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灰色地带。
1
寄生的“黑中介”
这年头,谁都怕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
尤其是贫寒家庭,面对高昂的医疗费用,借遍亲朋好友之后,唯一的希望就是网络众筹平台。这些网络平台,也一度成为“做善事”的典范。
以水滴筹为例,根据水滴公司发布的2022财年第一季度财报,水滴公司旗下个人大病求助平台水滴筹,截至2022年3月31日,累计帮助大病患者近250万人,筹款规模约509亿元。
但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却滋生出一条灰色的产业链。
几天前,《豹变》发布了一篇文章,揭露了水滴筹、轻松筹等平台上,匪夷所思的产业链条。
一个名为张强的广西农村小伙,父亲因摔伤导致颅内大出血,送进ICU抢救。作为家中独子,他辞掉餐厅服务员的工作,24小时看护父亲,经济压力非常大。
一筹莫展的关口,一个号称“大病救助”平台工作人员的人来到病房,说能帮张强筹集治疗费用。
抓住救命稻草的张强在提交各种资料后,一个月时间里,筹集了约12500元善款。但结算那天,张强傻眼了,他只拿到8040元——
剩下的4500元都被对方扣下了。
换句话说,抽佣高达36%。张强想不明白,捐款者大多是自己身边的亲戚朋友,只是帮忙上传资料、没有做太多推广工作的“工作人员”——
凭什么拿那么多钱?
张强的遭遇并非偶然。根据《豹变》的调查,这是一个寄生在大病众筹平台上的完整产业链。根据相关报道,我尝试着勾勒出这个链条的操作步骤——
第一步,有专门的人员到各大医院“拉客”,名义是帮助患者筹款。
第二步,将收集来的患者信息,发布到水滴筹等大病众筹平台,让患者分享到朋友圈等社交平台。
第三步,结算金额,抽走高比例的佣金。
有的“服务费”抽佣,甚至高达70%——
患者只能得到一点零头。
当然,仅靠患者的人脉圈筹钱,力量还是太单薄了。为了筹到更多的钱,这种“黑中介”还自建推广渠道——
创建多个大病众筹QQ群,在里边频繁分享挣快钱的“好方法”——也就是帮忙转发大病众筹链接。
通过这些兼职“触手”的分发,患者的求助链接被分享到全网各个群聊,利用人们的同情心,进行“在线乞讨”。
更大胆一点的,甚至游走在法律边缘, 他们在网络上买来医院里的病历和诊断书等患者信息,伪装成患者家属,在众筹平台上骗取善款。
就这样,无数患者的救命钱,以服务费的名义流进了这些“黑中介”的腰包。
2
水滴筹往事
面对汹涌而来的舆论,水滴筹和轻松筹很快就出来说话了。
它们在声明里称,平台从未授权任何第三方组织或个人向筹款人提供所谓的推广服务。它们还联合呼吁电商平台屏蔽提供筹款推广服务的店铺,并表示对于推广链接过程中可能涉及的诈骗行为——
将配合各地公安机关一起严厉打击。
态度很鲜明,语气很严厉,但它们也许忘了,互联网是有记忆的。当初热火朝天搞“推广”的,正是它们自己。
早在2019年11月,梨视频的一个报道曾惊起千层浪。视频拍客卧底发现,水滴筹线下服务人员被指在医院扫楼寻找求助者,随意填写金额,不审核甚至隐瞒求助者财产状况。
为了增加成功率,水滴筹工作人员甚至还为每个用户准备了一套催人泪下的文案模版,求助文俨然成了“故事会合集”。
“扫楼式”筹款的背后,是水滴筹变异的激励模式——
高薪+绩效考核、每单最高提成150元、末位淘汰……
如此一来,为了多拿佣金,地推员只好先把“客户”拉过来,弄到平台上,消费社会广大群众的爱心;同时再利用对方来推销保险,“双杀收割”流量进行变现。
地推本身没有问题,地推员的深入宣传能让那些文化水平不高的穷苦患者得到众筹平台的关注。但水滴筹错在捆绑“绩效考核”,当爱心变成利益指标后,就开始变味了。
其实在业内,地推扫楼不是秘密。水滴筹、轻松筹等公司都有着庞大的地推团队。
这些地推员还得和医院的宣传部门、相关科室以及医护人员搞好关系,这样能够打听到一些病人的信息,比如某类疾病大概会花多少钱、又有哪个新病人住院了。
水滴筹公布的数据显示,早在2019年3月,其线下基层工作人员已扩大至三百多个片区经理,1.6万多个志愿者,覆盖了中国400—500个城市。彼时,水滴筹76%的筹款用户来自三四五线城市,72%的捐款用户来自三四五线城市。
除此之外,近年来水滴筹还出现了大量的诈捐、造假事件。
例如,家里有车有房的德云社相声演员吴鹤臣在水滴筹发起了百万筹款;杭州“富豪女”在水滴筹发起筹款给父亲看病。
更夸张的是,由于大家都发现水滴筹漏洞百出,一条关于筹款的黑色产业链悄然而生——
众筹文章代写、病历资料造假、财产证明造假……
就连《人民日报》也曾发文严厉批评——
这些极具商业化的字眼,戳痛了人们的心,“公益变生意”的质疑也如潮水涌向水滴筹。“地推事件”爆发后,面对如山的质疑,水滴筹创始人沈鹏明确向社会表明——
“水滴筹是一家商业公司,不是公益组织。”
尽管如此,商业与公益之间的模糊界限,依旧在撕扯着水滴筹。
3
公益背后的保险生意
时间回到2021年4月,水滴公司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递交了招股书,拟在纽交所挂牌上市。
彼时,大多数人对水滴公司的印象,应该还停留在朋友圈看到的水滴筹。看到朋友的家人患病,请求支援,在友情和爱心的感召下,我们打开本就不富裕的钱包,献上自己的绵薄之力。那时候的资料是这样介绍水滴筹的——
作为中国最大的社交筹款平台,水滴筹通过线上个人募捐的方式,将筹款的资金打给患者,全程没有手续费,也没有服务费。
也正因此,在很多人看来,水滴筹类似公益组织。这样一来,人们就感到疑惑了,这样一个搞公益的平台,为啥却要上市了?
