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空总比躺平更显勤奋。
文丨许俊浩
7月13日，天文现象“超级月亮”把搜狐创始人张朝阳带上了热搜。
张朝阳当天夜跑北京二环路近33公里直播聊物理，边跑边播，全程时长五个半小时。他从物理学角度讲解了超级月亮的形成原理，比之前线上课堂推导公式更引人注目。
搜狐淡出公众视野已久，张朝阳则以物理老师身份再度活跃。
1964年出生的张朝阳，22岁毕业于清华大学物理系，之后前往美国麻省理工学院（MIT）深造，29岁获得该校物理学博士学位。专注互联网创业20余年后，他重新拾起物理学老本行，讲课讲得不亦乐乎。
从2021年11月至今，张朝阳开课半年有余，直播超过50场，从牛顿力学讲到多普勒效应、波动方程、狭义相对论。在他已设置为仅半年可见的微博上，每个月平均十几条内容，80%以上与物理课相关。不过，这些微博的转发、评论、点赞，大多低于三位数，甚至只有寥寥三两个。
在张朝阳近期微博上，最火的莫过于5月份诈骗案声明那条，点赞数量超过了1万。
5月25日，微博话题#搜狐全体员工遭遇工资补助诈骗#登上热搜。据称，5月18日早上6：39，搜狐员工收到一封来自“搜狐财务部”的邮件，标题为“5月份员工工资补助通知”，不少员工按照邮件要求填写了银行账号等信息，结果工资卡余额被划走。张朝阳5月25日11：49在微博作出回应称，事情不像大家想象那么严重，受骗员工损失只有不到5万元。
在张朝阳这条微博底下，热度较高的一则评论是：“咱公司真惨啊，大伙加一起也没有五万块的零钱。”24名员工被骗，额度共计4万多，意味着人均卡内余额不到2000元。这个数字放到当前科技互联网行业，堪称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无怪乎网友们替搜狐忧虑。
2000年上市的搜狐，巅峰期股价逾100美元，对应市值近43亿美元，早年业内地位不逊色于现在的阿里、腾讯，而今却随着门户网站的老去而迟暮，在互联网诸多赛道中已很难再在前排位置看到它的身影。
值得提及的是，搜狐自2013年陷入连年亏损，直到2020年才扭亏为盈，全年净利润5100万美元，用张朝阳早前表述，这算是回到了安全地带。奈何安全从来不是一个自我定义的概念，近观行业内外，搜狐面临的不确定性风险不是更少了，而是更多了。
地缘政治因素即在此列。2022年4月12日，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将搜狐等12家中概股公司列入“预摘牌”名单。尽管这既非SEC首次针对中概股公司作出此类动作，亦非最后一次，更绝非独指搜狐，但这仍为搜狐制造了一波舆论压力，而其后续尚不得而知。
深层次问题来自业务本身。财报显示，2022年第一季度，搜狐总收入1.93亿美元，净利润900万美元。无论SEC“预摘牌”意味着什么，搜狐经营状况都难言“安全”，与张朝阳所谓“中兴”更不沾边。现在看，物理课也好，直播带货也罢，沉浮之中，张朝阳一人之力难挽狂澜。
01
黄金十年远去
将时间拨回1998年。彼时互联网在国内锋芒未显，马云停止了自己在“中国黄页”的创业，再赴北京，马化腾刚刚注册深圳腾讯计算机系统有限公司，李彦宏置身硅谷为搜索引擎公司Infoseek打工，80后黄峥与张一鸣还在读书。
站在潮头的是从美国归来的张朝阳。
1981年进入清华时，张朝阳的梦想是成为科学家而非创业者。在他成长的年代，不少人都信奉“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想投身科研工作。但他极不适应枯燥苦闷的唯成绩论生活，只在最后一年拿到奖学金出国时才觉得解脱。张朝阳说，这是漫长的转变。到了美国以后，他发现真正做科学研究的只是很少一部分人。新鲜的世界给予他许多新想法，特别是互联网。
