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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须萧散谪琼岛 文风诗韵遗人间

对于苏轼(号东坡居士)的诗、词、文,喜爱者甚众。每每诵读“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水调歌头·丙辰中秋》)、“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方顷之茫然……”(《前赤壁赋》)这些名篇佳句,心中便生出万般感慨:“郁郁乎文哉!”但更多的人也仅仅是从字句的表象中去揣摩一二,常常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古人为诗、为词、为文皆有感而发,林语堂对苏轼有过一句精彩的评价:“他(苏轼)的作品之中,流露出他的本性,亦庄亦谐,生动而有力。”苏轼一生的经历与他一生璀璨的作品互为映衬,他居琼三年那些鲜为人知的故事,就藏在感人肺腑的诗词文章中。

诗词文章是万里投荒者的心灵救赎

绝望之作

如果古人也有朋友圈,苏轼必然是发动态最频繁的人。苏轼是一位热爱生活,又擅长于把日常生活转化为文字的人,大多数人觉得很普通平常的生活,在他的眼中往往富有浓厚的诗情和哲理,从而用美丽的诗词文章表现出来。

后人搜集整理发现,苏轼海南所创作的诗歌今存124首,这是其在海南时期文学创作成就最高的部分。这些诗歌内容丰富,是苏轼晚年贬居儋州时期思想感情最为美妙的艺术表现;而其中表达在艰苦生活条件下旷达超脱的精神,也是苏轼海南时期生活诗篇中最具特色最有韵味的部分。

公元1097年的夏天,苏轼踏上海南岛,对长居大陆的他而言,已没有过去那种“仿佛曾游”的神秘感觉。岛上琼、崖、儋、万四州连环,到处是坡地山洞。苏轼登高北望,视野所及,只是一片浩渺的海水。他四顾茫然,陌生无助,仿佛天地都换了模样,一种异国他乡、永无归路的凄凉悄然袭上心头。他在诗中说道:“四州环一岛,百洞蟠其中。我行西北隅,如度月半弓。登高望中原,但见积水空。此生当安归,四顾真途穷。”

北宋神宗熙宁年间,朝廷改儋州为昌化军,治下设宜伦、昌化、感恩三县。据记载,当时这三个县“地大物博,人口稀少”,总共才有百姓800余户,不到3000人。宋朝建国许多年后,一提起这里,当时的人们脑袋里还是会“嗡”地一声,冒出八个瘦骨嶙峋的大字:穷乡僻壤,蛮荒之地。

当时的海南岛是穷乡僻壤中的穷乡僻壤,是罪官们贬谪最远最苦的地方,一旦过来了就是九死一生,如果在官场上不把人得罪到没有回旋的余地,让对方这辈子实在不想再见到你,一般不会把人往这儿贬。

临行前,六十二岁的苏轼向亲友们一一交代后事,如同永别。他认为自己“垂老投荒,无复生还之望”,决定到海南之后,“首当作棺,次便作墓”,死后葬在海南,并为此立下遗嘱。在他看来,自己都六十多岁了还被贬去海南岛,朝廷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你想想,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他会是什么心情?一定是万念俱灰、积郁难平了。”海南大学人文学院教授、中国苏轼研究学会理事、海南省苏学研究会副会长海滨说:“苏东坡不是圣人,在等身的成就之外,他也是一个普通人,从黄州到惠州到儋州,朝廷将他一贬再贬,他也难免会灰心丧气,甚至绝望。”

可是渡海来琼后,苏东坡却帮着当地的老百姓做了许多实实在在的好事,一位“心如死灰”的罪臣贬官,连自身都难保了,为什么他还会留下那么多的功业?是什么让他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

“这就是我们说的,苏东坡的特别之处了,除了一向秉持的民本思想使他暂时无暇顾及自身的情绪外,写诗写文、思考人生的爱好和习惯也救赎了他。”海滨说。

就连他的弟弟苏辙,在《子瞻和陶渊明诗集引》中也说苏轼海南时“日啖薯芋,而华屋玉食之念不存于胸中”,但他“独喜为诗,精深华妙,不见老人衰惫之气”。抒写贬谪时期复杂矛盾的人生感慨,成为苏轼海南创作诗文的主要内容。但和黄州时期相比,苏轼积极入世和消极出世的矛盾由勃郁不平转为委婉平和,感情的激波巨浪趋于涟漪微澜。只是平和中仍寓不平,涟漪下犹有激流,思想上的种种矛盾仍交织在一起。

梦中得句

写下描述海南岛地理风貌的诗句“四州环一岛,百洞蟠其中,我行西北隅,如度月半弓”时,苏轼正乘坐“肩舆”,行走在去往儋州的路上,看着四周新奇的海岛景象,稍一凝神,他又觉得十分熟悉。他想起了《庄子·秋水》中曾提到:“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太仓乎?”

