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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一顿饭钱换一条生命,很值得”

著名作家黄宗洁在《它乡何处》这本书中写道:

“动物之于人,是露珠里的光,绝望里的力量,是我们对于爱这个词所能动员的,所有想象的可能。”

如今生活在大城市打拼的年轻人,热衷于饲养宠物,他们的宠物大多是大多花钱从宠物店或者网络上购买。

可是,我们也应该看到,在街头,在巷尾,在草丛,在公园里,无数个流浪猫流浪狗却没有受到关注,它们失去了自己的“家乡”,它们该何去何从?

本期显微故事,把目光聚焦在救助流浪猫的义工身上:

他们为何从事这份工作?为何最终要把这份工作当成事业?答案就在这个拯救生命的故事里。

以下是关于他们的真实故事:

文 |  马孔多

编辑 | 李梦然

奶奶走了,猫也丢了

小豆子是奶奶上集市卖菜,在菜市场捡的。她是一只中华田园猫,黑色鼻头,身体孱弱,在热闹的人群中乱窜,只为寻找一点点能吃的食物。

小豆子来到奶奶的菜摊前,奶奶看她可怜,就把自己带的玉米递给她吃,但小豆子不吃,她好像知道这是奶奶一天的干粮,她不舍得吃,于是就嗅嗅地上的烂菜叶,一点一点地咀嚼。

这只猫一直蹲守在奶奶的菜摊前,直到奶奶卖完菜。奶奶决定要养这只猫,她把它带回家,给她取名叫“小豆子”。

刚开始, 陈逸秋 不喜欢这只猫,觉得她长得很土,毛色看起来脏兮兮的。两只爪子有皮肤病,光秃秃的,嘴里甚至有口炎,口腔内充血发红,有严重溃疡,叫起来就散发出难闻的腐败气味。

奶奶让陈逸秋带小豆子去医院,陈逸秋明确拒绝。她认为, “在一个畜生身上花钱很不值当”。

奶奶又递给陈逸秋一千元,态度很坚决地说,“用我的钱,不用你的。”

奶奶平时很节省,就连去县城,都舍不得坐两块钱的公交,而是蹬一个半小时三轮车蹬到县城,这一千块钱,奶奶得卖两个月的蔬菜。

陈逸秋跟奶奶说,这只土猫并不值得花钱治疗,有那个闲钱,还不如一家人去吃点好的买点衣服。奶奶却说, 一顿饭钱能救活一条生命,很值呀。

图 | 小豆子

在陈逸秋七岁的时候,父亲在工地上给人做工,一根钢管掉下来,从他的胸膛穿过一截,送去医院没救回来,施工方赔了几万块就撇得一干二净。母亲独自抚养了陈逸秋两年,后来远嫁到四川,就再也没联系过陈逸秋。

