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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大佑线上演唱会:传统音乐与数字时代的一次对唱

经济观察报 记者 谢楚楚走进种子音乐北京办公区,左手边一个阶梯式的壁柜上摆满了CD唱片。这些曾经撑起整个华语音乐黄金时代的结晶,已从百万级的数量急剧缩减至如今的几万张。“这是国产音乐灭顶之灾”,4月份,众多音乐人转发的一段视频,将他们对华语音乐的担忧和焦虑推向高潮,视频名为“抖音神曲血洗华语乐坛”。有从业者甚至发出“华语乐坛已死”的论断。

华语乐坛真的穷途末路了吗?

5月27日,上线视频号的罗大佑直播演唱会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当天直播转发次数超过260万,累计在线播放次数超4200万。像是重拾心爱的物件那样,不少听众当晚细细聆听着熟悉的歌声,久久不能回神。这也是继西城男孩、崔健、周杰伦、张国荣之后,经典音乐于数字化时代的又一现象级事件。

为什么是罗大佑?这一现象级事件是如何形成的?为什么是经典原创音乐?这意味着什么?在新媒体崛起的背景下,传统唱片公司的出路究竟在哪?

带着这些问题,5月31日我们与罗大佑的经纪公司——种子音乐聊了聊。

种子音乐总部位于中国台湾,创立于1995年。种子音乐现有罗大佑、品冠、汪小敏、谢震廷、张与辰等多位音乐人,并成功推出过陶喆、任嘉伦、吴克群、戴佩妮、黄龄等数十位艺人的音乐专辑。作为传统唱片公司,种子音乐经历了2000年初唱片业的黄金时代,也深刻感受过音乐数字化对唱片业的冲击。当这种冲击仍在继续时,他们也在坚持与顺从之间寻求平衡。

罗大佑视频号演唱会由种子音乐北京总经理寇洁负责操盘。寇洁先后就职于华友世纪、华谊音乐、种子音乐,有近20年的音乐行业经验,并亲历过华语流行乐数字化转型大潮。而此次演唱会的成功出圈,也让寇洁更加坚定,跨时代、留得住的音乐,其本质逻辑,不会改变。

| 对话 |

成功在企划的准确性

经济观察报:此次罗大佑视频号事件是如何促成的?为何选中视频号?

寇洁:一开始我们是因为注意到西城男孩那场,觉得很出圈。当时也唤起了像我们这个年龄段歌迷粉丝的回忆。我们注意到,视频号是竖屏的形式,很利于内容展现,其它很多平台都是横屏的。所以我们就开始有了参与的想法。但没想到视频号很快就先找到我们。

视频号目前艺人的定位就是要找一些有知名度的,有年代感,经典的这类艺人进行合作,所以罗大佑算是很符合的。2月份就开始接洽了。当时我们还很惊讶,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大佑哥(罗大佑)。后来才知道,视频号的负责人张小龙是罗大佑的超级粉丝。

当时西城男孩呈现的热度,已经让我们觉得有可合作性了。另外,之前做营销策略的时候,我们已经注意到了视频号的潜力,它本身的交互属性,朋友圈联动非常强。当时会在想,如果要策划一个现象级事件,怎么能把这么强大的功能性为我们所用。其实之前也做过,例如品冠视频号的内容策划,但总觉得,如果没有平台的主动配合,就不会实现象级的效果。西城男孩那次,释放了平台的潜力,最大化了营销效果。所以单方力量还是有限的。

经济观察报:这次演唱会的主题叫《童年》。这是罗大佑自己定的吗?它有什么样的意味?他本人对线上演唱会的反馈是怎样的?

寇洁:最终还是罗大佑自己定的,就是回归音乐本质。

当时我们双方一开始意见是不一致的,我们会考虑市场的反应和平台的需求。但最后罗大佑还是坚持音乐本质。当时很担心的一件事情是,大众印象中的罗大佑还是很炸、很摇滚的现场,希望听罗大佑solo的现场感觉,但是罗大佑已经68岁了,他现在已经不是那种状态了。那种非常摇滚和现场的震撼视觉,其实应该是被留作记忆的。所以会在想,罗大佑现在想要表达和展现自己的状态到底是什么?所以最后定的方向,算是对之前人生的回味,一个音乐匠人的身份,

