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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安全,土耳其豁出去了

世界的运转,比人们想象的要残酷。

也许,对绝大多数国家来说,疫情几乎成了生活的全部。

但在世界上的一些角落,除了疫情,还有战争、饥荒。

南美洲的委内瑞拉是一个例子。

中东的叙利亚是另外一个例子。

一个小小的国家,乱了快十年,战火蔓延,人们流离失所。

| 位于地中海东岸的叙利亚仍是战乱不止,叙利亚政府军、反对派、土耳其、俄罗斯等国军队如今仍在叙利亚北部交火。

图片来源:Statista

看看上面这张图,就知道叙利亚还得在地缘政治中的夹缝中继续挣扎。

叙利亚国内最大的两股武装力量:

一个是阿萨德的政府军;

一个是库尔德人的武装力量。

中东的3000多万库尔德人,有自己的语言以及文化,在库尔德山区(库尔德斯坦地区)游牧生活了数千年,如今人口横跨四国(叙利亚、土耳其、伊朗、伊拉克),既是中东最古老的民族之一,又是全世界没有自己国家的最大民族。

却仰鼻息于各大国。

而叙利亚内战,忽然就给了库尔德人一个绝佳的自治机会。

他们武装起来了。

他们打败了伊拉克境内、叙利亚境内的强大敌人ISIS,开始了追求自治甚至建国的道路。

| 土位于四国土耳其、叙利亚、伊朗、伊拉克境内的库尔德斯坦。

然而,他们北边有一个强大的邻居。

土耳其。

土耳其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局面。不喜欢库尔德人忽然这么强大。

更不喜欢库尔德人在土耳其眼皮底下抱团、投票,甚至取得了美国的支持。

埃尔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的土耳其,有深深的不安全感。

01 安全区背后的焦虑:库尔德人

所以,从2015年开始,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一直很执着地呼吁,要在土耳其与叙利亚之间,建立一个安全区(safe zone)。

所谓安全区,也就是一条隔离带,隔开土耳其与叙北部直接接壤的区域。

他向美国协商,向俄罗斯寻求方案,要在叙利亚北部建立一个安全区。

| 埃尔多安从2015年以来,在不同场合提出建立「安全区」。

图片来源:VOX、DW

对埃尔多安而言,安全区(safe zone)不仅仅是一种执念,还是答案,指向他的焦虑。

首先,当然是库尔德人对他的政治挑战。

在叙利亚、土耳其、伊朗、伊拉克四国间,土耳其的库尔德人数是最多的,约1400万。而土耳其人口不过8000多万。

20世纪70年代,土耳其境内的库尔德人,师从苏联,成立了一个库尔德工人党,简称PKK。

PKK的政治诉求不是深度参与土耳其国内政治,而是要联合所有的库尔德人,在库尔德斯坦建国。

而且,还得是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因此,PKK的风格是为达目标可以不惜任何手段,包括平民。

所以,土耳其政府很干脆就宣布PKK是恐怖组织,并与PKK爆发了各种武装冲突。

按照有些统计,自1984年已经有超过37000多人死于PKK与土耳其政府的冲突。

即使埃尔多安在土耳其政坛上是强人风格,也没能彻底解决PKK带来的库尔德人问题。

| 埃尔多安自2003年出任土耳其总理以来,至今已执掌土耳其大权17年,他执政风格强硬,尤其在2016年镇压了一场针对他的政变后,他的声势达到了极点。

毕竟,库尔德人能占到土耳其1/6的人口啊。

如今一波未平、又起一波,境外的库尔德人借着叙利亚内战的战火,在叙利亚北部强势崛起了。

如果境内、境外的库尔德人合流了怎么办?

埃尔多安能不焦虑吗?

02 埃尔多安的执政焦虑:选情

库尔德人不仅在境外强势崛起,在土耳其国内的库尔德人政党也在扩大影响。

与此同时,尽管埃尔多安本人依然声势强大,但他的党派政治势力却开始衰落。

一个最直接的体现就是土耳其的地方选举。

埃尔多安的政党是2001年他亲自创办的正义与发展党(Adalet ve Kalkınma Partisi,简称正发党),自2002年开始一直都是土耳其的执政党。

2019年3月,土耳其举行81个省市的地方选举,虽然正发党(与民族行动党联合为「人民联盟」)整体支持率依旧胜出,但在地方选举中却丢掉了一些重要席位。

土耳其上一次的地方选举为2014年,正发党在2014年的选举中得到了50个省市的市长职位。

但在2019年的这次地方选举中,正发党只胜出了39个省市,比上次减少11个。更糟糕的是,正发党直接丢掉了首都安卡拉与最大城市伊斯坦布尔的两个市长。

埃尔多安与正发党不甘心,于是,正发党以质疑安卡拉与伊斯坦布尔选举的真实性为由,向土耳其最高选举委员会提出申诉。

2019年6月,最高选举委员会通过了正发党质疑伊斯坦布尔选举的申诉,决定对伊斯坦布尔市进行重新选举,理由是在3月份的选举中,部分参与选举的工作人员并不是国家正式的公务员。

