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88年,海南建省,潘石屹带着1000多元的积蓄到了海口。在海口东英镇一家砖厂里,小潘不但帮老板创造了收益,还在老板去搞房地产时,花钱把砖厂承包了下来。不幸的是,一年后,这砖厂就倒闭了。
不过潘石屹并未绝望,一路奋起,把自己从小潘,变成了潘大佬。
潘石屹生在甘肃天水的山沟里,山下有条铁路。他从小的愿望,就是乘火车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家里穷,养不起孩子,大小妹妹都被送出去了。一心想走出大山的小潘,就是不想穷一辈子,才跑去海南的。
多年后,回忆这段奋斗,潘石屹说自己之所以办砖厂,是受了一套长篇小说里男主人公的指引。书被改编成电视剧播出时,潘大佬还说:
“这套书我看了整整七遍。”
「潘大佬年轻时(最右)」
这本书刚出版时,卖得并不火,起印才三千册。出版社因此亏损数万元,急得编辑都失眠了。结果1988年3月,书被央广电台改编成广播剧播出,一下子击中中国万千青年的心灵,成了那个时代最火的书之一。
至今,这套书每年还能卖个100万册。
究其原因,是因为书中的故事,激励了一代又一代像小潘这样渴望改变命运的青年。连咱们前段时间爆火的新东方董宇辉老师都说:
“我生命中的力量感,其实就来自这套书。”
潘石屹出生于1963年,董宇辉出生于1993年。一套书可以横跨30年,给两个时代的青年带来一样的冲击,这是一件非常值得深思的事。 而实际上,它背后与奋斗有关的故事,是从1949年年底开始的。
那一年,它的作者出生了。
02.
1949年12月,陕北清涧王家堡村,农妇马芝兰生下一个男婴。这是马芝兰生下的第一个孩子。此后数年间,她还要生8个孩子。
男婴出生后,家里给起名叫“wei”。只是发音,没字。后来上学,才落到一个“卫”字上,添学名“王卫国”。许多年后,王卫国这三个字,已经消失在岁月中。人们更熟悉的,是他后来改的名字——路遥。
路遥是家中长子。七岁时,家里缺劳力。在村办小学读了几天书,他就被叫回家种地。路遥读了书,完全没心思种地。农活不好好干,整天眼泪汪汪。这时,他大伯想从他爹手上要个孩子过去“顶门”。
按风俗,长子不能过继。但眼看路遥这么想读书,当爹的心软了。
唯一的办法,是把大儿子过继给他大伯,供他读书。
1957年深秋,路遥跟着父亲,走了两天一夜抵达大伯家。到大伯家后,父亲谎称去赶集,说下午回来。但路遥心里啥都明白。
临死前,回忆此情此景,路遥依然难受。当初,他早看出了父母的打算。只是他知道,如果那一刻抱住父亲,哭着说别不要我了,就得回家务农。 最终,为了读书,7岁的路遥选择留下,眼睁睁看着父亲走下了山坡。
「路遥长大后,烟不离手」
路遥上村中小学后,成绩很好,一年级就能学二年级的课。每到学期末,还能拿奖。凭借出色的成绩,考进延川县城关小学。
在那里,路遥第一次感受到城乡之间的差距。
城里的学生,首先吃得好。由于家里穷,路遥只能吃加麸糠的干粮。夏天,糠菜发霉变质,也得躲在墙角,闭着眼大口吞下去,喝熬锅水生咽。
家里有多穷呢?1963年春,实在没钱了,为了不让路遥中断学业,大妈跑到别的村庄要饭,再把要来的食物卖掉,换成钱供他上学。
吃,比不上,用的、穿的,也比不上。路遥经常是衣衫褴褛,连美术课的水彩笔也买不起。不过,贫穷的处境,并没有引起他的自我贬低。在学校,他一心要做孩子王。城里的孩子会花一毛钱去看露天电影,聚在一起讨论。路遥急得难受,爬狗洞混进放映场,还是被撵了出来。
无奈之下,路遥想别的办法,跑去文化馆借阅室看书。从书里读到一大堆新奇玩意儿,回去给同学们“上课”,让自己变得自信。
可惜好景不长,小升初前夕,大伯说什么不让路遥读书了,命令他回家务农,过两年挑个媳妇,生个孩子,老老实实做农民。
路遥当时就急哭了。他清楚地知道,如果回家务农,这辈子就完了。
03.