从九岁开始,陈逸秋就跟着奶奶一起生活,祖孙两人靠着卖菜和村里补助金为生。 在小豆子来到这个特殊的家庭后,陈逸秋感觉自己的宠爱被一只猫分去了一半。

奶奶很喜欢这只猫。每次去镇上卖菜,她都会把小豆子放在三轮车后面,小豆子也不乱跑,乖乖地坐着。

奶奶平时不怎么吃肉,自从小豆子来到家里,她每次卖完菜,等一两个小时等到猪肉摊收摊,就去恳求老板送点剩下的肉皮、肉渣,回家煮熟给小豆子吃。

陈逸秋念大二时,奶奶在山上干活,不小心从山坡上跌落下来,等了好久,才被人发现送到县医院。

亲戚给陈逸秋打电话,她赶紧跟辅导员请假,收拾行李从昆明赶回老家。 陈逸秋刚踏进家门,就听见小豆子在角落里一直哀伤地叫。

这样 的叫声,陈逸秋从来没听它叫过。 她忽然对这只小猫有了恻隐之心,她懂得小猫是在思念逝去的奶奶。

奶奶跟父亲一样,在不经意间离开人世。陈逸秋没能见到奶奶最后一面,她不知道奶奶倒在山坡之下,有没有想跟她说的话,有没有交代什么事情。

母亲不知从哪儿听来了消息,从江苏赶回来,跟陈逸秋一起操办奶奶的丧事。陈逸秋这才知道,母亲去的是江苏,而不是四川。

老家办白事,按照习俗,需要宴请全村人吃席。陈逸秋和母亲,还有几个亲戚操办了五桌酒席。 村里人席间吃饭时,有说有笑,根本不像是在参加一场丧事。

陈逸秋难过地回到自己屋内,过了一会儿,小豆子跟了过来。

这段时间,小豆子明显瘦了。陈逸秋去酒席间,夹了一碗肉,这些肉奶奶生前都不曾舍得吃。陈逸秋把碗放在地上,给小豆子吃,小豆子也不吃,一个劲地叫唤。

白事办完,母亲提出要带陈逸秋回江苏,原来母亲改嫁后,没有再生育。陈逸秋现在孤身一人,只好答应母亲。

但是,陈逸秋想要把小豆子带走,等她出发前,去找小豆子时,小豆子却不见了。在陈逸秋的请求下,母亲答应再逗留三天。这三天里,陈逸秋找遍了村子,都找不到小豆子。

这只猫就好像跟着奶奶一起去了很远的地方。

三天后,公交车停在了村口。母亲把行李箱拎上车子,陈逸秋跟在后面,不停地张望,似乎在等着小豆子跟过来。

可是,奇迹并没有发生。

救助流浪猫,就是救助自己

陈逸秋去了江苏后,心里一直想着小豆子。

有时候,在外面走路,草丛中突然出现几只流浪猫,陈逸秋下意识里就在想,小豆子会不会就在里面?又转念一想,老家离江苏几千公里,小豆子不可能出现在这座城市。

陈逸秋看着这些流浪猫, 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跟它们一样,也是在这个世界流浪。

无意中,她加入一个救助流浪猫的小团队,这之后她慢慢理解了奶奶的那句话,一顿饭拯救一条生命很值。

图 | 义工公益招募

在陈逸秋的印象中,她永远忘不掉自己救助的第一只猫。

刚见到这只猫的时候,它掉进了水沟里,爬不上来。陈逸秋眼看着猫要冻死了,就顾不上水沟脏乱臭,像个男孩子一样,立马跳进水沟里,把猫捞了起来。

陈逸秋所在的这个救助团队,是附近爱宠人士自发建立起来的,不盈利,无收入,靠着大家每个月出点公益金维持运转。

他们与一家当地公益领养基地合作,这些流浪动物得到救助后,先是送去合作宠物医院检查和医治,再进行绝育,最后送到领养中心,等待被主人领养。

每逢周末,陈逸秋跟她的小伙伴们,都拎着航空箱,奔波在街头巷尾,寻找那些流浪在外的小猫们。

这份工作并不好做,救助时,被猫抓伤现象时有发生,去打狂犬疫苗,每个人一年下来也要花费小一千元。

在陈逸秋救助的流浪猫中,有的是被遗弃的,有的是一生下来就是个“流二代”,有的被人故意打残,然后扔掉。

有一次,陈逸秋被一只挺着大肚子的白色母猫吸引住了,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只母猫带回基地。

这只白猫警惕性很高,看到陈逸秋想要抓它,就冲着陈逸秋低吼。陈逸秋拿着网兜,想要网住它,白猫一下子躲过,跳上墙头,跑了。

陈逸秋跟小伙伴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追,跟着它来到了它的“家”——在一个大水缸后面。那里还有四五只大约四个月月龄的小猫,这很可能也是白猫的孩子。

在流浪猫中,这样的现象并不少见。很多猫生了一胎,很可能会接着生,于是很多个小猫来到世间,成为面临食物匮乏、疾病的“流二代”。

它们长大之后,又会不停繁殖,更多可怜的小猫流落在外。 这也是为什么陈逸秋他们在把流浪猫送去领养中心之前,就必须先给它们绝育的原因。

在无数次救助过程中, 陈逸秋也见证了无数只被人遗弃的宠物猫,这其中不乏一些布偶猫、英美短、蓝猫、暹罗猫这样的品种。

它们大多身上带病,或者肢体残疾,主人不想过多地花钱去医治,索性丢到野外,让它们自生自灭。

图 | 义工救助

对于这样的事见得多了, 陈逸秋开始 觉得把这些小家伙救起来、送到领养中心、再送出去,又会让它们面临着流浪野外的困境。

团队小伙伴们安慰陈逸秋,跟她说也有很多主人很爱自己的小宠物。陈逸秋确实见过这样的人,这些像奶奶一样的人,能够带给陈逸秋继续做救助的力量。

陈逸秋记得,有个阿姨丢了一只矮脚猫,她在附近张贴了很多寻猫启事,酬谢金渐渐从三千元上升到一万元。

有些人冲着酬金来的,带来了其他的矮脚猫,阿姨一眼就看出这不是自己养的那只。还有一些人带了几只白色流浪猫过来,想骗阿姨的钱,阿姨看着小猫可怜,给了一千多块钱,买下来了。

