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羊记
杨树林
纠缠多年的胃病复发后，母亲又卧床不起了。父亲把生产队里刚分回的5斤胡麻油卖掉了3斤，给母亲买回了三副草药，放在火炉上烧煎着，一股浓烈的草药味便充满了小屋。这几年，生产队里的粮食越打越少，口粮总不够吃。每当青黄不接时，父亲总得走亲访友去借粮，再加上母亲的胃病连续复发，家里的日子就越过越紧巴了。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正在父亲为生计愁眉不展时，姨夫给我们家送来了一只母羊羔。临走时，姨夫对父亲说：好好养着吧，明年就可以下一只小羊羔。母羊下母羊，三年五只羊。到那时卖了羊，日子就不紧巴了。姨夫走后，我抱起了小羊羔仔细端详着：小羊羔一身打着卷的白毛儿，两只耳朵耷拉着，小嘴儿蠕动着，一个大尾巴摆来摆去的，真是可爱极了。
从此，小羊羔就成了我们家的座上宾。父亲给它搭了一个小圈儿，母亲每天喂它白菜叶儿、杨树叶儿；每天散学后，我都要把它从圈里放出来逗逗，用梳子把它身上的杂质清理掉。小羊羔得到了我们全家人的恩宠，渐渐长高长大了。最终可以随着生产队里的羊群一起出牧了。为了把它准时接回家，每天太阳落山时，我都要站在巷口等着它。这小家伙也特别乖巧，每当从羊群里望见我时，就会咩——咩——地叫着，从羊群中挤出来从我手中接过准备好的菜叶，津津有味地吃起来，然后随着我一起回家。
夏天来了，这只小羊羔身躯更高更大了，变成了一只大母羊，肚子也日渐圆滚起来。羊倌告诉父亲说，它怀上小羊羔了。听到这一消息后，我们全家人十分高兴，想象着母羊生下小羊羔活蹦乱跳的情景。从此，我们对它更加宠爱了。它肚里的小羊羔简直成了我们全家人心中的小太阳。
生活常常都是这样，当你处在人生的顺境时，干什么事都称心如意；而当你处在人生的逆境时，常常都会祸不单行，令你无能为力。就在我们全家人盼望着小太阳降临的时候，母羊却得了一种怪病：它的一只后腿的蹄子化脓了。起先它还可以一拐一拐的随着羊群出牧，可后来由于拖着个大肚子跟不上羊群了，只好困在圈里。再后来，它连站立都很困难，竟卧在圈里不起了。
母羊的蹄子牵动着我们全家人的心。父亲每天到兽医站给它买药，母亲每天在羊圈里给它上药，并且用热水在它蹄子上敷来敷去，但它的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恶化，后来竟连一条腿也全部感染了。母亲起初喂它一些干菜，它还勉强吃一点。又过了几天，它连干菜都不吃了。接着，母亲又每天给它熬些米汤，但最后它连米汤也不喝了。渐渐地它再也无法站立了。
眼看着母羊再也没有回天之力了，我们全家人都陷入了极度悲痛之中。父亲每天都咳声叹气，母亲每天都愁眉苦脸，我和二弟一放学就来到羊圈里守护它，祈祷着它能站立起来。每当这时，母羊都会用哀伤的眼神望着我们，好像在说：我不行了，你们要好好生活下去！
一天夜里，正当我们熟睡之时，忽然听到母羊哀叫了两声。圈里传来了响动声。我和二弟穿好衣服，来到羊圈时，父亲和母亲正守护在它的身边，但母羊已经四条腿都伸直了。我扑上前去用手一摸，它的全身已经变得冰凉了。望着与我相处一年多的伙伴静静地躺在羊圈里，失去了往日的生机，我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悲伤，哇的一声痛哭起来，二弟也哭了起来。紧接着，父亲和母亲也直抹眼泪。