在路遥的一生中,似乎总有些神奇的时刻。在他快绝望时,出现那么一个人或一件事,把他从绝望的深渊中拉出来。你可以说,这是命运的馈赠,但从根上说,这是路遥跟命运不停缠斗赢下的筹码。
面对大伯的命令,路遥说,不上学可以,但必须参加考试。结果一考,考了个全县第二。尽管如此,大伯铁了心不让念。路遥就一路哭,跑到村大队党支部书记面前,说干大啊,我考了全县第二啊,你得替我想办法啊。
在村里,别说全县第二,一个村能出一个学生去县城读书都不得了了。刘书记赶紧发动全村人捐粮食,让路遥换成钱交了学费。
路遥上中学后,城乡差距更明显了。
班上大多数是职工或干部子弟。就路遥穿得破破烂烂。学校食堂的菜,被分成三等。路遥只能吃最下等,清水煮菜。偶尔连菜汤都喝不起。路遥经常饿到头晕。这残酷的生命体验,让他有了更强韧的、往上攀爬的决心。
「路遥永远和农民走得最近」
没资源、没背景,那靠什么呢?只能靠知识。
那时,阅读已成了路遥生活的一部分。他读时政新闻,爱上了《参考消息》。在报上读到苏联的加加林飞向太空后,整个人激动到失眠。“加加林”三个字,一直镌刻在他心间。这是日后《人生》男主角姓名的由来。
3年后,路遥没有辜负乡亲的恩情,顺利考上了西安石油化工学校。接下来读中专,可以拿国家补助,就再也不用问家里要钱了。
以后有分配,还能吃城里的口粮。
路遥和家里人都觉得,天要亮了。
偏偏这时,命运又给他挖了个大坑。
路遥还没来得及报名,轰轰烈烈的运动就开始了。“文革”爆发,教育系统被砸烂。年轻的路遥在风潮中,被一腔热血冲昏头脑,参与了运动,还当上一个小头目。路遥受重用,被送到了地方革委会“副主任”的位置上。
在学校受尽冷眼的他,以为自己要“翻身”了。
结果屁股还没坐热,一纸“上山下乡”的文件,又把他打发回了农村。
一夜间,他又变成了一个农民。
而更倒霉的事,还在后面。
04.
回到农村后,路遥面对逆境,并没有消沉。让他拉大粪,他就去拉大粪;让他去当民办教师,他就去当民办教师。他不但不抱怨,还挺开心。时不时抽空跑到文化馆去看报纸,了解国际形式。
为离开乡村,路遥还在努力想办法。1969年,他想参军,本来在公社里申请很顺利。结果到县里,政审没过。一查,说他跟一桩“武斗命案”有关。
这下好了,不但断了参军路,整个人生前途,都蒙上了阴影。
此后,组织开始对路遥“秘密审查”。他被送到县百货公司再教育。没想到这一次再教育,又被路遥抓住机会,开了“眼界”。
在百货公司,他认识了一个叫林虹的姑娘。
那年,2000名北京知青被送到陕北延川县。其中不但有林虹这样能歌善舞的姑娘,还有日后的作家史铁生,以及一个你们都很熟悉的人。 这些北京青年,视野格局、文化观念,对路遥产生了巨大影响。
尤其是林虹,令路遥陷入痴迷。
路遥的形象、谈吐和品质,令林虹倾心。很快,两人便交往起来。恋情的甜蜜,让路遥变了个人。他爱上了林虹唱的《三套车》,喜欢穿一身红色。一篇诗歌发表时,他甚至想用一个叫“缨依红”的笔名。
当时,周围人对他和林虹的恋情议论纷纷,说他俩一个乡下的一个北京的,不可能走到一起。但心怀雄心的路遥,并不卑微。为了林虹,他甘愿献出一切。1970年,国家在知青中招工,路遥得到名额,甘愿放弃,给了林虹。
大家劝他留个心眼,路遥的回复是:
“为她我死都愿意,一个名额算啥?”
「路遥的海子同款pose」
结果没多久,“武斗案”调查找上门来。他每天活得战战兢兢,被组织要求停职反省。就在这时,林虹写了封绝交信给他。一方面前途暗淡,一方面恋情受挫,命运一下子给了路遥双重打击,一脚把他踹进了泥潭。
这一脚,路遥差点没挨住。
一天,他借着月光走到水潭边,准备一死了之。结果临死之际,心里涌起了对生命的无穷眷恋。他觉得不能死,人生还长,日子还长着呢。
怎么就能轻易地被这些挫折打败呢?
路遥不但没寻死,还从人家地里撅了甜瓜,吃完走了。
此后,他反而变得更坚强了。某日乡亲串门,看到他穿着白衣扎着白腰带,问他这是闹哪出。路遥说,我在为我自己“戴孝”:
“过去的我,已经死了,我要成为一个新的我。”
那个叫王卫国的青年,从此消失在了岁月里。
一个叫路遥的新青年,从文学的泥土中爬了起来。
05.
路遥迷上文学,得感谢一个叫曹谷溪的诗人。两人本是敌对阵营,结果一笑泯恩仇。在曹的影响下,路遥疯狂迷上了诗歌,读了很多经典。
不久,他就写出了《我老汉走着就想跑》,被曹推荐到《延安通讯》发表。随后,又发了《车过南京桥》和《塞上柳》。就是发《车》时,为表达对林虹的爱,路遥想用那个绕口的笔名。结果编辑说,笔名需要好记、好念。
路遥大笔一挥,说那叫“路遥”吧!
