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聊」是一个新栏目,在2022年跟一些征途者、失败者、以及在一个领域内不断做出一番成绩的人,可能是创业、企业家,也可能是导演、制片人,也可能是木匠、花匠等。他们是社会里的人,跟体育或多或少都有关联,所以值得「长聊」。「长聊」分为:1.不止一次地聊,要长时间地聊;2.要把话题的维度拉长。
“在中国做足球解说,最重要的素质是忍耐,你要憋90分钟不说我X。”马军在一场脱口秀表演时这样说。
如果有人问马军“你是干什么的?”,马军可能给不出什么确定且唯一的答案。
1987年出生的马军在大学毕业后经历了多次身份的转变。毕业后,马军凭借厦门大学的招牌和相声练出来的口才进入新东方,这段经历也成了他和脱口秀的前缘——活跃在脱口秀舞台的童漠男和圈内被称为教主的刘旸都出自新东方;两年后,因为对两岸关系兴趣浓厚,马军申请去中国台湾读研,后来又因为这段经历成了《凤凰周刊》的时政记者;2016年,“46号文”搅起体育投资热,马军又当起了体育投资经理;几年后马军的漂泊暂告段落,他在杭州扎了根,成了阿里巴巴的一名“小二”。
正是在等待入职阿里的这段时间,马军开始正式接触脱口秀。去年拿下了“王炸全国脱口秀大赛”全国冠军,还办起了个人专场《人生短短急个球》。马军已经带着这个60分钟的足球主题专场在全国完成了近20场巡演——目前在脱口秀圈能做到这一点的并不多。
在跟我们的对话中,马军自称对人生没有什么计划——去台湾读研是赶上了开放大陆学生到台就学的政策,当投资经理也是站上了当时体育产业的风口,甚至说脱口秀也是机缘到了。前35年,马军的人生似乎一直在进行着随机游走。但这只是马军人生的“明线”。
在此之下,足球这条串起他人生的“暗线”似乎更为稳定。
1994年美国世界杯决赛上,巴乔踢飞点球后巴西队守门员塔法雷尔的仰天庆祝,让7岁的马军爱上了足球,从此野球场上多了一个不赖的守门员;在台湾读书的马军跟随校队打入了台湾当时最高级别的足球联赛,结识了世界各地的“野球帝”,透过这个水晶球,马军意外预言了东南亚足球数年之后的崛起;后来,马军做过网络足球解说,还在中国五人制足球联赛中工作过;即使在脱口秀的舞台上,足球也是马军最亮的标签。文中开头的段子来自马军的第一个脱口秀专场——这个名叫《人生短短急个球》的专场,主题就是中国足球。
“用60分钟的时间讲足球的段子,世界上没有这么干过的人,我不知道,但在中国,我应该是第一个。现在大家都知道杭州有个马军是说足球段子的,一讲到足球,这个行业肯定先想到我。”在和懒熊体育的对谈中,马军对此颇有自豪。虽然现在脱口秀演员和阿里“小二”成了马军最重要的职业身份,但他仍然在看足球、踢足球、聊足球、爱足球。
足球甚至影响了马军的人生哲学。马军说:“刚走出校园时,什么都急,着急上班,着急挣钱,着急出名。这一急,十几年了,除了一身肥肉,啥也没急出来。人到中年,急着急着突然想开了,该来的急不来,该走的也留不住。”
足球是圆的,在裁判吹响终场哨之前,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生活也是,马军说虽然已经这个岁数了,但觉得青春期还没结束,就像他在脱口秀专场里说的,“人生短短急个球啊!”。
但是另一方面,一场90分钟的比赛,真正的机会总是一闪即过。生活也如此,马军用自己的人生剧情告诉我们,当机会窗口打开时,别犹豫,先跳上潮头再说。
以下是懒熊体育和马军对话的摘选:
Q:懒熊体育 A:马军
潮水退去,发现没有人穿裤衩
Q:听说你毕业先去了新东方?
