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者:周静(一级作家、《小学生导刊》编辑) 采访者:江玉婷(中国出版传媒商报记者)
不久前,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推出了周静的新作《簪花的雷神》,这是“鸭蛋湖系列”第二辑第一册。第一辑中,周静构建了神明的日常生活,其中有湖神泽泽、原野的主人鸭蛋公,还有三寸婆婆麻老太。《簪花的雷神》则是在成为雷公、电母之前,两人相遇的故事。
唯一略显特殊的是《鸭蛋湖传说》,以人的视角展开。作者以笃定的态度书写了一片神奇的土地,记录了人面对神奇时的反应。鱼会在雾里游,龙会突然出现,变成一座桥,鸡蛋能磕出宝石……在这里,一切神奇的事件都将发生。
写书时,您调动了哪些童年经历?
写“鸭蛋湖”的时候,想起的不仅是某一个场景、某一个画面,而是一种萦绕在童年里的气息。村头的小庙,我印象很深,因为在田间赶路的时候,很少能遇着人。田野寂静,总有各种莫名的声响,就会害怕,要是迎头见着这样的小庙,顿时满身的阴郁都抖落了,心头一喜,阳光照得浑身暖洋洋。在小庙前坐下来,歇口气,念叨几句,喝口水,身心都舒坦了。有小庙说明什么呢?说明这儿的人呀,心里有神明。心里有神明了,这里不会有什么大坏事。神明在前,不怕不怕。
再比如,一进入腊月,整个乡村都沉浸在一种喜气里。扫尘、杀猪、打糍粑、做甜酒酿、缝新衣、干塘(抽干池塘里的水,捞鱼)、熏腊鱼腊肉,推出单车骑上五里地十里地,到酒坊去打酒。平日打上二两半斤,是不去酒坊的。到除夕那天,贴春联,除了门上,还有各处都要贴,堂屋的墙上必贴“童言无忌”,水缸、米缸、猪栏、牛栏都是要贴的,贴的内容却不记得了。
心头的神明,各样的讲究,弥漫在日常里就是一种气息,一种各安其位的气息。人人在年节说着“金银满屋、马上封侯”的吉祥话儿,过日子却是柴米油盐小心宁静。种地时,好好种下种子;收获时,捡拾起见到的每一粒谷子。节气到了,牙缝里省下的一升糯米蒸熟了,做成甜酒酿,或是打成糍粑。该走动的人家都走动一遍,世故里有着浓浓人情。日子是有人有情有滋味,甚至是有审美的。比如打好的糍粑摞起来,顶上盖一小片红纸,用麻绳系好,拎在手里朴素又好看。我喜欢有滋味的日子,写“鸭蛋湖”也想写出这样一种滋味。
《鸭蛋湖传说》里有一个赵三和螃蟹的故事,让人想起《田螺姑娘》。它属于“故事新编”吗?
不光是“螃蟹姑娘”,“鸭蛋湖系列”第二辑里还有一本即将付梓的《田螺姑娘》也用了民间故事。这算是故事新编吗,我也不知道。我把民间传说放进故事里,用故事和故事对照,写出新故事,这似乎和传统的“故事新编”有些不同。
故事是人创造的,也由人讲述,一直处在变化之中。民间传说流传多年,有着一定的民间性,也有着一定的时间性。民间传说流传在贴近土地的生活里,人们日常熟知的生活在故事讲述里几乎是被省略的。随着城市化进程,原有的民间传说所省略的部分在阅读中似乎成了一种缺失,失去了原有的韵味。民间传说走到今天需要新变化,“鸭蛋湖系列”以传说为题材进行童话创作,是我自己为民间传说的新变化做的一种尝试。
您在书里写到了许多规矩,比如“头鲜”(第一茬收获的作物)用来祭祀,新架了桥要放鞭炮,否则不能过……为什么要把“规矩”揉进故事里?
一方面是“规矩”原本就和“滋味”融合在一起,写“滋味”就离不开“规矩”;另一方面,因为“规矩”建立起一种连接。渔网眼有大小的规定,因为要捞大鱼放小鱼,小鱼放走了,明年才有大鱼可捞。把鱼捞尽了,下一年捞什么呢?农民的生活不仅看眼下,还看未来,看过去。比如除夕团圆宴,人们给家里的动物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猫的碗里要有鱼,狗的碗里要有肉,牛羊的槽里多加蔬菜。这是人和动物的连接,感谢它们一年的辛劳。
乡间的规矩伴随人的一生,各事有各事的规矩:一是让人安稳度日,遇事按规矩来就好;二是让人有顾忌,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规矩的意义是敬畏心,知敬,知畏,知万物时节。
为什么想以“雷公电母”为原型写故事?接下来有哪些写作计划?
写这个稿子,是在春天。春天桃花儿开。小时候,乡间的屋子大多是土砖建的,墙壁刷着白石灰。日子久了,墙壁颜色会变暗,会有一道一道灰的、黑的、棕的各种痕迹。田野光秃秃的,常常下蒙蒙细雨,天空也是灰的。在这一片灰沉沉中,一声春雷响了,一枝桃花儿开了,一切似乎都亮了,人们都欣喜起来,春天来了。春天总是与桃花、春雷连在一块儿。
儿时,外婆说,雷神带喜。小孩怕打雷,但从不怕雷神。于是,在一个下雨的春日,我想到可以把桃花簪在雷神的发髻上。当我想把春天的欣喜写到文字间,一个有关雷公电母少年模样的故事就产生了。
唯一肯定的是,我还会继续写“鸭蛋湖”。我们的神明那么多,我们的民俗生活那么丰富,有太多可书写的。我想在“鸭蛋湖”里构建“离地一尺的精神故乡”,这个故乡是丰富的,故事就要丰富,需要一颗豆、一根草、一棵树、一块地、一间屋舍、一个鱼塘、一点星光……这样一点一点构建起来、丰富起来。我希望通过一部部小说构建一个“鸭蛋湖宇宙”,它能成为有天地神明、人间万物的小世界。
当下的孩子为何需要有着中国气质的神话故事?
我是一名儿童文学写作者,也是一名少儿期刊编辑。因此,我有更多机会和孩子们打交道。我发现,和我这一代人的童年相比,现在的孩子有两个比较大的变化,一是迁徙,二是生活更为精细。
密布的公路与铁路,让我们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迁徙。有一次,我在一所小学,有个女孩问我,怎样才能写好《我的家乡》?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叹了口气,继续说:“我不知道家乡应该是哪里?爸爸说,老家在江西,而我在杭州出生,在北京上幼儿园,又到长沙上小学……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搬家……哪里才算是我的家乡呢?”
故乡从哪儿来?从生活中来,从故事里来。故乡与故事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体的。有社会学学者发现,人和人的区别往往在于他们相信不同的故事。传说和神话就是同一文化背景下的故事。大地是辽阔的,故事也是辽阔的。我们倾听和阅读故事——读那些世代流传古老的故事,也读发生在这片古老大地上的新故事——了解我们生活的大地,借此在心中构筑家园。
来源:中国出版传媒商报 | 周静 江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