失恋后,路遥废寝忘食地阅读、写作。一系列诗歌、散文的发表,让他找到了新的人生方向。由于成绩出色,还被《陕西日报》点名表扬。他的作品,给延川县带来了声誉,也让“路遥”这个名字,响彻延川。
文学,突然成了路遥在绝路中的一缕光。
这也是为何1973年高校复招时,他毫不犹豫选择了中文系。考试成绩下来,他的数理虽然一塌糊涂,文科却十分突出,县里便大力推荐。然而政审阶段,因为“武斗案”阴云不散,好几所高校都不收。最后,还是县委书记亲自出马,打保票路遥没问题,他才进入延安大学中文系。
「路遥和另一个文学青年」
到了大学,路遥开始充分规划文学生涯,大量阅读托尔斯泰、巴尔扎克。这时他想清楚了,不但要当作家,还要当大作家,名作家。
他在《陕西文艺》实习,抽着劣质烟、吃着馒头咸菜,如饥似渴地读书,夜以继日地练笔。从此养成了熬夜、晚起的生活习惯。在他眼里,除了写作,似乎别的事都不重要。五分钱咸菜,他能吃几顿,一碟花生米,能吃上几天。随便填饱肚子,他就熬夜读书,一读一个通宵。
1978年,时代转折,全国首届短篇小说奖,陕西有两个作家获奖。
其中一个,是写《满月儿》的贾平凹。
这件事,对路遥触动很大。他当时零星发了不少东西,还没有一篇能在整个文坛叫得响。好强的路遥,很不甘心,随即针对当时风行的“伤痕文学”,调整创作方向,写出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稿子出来,好几个杂志社退稿。这时,陈忠实又靠《信任》拿了一个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路遥心更慌了。但就在发表屡屡不顺的时候,《当代》杂志突然写信给他,说稿子看了,很好,你来北京改稿吧。
这一年,小说不但上了《当代》头条,还拿了一个全国中篇小说奖。
路遥激动得彻夜未眠。比日后拿多少奖都要高兴。
文坛,从此有了他的位置。
06.
获奖后,路遥并未就此自满。从1979年起,他就有一篇小说一直想写,却一直写不出来。这篇小说,在他心里是个王炸。
他想讲的,是中国“城乡交叉带”青年的普遍困境,是那些出生在农村里的普通青年的迷惘。他曾写信给曹谷溪说:
“目前的政策对他们,经济上帮扶,文化上抑制,没有顾得上农村户口更高的文明追求,造成了千百万苦恼的年轻人。这些苦恼的人,也是愤愤不平的人。大量有文化的人被限制在土地上,这是不平衡中最大的不平衡…”
可以说,无论从自身经验,还是从大量观察上,路遥对“城乡交叉带”青年的处境有深刻洞见。1979年,他写了一稿,不满意,只能撕掉。1980年,又写《高加林的故事》,扬言一字不改,结果没了下文。
直到他着手解决起弟弟王天乐的生计问题,才找到新的灵感。
「路遥与贾平凹(左三)」
王天乐是他四弟,读完高中,考不上大学,赋闲在家,没个正经营生。路遥四处跑人情关系,想把他送去当工人。正是这个过程中,路遥得到很大的启发。
他拉着弟弟聊了三天三夜。
谈完后,心里有底了。
随后,他告别家人,跑去甘泉县招待所,开始写这篇酝酿数年的小说。这一次写得出奇顺利。20天,一口气写出13万字初稿。
写稿期间,作家白描去看他,发现他屋里烟雾弥漫,簸箕里全是烟头,桌上丢着发硬的馒头。路遥头发蓬乱,眼睛充血。此后,路遥一写作就会进入这种战斗状态,忘记按时休息,也不好好吃饭,疯狂地抽烟。
动笔前,这是篇约稿。润色完毕后,他去北京改稿。初稿名叫《生活的乐章》。改完,路遥不满意,又改为《你得到了什么?》。约稿编辑说,既然你引用了《创业史》里面关于人生的那段话,不如直接叫《人生》好了。
路遥拍手叫好,说这个题目好!
1982年第三期《收获》头条,《人生》在这个重要位置刊发。
对路遥而言,这是他前半生中最重要的一天。
《人生》的发表,意味着他不惧挫折的坚韧,终于在跟命运的一次次较量中,占据了上风,开花结果,让他获得了当代文学史的位置。
小说一发表,路遥对“城乡交叉带”青年命运的思考,就在文学界和社会上引起一连串讨论。评论家的普遍意见是,在中国,很久没看到这么动人心弦的小说。 这小说传到陈忠实手上,陈忠实读完,十分震惊,受到的刺激比西方小说还大,心说怎么路遥一下子把自己给拉得这么远了?
陈忠实出门,遇到一个朋友,对方一上来就问:
“你读了《人生》没有?”
陈说读了。朋友撂下一句:
“那你写那么多年,咋就搞不出个《人生》呢?”