他反馈是很开心,因为他用音乐和终端的用户进行沟通了。罗大佑一直觉得,在你疲惫或者焦虑的时候,唯一能跟你对话的就是音乐。

今年金曲奖,罗大佑获得了特别贡献奖,他在获奖的时说了一句话:“老人家都没有停下,你们年轻的音乐人制作人凭什么停下?大家一起加油”这句话,不光是我,圈内很多音乐人都备受鼓舞。可能也是因为当下的音乐环境确实很糟糕,有这样一个音乐领袖出来如此鼓舞,可能乐坛真是到了一个急需改变的状态。2020年疫情这么严重的时候,他自费在中国台湾四个地方的巡演,最少也要花几百万人民币。

经济观察报:对于此次线上演唱会,内部团队复盘的情况是怎样的?

寇洁:这是一个比较完整的视频号独家合作内容,从一开始罗大佑入驻视频号,在上面发声,再到他在《童年》《光阴的故事》的深度解读,最后是演唱会的呈现。

事实上,一场秀的重点在于企划。这次的优点在于,企划的准确性。《童年》这一主题既符合了当前疫情下,人们急需内心的抚慰,同时又迎合了罗大佑现在的一个音乐状态。这次选择在户外,接触大自然,你可以在直播当中你听到鸟叫声、蛙声,我小时候就是这样的一个状态,听着这些音乐,有着花虫鸟叫的这些声音。而它这次的拍摄形式,也是聚焦了罗大佑本身和音乐,所以氛围和主题算是比较成功的,但不足之处在于,宣传期只有三天。5月27日直播,5月24日晚上7点才报批通过。

经济观察报:如何看待罗大佑这次现象级事件?

寇洁:罗大佑其实被称作“音乐教父”,他的音乐风格和属性非常广泛,所以我个人对此的理解是,它关于音乐属性,也就是音乐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其实很明显的感受到,目前的音乐环境确实很浮躁。但比如罗大佑,他上一张专辑2017年发表的《家 III》,用了13年。再到今年2月份的专辑《安可曲》,也有5年的时间。之前《童年》这首歌就创作了5年。这是一个经过打磨和时间考量、经过论证的音乐作品。它不仅仅是一首歌,更是代表了一个态度、一个时代,音乐人对自己人生态度的展现。这样的心态难道不值得我们学习吗?

数字化时代的机会:重塑经典

经济观察报:华语音乐人本身的逻辑在当下发生了哪些变化?现在培养的音乐人还能成为罗大佑那一辈的轮回吗?

寇洁:从音乐价值看,我们也会往流量型的内容去转,比如我们给艺人任嘉伦发专辑。但做法不是像抖音培养神曲的那种做法,当时收到过几首demo,就是神曲的那种,但它必须经过我们制作人筛选,对音乐品质进行把控。我们其实也会思考:“什么样的歌曲才能在抖音能传播得好,但又不跟从。”所以传统唱片公司一般都会关注音乐能力的培养,也就是真正把这个自己的心声和态度表达在一个作品上,并不会说是基于他当下的喜好,我们只是在配合。

传统音乐人,从音乐人的发掘开始,音乐人质素非常重要。他自己本身要有这个创作天赋,不管是嗓音,还是外在,作为艺人的潜质必须要有,但挖掘艺人其实是一个很难的过程。

比如汪小敏,《花儿朵朵》的冠军,《大地飞歌》的冠军,然后上春晚,也就是集合了各种经历的筛选和磨砺,才能被选中。选拔人才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关键点。其次,就是制作歌曲,一张专辑最短是一年,正常的话基本在两年左右,而且出一首歌的demo,至少要听100首以上。

现在找新人的渠道有很大差别了。我们百分之六七十也是从网上找,但这个难度其实很大,比如说他唱的那些歌曲到底和在现实当中听到的是一样的吗?另外,去校园里找歌手的概率也是蛮大的,如果没有疫情,校园年度歌手大赛,就一场一场跑。

经济观察报:之前有个传遍全网的视频叫“抖音神曲血洗华语乐坛”。如何看待抖音等平台对传统音乐的影响?