这个理由实在牵强,因为在历次的选举中,都会有一些非正式人员参与进来工作。因此反对党高呼:那这样的话,正发党和埃尔多安都属于违规选举,都应该下台。

伊斯坦布尔的重新选举还是开始了,不过结果并没有改变,之前胜出的伊玛姆奥卢(属由共和人民党与好党联合的「国家联盟」)以比上次选举更高的支持率再次胜出,继续担任伊斯坦布尔市长。

这场闹剧使更多的民众对正发党产生了厌恶。

而对埃尔多安与正发党来说,还有比丢掉伊斯坦布尔与安卡拉更糟糕的事。

那就是这次地方选举中独立参选、亲库尔德的人民民主党也获得了8个省市的胜利。

由于埃尔多安对库尔德又强硬又不友好的态度,使得越来越多的库尔德选民不愿支持埃尔多安及正发党。在选举开始,埃尔多安与正发党还做出了一系列向库尔德人示好的动作,但库尔德人并不买账。

亲库尔德的人民民主党的小胜利便是最好的预警。

风起于青萍之末。

埃尔多安敏锐的感觉到,虽然他与正发党的地位在国内仍不易撼动,但种种危机已开始显现。

尤其,库尔德问题对选举支持率的影响会越来越明显。

03 更深层次的问题:经济

当然,认真说起来,埃尔多安执政危机,更深层次的原因是经济。

他和他的政党支持率下降,究其原因,在于国内治理成绩不佳,经济下跌,失业率上升。

曾几何时,埃尔多安的经济常被提起:在其任职初期土耳其的GDP翻了三倍。

埃尔多安2001年创建正发党,2002选举中获胜大选并开始实质掌权。2003年,埃尔多安正式出任土耳其总理。

也正是从2001年起,土耳其的GDP开始猛增,从2001年的2002.52亿美元火速增长到2008年7643.36亿美元,7年内增长近四倍。

其中,埃尔多安开始正式执政的2003年,土耳其的GDP为3118.23亿,至2009年,GDP总量出现了一年的下降,但之后又开始恢复增长,直至2013年达到土耳其GDP的最高峰9505.79亿。

要知道,在2000年前的半个世纪里,土耳其的经济几乎没有增长过。

| 土耳其GDP(1960年——2018年),可以看出,从1960年到2000年,土耳其的GDP增长十分缓慢。

数据及图片来源:Word Bank

埃尔多安也因此获得了不少支持率。

2007年,还在总理任期内的埃尔多安主导修改了宪法,将土耳其由议会制转向了总统制,以保证他从总理卸任到总统时,依然能手握实权。

套路与俄罗斯的普京几乎如出一辙。

可是,好景不长,从2013年之后开始,土耳其的GDP开始持续下降。

| 土耳其GDP(2000年——2018年)

数据来源:WORD BANK

图片来源:Vox

土耳其国民的失业率也开始在2018年激增。

| 土耳其失业率(2005-2019)

数据来源:欧盟统计局

图片来源:Vox

经济下滑带来的则是国内的各种压力,比如民众的抱怨。

这些压力与抱怨,最为直接的反映,体现在对埃尔多安及他所领导的正发党支持率下降上。

当然,支持率下降也不单单是由于经济原因,还有埃尔多安保守的宗教政策,以及愈发独裁的统治特质。比如,在2016年发生的土耳其军事政变后(政变理由是军方认为埃尔多安的宗教政策违背了土耳其的世俗化原则),埃尔多安肃清处理的人员高达数万人。

2013年,土耳其还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抗议政府游行。2013年5月,几十名环保人士组织起来,抗议政府准备将位于伊斯坦布尔市的盖齐公园改造为购物中心,结果这些环保人士遭到政府逮捕。这件事瞬间引起了土耳其人民的不满,全国爆发了数百万人的大游行。

| 抗议者在盖齐公园露营。

图片来源:《纽约时报》

在游行中,一名少年因警方的催泪弹而受伤昏迷,在接受治疗大半年后,于2014年不幸去世。2014年3月,人们因受伤少年去世一事,再次爆发大规模游行。

显然,埃尔多安已经渡过了他在政治上的黄金时期,进入了他执政的深水区。

除了库尔德人的挑战外,经济问题、宗教问题,社会问题,可以说,埃尔多安在内政上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04 难民问题

当国内出现问题时,向外寻求解决出口一直是政治家谋求的方案。

埃尔多安也不例外。

经济下滑的账本,算在了土耳其境内的难民头上。

只要有战争,便会有难民。

还记得那张小男孩的照片吗?

