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当中，没有人想要赔偿。”坐在狭长的会议桌中央，58岁的李华（化名）疲惫地说道。
坐在他身旁的，是10余位乘客家属。
马来西亚民航局在1月29日晚6时发布了一则MH370航班失事、无人生还的声明，他们在两天后赶到了北京某律师事务所的会议室内。
愤怒挂在每个人的脸上。
马来西亚方面表示，发布声明是希望家属们能尽快通过赔偿程序获得赔偿，但在会议室里，无人领情。
“我们和其他家属不一样。”李华说，坐在这里的，都是失去了独生子女的家属。
因为至今没有发现飞机的任何残片，他们拒绝承认这份声明的合法性。他们担心，飞机失事的结论会让搜救停止。
“我们的诉求很清楚，只要一个真相。”李华说，他们准备死磕到底。
【打破希望的消息】
马航将要发布声明的消息，是在1月27日下午传来的。
文万成记得，最早得到消息的是一名身在贵州的家属。对方在微信里告诉大家，地方政府已经通知他，29日马航会发布一则飞机失事的声明。
这让文万成十分着急。
他今年62岁，山东济南人。2014年3月8日，他唯一的儿子因为公派出差，坐上了MH370客机。
在客机失联前，36岁的他就职于山东高速集团。
儿子是文万成唯一的希望。“没有人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因为自幼丧父，在三年自然灾害、文化大革命中，文万成做过乞丐，干过苦力。
为了方便多做一份工，80年代初他选择做了一名掏粪工。每天中午下班后，要再蹬上几个小时的三轮。
1996年，他的儿子以考上了山东建筑工程学院建筑系。
为了探明真相，文万成28日一早便出发奔赴了北京。
在火车上，他不停刷微信，看到家属们正在商议，准备在第二天集体去马来西亚使馆门前示威。
山东省济南市某社区办事处的领导也打来了电话，表示会有2个小伙子赶来“照顾”他。
文万成没有理会。他决定参加这次示威。
29日一早，他先前往了位于四惠附近的某律师事务所，想弄清楚飞机失事和失踪的具体区别。
但正是这次外出，让他错过了示威行动。
因为坐错了地铁，当他赶到大使馆时，家属们已经撤离，不过从律师口中，文万成还是得到了有价值的答复。
“在没有找到残骸的情况下，宣布飞机失事，在国际上从没有过先例。”1月31日，坐在会议室的一端，他向大家说道。
【已经说好了的亲家】
“我们也没去成。”当文万成解释着自己缺席的原因时，身旁53岁的马雪艳和60岁的于丽娜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
她们是两位孩子的母亲。如果飞机没有失联，她们已是亲家。
马雪艳的女儿和于丽娜的儿子原本订在今年3月结婚，但如今却双双消失在了3月8日的夜空。
在会议室里，马雪艳提到了有家属曾拨通过了亲人的电话。她说她曾找过电信、联通的专家，对方告诉她，在600米深的地方是不可能有信号的。
她还说， 最近有家属收到过一封发自冰岛的邮件，上面曾有一位乘客的照片。
“冰岛在哪里？”她小心地问到。
“在北欧附近”的答复，让她立刻沉默了下来。她承认，自己并没有联系到那位家属。
“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的女儿就是我的全部。她还活着，是唯一支撑我的原因。”她咬着嘴唇说。
在她的身旁，于丽娜也低下了头。
她已经很久没有拨过儿子的电话了。“我的儿子是个特别老实的人，我知道他一上飞机，就会关机，每次都是落地后才给我电话。”
于丽娜的家在辽宁省丹东市，得到马航要发布声明的消息，她立刻赶到了北京的亲家家中。
马雪艳说，因为丹东只有于丽娜一个失联家属，在老家，亲家总觉得低人一等。“她是个老实人，老觉得，丹东这么大，怎么就让她一个人摊上了，觉得丢人。”
事实上她们都是老实人。
1月29日上午，准备去使馆抗议的于丽娜和马雪艳，在地铁亮马桥出口遇到警察询问，在交代了身份和目的后，被送上了大巴，拉回了顺义的空港家属服务中心。
【未竟的抗议】
错过抗议的还有59岁的张建义。
他的女儿、女婿和外孙都在MH370上，也是会议室中失去亲人最多的家属。
当他从安徽赶到北京时，已是1月30日。在火车上读到声明后，他蹲在地上大哭。
但一天后，他在会议室里告诉大家，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一直在研究地图，他发现飞机的航线上有一座小岛。
他说，飞机也可能停在那里。“因为那岛上有座美国的监狱，他们可能都被关在里面。”他哽咽地说。
“你能理解我们吗？”李华说。他拍了拍张建义的肩膀，没有让他再说下去。
在飞机失联前，李华曾是一名公司的中层，在会议室里，他更像是大家的带头人。
“孩子是我们的唯一的希望。我们要的不是赔偿，哪怕倒贴给马航钱，甚至倾家荡产，我们都愿意，只要能给我们一个真相。”李华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
事实上，泪水也一直在李华的眼眶里打转。他失去的是唯一的女儿。因为公派出差，她坐上了MH370。
女儿也曾是李华最大的骄傲。传媒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后，她顺利地考入了第二外国语学院的英文系，并在毕业后被分配进了国家某机关，负责同声传译。
“她本来是定在今年5月份结婚的。”会议室里，他的爱人李萍（化名）补充道。“婚纱照现在全部都在海南，我们说好，要一起挑的。”
李萍（化名）说，在使馆门口，他们也被带到了大巴车上，送到顺义空港家属服务中心。
【周一还会回来】
李华挥了挥手，打断了妻子的描述。现场有些沉默。
“今天就到这吧，大家要是有事，就先走吧，记得星期一上午，还在这里。”李华看了看表，站起来说道。
他有些累了。
自从飞机失联后，他被查出了脑梗，眼睛还患上了飞蚊症，时间一长，他便会眼花，尤其是在情绪激动的时候。
1月29日，当他从使馆被送到顺义空港家属服务中心后，他曾几乎晕倒。
晚上6时，在空港3层的会议室里，当大家读到马来西亚民航局的声明后，李华在金星飞舞的视线中，看到所有人都在痛哭，有人蹲在了地上，有人则干脆打起了滚。
“他们（马航）不能这样不负责的宣布。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消息对我们这些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
李华和爱人留到了最后，他们一边整理材料，一边和离开家属道别。会议室外面是一座玻璃结构的楼梯，马雪艳紧紧抓着于丽娜的胳膊，像是相依为命的一对姐妹。
文万成已经被赶来“照顾”的人领走了。李华听说，对方已经为他买好了返回济南的车票，态度十分友善，但离开前，文万成曾悄悄地表示，周一他还会回来。
“我们就是这样。只要飞机的残片没有找到，就不会放弃。”李华说，因为长期脱岗，他曾对自己的领导表示过歉意，但对方告诉他：“找回女儿，就是你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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