但是,那只两个巴掌大的小矮脚猫,跟奶奶的小豆子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找了两个多月也没找到。

在参加救助前,陈逸秋始终放不下奶奶和小豆子,她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孑然一身,失去了奶奶,失去了温暖。

在救了十几只小猫后,陈逸秋渐渐从心理上战胜了孤独和焦虑,她热衷于这份公益事业,她期待看到自己救起的小猫被好心人领养回家的画面。

在此之中,小猫们得到了拯救,陈逸秋自己也得到了救赎。

一场不被理解的“营救”

在一次救助过程中,陈逸秋也发现了一小撮专门偷猫卖猫的小团伙。

有一户人家从陈逸秋这里领养了一只蓝猫。 她记得,那只蓝猫救起来的时候,有一条 腿是断的,医生检查了说不像是自己摔的,更像是被人故意打断的。

这家人领养了这只蓝猫后,精心照料了一段时间,蓝猫的腿刚好,结果,在一个晚上被人偷走了。

图 |偷猫行为并不少见

陈逸秋专门调查过那群人。

他们偷猫的目的,归根结底就是卖猫。有的是拿到宠物市场卖掉,有的是卖到两广,这些地方有些餐厅专门做猫肉狗肉给人吃。

陈逸秋合作的那家领养基地,有一段时间也是莫名其妙地每天丢失几只小猫小狗,负责人刚开始认为可能是大门没关牢,小动物偷偷跑出去了,后来才发现是有人在半夜里翻墙进来偷猫犬。

负责人赶紧报警,但是那家基地地处郊区,又没有钱安装监控设备,警察始终找不到小偷。

有一次,陈逸秋半夜里接到电话,有人正在偷猫。陈逸秋赶紧叫上小伙伴,到达现场后,那个男人正要拎着航空箱跑路。

对方是个比陈逸秋高半截的汉子,陈逸秋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一脚就往他屁股上踢。

那个男人也不是吃素的,丢掉航空箱,一个巴掌就扇了过来。陈逸秋立马头晕目眩,踉踉跄跄地倒在地上。男人又拎起航空箱跑起来。陈逸秋的小伙伴们一边叫着,一边跟着后面追。

陈逸秋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摸摸鼻子,流血了,下意识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报警。等自己清醒过来后,又朝着男人逃跑的方向追去。事后,警察抓住了这个男人,从他口袋里还搜出了一把水果刀。

母亲听说后,心有余悸,让陈逸秋不要再去做这个工作了,又没有钱,每个月还要倒贴钱进去。陈逸秋跟母亲吵起来,让她不要管。

陈逸秋来到江苏后,她跟母亲的关系一直很微妙—— 两人之间根本不像是母女,而像是住在一起的室友。

母亲不理解陈逸秋为何如此关心这些小动物,而不听自己妈妈的话。陈逸秋心里却是清楚的, 她看到这些流浪的小动物们,会想到奶奶,也会想到自己。

在一次猛烈的家庭争吵中,陈逸秋带着自己的东西搬走了。她在公司附近租了一间房子,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很想很想也去领养一只猫。

每当此时,陈逸秋总会想起小豆子,她觉得如果再去领养一只猫的话,会产生一种对小豆子的背叛心理。

因此,这么多年下来,陈逸秋始终没有勇气去领养小猫。她心里永远有一处位置是留给小豆子,留给奶奶的。

在那次偷盗事件发生后,陈逸秋组织公益捐赠,给基地安装了监控探头,还在墙上安装了电网。

陈逸秋搬出去后,去领养基地的频率更加频繁。每次陈逸秋打车去基地前,在离目的地大约2公里的地方,就让司机把她放下来,她走到基地去。现在他们对基地的位置很保密,以防此类偷盗事件再次发生。

在这里,她认识了很多小家伙,爱吃苹果皮的串串狗雪糕,喜欢睡懒觉的橘猫咪咪,没有安全感、喜欢冲人狂吠的泰迪毛毛,也有很多小伙伴认识陈逸秋,看见她来了,立马冲上来求抱抱。

陈逸秋看到自己救助的生命又重新活跃起来,身心得到放松。

尽管陈逸秋所做的一切不被很多人理解,但她感到这些都是富有意义的,她将把这份工作当成自己的事业一直坚持做下去。

在大时代下,每一个小人物都值得被看见,每一个小人物都不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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