2015年9月,一艘由土耳其出发的难民船不幸在地中海翻船,船上一位年仅3岁的叙利亚小难民,其尸体被海水冲上了土耳其境内的沙滩。

| 艾兰·库尔迪是一名叙利亚的库尔德儿童,他在与家人逃难的过程中,不幸溺亡。记者拍下他的这张遇难照片,成为全球最为瞩目的难民事件。

自叙利亚内战爆发以来,共有670万叙利亚人民沦为难民,他们纷纷逃往别的国家,其中叙利亚国内流离失所者更是达到了上千万人。据联合国难民署的资料预计,目前叙利亚东北部的形势依旧严峻,估约有165万人需要人道援助。

而土耳其,则是叙利亚难民的逃亡地与途经地之一,上述670万叙利亚难民中,到达土耳其的难民竟高达360万,超过总难民数的一半。

难民问题是当今国际社会的一道难题,欧洲已被这个问题搞得焦头烂额了。目前,欧洲接纳叙利亚难民人数最多的国家为德国,数量是50多万,但还不及土耳其的一个零头。

| 在670万叙利亚难民中,有360万都滞留在了土耳其。

数据来源:联合国难民署

土耳其境内难民问题突出,正好被政治家用来做内政不振的借口与替罪羊。

这也是一个政治家常用的套路,且屡见奇效:都是因为外来的难民抢占了我们的饭碗,让我们的国民丢掉了工作。

既然土耳其国民本来就对难民问题多有怨言,那就解决难民问题、疏导民愤嘛。

于是,在叙利亚与土耳其之间建立安全区的方案开始出笼。

安全区一旦建立,既可以容纳涌入土耳其的巨量难民,又可以给叙利亚的库尔德人与土耳其之间隔开一个安全的距离。

可谓一举两得。

| 土耳其和美国对叙利亚北部安全区的不同主张。可以看到,土耳其将安全区边界向叙利亚推进更多。

图片来源:DW

作为深深影响叙利亚局势的最重要力量,美国也同意土耳其的安全区方案,只是规模不一样。

埃尔多安的安全区设想,能安置200万叙利亚难民,深30公里,宽480公里。

美国的想法和土耳其不一样。

美国构想的是一片叙利亚库尔德人和土耳其政府的缓冲区,边界更北,范围更小,不至于压制住库尔德人的势力。

毕竟,在叙利亚对抗ISIS上,美国与叙利亚的库尔德人是同盟,是战友。

为了设立埃尔多安心目中的这块安全区,土耳其除了与国际上各种力量纵横捭阖、政治谈判获取支持外,还豁出去了,直接出兵、入侵叙利亚。

算下来,从2016年开始,土耳其先后在叙利亚启动了四次重要的军事行动:

(1)2016年8月至2017年3月,土耳其对叙启动「幼发拉底河之盾」行动;

(2)2018年1月,土耳其再次掀起「橄榄枝」行动;

(3)2019年10月,土耳其对叙采取「和平之泉」行动;

(4)2020年3月,土耳其宣布启动「春之盾」行动,与叙俄联军交火。

讽刺的是,明明是血淋淋的人类战争,行动代号用的却是「和平」,还有象征和平的「橄榄枝」,以及明媚的「春天」与孕育人类古老文明的「幼发拉底河」。

其中,2019年的第三次入侵,代号「和平之泉」,引起国际社会一片哗然。

起因是,美国突然从叙利亚撤军了。

只留下极少兵员看护油田。

撤军的原因,一方面是川普在兑现选举诺言,另一方面,当然也是川普与埃尔多安的政治协议:只有美国撤军,才能让出叙北部的权力真空。

土耳其人的军事入侵,甚至被指责为种族灭绝(Genocide),他们对库尔德人的凶狠,令人发指:按照媒体报道,入侵仅仅五天,「就有104名库尔德战士以及60名平民被打死,13万人流离失所」。

迫于压力,川普在此次撤军后对土耳其发出了警告,并对土耳其实施了部分制裁措施。

但土耳其根本不顾任何人的反对声音,依旧我行我素。

自2019年10月「和平之泉」再燃战火,土叙等方交火不断,直到今年春,冲突再次升级,土耳其于2020年3月又启动「春之盾」行动,终成今日局势。

05 土耳其能得偿所愿吗?

简直可以说,为了设立安全区,埃尔多安几乎豁出去了。

不仅得罪了叙利亚政府,还得罪了美国、得罪了欧盟、得罪了俄罗斯,也得罪了其他多数中东与北非的伊斯兰国家。

土耳其越来越像「孤家寡人」,四面树敌。

埃尔多安能得偿所愿吗?