是年秋,《人生》发单行本,一口气卖了25万册。整个评论界赞不绝口,各家大型刊物纷纷开讨论会。中国作协的意见是:
“在中国,学柳青的作家不少,但是真正学到一些东西的,只有路遥。”
这对把写《创业史》的柳青视为文学偶像的路遥,无疑是最大的肯定。
「路遥和吴天明」
这还没完,旋风还在继续。
1984年,《人生》被著名表演艺术家孙道临演绎成7集广播剧,被上海话剧团改编成话剧,还被吴天明改成电影。“高加林”和“刘巧珍”的名字,传遍大江南北,成了中国青年热议的话题。路遥的名气,一下子大得收不住了。
社会上和文学界,迅速出现了一种声音:
“《人生》这座高山,路遥不可能翻过去了。”
可实际上,路遥心里早有一个更宏大、更艰巨的目标。
07.
1983年,路遥一个人跑到陕北毛乌素沙漠,在那里进行了一场私密的“誓师”。 茫茫天地间,他告诉自己,要忘记过去一切荣誉,变成一个从零开始创作的人,写一本真正的、影响深远的大书。
这本书,将是一部从1975年到1985年的社会变迁史。这十年,是中国重要的社会转型期,充满重大历史事件,它们互为因果、环环相扣。路遥希望用艺术的眼光去记录他们,记下人们的生存和生活方式。
下笔前,路遥预估了体量。全书共三部、六卷、一百万字,分别取名《黄土》、《黑金》、《大城市》,小说名为《走向大世界》。
回城后,路遥迅速进入准备阶段。
第一步,是读书。他列了一大堆长篇小说书单,开始系统研读。其中柳青的《创业史》,是他第七次读。除了小说,还有政治、哲学、经济、历史和宗教书籍,农业、商业、工业、科技类知识著作,像什么民俗、税务、气象、造林、土壤改造甚至UFO,他都研究了一遍。
第二步,查资料。为梳理社会史,路遥查阅了十年间的《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参考消息》、《陕西日报》和《延安报》合订本。一页页记下了其中有用的大事。写到手指头被磨破,只能用手掌翻书。前后花费数月后,十年间,世界、中国乃至一省发生了什么事,一查了然。
第三步,考察现实。提着一箱资料,路遥到处调研。乡村、企业、学校、市场,每个地方,每个人,从农民到官员,尽力去深入接触。路上,他把民俗、环境、树木种类乃至鸟兽样貌等细枝末节,都摸得一清二楚。
搞完这些,路遥又叫来王乐平,突然拉着他到兰州,住进当地一家宾馆。告之写作计划后,兄弟两人绘制了一张从老家到西安钟楼的地图,一路的山川、河流、公路、建筑,都在其中。两人每天关在屋子里,细致研究每年的重大事件。路遥讲,王天乐听,听完补充,从中梳理线索。
这时,孙少平、孙少安、田晓霞…一个个人名涌入他脑海。错综复杂的个体、家庭、集体、国家的情节线,在他头脑中纠缠。
「采访矿工的路遥」
1985年夏,路遥提着两大箱资料书、十几条香烟和两罐雀巢咖啡,跑到铜川矿务的陈家山煤矿矿医院,正式开启第一部小说的创作。
路遥选择在这里写作,也是“别有用心”。
在他的构思中,书的第三部分涉及煤矿生活。他在这里写,可以近距离接触相关生活场景。等写第三部分时,就可以迅速进入状态。
下笔前,路遥就知道前路难。
但万万没想到,它会那么难。
08.
刚一坐下来,路遥就遇到了问题。
小说的开头,他写了整整三天,除了一筐废纸,毫无收获。直到冷静下来,抚平心头的焦急,路遥才找到感觉。五六天后,路遥渐入佳境,开始以每天五千字的速度往前推进,强逼自己写满额度。
为督促自己,他把53章列出53个数字贴在房间里,每天写完就“打一次卡”。天天写五千字,不允许出任何差错,这对意志力和创造力,是极大的考验。可路遥就是如此,拼命对自己发出最严苛的挑战。
整个写作过程中,他又进入了写《人生》的那种状态。
一写起来,他就忘记时间,晚睡晚起,吃东西敷衍。每天馒头、米汤、咸菜。烟不离手。晚饭时间出去散步,其余的时刻,路遥都像坐牢一样,把自己死钉在书桌前。 这期间,路遥一直处在高度紧张和精神亢奋的状态里,对身体上的损伤完全漠视。连去上厕所,他都是一路小跑着去的。
12月,路遥按时完成初稿。春节稍作休息,又开始修订抄写,一个字一个字地推敲。高强度的修改,又持续三个月。定稿后,他打算把小说名改为《普通人的道路》。打电话跟一位编辑商量时,编辑说:
“你觉得叫《平凡的世界》如何?”
路遥当即两眼放光,说这个名字好!