是啊！我们怎能不伤心呢？全家人生活的希望全系在它的身上，而它却带着肚里的小羊羔与我们永别了，我们家的生活将再度陷入窘迫之中。
这一夜，我们全家人度过了一个无眠之夜。
父恩如山
总是向你索取 ，却不曾说谢谢你。直到长大以后，才懂得你不容易。每次离开总是装作轻松的样子，微笑着说回去吧，转身泪湿眼底。多想和从前一样，牵你温暖手掌，可是你不在我身旁，托清风捎去安康……每当我听到《父亲》这首歌时，父亲在世时关爱我的往事就会电影般的从我眼前飘过。
九岁那年，我不知咋得了一种黄水疮的怪病。头上、耳朵上、胳膊上和腿上生满了疮，而且一到晚上便会痛痒起来。一痒起来，我便用手去抓，抓破了，便流出了黄水。黄水流出来，我以为就会好的，可谁知，黄水流出后，又把周围的皮肤感染了，接着，又长出了新疮。为了治好我的黄水疮，父亲带着我走遍了附近乡村的卫生所，给我买回了许多外敷药膏和西药，可疮不仅没有好转，而且还大势蔓延起来，我的周身全都长满了黄水疮。
我的家里本来就是缺粮户，母亲常年有胃病。为了给母亲看病，父亲每年都要跟亲戚朋友去借钱，久而久之，我家的外债也越来越多。这次又碰上我患上了这种顽疾，这可愁坏了父亲。无奈之下，父亲又将家里仅剩下的三斤油卖掉，又给我买回了三付草药。可谁知服完了草药后，我的疮疾依然如故，始终没有一点好转的意思。
那段日子里，父亲真有点不堪重压了。平时总爱给我们讲《三国演义》故事的他，散工后，总是独坐在炕沿上望着熏黑的墙壁凝神。每当我看到父亲痛苦的样子时，便会怨恨自己不争气，给家庭带来了如此不幸的境况。
就在我家又负债累累的的时候，村里贴出了广告，说药材收购站要大量收购蒲公英。听了这一消息后，父亲紧锁的眉头终于解开了。他决定和生产队长请两天假，要去河滩里挖蒲公英。可谁知却被生产队长拒绝了。为此，父亲坚持每天出勤，却利用中午午休时间去河滩里挖蒲公英，一天、两天、三天……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几天的辛勤采挖，父亲终于把晒干的蒲公英卖掉了，共卖了七块九角钱。第二天，父亲就用这点钱给我又买回了新药。也就是这天中午，父亲中午散工后，又冒着酷暑的热气去河滩里采挖蒲公英。以往，父亲总是在两点左右回家来送蒲公英，接着再吃饭，饭后就接着又出工了。可今天中午已经快三点了，我和母亲还不见父亲的踪影。情急之下，我和母亲便来到了河滩里寻找父亲。我们在河滩里搜寻着，呼喊着，可就是不见父亲的身影。当我们来到壶流河岸边的时候，看到了父亲正躺在草滩上，好像睡着了。我和母亲呼喊着父亲，父亲却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那里。我跑过去一摸父亲的额头，烫得非常厉害，才知道父亲是由于中午顶着烈日挖蒲公英中暑后昏厥了过去。
望着昏厥后躺在草滩上的父亲。我和母亲不由得嚎啕大哭起来。泪光中，我用手捶打着自己的头。都怪自己不争气，患上了这一顽疾，害的父亲遭此磨难。父亲啊，你真是我的好父亲，你对儿子的恩德我此生此世何以报答呀？
母亲终于把父亲背回到家中。经过医生的全力抢救，父亲的高烧才渐渐退去。我和母亲提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才算落了地。但从那天开始，我们再也不让父亲去挖蒲公英了。夏去秋来，父亲还一直为我的疮疾寻医问药。也许是黄水疮的疯狂气焰该收场了。有一天，父亲又从河北蔚县暖泉的一位民间医生那里讨来了一个偏方：把长效磺胺片捻碎，再用米沫拌起来，就可治疗黄水疮。父亲花了几角钱，从药店里买来了长效磺胺片，把它捻碎后，又拌入了米沫，在我的全身上了三遍。说也神奇，三天后，我满身的黄水疮一齐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这天中午，父亲听到我的黄水疮全部消失的消息后，脸上又笑成了一朵花。接着，他又把我拥在了怀里。吼叫了一声：儿子，你终于好了！然后，便躺在土炕上，甜甜地睡着了。