A:我是2009年毕业的,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就业不太好,我从厦大毕业之后,还跑到广东找工作,发现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岗位,对你感兴趣的基本都是卖保险的。他们问我会不会广东话,我说不会,他们就不聊了。回到福建之后。正好新东方来招聘,我在天津长大,大学的时候也一直在台上说相声,口才可以,面试大概说两句话人家就决定要我了。当时虽然中国还没有脱口秀,但是从罗永浩开始,到童漠男、刘旸,他们都是从新东方出来的。
Q:后来为什么又去了台湾读书?
A:我在新东方教了两年书,到2011年的时候正好两岸关系比较好,当时台湾已经允许大陆学生过去读学位了,我就申请过去念硕士。
Q:听说你在台湾的时候,在那边还踢上了他们最高等级的联赛?
A:对,因为那边当时没有职业联赛(但后来出现了一个半职业的比赛)。我在那边踢的叫大专足球联赛,就是他们的大学生联赛。它当时还算比较正式的比赛,我们用两年时间让台北大学这个烂队,升了一级,升到一般年龄段甲级,还是挺开心的。
Q:那个联赛大概是什么情况?
A:台湾人没几个人踢球,所以在台湾除了什么警校、军校之外,大学比赛算水平高的,而且哪个学校水平高,就看哪个学校留学生多。我们学校港澳的多,大陆学生就我一个,但是我们学校东南亚的多,我们就带着这么一个队伍,然后去跟人家比。碰到有些大学,人家首发11个都是欧洲人,当时还有一个球员,忘了是哪个群岛的,说当年他还是个国脚,在欧洲杯还是世界杯外围赛的时候,还和C罗踢过,他踢我们就跟玩一样。
Q:踢联赛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A:一个有意思的事就是我们当时和台北科技大学踢,他们有一些特别的专班,有一个建筑班就是专门给冈比亚人开的,因为台湾和冈比亚是所谓的“邦交国”。所以我们上半年跟他们踢的时候,他们首发11个黑人都来自这个建筑班,你根本踢不过他们。但是等下学期再碰的时候,他们就变成11个本土球员了。因为冈比亚和台湾“断交”了,这些冈比亚人就回去了。这个联赛虽然是大学生联赛,但是非常国际化。
Q:你们学校后来怎么逆袭的?
A:我二年级的时候,我们学校来了一个日本人,他在日本上高中,然后大一到我们学校来,他是从横滨水手(日本职业足球联赛最成功的队伍之一)青训出来的,边锋中锋前腰都能踢,有他没他我们完全是两个水平,那个时候大概能看出来,咱们的青训跟人家的差距。
Q:台湾当时的足球生态是什么样的?氛围怎么样?
A:台湾谈不上什么足球生态,因为很少有人踢球,他们所有公立学校的操场,在早上、晚上和节假日是必须要开放的,但是当地人很少去踢,踢球的都是东南亚的所谓“外劳”,因为本地人基本上不干修路盖房这种活儿,这种活儿都会包给东南亚人,当时我就觉得他们的水平比北京、上海踢野球的这帮人水平要高。在2011-13年那个时候,你就能感受到人家对足球的爱其实是不输我们的,包括他们对足球的理解,他们踢球喜欢走脚下,基本不起球。
Q:那个时候就能预见越南这些国家足球的崛起了,你和中国足球“纠缠”了很多年,你觉得中国足球目前有什么问题?