「《平凡的世界》手稿」
这年夏天,《当代》的青年编辑周昌义来陕西组稿,省作协就把《平凡》第一部推了上去。然而审稿结果,却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多年后,周昌义回忆说:
“读着读着就没兴致,感觉啰嗦、慢,没有悬念和意外,实在很难往下看…”
最后,《当代》以积压稿件太多,婉拒路遥。不久,作家出版社的编辑听说路遥出新作,要去看了三分之一,直接把稿子退给路遥,理由是:
“这书不行,不适应潮流,太老一套了。”
先后两次退稿,对怀揣着雄心的路遥来说,无疑是个巨大打击。
柳青在病床上时,曾对他说,陕北这个地方,没有一部大的史诗级小说出来,是对不住它的。路遥听了,就一直想写出这部作品。《平凡的世界》是他不可回避的冲刺。可在他写这篇小说时,文坛已经被欧美现代派新风吹拂,新形式、新思想、新的写作技巧,成了普遍追求。路遥呢,还在用一种慢悠悠的“古老”的现实主义笔法,写编年史一样推进故事。
在“魔幻现实”“意识流”面前,大家都嫌这种技法,太落后了。
对此,路遥很不甘心,他曾对朋友说:
“㞗!难道现在托尔斯泰、巴尔扎克们,要成这帮现代派的学生了?”
最后,稿子几经辗转,托关系到了《花城》杂志。《花城》同意刊发。同时,错过贾平凹《浮躁》的中国文联出版社听说路遥有新作,主动找上门来,决定出版试试看。就这样,《平凡》第一部,磕磕绊绊地才发表了。
想必路遥的心里,很不好受。
09.
但路遥坚信自己是对的。
他觉得这样一部社会变迁史,只能用现实主义的笔法来写。于是迅速调整心态,投入到第二部分的创作中。开写前,路遥先去广州转了几天,充分感受了一下改开气息。然后又到西北工业大学里体验了一下生活。
最后,他带着弟弟去了柳青墓。
也许是发表遭遇挫折,内心淤积的情绪太重,一到墓碑前,路遥就跪下来,放声大哭。随后,他让弟弟离开,自己单独在墓前待了一个小时。王天乐不知道路遥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只记得他回来时,哭红了眼睛。
也许那一刻,路遥就下了狠心:
“老子就是死,也要把这本书写完、写好、写透!”
「路遥在柳青墓前」
路遥去了吴起县武装部。那是延安地区最穷的县之一,偏僻落后,无人打扰。作协朋友跑去看他,发现他住在一个简单窑洞里,就一张单人床,屋里除了碎掉的干馍,就没什么正经吃的东西。没多久,路遥感到身体不适。
长期熬夜,让他身体每况愈下。抽烟太多,导致胸口隐隐作痛。对这一切,路遥没放在心上,只是增补了一个爬山活动。他完全没意识到,长期损耗,已经让脏器亮起了警钟。等回延安收尾时,他走路变慢,动不动就喘粗气。
就在完稿期间,路遥一口血喷在了稿纸上。
而这时,评论界对《平凡》的风评,又给了他沉重一击。
在《花城》和《小说评论》发起的座谈会上,许多权威评论家出席,对路遥这部作品的评价,一边倒地都不怎么高。有人甚至直白道:
“完全不能相信这种东西是写《人生》的作家写出来的。”
路遥希望《平凡》第二部分能继续在《花城》刊发,可编辑部内部意见分歧,这一愿望未能实现。打击接二连三地袭来。路遥写信对朋友说:
“我无力再做艰巨的思考,整天像个白痴一样呆坐着。”
1987年年初,阴云就这样笼罩在他头顶。他的身体,越来越糟。路遥这个人,又很好强,死活不愿意向外界透露自己的病情,硬挺着不说。纯粹是扛不住了,才到榆林去看病。看了几个医生,无果,最后找到一个老中医,开了几副药,勉强把身体机能调了过来。以他当时的情况,无论如何应该去做更全面的检查,然后休养个两三年,把恶劣的生活习惯改掉。
可路遥选择了一场赌博,一次冒险。
在随笔中,他提到当时的心态说:
“只要上苍赐福于我,让我能最后冲过终点,那么永远倒下去不再起来,也可以安然闭目了…”
考虑到身体情况,这一次,路遥住进榆林宾馆。写第三部期间,身体给予的反馈更明显了。每次去朋友家坐客,路遥都累得气喘吁吁。朋友都说,没想到一个作家写书,写起来居然比背石头上山还累。周围人时不时劝上两句,说你不要这样残酷地对待自己,好好休息一阵。路遥根本不听。
1988年1月,路遥在身体竭尽透支的状态下,完成初稿。
只过了春节,他就一头扎进甘泉县招待所,开始处理最后的修改。
在那里,他曾写出《人生》。路遥希望这部小说,有一个完满的仪式感。
当时之所以如此赶工,片刻不停,一个很大的原因,是广播。
在评论界对《平凡》发出一边倒的负面评价时,命运又给路遥开了个玩笑。
「路遥是拿命在写作」
写第三部前,路遥曾去西德访问。正好在北京,遇到了一个叫叶咏梅的故交。她是当年去陕北的知青。两人叙旧时,问路遥最近写什么。路遥提到了《平凡》。恰好当时,叶咏梅在央广广播的“长篇连播”节目任职。把稿子拿来一看,觉得这正适合改编。很快,节目提上议程。