榆树情
又是立夏时节，家乡老屋门前的那棵老榆树又撑起了一柄绿色的大伞。一群嬉闹的孩子们猴子般地在树上攀上爬下，争着捋榆钱吃。望着他们那欣喜的样子，我又想起了与老榆树朝夕相处的那段童年往事。
我降生于大跃进那火红的年代，当我长到七八岁时，又碰上了那个全国山河一片红的岁月。那几年，村里天天搞运动，社员出工不出力，粮食越打越少，自然家里分到的粮食也越来越少。春三、四月间，正是青黄不接时，我家瓮里的玉米眼看底都朝天了，愁容天天锁着母亲的眉头，我和弟弟天天饿得肚里咕咕叫，为了填饱肚子，我们唯一的愿望就是等到春天的降临啊！因为杨树叶、野菜又可让我们充饥了。当然，最能让我们美餐几天的还要数门前老榆树上的榆钱了。
春风刮过几回，春雨下过几场，老榆树又变得郁郁葱葱的了。每到这时，我和弟弟总望着老榆树直淌口水。连做梦都在吃榆钱。但由于我俩年龄小，不会爬树，只能经父亲同意后，让他搭上梯子，才能爬上树杈。
动人的时刻来临了，我和弟弟像欢快的小鸟一样，骑在树杈上，用手捋起了那一串串一枝枝鲜嫩的榆钱，一大把一大把地放进嘴里，尽情地吞咽着，不到几分钟，便打起了饱嗝儿，只有这时，我们才真正懂得了填饱肚子的滋味。肚子溜圆了，我们便倚着树杈休息。此时，头上是蓝天白云、温暖的春阳，耳畔是春燕的喃喃絮语，那种满足劲简直可与神仙相比。当然，我们吃饱了，还不能忘记了母亲和父亲，在下树时，总免不了折几枝拿下来，再让他们也美食一顿。但折树枝时，决不能太多，因为太多了，就会使来年的榆钱减少，父亲是会指责我们的。
榆钱吃光了，没过几天，嫩生生的榆叶又绽出了新芽。老榆树又开始为我家送来了第二代救命粮。在我的印象中，母亲用榆钱和榆叶做得玉米馍馍绝不亚于现在市场上卖得糖酥饼、高级蛋糕。然而，最令我难忘的还是母亲用山药丝与榆叶烩出的菜。当我们把从树上捋下的榆叶交给母亲时，母亲就开始为我们烩榆叶菜了。尽管菜汤里漂不起几星油花，但每当我们夹起一大口放进嘴里时，那个黏糊劲真是让人胃口大开，吃了一碗又一碗，一直吃个盆光碗净为止。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榆树驱赶走了我们童年的饥饿，滋润了我们的血液，强壮了我们的骨骼，我们也在它的怀抱里渐渐长大，直到走出了它的浓荫。
我永远忘不了老屋门前那棵老榆树。
作者：杨树林（本文为广灵反邪教原创）
作者简介：杨树林，山西大同广灵县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山西作家协会会员，现任广灵县文联副主席。出版的著作有故园三部曲《故园之恋》、报告文学集《奋进的乐章》、旅游文学集《塞上江南水神堂》、散文集《村野童趣》等，曾在《诗刊》《中国青年报》《海外文摘》《散文选刊》《山西法制报》《大同日报》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数百篇（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