恐怕不那么容易。

如今,美国已撤军,叙利亚的库尔德武装孤立无援,只好转向与曾经的敌人:阿萨德政府及俄罗斯达成合作,共同反击土耳其。

有趣的是,这场战争的三位主角——土、叙、俄三国,它们在叙利亚的交火可被视为是三位独裁统治者一起上演的戏码。

叙利亚阿萨德政府向来被西方世界认定为一个独裁政府,现任总统巴沙尔·阿萨德(Bashar Assad)于2000年继承了去世父亲哈菲兹·阿萨德的总统职位,至今已独掌叙利亚大权20年。

俄罗斯显然支持阿萨德政府。

普京于2015年宣布出兵叙利亚,直接介入叙利亚内战,而他本人于1999年12月31日出任俄联邦代总统,至今已领导俄罗斯20年,他与他的俄联邦政府也在不断强化「独裁」的特色。

由于俄罗斯的强势介入,土耳其在叙利亚的战场上可没少吃瘪。今年3月份的交火中,土耳其还放出狠话说,不惜再与俄罗斯进行一次俄土战争。

历史上的俄土战争爆发了十多次,前后持续数百年,但多以土耳其的失利收尾,此次土耳其嘴炮过后,依旧是俄叙联军占了上风。

土耳其政府能够放出如此狠话,也足以说明它对安全区的执着。

但从实际行动来看,土耳其和俄罗斯并不是简单的敌对,而是相爱相杀。

一方面,土耳其虽说属于北约成员,但实则是一个「另类」。它虽然与其他北约成员国一样反对阿萨德政府,并与俄罗斯天然对立,但土耳其与其他北约国家的目标并不一致,甚至存在着严重分歧。

土耳其进入叙利亚后,大肆打击叙境内的库尔德武装,而北约领头羊美国,则与叙库尔德武装属盟友关系。

美军曾与叙库尔德武装一起剿灭了盘踞在叙东北部的极端组织ISIS,并帮助库尔德民兵组建了叙利亚民主力量(简称SDF,除库尔德武装外也包含其他一些武装力量)。如今,土耳其对库尔德的疯狂进攻,既让土美关系进一步疏离,又让库尔德人觉得美国这个盟友的撤军行为实在有点「背信弃义」。

更加不幸的是,由于土耳其的进攻,被库尔德人关押在监狱的部分ISIS成员也趁着战火逃跑了数百人。

| 2019年10月21日,川普回应撤军一事说:「我们从来没有说过应该让我们的士兵用一辈子去保护库尔德人。」

图片来源:Vox

此外,土耳其与其他北约盟友之间还有很多不融洽的地方。

比如,土耳其与希腊有关塞浦路斯岛的争端,以及近年来与希腊等国产生的东地中海天然气争端;于此同时,欧洲的难民问题日益严峻,让土耳其吃不消:由于土耳其是连接欧亚大陆的桥梁,中东很多难民逃亡欧洲时都要经过土耳其,对其造成很大的压力。

埃尔多安也借此多次威胁北约盟友:如不能对土耳其提供财政支持或其他帮助,土耳其便要将滞留在其境内的叙利亚难民放行入欧洲。

这可不是嘴上说说,埃尔多安还真这样做了。

| 土耳其是叙利亚难民逃亡欧洲的路径之一,2020年2月29日,埃尔多安宣布开放西部边境,瞬间便有数万名难民集结向边境出发,试图进入欧洲,希腊军警在边境阻拦,土耳其军警则在边境帮助难民过境。

另一方面,土耳其近年来一直购买俄罗斯的武器(如S-400防空导弹系统),这本身就是一种背盟行为,土耳其与宿敌俄罗斯保持着既暧昧合作又对立冲突的关系,这让其他北约国家很不舒服。

就土耳其以往的外交重心来说,它一直努力向欧洲靠拢,多年来也一直在寻求加入欧盟,但屡屡碰壁,这让土耳其本身也很不爽。

在这些微妙的博弈之下,土耳其在叙利亚建立安全区的行为更显复杂。

当下,国内民众对埃尔多安越来越不满,他不得不面对诸多难缠的问题与困境;国际上,埃尔多安也要面临着由于自己的扩张性而愈发陷入的孤立,并要想方设法在这种孤立中继续「游刃有余」。

他梦寐以求建立的「安全区」,不知最终会在叙利亚的土地上画出一个什么形状。

在世界的这个小小角落,已经染遍了战火与鲜血。

正在肆虐全球的新冠病毒,眼里没有国界,只有人类,又怎么会放过这片热土?

能说点啥呢?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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