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治好了UP主@衣戈猜想的精神内耗,却治不好舆论内耗。
他已隐入尘烟,可舆论把他往口水里拽。
朋友与归说,关于二舅的讨论已历经三个层次:感动,反感动,反反感动。
三个层次,两个世界。彼之鸡汤,吾之嘌呤,次元壁横亘其间。结果网络一线牵,相互翻白眼。
感动的人跟反感动的人,在两个世界。
二舅跟江西国企子弟周劼,也在两个世界。
身为“交二代”的周劼,大概很难理解二舅的苦和悲,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衔宝玉而生的他,一出生就站在了二舅的背面。
他身体里的列车,穿过的是摩天楼与喜帖街,列车一路向前,从不脱轨错轨——因为早就有人铺好了路。
某种程度上,二舅和周劼,用境遇的反差注解了世界的参差。
二舅的饱经磨难是人间真实,周劼的秀晒炫是另一种人间真实。二者被搅进世间百态的浆糊里,依旧泾渭难融。
生活的法则,本该是每个人都有悲欢离合。
可在倒置的力场内,悲欢离合的“分布”也有了阶层属性——
二舅们承担悲与离,周劼们则尽享欢与合。一个负责岁月静好,一个只有负重前行。
01
雨果说,每一个十字架下,都埋藏着一部长篇小说。
生活给二舅上了刑,写出来是一部《平凡的悲惨世界》。
天才少年、后天残疾、被迫辍学、当了木工、终身未娶、领养孩子、帮助村民、赡养老人……
这些散落在以“一辈子”为计量单元的时间区间里,确实是“不快进一万倍都没法看”。可取其梗概装订成合订本后,很史铁生。
作家野夫说:个体的生活史,自古便是国家叙事不可或缺的构件,虽谓以蠡测海,却也足见其沧桑咸腥。无论史学意义,抑或社会学价值,皆不输于那些假言涂鸦的鸿篇巨制。
二舅的遭际,也是个可堪解剖的切片。
如今,舆论对二舅的态度,散布在“感动”与“反感动”的天平两端。
在我看来,这两种态度可以在两个维度下并行:
感动,不应导向对深层次思考的排斥,而应止于对个体生命力的直视。
二舅站起来,要好过躺下去。低头认命,也不比在自己身上努力克服命运更好。就此看,在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流行性娇嗔面前,他似乎立了个反矫情的镜子。对着这面镜子,在跟庸常挫折的和解中实现自洽,挺好的。
但因为看到了二舅,就埋汰现实中的失意者“听我一句劝,有内耗那功夫不如把村口的两担粪挑了,用肉体和感官的沉痛打击与一脑子虚无对干,包药到病除”,有些过了——挨锤之人祥林嫂一下,又有什么呢?
反感动,反的不该是二舅的取态,而理应是借着励志小作文含量超标的“浓汤宝”把二舅的故事熬成鸡汤。
不必责备二舅姿态卑怯佝偻,要求二舅拼力逆天改命。代入祁同伟视角继而要求二舅从“不向生活求饶”转向“要跟厄运叫板”,是苛刻的。
该反对的,是只看到二舅的不怨艾不张扬,却看不到二舅的低尊严度过活。那句话说得挺对:二舅不是不遗憾,而是没得选。他不内耗,是因为“体内的齿轮”早就被磨掉了。
命运给他开启了地狱级Hard模式,却没把开机重启键放在他面前,这是粗粝的现实。
在此背景下,浅层次的泪腺调取与深层次的制度溯因同时启动,才合情合理:
一棵草努力以柔弱之力,顶开罩在命运上的那块石板,看到它的生命力跟追问“到底是谁把那块石板放上去的”,本该并存。
从“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看到韧劲与张力,无可厚非。
但如果借此渲染灾难美学,说从结构性层面归因都是“杠精”,那只能说是病得不浅。
无论如何,不能回避一点:二舅是孤勇者,但不是他要“战吗?战啊”,他只是被逼的。
02
微博上,新知博主@何以牧歌 借冉阿让的例子说:正常社会的舆论该是“为什么他过得这么惨,他正常工作赚钱为什么那么少,他的医疗事故谁该担责”,而不是“他比你惨却还比你努力,你为什么要躺平?”
在温饱的余年,将“支离破碎的青春重新缝补成轻薄肤浅的抒情诗”,是另一种矫情。
事实上,跟二舅在热搜上同框的周劼,就给了这样的“抒情诗”重重一击。
许多人说,自曝“我妈给我买了10套房子”“喝的茶20万元/斤”“父亲的副局长稳了”“感谢家族里的所有人(三伯、大伯)”的周劼,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很多东西,你可以有,但不能说。
但有消息称,周劼的那些炫耀性内容并非在朋友圈完全公开来着,而是只对女生可见。果真如此,那他不是很傻很天真,只是靠“高富帅”人设撩妹之余,忘了朋友圈的“群众里有坏人”。
现在他出来道歉了,所在单位也做了回应,其中提到,他父亲是四级调研员(科级),并非处级干部,晋升符合规定。
可对周家更多情况的还原,还是让公众看到了耐人寻味的一面:
周劼说的“10套房子”不实,可6套住房+2套商铺,足以表明,他有碾压绝大多数同龄人的底气。
从职位上看,周家可以说是一门N杰,裙带相依,在交通口深耕:
大伯从高管局办公室主任做到省高速集团副总级;
三伯是省交通设计院副职;
父亲是省综合交通运输事业发展中心的四级调研员;
母亲是长运公司分公司原副总经理;
他也在跟交通相关的国控集团供职。
唯一差点的,是他在感谢中没提到的二伯:只是在交通系统下面的市级公司当职工。
但这都是@衣戈猜想 他二舅无法触碰的距离。
这像是给“中县图鉴”提供了现实样本。
周劼单位说,周父晋升符合规定,言下之意,他帮助父亲当上副局长不实,可“交通一家人”的景象,很难不催生近水楼台式的想象。
而铁饭碗的代际承袭,也指向了阶层板结化。
周劼在朋友圈称,“苟利国家生死以,家族传承吾辈责”。
这副当立姿态,真的很拉仇恨——在“职业的尽头是编制”的语境中,谁不想尽“吾辈责”?
那些小镇做题家刷遍了“三年高考五年模拟”“黄冈密卷”,问题是,有时候,机会只留给那些父母有准备的人。
03
村巷何处无二舅,众生几人有大伯。
砍柴老师如是说。
折叠是世间的常态,可折叠界面上,分置两侧的不该是一小撮人的通吃与一大堆人的下坠。
尤其是在当下,人们的共富期许反向强化了“患不均”心态。由此而来的,是对“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分化场景的零容忍。
就拿周劼的国企员工身份来说,有些小镇做题家精神内耗,就耗在拿不到周劼那样的体制内身份上。
对周劼而言,那是子承父业式的薪火传承,可对太多人来说,这是阶层逆袭的难得机会。
就此看,比起四字弟弟那样的虚焦靶子,周劼们才是真正抢走做题家饭碗的人。
到头来,做题家们往往置身在二舅和周劼之间:大家夸二舅,却未必想过二舅那样的生活;大家骂周劼,却很难过上周劼那样的生活。
而二舅跟周劼之间,也隔了100个做题家。
现实就是这般狰狞:二舅永远没法拿到周劼爽文男主式的剧本,周劼可能也难理解二舅的难。
套用某个句式说就是——
哪有什么负重前行,只不过是周劼们替二舅们岁月静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