A:我在五人制足球联赛工作的时候,近距离观察到一些情况,可以说中国足球现在整体的管理水平和运营水平,其实还是相对比较简单粗放的。这其中包括我们对赛事运营的理解,对商务运作的理解,对电视版权的理解和对运动员成长的理解。
我曾经了解到一些故事,前些年在中超泡沫最大的时候,就是天津权健报价梅西和奥巴梅扬,有人说中超是“世界第六大联赛”的时候。但那个时候我也听说有些经纪人会在和俱乐部的合同里挖坑,然后借口俱乐部违反了某个条款,把球员连续卖给三四家俱乐部。还有一些“出口转内销”的伎俩,就说把一些年轻运动员带到国外,然后回来就能卖几个亿。当时中国足球是很有钱的,但是在对运动员的保护和合规性上很业余。
Q:还有赛事版权。
A:从那个时候就能看出来,中国足球在走一条迟早要出事的路,中超版权当年5年80个亿卖给乐视,我们不知道乐视是不是有80个亿,但是不管是从门票还是从影响力上,中超版权都不值80个亿。
不过好赖这个钱是烂在中国自己的锅里了,但当年英超、西甲版权也炒到很高的价格,对吧?当时我就隐约感觉不正常,现在也就五年的时间中超就从“世界第六大联赛”变成只有一两个队能够按时发工资。我算是近距离观察了当年最疯狂的时代,当时挺兴奋,但是现在回来一看很荒唐。一系列不正常的管理、投机,最后造成了不正常的繁荣,潮水一退发现没有人穿裤衩。
中国足球不能老盯着上面看
Q:中国足球有没有让你觉得有希望的地方?
A:我觉得有一点是比较欣慰的,最近这几年虽然市场化的势头受到了一定打击,但是火苗还在。比如“2034杯”小学生足球大会(是由足球解说董路提出,由民间主办的首届小学生全国性足球比赛)。虽然董路是一个比较有争议的人,但是他能推动这个比赛,让全国各地的青少年来比试比试,这是很有功德的事情。包括栾晨的那个队,他是个抖音网红,又是一个前半职业球员,自己没怎么踢出来,但是他通过当教练,跟西班牙的培训机构体系对接,练出来的这批小孩拿了“2034杯”的冠军,能看出来市场化的培训机构的确是在为中国足球培养人才。
Q:听说你在做体育投资经理的时候也接触过一些足球青训机构?
A:对我当年接触了好多青训机构,认识了很多扎根基层的体育老师和青训的教练,我发现到现在他们都还在进步,虽然他五年前是小学体育老师,现在还是小学体育老师,但是他练出来的孩子水平在提高。还有一些人他自己的水平在提升,虽然他们很多都在一些二、三、四线城市,一个月工资就几千块,但他们是哪有教练班就去学,还有一批人自费花钱去德国考欧足联的教练证,甚至已经有人陆续接到德国中小青训俱乐部的offer,德国人愿意请一个中国人去德国当青训教练,这个事情对我冲击挺大的。
以前我们一直就盯着最上面的那些事,比如高洪波能什么时候到五大联赛当教练,什么时候李铁能到英超去当教练,但如果天天盯着上面,你除了绝望什么东西都得不到,比如我们难得有一个武磊去了西班牙,现在又回来了,对吧?
但是中国在金字塔的塔基还有一帮人,他们今天可以去德国一个小镇去当青训教练,虽然我们看不到,但这些变化会让中国足球看到一丝希望。虽然1993年龄段之后,中国足球青训就一直在走下坡路,但根据我看到的数据,2005年前后的小孩,因为受恒大金元足球加上两次亚冠的影响,参与青训的人数开始恢复,然后到2009年龄段数量上有了一个小爆发,所以你看这次2034杯09年龄段的比赛,虽然这些小孩的水平在欧洲可能一抓一大把,但他们踢出来的比赛很有内容,在有网络直播的这种情况下,也能踢出来自己的样子,就说明他们平时训练和比赛的质量是有保障的。所以说到2035年之前,我们可能会一直失望,但2035年前后,这帮2009年左右的孩子成长起来的时候,中国足球还值得一看。
Q:做体育投资经理的时候,有什么关于体育创业投资的观察?
A:都说体育是计划经济最后一个堡垒,那个时候就能看出来,我们接触过非常多的体育创业者,很多是非常成功的运动员、体育人转型下来的,他们在风投泡沫最大的时候也出来自己找投融资。但他们对资本的认知还是赞助,比如进了一个球,老板奖了我一套房这种,有人甚至会问,这个钱投进来还要退?
