而且,福王世子已经在南京。他能容得了自己吗?不知道。
但可惜,自己的陈姐姐却让自己给吴三桂送上这样一条消息,让他投降闯贼,这个让他痛苦极了。
到了贺先生这里,他见他们都在等着他。他便把陈圆圆让他出城去给吴三桂送口信的事情告诉了他们。但王公公的事儿他却没说,他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与王公公之间的关系。
贺先生告诉他,让季风和凤喜陪他去,季风可以保护他,三个人可以伴成兄嫂带着个在北京做事的弟弟回辽西老家,这样也能免了别人的怀疑。
贺先生又告诉他,陈圆圆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她让怎样做,怎样做就好了。
贺明恩了点点头,答应一定办好。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明白贺先生为啥这样说,其实他心底上对于陈圆圆让他给吴三桂送信,让他投降闯王是很反感的,但又不能不做。他心底里也想过多次。如果吴三桂真投了闯贼了,他最后的希望也就破灭了。但他心里难受的是陈圆圆这样的人物,自己真正喜欢的一个人,竟然与刘宗敏那样的贼匪穿了一条裤子!
季风听贺先生说让他护送贺明恩去辽西吴三桂那里,本来是高兴的,贺先生还给了他一包银子,说是陈圆圆托付的,路上用,这个他自然高兴。但凤喜也嚷着要和自己去,他却有些踌躇了。现在兵荒马乱的,带着凤喜这样的人自然是不方便,而且凤喜的脾气他是知道的,遇事不是大呼小叫,就是乱出主意,这个有时能把他给烦死。就怕她一路上都是累赘。
但季风对于这个贺明恩真的是有些看不透。贺先生说他原来在文具店做伙计,而且是宫里公公的养孙,所以能识文断字,这虽然说得过去,但他见贺明恩说话虽少,但却决不像那些个小伙计。至少没他接触过的那些年轻人的油劲,但说贺明恩的底细,他也的确猜不透,至少在他接触过的人里面很难找到人类比。他在锦衣卫这些年,见的人不少,三教九流,市民商旅,达官贵人都不少,但贺明恩的确让他猜不到。
而且季风心里也有很多犹豫,去了吴三桂那里,自己毕竟还是锦衣卫的身份,也还算是吴三桂的下属,到时候,听他的还是不听呢?自己这时候,的确没想好以后怎么办,崇祯皇帝怎么就这么说死就死了呢,虽说自己对他也没见过,如果吴三桂投降了李自成,他跟还是不跟呢?对于李自成,他本来是中立的,他一直看不惯锦衣卫和朝廷里的那些腐败的大人们。心里潜意识上甚至希望闯王能把这些人给打个希巴烂,但这些天闯王真的进城了,头几天还好,但这些天,连凤喜都开始害怕了,他自然也产生了害怕和反感——满街抢劫这个他是接受不了的。对于那些达官贵人们的“拷赃”,他甚至还有些兴灾乐祸,他知道,自己每年也得给上级那些个百户、总旗们上银子,他们是没一个干净的,但抢劫那些街面上的店铺,他总觉得很反感。那些人和自己一样,也是要每年每月都给当官的上贡的,才能维持自己的小本经营。而且这些铺子一旦被抢,后面多少家庭都要受连累,这个他是知道的。
贺明恩对这些当然是不知道的,不过这些天,他天天和头炮子等人混在一起,对于百姓的疾苦却也见一些,他也知道了,原来宫里的师傅们那些高头讲章,比起民间的这些冷暖来说,真是算不了什么。那些人忠孝节烈,对于头炮子这样的小人物来说,听说都没听说。他们最多受些说书人和唱戏的影响——而且他们把戏台上的事情都视为真实发生的历史。但贺明恩反倒更喜欢这些,头炮子的义气,小玉的善良,其它小伙伴的单纯,是他在宫里面从来没有接触过的。而且他想不明白的是,王公公那个原来他在宫里面认识的自己觉得有些猥琐的人物,居然在他的面前撞死在柱前。他自己肯定是没有这个胆量的。
而且状元周钟、外祖父周奎一家人的事情也让他重新思考了宫里时师傅们的所谓的忠义。周奎把他赶出来的时候的一幕他记得比谁都清楚。
对于季风他也无暇多想,但他知道季风有点武功,这个很重要。贺明恩太怕了,可能有些恐惧症了。这些天战战兢兢的生活他已经经历了不少。能有个像季风这样的大哥式的人物护送自己是最理想的选择了。
但他发现,出城根本不是他想像的那样。
因为凤喜。
他们要出城,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骑马。
季风当然会骑马。贺明恩在宫里时也学过,不管怎么样,前几代先祖也是马上夺的天下,学骑马也是固定的功课。只不过,后来是帮太监牵着马来骑,马也被训练得只会走四方步,虽说理论会会骑,但没有真正骑过没人牵着的马,他还是有些畏惧。不过,好在年龄还小,经历了叫花子的经历之后,也就没什么怕的了。
但凤喜见了马就如见了老虎一样。上了马,马一动,她就大喊大叫的。季风骑马带他也不行。她从来没有想像过自己有一天还要考骑马的驾照。
但劝她回去,她却说什么都不干,女人有自己的直觉。他觉得留在北京城里总是不安。好不容易在乱世里遇到了季风这样一个虽说也经常不靠谱的人,但总还算是个归宿。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季风把自己给甩了。因此,说什么都要跟着他出城。她的想法是,季风以后去哪里,大不了自己以后跟着就是了,他要是能弄块地,自己就陪他男耕女织,他要是还当个小吏,自己就给她管家生孩子;他要是没命了,大不了自己也认了。
贺明恩倒是挺喜欢凤喜这样子的,因为他在宫里面从来就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说撒泼就撒泼,说骂娘就骂娘,至少自己一眼就能看透。而且他觉得,路上如果有这样个嫂子,这一路上至少不会气闷了。
季风家里也没啥值钱的家当,只是把些细软收拾好,能变卖的变卖成银子,想想又给王之明买了两套旧衣服,把他打扮得更像个城里的小伙计。三个人约好了称呼,编好了家世——贺明恩这回又变成了季明恩,老家在辽西,自幼随着哥哥进了北京给人当伙计。哥哥季风是在衙门里当过小吏,闯王的兵马来了,北京里找不到差事,便带着媳妇和弟弟一起回了辽东的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