节目录制时,路遥正奔命写第三部。他曾撰文说,长篇作品,越到后面,打击力量越大,这就要求精力更旺盛,体力更充沛,精神更沸腾,你得挣着命、吐着血往上拉,必须付出加倍的力量。写到后面,他是舍生忘死:
“如果我不这么写,《平凡的世界》根本完成不了。”
写完后,当然应该先休息。因为光写初稿,就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
可1988年3月,《平凡的世界》已经通过广播,进入了千家万户,成了无数青年人追更的“广播剧”。对路遥病情一无所知的叶咏梅,希望路遥能在6月就把第三部拿出来,这样才赶得上录制。
一想到有那么多听众在追这部小说,路遥说什么都要尽快完工。
1988年5月25日,路遥拖着一身病躯,发起了最后的冲击。改到稿纸最后十几页时,他的手激动得发抖。由于过分激动,甚至发生痉挛,不得不在热水里泡了一阵,等手指完全恢复,才继续飞快地写。
最后一个字落定时,路遥猛然站起来,把手上的圆珠笔扔出了窗外。
这本他酝酿了多年的“大书”,终于完成了。
他对得起柳青,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家乡这片土地了。
随后,他去卫生间洗脸。镜子里的自己,苍老、憔悴,病恹恹的。
看到这张脸,路遥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10.
如文章开头所说,《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第二部由文联出版社印售,只订出去三千册。责任编辑连连叫苦,睡不着觉。彼时,推崇现代派写作的主流文坛,对《平凡》写作质量的定调,更令事态雪上加霜。
偏偏这时候,神奇的事发生了。
1988年,在电视剧还很新鲜的年代,听广播,才是娱乐项目里顶流。“长篇连播”这样的节目,则是顶流中的顶流。就在那一年,从城市到乡村,从学校、矿场到单位、军队,每天中午12点半,大家都等着收听《平凡的的世界》,都在为孙少平、孙少安两兄弟的命运揪心。
很快,广播带动书的销量。书一下子卖到了几十万册。
然而,在销量捷报频传,在广袤大地上无数青年被《平凡的世界》所吸引时,路遥的身体,来到了危险的边缘。这一次,路遥每天咽喉肿痛,头痛、发热,去医院检查后,发现咽喉充血,扁桃体红肿。
情况如此严重,路遥却只当成肝火来治,还没引起高度重视。
相反,他还一门心思扑在创作上,为接下来的写作做准备。评论界不是推崇欧美现代派吗?我倒要看看这个现代派有多厉害。我还要写一个更新、更大的东西,吓吓你们。路遥就这脾气,人家越是看低他,他越是较劲。
他开始研究中国史和世界史,读起了《资治通鉴》、《万历十五年》和柏杨的《中国人史纲》,拓展思想的深度和广度。同时,系统地研究现代派写作。什么卡夫卡、博尔赫斯、马尔克斯、福克纳,全都来吧。
在路遥的计划中,还有几部大书要写。以整个文坛的风潮和他的性格而言,这几部书,想必会用新的文学技巧,新的书写结构,更上一层楼。
可惜,路遥没能等到那天……
「路遥拍照总是若有所思」
1991年,对路遥而言,是悲喜交加的一年。
喜的是,在茅盾文学奖评奖中,本来他不抱任何希望的《平凡的世界》,以第二高的票数摘奖。这部被不断否定的作品,最后还是被给予了创作上的肯定。得知自己得奖后,路遥十分激动地对作家朋友说:
“嗬嗬,这下狗日的做日塌了,有些人一满看见我不顺眼,这下怕再张狂不起来了…”
也对贾平凹来了一句:
“我把他们都踩在脚下了!”
可见摘得茅奖,对此前屡屡不被看好的路遥而言,是一种多么大的宣泄。
而悲的是,那年,路遥和妻子的感情出现危机,家庭正处在分崩离析的边缘。
以及,他的身体状态,越来越差。
尽管身体情况很糟,路遥还在写随笔、编文集。直到1992年春节,他突发剧烈肝痛,痛苦得难以忍受。都到了这地步,路遥依然没有采取系统的治疗和检查。从朋友那儿搞来“护肝片”吃了,就开始装修房子。这期间,他出现过肝疼、腹泻、高烧、发寒,全没放在心上。夏日高温,他依然以小米粥果腹,拉了很久的肚子。路遥不知道,死亡正一步步向他逼近。
「《平凡的世界》第一部」
那时,他一门心思扑在装修上,等待北京归来的妻女重聚。他可能是想装好一套房,对即将崩裂的家庭,做最后的挽回。
最后,妻子和女儿来了。一见到他,妻子要求他必须静养,不能再乱来了。
在家人朋友的强烈要求下,路遥回到延安。
可一切都太晚了。
一下火车,他就病倒在了宾馆…
11.