答案藏在招股书里。
招股书显示,2020年,水滴公司实现营收30.28亿元人民币,较2019年15.11亿元同比增长100.4%;净亏损为6.64亿元。
这30多亿营收从哪来的?
答案是保险。 招股书显示,保险佣金收入是水滴公司的主要收入来源,占到89.1%。
截至2020年12月31日,水滴累计服务的保险用户数量约为7940万人,累计付费保单数达到3070万张。这让水滴在2020年的保费直接超过了——
144亿元。
从最新的数据来看,这个局面也没有改变。水滴公司发布的2022财年第一季度财报显示,其今年一季度净营业收入6.487亿元,其中保险相关收入6.282亿元——
占比96.84%。
从这个角度来说,水滴更像是一家互联网保险经纪公司。 按招股书里的说法,水滴是一家致力于保险和医疗服务的技术平台,同时也是中国最大的独立第三方保险平台。
人们这才恍然大悟,坐拥数亿用户的水滴公司,搞的是卖保险的行当。卖保险有多赚钱,不用多说了吧。
之所以卖保险,水滴公司有自己的算盘。一般来说,得过大病的人,购买保险的意愿是非常强烈的。因此,水滴筹上的用户,极容易被引导到水滴的保险业务上。
这就是水滴筹的生意经。
4
尾声
自成立以来便号称“0手续费”的水滴筹,终究还是向现实妥协了。
今年4月,它开始试运行向筹款人收取筹款项目提现金额3%的平台服务费,单个筹款项目的服务费最高不超过5000元。
妥协的背后,是水滴公司财务上的窘境。 2018年以来,水滴公司一直增收不增利。尽管2018年-2021年营业总收入持续增长,但亏损额同步扩大,过去的四年间,水滴筹亏损了将近26亿元。
这一点,反映到资本市场上,是上市以来,水滴公司的股价已缩水近九成。
连年亏损之外,原因或许还在更深处。
作为一家商业公司,水滴在为人们提供便捷的同时,通过商业化模式实现盈利,这无可厚非,毕竟不能强求人家做慈善。但如果在商业化过程中触碰了某些底线,就将让人对水滴产生巨大的不信任感。
本质上来说,水滴筹是一个穿着公益外衣的商业机构。它试图在人们同情心的海洋里,构筑起一个庞大的商业版图。
但他们不能忘记的是, 水滴筹存在的基础,并不在于它有多少需要筹款的患者,而在于那些众多愿意捐款的捐款者,以及这些捐款者对平台监管、审核自己所捐款项的信任。
信任缺失的平台,是没有人愿意去捐款的,红十字会就是前车之鉴。
当利益至上无所不用其极时,人性丑恶就会越来越明显,而善良一旦被欺骗,爱心也就会变成冷漠。
地推没有问题,推销保险也没有错。但如果公益成了生意的伪装和面具,水滴筹就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伤害了爱心人士。
这意味着,在水滴筹上发起求助的人,不一定是真正的穷人,不一定是那些最需要帮助的人。他们只是地推员的一个绩效指标,只是达成目标的一个工具。
这样一来,看似地推员和受助人实现了双赢,但真正伤害的人,又是谁呢?
公众信任在不断消耗,长此以往,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也将得不到帮助,穷人的最后一条生路,将被堵死。
狼来了的故事,大家都很清楚。我们真的想要一个这样的结局吗?
这个问题,值得水滴筹们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