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恕孤陋,“江湖”一词,大约最早出于庄子。
《庄子.大宗师》曰:“泉涸,鱼相处于陆,相呴(xū)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庄子说,泉水干了,鱼们呆在陆地上,靠相互哈气保持湿漉,用各自口水滋润对方,(尽管这样很高尚),还是比不上在江湖之中相互不记得更好。
庄子这个“江湖”,说的是“江河湖海”。
有人把“不如相忘于江湖”,解为“相呴以湿,相濡以沫”这样很好,不如就把过去江湖中的快乐日子忘了吧。
这样的解释,大概很难说是庄子本意。
《大宗师》后面又说:“孔子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
庄子这是讲孔子和子贡的对话。他说,孔子认为,鱼们,向往水中的生活;人们追求有道的社会。鱼在水中,便有养分;人懂得道,就能安定。所以说,鱼们在江湖中相安无事;人们懂道术也能各自平安。
这个“江湖”,说的还是“江河湖海”。
这是“江湖”一词的本义。
《史记.货殖列传》云:“(范蠡)乃乘扁(piān)舟浮于江湖。”
司马迁,亦在本义上使用“江湖”一词。
后来,“江湖”之含义,就有所扩展。
南朝梁慧皎《高僧传.竺法汰》曰:“与道安避难,行至新安,(道)安分张徒众,命汰下京。临别,谓(道)安曰:‘法师仪轨西北,下座弘教东南,江湖道术,此焉相望矣。’”
显然,道安的一番话,是沿用了庄子的说法。
不过,这里的“江湖”,已非指“江河湖海”,而是泛指“五湖四海”各地了,如文中所说“西北”“东南”等陆地。
这是“江湖”一词的第一个引申义。
唐杜牧《遣怀》诗曰:“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杜牧说的,是他不得意而流落四方。
还有李商隐,他比杜牧稍小几岁,有《赠郑谠处士》诗。其云:“浪迹江湖白发新,浮云一片是吾身。寒归山观随棋局,暖入汀洲逐钓轮。越桂留烹张翰鲙,蜀姜供煮陆机莼。相逢一笑怜疏放,他日扁舟有故人。”
这诗,大约最早“造”出了“浪迹江湖”一词,还用上了《史记》中范蠡的典故。
此两诗,皆在第一个“引申义”上用“江湖”。
再后来,“江湖”之含义,又有扩展。
范仲淹《岳阳楼记》云:“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这里的“江湖”,与“庙堂”,也就是朝廷相对,指“民间”。“庙堂之高”,指天子位尊;“江湖之远”,则云介民人微言轻。
这是“江湖”的一词的第二个引申义。
有意思的是,北宋范仲淹对“江湖”的“引申”,在南宋竟形成了一个“诗派”,即“江湖派”。
此派,由南宋钱塘书商陈起所刊《江湖集》、《江湖前集》、《江湖后集》、《江湖续集》等诗歌总集而得名。
“江湖派”,所含诗人,并非一时,亦非同地,有布衣,也有官宦,主要以功名不遂而“浪迹江湖”的下层文人构成,如刘过、姜夔、敖陶孙、戴复古、刘克庄等等。
之所以称为“江湖派”,源于这类诗人,多以江湖相标榜,这是其一;其二,他们的作品,突出表现了诗人不满朝政,不愿与之合作的态度,亦集中反映了一种厌恶仕途、企羨隐逸的情绪。
如刘克庄《郑丞相生日口号十首》之一曰:“转了头厅屡乞归,已将传舍视黄扉。江湖不欠鱼羹饭,直为君恩未拂衣。”
“江湖派”诗之成就,主要在古体诗和七言绝句上。具体不评介了。
但很明显,他们诗中的“江湖”,与“庙堂”相对,属于第二种“引申义”。
回到本题目。
武侠之描写,在中国源远流长,至少可以追溯到汉代。
但在“新武侠”小说出现之前,极少有“江湖”一词出现于此类作品中。
“新武侠”,上世纪上半叶产生,最著名的作者,无出梁羽生、金庸、古龙三人之右。
而金庸,在三人中应该更胜一筹。
金先生写了《笑傲江湖》。
《笑傲江湖》,与金先生之前的“武侠”作品,有了明显不同——更该被看做是一部社会或者政治寓言小说。当然,也是一部伟大的文学作品。
遗憾的是,本题目中“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句话,不是出自《笑傲江湖》书中,而是出于据此书改变的电影。
《笑傲江湖》书中之“江湖”,既指“五湖四海”的“民间”而非“庙堂”,又指“武林”。
至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句话,大概是讲“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情仇”吧。
倒也不必太过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