读完博士，张朝阳继续博士后研究，且担任了麻省理工学院亚太地区联络官。此后，他任职于美国ISI（Internet Sciences Inc.）公司，并作为ISI中国首席代表回到国内。彼时中国有“四大件”的说法，指彩电、冰箱、洗衣机、录音机，电脑都是许多人闻所未闻之物，遑论网络。张朝阳敏锐洞察到了先机，并获得了麻省理工学院教授尼葛洛庞帝的第一笔投资，创立了爱特信公司。
在探索过美国一些公司的商业模式后，张朝阳决定不靠高成本的内容制作，而靠链接来汇聚信息。他上线了搜狐网站，并将爱特信改名搜狐。这个曾名“搜乎”的小网站逐渐发展到一年广告收入60万美元，公司则获得了超过200万美元的第二轮融资，投资机构包括英特尔、道琼斯、IDG等。
走在前面的门户网站雅虎（Yahoo）已于1996年在纳斯达克挂牌上市并风靡全美，搜狐吸取其经验，同样选定了门户网站这条路。这种门户网站加广告的模式逐渐成为中国互联网公司早期范本。2000年 7月12日，搜狐成功登陆纳斯达克，sohu.com成为当时国内最具影响力的新闻门户。
那一年，搜狐收购了ChinaRen。ChinaRen是当年极为火爆的综合性实名网络社区，刚开始以公共聊天室为中心，包揽主页、日志等功能，后又推出校友录产品，用户可以加入自己不同学业阶段的班级主页，写帖子、发照片，交流互动。这次收购扩充了搜狐的领地，时任ChinaRen技术总监王小川亦被张朝阳看重。
21世纪的前10年毫无疑问是搜狐也是张朝阳个人的黄金时代。上市不过两年，搜狐就实现了全面盈利。2005年，搜狐拿到了2008北京奥运会互联网内容赞助商资格，影响力臻至巅峰。在此之前的2004年8月搜狐推出了搜索引擎搜狗，更早前的2002年7月成立了搜狐游戏事业部，后者即畅游前身。搜狐游戏推出的《刀剑Online》《天龙八部》均为端游赛道头部游戏。
在2007年中国网络游戏市场用户规模为4800万时，《天龙八部》就创下过公测时40万人同时在线的好成绩。财报显示，搜狐2007年第三季度总收入5150万美元，比上年同期增长46%，其中在线游戏收入1270万美元，而这里面有1090万美元来自《天龙八部》。两年后，畅游赴美上市。
以全年营收计，畅游在2009年排进了国内网络游戏市场前五，为18.3亿元。排名第一的腾讯游戏，营收53.9亿元，将近是其3倍。与张朝阳、王志东并称网络三剑客的丁磊同样发力游戏。丁磊于1997年创立的网易2001年就上线了游戏《大话西游》，2009年网易游戏营收33.7亿元，排名第三。
正是在2009年，创立于2004年底的搜狐视频上线了“高清影视剧”频道，独家首播超过1000部影视剧，在国内长视频赛道开始占据一席之地。2010年9月，搜狐视频独播剧《婚姻保卫战》15天播放总量超过2亿。而由王小川出任CEO，主营搜索、输入法和浏览器的搜狗在2010年8月分拆独立运营。
门户、游戏、搜索、长视频等，搜狐也曾多点布局，而这些至少让张朝阳此后有了4次赴美敲钟的荣光。除去2006年3月纳斯达克特邀以外，另3次均为旗下业务在美挂牌，即2000年搜狐上市、2009年畅游上市、2017年搜狗上市。
02
头部位置尽失
作为神话缔造者之一，张朝阳亦曾被冠以“中国互联网教父”之名。在2013年《杨澜访谈录》中，张朝阳称，自己有钱又有名，但饱受情绪问题困扰，感觉拥有一切，却非常痛苦。
决策者被抑郁裹挟会为一家公司带来怎样的影响，我们或可从2010年后搜狐的发展轨迹中窥得一斑。
尽管2013年重新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时张朝阳已走出抑郁重霾，搜狐却再也没能赶上互联网一波又一波的潮头。2009年新浪推出微博，腾讯、网易、搜狐均以微博产品对标。腾讯微博起初还有一战之力，撑到2020年才宣布停止运营，而搜狐微博与网易微博几乎没有溅起什么水花。
在搜索引擎方面，2000年入局的百度，占据先发优势，2010年巨头谷歌退出中国大陆后，百度力压搜狗等友商，稳居行业第一。2016年，百度总营收705.5亿元，搜狗仅44亿元。到了2017年搜狗上市时，根据调研机构艾瑞咨询数据，搜狗移动搜索市场份额18.2%。