寇洁:现在平台给音乐的门槛太低了。从唱片公司的角度来说,一首歌可能是需要10个、20个人的制作、服务过程,现在平台的功能性,其实1个人就可以完成20个人的工作,包括选曲、制作、改编到宣发,类似抖音这种平台,一个人就全都完成了。

当时种子音乐其实也收购了鸟人,金信子,飞乐等唱片公司,也就是那时候的网络歌曲《老鼠爱大米》《秋天不回来》的公司。网络神曲的功能性是趋于流量、快速,趋于一个的短暂的欣赏,所以这些歌曲它经久传唱的时间和被接受和认可的时间也是不一样的。

去年品冠参加的浙江卫视《闪光的乐队》,他的儿子给他加油,然后就唱了一首品冠《门没锁》。那首歌就迅速翻红了,但那首歌其实是他十几年前很早的歌。当然也有浙江卫视首次曝光的宣推力。所以我们反思,类似《两只蝴蝶》《秋天不回来》这样的歌曲,如果有这样一个机会,它还有没有翻红的可能性?答案是否定的。很多人不会再次去选择这样的歌曲。

抖音等神曲制造平台对华语乐坛还是有蛮大的的伤害的,它已经伤害到传统唱片公司的经营命脉了。这还不是版权内容的问题,抖音这个盈利点基本上是在流量和广告,而为了快速创造出有流量的神曲,就出现了被大家广泛诟病的抄袭问题。现在很多抖音神曲,又被称为“裁缝歌”,大多是用一些国内外的歌曲进行拼拼凑凑的凑成一首歌。如果整个业界的流量和资源,都被这些靠抄袭的歌占据,还有多少音乐人能沉下心来,好好写歌?尤其是年轻的音乐人,很容易在初入行的时候,就被这种不好的风气带偏。

如果艺术失去了原创的根基和热情,我们就终究失去艺术品。所以它已经伤害了音乐市场最核心、最本质的根基,那就是原创。所以传统唱片公司,用“坚持”两个字,并不过分,我们希望唱片市场能回归健康的竞争环境,让优秀的音乐人都能占有一席之地。

经济观察报:但从另一个方面看,抖音也利于加速了作品的传播,如何在这之中找到平衡,以获取收入?因为当下华语音乐最大的问题还是投入回报不成比例。

寇洁:的确,现在快速发展的市场并不能够支撑传统内容的产生。其中有版权问题,之前没有做非独家之前,版权是唱片公司核心收入来源。但取消独家之后,就不是很好了,因为市场份额已经被太多网络神曲占据了。

但很有意思的是,现在又转回来了,抖音这些平台又来寻求我们这种传统唱片公司歌曲的翻唱。所以从内容制造业来看,还是内容为王。

虽然我们的步子会慢一点,但我们也在顺应时代的变化,比如尝试了live直播、VR虚拟演唱会、NFT等等。但这个市场这么快,对于很多专门做音乐人来说,其实是挺不公平的。我觉得可能很难去改变目前这个现状,即使做出来的音乐,不能马上适应当前市场的需求,但我们还是要坚持去做,因为最后出来的效果,一定会是我等待的这个时间,n次方的回报。就像罗大佑他这几十首歌一样,从上世纪70年代一直火到现在,其实就够了。

经济观察报:那如何坚持做下去?未来华语音乐的机会是什么?

寇洁:从收入板块上看,虽然版权依旧是最大的占比,但其实艺人经纪、商务合作、电商、综艺等自制内容这几个方面一直在发力。这也是目前唱片公司寻求出路的途径。

从内容制作上看,并不是说不做神曲,我们现在也在做,但这个神曲可能是认可度高的,也就是平台急需的,例如我现在出来一首歌,拿去抖音的试听会。他会说:“你卖给我吧”。别人的可能几万,但我这首歌是他们的很多倍。这样的歌曲,现在我们基本上一个月能有1-2首出来。

对于华语音乐而言,在数字化时代,一个很大的机会就是:经典内容的重塑,从最近几次出圈的线上演唱会就能看出苗头,比如西城男孩、崔健、周杰伦、张国荣等等。

所以现在的音乐人一定是有机会的,只要他们秉承音乐的本质,他们的作品一定会是下一个经典,因为唱片公司本身的功能属性就是一个媒介,我们挑选不同的音乐人和音乐产品,通过媒介去投放不同的平台。现在把之前经典的东西拿出来,是为了活下去,为了我们的经营生计,然后利用那些收入再去深度打造下一个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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