路遥最后的时光,充满了痛苦和不甘。
入院不久,路遥自己意识到问题严重,对前来探病的曹谷溪大哭道:
“我这是完了,老天爷把我拦腰砍断了,我的病很重,这一回怕是不行了…”
随后,路遥确诊,乙型肝炎肝硬化,虽无癌变,但腹水感染,必须赶紧送回西安治疗。省上听闻此事,引起高度重视,省领导赶紧给路遥开绿灯。
被送到医院时,路遥已病入膏肓。
相关护士曾撰文回忆:
“初见路遥,典型的肝病面容:灰黑的脸色,黄染的巩膜,紫红色的肝掌。看上去比照片明显要瘦些。整个人的神情,憔悴低迷…”
太晚了。转院没多久,路遥就被下了病危通知。会诊结果说,如果1987年吐血后就及时停笔,下决心好好休息,他的身体就还有救。但就像朋友们说的,长期以来,路遥对写作,过的是一种“殉道”式的自虐生活:
“路遥律己很严,严苛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用他的话说,要‘对自己要残酷’。他一直怀着一种牺牲的心态在写。为了在一点上突破,不惜将其余统统收缩;为了一朝成功天下惊,不惜青灯黄卷过一生。”
人生最后那段病床时光,朋友来探望时,路遥说不甘心。拿了茅盾文学奖后,他曾发誓还要拿国际大奖,可这时,他再也拿不起一支笔。
不甘心之外,路遥还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这十几年,吃的是猪狗食,干的是牛马活…”
「病榻上的路遥」
到后来,路遥情绪越来越坏。甚至拒绝进食、输液。那年11月,在医院一次次竭尽全力的抢救下,依然没能挽回他的生命。
是年11月17日,主任、主管医生、值班医生、责任护士一同奔到他的病房,在与死神最后的搏斗中,路遥嘴中断断续续地叫着“救……救……我”、“救……救……我”。在不甘和痛苦中,走完了43年的人生。
正如他自己所言,他这十来年,除了抽了点好烟,吃,没吃什么好的,住,没住什么好的,整日像牛耕地一样,狂写不止,几乎没享到什么福。在写《平凡的世界》期间,他吃遍了村里镇里半夜脏乱差的小吃摊,写到半夜,饿得不行了,就把冷掉的硬馒头拿来充饥,或烤点红薯片吃。
他心里,永远把精神上的追求放在首位。
即便拿了茅盾文学奖,成了陕西作协的骨干,路遥一生也没赚到什么钱。
当年《人生》获奖时,路遥去北京领奖,钱不够,是弟弟王天乐借钱给他。后来《平凡的世界》拿到茅盾文学奖,路遥还是没路费,又是弟弟四处借了5000块给他。还说,哥,你可别拿诺贝尔奖了,我没地方给你搞外汇。
路遥听了,当即回了一句:
“日他妈的文学!”
一直以来,路遥工资并不高,稿费也不多。《惊心动魄的一幕》500元,《人生》1300元。那时,卖书还没有版税这一说。《平凡》卖那么多,到他手上,只有三万块。后来电视剧著作改编,到手才680元。
路遥吃得粗糙,但总要抽好烟,档次比别人高。每天最少两包。一个月的烟钱,200块,他工资才100多。人家建议他抽差的。他说这不行,抽好烟,不是生理需要,是心理上的满足。多少年来,路遥都是入不敷出。
为解决钱的问题,他曾想去卖牛仔裤,还想过开餐馆、跑运输队、搞养殖场。
但都止于想法,没能落到实际上。
路遥曾受某纪实文学杂志主编邀请,去汉中溜达一圈,跟当地领导交流,写了篇命题作文,赚钱还债。对此,路遥得到些启示,1990年初,他对西影厂的朋友说,实在穷得没办法了,能不能找点挣钱的事,写报告文学也行。
当时汉中西乡有个高中生,在全国物理竞赛中拿了第一名,路遥被请去采访,让写这个学生。采访完,路遥又反悔了。他觉得这事太跌份。
「路遥一生真没享什么福」
1992年,病榻上的路遥,还曾向作协创作之家,借了一千块钱。当时,他急着送妻女回京,可临时取到的稿费,居然不够用。
《平凡的世界》获奖后,北京和省里的奖金加起来,总共一万块。路遥拿到钱,将它们放在一起,存成了一张存单。
那是路遥在文学道路上拼尽一生的能量后,留下的唯一一笔钱。
就在他死去那年,一个老人到南边走了一转,姓资姓社的问题,尘埃落定。
年仅43岁的路遥,没能赶上市场兴起的好日子。否则,以今天《平凡的世界》的销量、影视版权,路遥仅靠这一套书,就能千万身家。
可偏偏他的人生,定格在了1992年。
路遥一定没想到,他走后,《平凡的世界》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什么。
12.