视频业务算得上开局不错。从2010年进口美剧《迷失》开始，搜狐视频3年间引进了90部美剧，远超同时期的土豆、优酷、爱奇艺等网站。再加上《屌丝男士》《我的极品是前任》等一系列自制网剧，搜狐视频居于行业前三。艾瑞咨询数据显示，2013年10月，搜狐视频月度用户覆盖人数近2.58亿。
2014年是个转折年份。这年9月，《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关于进一步落实网上境外影视剧管理有关规定的通知》发布，不少进口剧集被限制。即便能够上线，也需要等到一季剧集完全审核完成以后。这意味着国内观众需要延迟几个月才能看到美国上线的剧集。搜狐视频因此损失了大批用户，自制剧亦后续乏力，再也没能重回赛道头部位置。Trustdata数据显示，截至2018年11月，搜狐视频MAU（月活跃用户数）3833万。如今近4年过去， 这个数字仍没有大的改变。
2016年底，张朝阳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搜狐未来3年将重回互联网舞台中心。从财报看，搜狐2014年全年总收入17亿美元，2015年19亿美元，2016年则下滑至16.5亿美元，为上市16年来首次全年营收同比下滑，2017年亏损5.56亿美元，2018年亏损2.37亿美元，2019年亏损9300万美元。
亏损看似收窄，但离回归中心仍相去万里。在2020年财新的采访中，张朝阳说自己在2010年到2017年这段时间对公司的管理不够。他用古老企业的“中兴”来形容搜狐，表示品牌积累时间长，媒体仍是搜狐的核心竞争力。但无论是他提及的搜狐号、狐友还是搜狐视频所主张的价值直播，都难以给出一个方向明确、有足够差异化竞争力的卖点。
原本买下ChinaRen能够在社区赛道打开局面，但2012年ChinaRen已无法登录，据称彼时其注册用户或为8000万。有知乎网友表示，自己所有校友录都在ChinaRen上面，想看看以前的内容留念都不行，信息已全被清空。哪怕仅是维持原数据库也能留住部分用户，但搜狐没这么做。因此不少喜爱ChinaRen的用户表示收购就是错误，不愿再使用搜狐旗下任何产品。
至于张朝阳强调的“关注流”，即信息的社交分发，2012年微信的公众号与朋友圈已经做到。主打陌生人社交的陌陌在2014年上市，深受Z世代用户青睐的Soul也在2016年上线，而搜狐迟至2018年才推出社交APP狐友。这时头部社交APP的MAU有的已逼近亿级，有的迈进了千万级。狐友并未公布这些数据。
由于所有用户注册狐友后都会自动关注张朝阳账号，因此可根据后者大概判断狐友用户规模。2019年狐友上张朝阳的粉丝数为250万左右，如今这个数字是632万。从使用情况来看，狐友主打陌生人社交，却只有“圈子”，没有用户之间直接匹配的玩法。据海克财经观察，狐友的圈子类似于豆瓣的小组，有主题和讨论，但缺乏明确的内容运营导向和社区氛围，其最终归于黯淡并非没有缘由。
2015上线的千帆直播也未能争得上游，以张朝阳为IP的英语课没有收获可观流量，千帆直播既没能在娱乐直播中拔得头筹，又没能踩中直播电商风口，此后搜狐视频也做起了直播。
2020年6月，张朝阳在搜狐视频首度试水直播带货，直播间显示1小时热度为110万，官方未予公布该场直播的GMV（商品交易总额）等数据。而在此两个月前即2020年4月，罗永浩在抖音的首场直播，GMV达1.1亿元，累计观看人数逾4800万。
03
独木难支大业
当初风光10年，张朝阳展示给外界的形象极符合中国老百姓对于顶级商人功成名就生活的想象。
在2004年10月《时尚健康》杂志封面上，张朝阳赤裸上身，表情傲然。他不吝于直接表达自己的态度，比如花3000万元买下英国普尔Sunseeker船厂制造的22米游艇。他说，寻找太阳的人（Sunseeker）就是他的名字。因为喜欢登山，他拉来一众明星组织了“搜狗美女野兽登山队”。他还客串了搜狐视频自制网剧《屌丝男士》，自己扮演自己。