所以体育人和资本之间或者说和现代化公司运营的隔离是比较大的。即使公司,不管是投资机构,还是一些大的、现代化的公司,在切到体育行业里之后,他们要补的课也很多。我比较遗憾的是这些年中国不管是运动员、体育人还是说资方,基本上把该趟的雷都趟了,把该吃的苦都吃了。
Q:现在的体育投资和2016年前后比,处于一个退潮的状态。您对这个情况怎么看?
A:体育和足球是一个长周期的事情,我当时看的体育培训类项目比较多,这更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事情。体育不像互联网项目那样是极具爆发力的东西。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伟大联赛,伟大的运动,伟大的运动员,哪个不是用百年的时间维度孵化出来的。
Q:体育教培其实就有点像脱口秀行业。
A:对,想让中国出一个乔治·卡林(著名脱口秀演员),不经历过漫长的痛苦是不可能的。现在脱口秀也有人尝试通过资本的方式进来,找最好的商场花100万装修场地,请最好的演员,这种方式也许能迅速带火这个地方的演出市场。但是培养演员这个事情,不是说花钱去上郭德纲的课,你就开窍了。这个事情还是要通过广撒网,不断去寻找天赋、挖掘天赋才可以。
一提起足球脱口秀,就想起马军
Q:说起脱口秀,你是怎么进这个圈子的?
A:我在天津长大,没学过,但有点相声天赋,从幼儿园到小学到中学到大学都是文艺骨干。2017、18年的时候,吐槽大会这种开始火了,我觉得这个东西有点意思,我能干。然后正好2018年,我把北京的工作辞了,当时北京有一个叫北京脱口秀俱乐部的地方纳新,我就去了,很顺利就被录取了,我当时是4月份报名培训,5月份就上商演了。脱口秀的标准大概4到5人拼一场演出,那个时候给了我七八分钟时间,就是讲讲足球,经过两年的时间,这七八分钟就长成了一个60分钟的足球专场。
Q:你说的那些足球的段子是真的还是虚构的?
A:基本上都是有原型的,只是经过了艺术夸张,很多人说中国足球发展得晚,没有积淀下来什么文化,但其实中国特色的足球文化是有的。比如天津球迷就很有意思,我记得中国队有一次在天津好像打巴勒斯坦队,天津球迷就去学阿拉伯歌,然后在球场上唱阿拉伯歌,假装对方球迷,这种事情是非常好玩的。
Q:所以体育已经成了你的标签了,一想起体育脱口秀,马上想到马军。
A:《人生短短急个球》应该是中国的第一个足球相关的脱口秀专场。体育不敢说,但是一讲到足球肯定想到我。以前演出得自荐,现在的话至少在这个圈内,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了,演出基本供不应求,现在刚8月份我的演出已经排到12月份了,然后今年又是世界杯年,所以世界杯那段时间的档期我还得空出来,因为到时候肯定会有足球相关的活动。
Q:那你属于天赋型选手了,脱口秀要打磨出好段子很难,但你入行以来好像没有什么困难?
A:如果说脱口秀生涯是一个马拉松,我现在只能说在前三公里,是油箱最满的时候,但跑马拉松说的那个撞墙点现在还没到,国内绝大部分的演员都还没到那个点上。你看国外的那些演员头发和胡子都白了,说到四五十、五六十才能成个名,现在国内多少人有15分钟的段子,一上电视啪就火了。
所以我现在在打磨第二个专场,第二个专场我想跟体育完全不相关,就只讲生活了,我已经立了足球脱口秀的标签,但如果未来大家认了我其他领域的段子,觉得马军不只说足球好玩,到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里程碑。
Q:为什么?
A:因为脱口秀这一行大多数演员出道的段子都是他巅峰的段子,一开始你肯定要把你最特殊的点第一个拿出来说,一个胖子嘲笑自己胖,一个东北人说自己是个东北人,一个福建人说自己普通话不好,对吧?但是,然后呢?现在上到笑果,下到我们这帮基层小演员,所有人都在都在回答这个问题。现在就是一分钟一分钟的段子写,然后去开放麦试,好笑的就留下来,不好笑的去掉,只能这样,没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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