尽管文坛的主流态度,对《平凡的世界》始终保持暧昧,甚至在某些权威的当代文学史里,提及路遥,重点在《人生》这部小说,往往是对《平凡的世界》一笔带过,不做深入探讨,民间却把这本书,奉为经典。
30年来,《平凡的世界》长盛不衰。
80年代末,“长篇连播”播出后,电台收到几千封来信。有学生说,他们有270人住在一幢四层楼房里,拿着100部收音机,每天中午12点半同时收听《平凡的世界》。甘肃农村有个学生,为了赶上广播,每天跑步8里地回家,四个月下来,居然在学校长跑比赛上拿了名次。
上世纪末,中科院“对国人影响最大的28部图书”调查里,《平凡的世界》是唯一入围的当代文学作品。排名仅次于《三国演义》《红楼梦》。
1998年,有人对四届茅盾文学奖20部作品进行调研,《平凡》销量最大,许多人将其列为“个人最喜爱的读物”。
1999年,评选“感动共和国50本书”,它又与诸多经典并列。
9年后,新浪网做过一次“读者最喜爱的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的调查,《平凡的世界》以71.46%的比例,高居榜首。
4年后,“文明中国”全民阅读调查,《平凡》的读者体量,超越《红楼梦》。
2018年,中青报联合共青团官微进行“改开40年”大型青年调查,过去40年里,对中国青年影响力最大的文学作品,依然是《平凡的世界》。
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几乎还没有哪个纯文学作家的书,这么不断受欢迎地卖下去。稍微能与之一战的,大概也只有靠《活着》活着的余华了。
而其中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励志。
很多读者表示,从这本书里,汲取了对抗苦难和挫败的力量,找到了人生奋进的动力。他们和潘石屹、董宇辉一样,每当觉得顶不住的时刻,都会想到书里的孙家兄弟,想到他们面对困苦,不甘屈服。
恰恰这种面对困难不动摇的精神,适应了中国1992年之后整个社会个体的发展心理。在路遥死后那些年里,个体的奋斗、逆袭、阶层跃迁,一直是中国社会的主流。尤其是那些来自农村的青年学生、青年务工者,他们从路遥书中,看到了太多和自己相似的内容,看到了自身的影子。
即便不是农村青年,在这个推崇奋斗、渴望突破阶层的时代,每一个个体内心的驱动,都与《平凡的世界》中那自强不息的精神相吻合。
正如相关调研人员说的:
“它的畅销背后,是一代代中国人奋斗的回响。”
书里面,写的是平凡人的故事,平凡人的爱恨、绝望、奋起,这很容易让千千万的普通读者代入自己,激发他们的斗志和精神追求。
《平凡》的持续畅销,也说明了在过去的多少年里,“奋斗”二字,是中国年轻人离不开的人生主题,是他们必经的成长之路。路遥用他那好强、好胜、勇于攀登、绝不服输的生命底蕴所凝练成的这本书,正好击中了他们。
归根到底,就如延安大学路遥文学馆负责人说的:
“只要中国社会有等级存在,有城乡二元对立结构存在,就有路遥的市场。我们不乏对苦难的写作,但他最能把苦难,转化为精神动力。”
回望路遥一生,他从一个贫困的农家子弟,屡次差点辍学、遭遇时代动荡、被恋人抛下、被敌对者构陷,一次又一次绝望,一次又一次奋起,直至在写作路上拼死追求至高荣誉,这份坚韧和奋进,始终是他生命的底色。
也正因为有这种强韧的姿态,在生命体悟中,他才写出了《平凡的世界》。
作为“城乡交叉带”的一员和长期观察者,他又对底层青年的困苦、迷惘,有着远比他人更深的体会。只有他,能温暖那些不甘沦落、受苦奋进的人,给他们以希望、力量。时至今日,在中国大地上,还有太多这样的人。
某种程度上,他们又何尝不是一个又一个,曾一心想翻身的路遥。
「路遥的一位迷弟」
只可惜,命运又总是充满荒诞。如果路遥不那么自虐写作,他可以活更久,可以看到自己的精神,影响更多人。他得到的财富,也会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安心创作。对此,我们只能说,如果不自虐,那也不是路遥了。
43年,很短。但路遥用这43年的时间,把自己的人生,锤炼成了一部更值得阅读的作品。它的底蕴和主题,被分散在他的书写中,随之流传下去,激励一代又一代和他一样曾胸怀志向、不甘沉沦的人。
在单纯的文学意义之外,对于一个作家而言,这或许是最好的奖赏。
它让肉体早已不在的路遥,灵魂中不屈的意志,永葆青春。
「全文完,下次再会」
本文部分参考资料:
[1]《早晨从中午开始》,路遥
[2]《回望路遥》,三联生活周刊
[3]《路遥最后的时光》,魏兰娉
[4]《路遥身后20年》,南方人物周刊
[5]《平凡之路与不平凡的力量》,邵燕君
[6]《路遥传》,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