在2006年与2010年，搜狐购买和自建共3栋大楼。如今鲜衣怒马已成往事，大楼却常常被人提起。如今它们的总估值超过了60亿元，而搜狐市值截至海克财经7月18日本文发稿，已不足6亿美元。
2020年4月，畅游私有化退市，成为搜狐全资子公司，这意味着游戏成为支撑搜狐营收的重中之重。财报显示，2021年搜狐网络游戏收入6.38亿美元，占总营收的76.3%；2022年第一季度，搜狐网络游戏收入1.57亿美元，占总营收的81%。
2011年《天龙八部3》、2013年《新天龙八部》、2014年《天龙八部3D》手游、2019年《天龙八部·归来》，畅游迄今未能推出与《天龙八部》一较高下的游戏新品，翻来覆去地吃原先红利吃了15年。
相比之下，网易游戏2022年第一季度营收172.73亿元。即便反复推出与2004年爆款游戏《梦幻西游》相关的游戏，网易游戏也并未完全依赖它，还有《阴阳师》《率土之滨》《逆水寒》等热门 大作。以《阴阳师》为例，其在2017年第一季度，就为网易创造营收107.4亿元。
2021年10月，历经383天的等待，搜狗正式并入腾讯，与搜狐彻底脱离关系。当初支撑搜狐营收的几大板块，如今只剩下游戏和广告。在资讯类工具日渐算法化的当下，即便是曾在移动端居于头部位置、DAU(日活跃用户数)已数亿的腾讯新闻，其广告收入也在下滑。2022年第一季度，来自腾讯新闻、腾讯视频等业务的腾讯媒体广告收入23亿元，同比下降30%，腾讯新闻近日换帅裁员更是引发广泛关注。而同期搜狐品牌广告收入仅2377万美元，占总营收的11%。
不再高调秀个人的张朝阳常讲创新，但时下搜狐却有着挥之不去的怀旧味道。2022年2月，搜狐视频放出预告，每周更新一季《老友记》，将会把高清版十季全部放出。依靠1994年首播的美剧来吸引用户恐怕很难，搜狐视频的这条官宣微博无甚声响。其6月上线并推荐的独播剧《从爱情到幸福》则是2016年拍摄的电视剧，总播放量仅1800万。与此同时腾讯视频推《梦华录》，优酷推《回廊亭》，均为总播放量超过10亿的爆款。横比之下，搜狐视频乏善可陈。
搜狐一度还有王小川这个铁杆大将，现在则只剩张朝阳自己东奔西走。
2015年开始于千帆直播的英语直播课流量平平，2021年底张朝阳在搜狐视频推出的物理直播课亦未出圈。在搜狐视频，“张朝阳的物理课”官方账号仅有不到20万粉丝；在B站，其粉丝亦不过21.1万，与B站知识区头部UP主存在巨大差距。例如中科院物理研究所官方账号“二次元的中科院物理所”就有粉丝180.4万。
张朝阳说要做价值直播，搜狐视频却无法回答什么样的价值才能获取流量这个问题。没有流量作为基础，价值又从何谈起。相较娱乐直播或电商直播，知识直播的受众本就有限，而搜狐视频又无法以更优厚的条件和环境吸引业内头部主播。粉丝数、播放量等尴尬数据都能说明，除了张朝阳与搜狐深度绑定以外，搜狐视频对其他主播吸引力非常有限。
周复一周，物理课似乎成了张朝阳的精神避难所。正如网友所观察到的那样，把公式推导过程写满整个黑板的张朝阳享受着自己教课的愉悦，在自我实现的同时希望为搜狐视频乃至整个搜狐引入新的流量。
曾经的张朝阳因宣传“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的生活方式被网友诟病，如今他不再强调这件事，只是说有了很多时间。年近耳顺的他常常自我反思，庆幸自己有足够的时间犯错误，说还没有考虑过接班人的问题，自己还可以努力。至于盛名之下的其他人，他说，其实搜狐有很多优秀的高管，只是媒体不报道而已。
庞大帝国垂垂老矣，高台上孤独的王，却执着地想要续写传奇。张朝阳对待物理仍然炙热，对待搜狐也是，但机会早已所剩无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