在浩瀚的宇宙里,中国就像是“太仓”中一粒米,渺小的个人又何必为归与不归而烦恼?于是他顽皮地设想自己是一只蚂蚁,突然遇到一盆水倒在路上,慌忙爬上飘浮在水面的一片小草叶,茫茫然不知道自己将漂向何方。不久,水干了,蚂蚁径直回家,见到自己的同类,不禁哭着说:“只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想到这里苏轼忍不住笑了。后来,他将这思索的片段写成一篇充满智慧与机趣的短文——《试笔自书》:“覆盆水于地,芥浮于水,蚁附于芥,茫然不知所济。少焉水涸,蚁径去,见其类,出涕曰:‘几不复与子相见,岂知俯仰之间,有方轨八达之路乎!’念此可以一笑。”

苏轼在这篇短文中由小视大,以蚂蚁的卑微可笑来唤醒自己,从而得以超越悲哀,保持乐观的精神。

身处绝域的愁怀终于消散,苏轼怡然自得地坐在“肩舆”上,用他一双饱览天下名胜的慧眼,欣赏着沿途的热带风光。轿子一晃一晃,重复单调的节奏,给人一种舒服而疲倦的感觉,令人恹恹欲睡。不知不觉中,他酣然进入了梦乡,在梦中吟诗时忽然得到一个佳句,正沉吟间,一阵清风急雨扑面而来,将他惊醒。他所梦诗句清清朗朗,与眼前情境相合:“幽怀忽破散,永啸来天风。千山动麟甲,万谷酣笙钟。”——《行琼儋间,肩舆坐睡梦中得句云千山动鳞甲万谷》。

眼前,海风似乎正从天上吹来,而海浪奔腾呼啸,千山万谷发出笙钟般的回响,草木葱茏,熠熠发光,使人心旷神怡,超然物外:“急雨岂无意,催诗走群龙。梦云忽变色,笑电亦改容。应怪东坡老,颜衰语徒工。久矣此妙声,不闻蓬莱官。”

他觉得很久没有听见过如此美妙的音乐了,不禁神思飞扬,突发奇想:也许群仙正在天上宴乐,急雨雷鸣是天上的乐声,变幻的云霓与耀眼的闪电是群仙的笑脸,他们是在为我北归有期而欢欣,还是在嘲笑我老境已深仍修证未圆,徒有文辞盛名呢?整首诗气魄雄伟,奇趣横生,历来被推为上乘之作。

随着轿夫的步伐渐渐深入岛的中心,风中的海腥味也渐渐淡了下来,儋州很快就要到了。忽然,前面闪出一座奇特的山岭,只见孤峰高耸灵秀,土石五色斑斓,古松杂树其间,迎面给人一种天荒地老的苍茫感,一种远远走不到尽头的异样的孤独情怀。苏轼猛然悟到,这不正是传说中女娲补天的五色石吗?于是他吟咏了踏进儋州地界时的第一首诗《儋耳山》:“实兀隘空虚,他山总不如,君看道旁石,尽是补天余。”

他不由想起自己坎坷的一生,与世格格不入,就像这补天余下的石头,本应登天却沦落下界,但超凡之质正是“隘空虚”的本源,凡庸的世间又如何能够相容?如今回到这天的尽头,恢复自然本性,任运而行,也就无怨无恨了。

他把生活诗化 化解人生风霜

海岛“奇遇”

除了随遇而安思想的自然流露,苏轼海南期间,其诗歌的另一重要内容是对谪居海南的生活以及本土民风民情、自然风光的赞美和描绘,一改当时世人对海南岛穷乡僻壤、蛮荒之地的单一刻板印象,也为后世研究古时海南黎、汉文化提供了重要的依据。

苏轼生活的年代,海南岛的黎民多依靠卖香为生,不事耕种,因此岛上物质匮乏,不但无肉无药,就连粮食米面都要靠海船贩运,一遇天气变化,海运中断,苏轼便难免有断炊之忧。每当无米下锅时,邻里左右总会馈送酒食,“只鸡斗酒”已是厚赠,有时苏轼上街闲逛时还有些奇遇。这“奇遇”,他在《和陶拟古九首》中就有描写:“黎山有幽子,形槁神独完。负薪入城市,笑我儒衣冠。生不闻诗书,岂知有孔颜。倏然独往来,荣辱未易关。日暮鸟兽散,家在孤云端。问答了不通,叹息指屡弹。似言君贵人,草莽栖龙鸾。遗我古贝布,海风今岁寒。”

苏轼的眼中,这是一位进城来的山民,虽然卖柴为生,样子看起来有点干瘦,但两眼光芒饱满,虽不闻诗书礼乐,那超然飘逸的神情却让苏轼赞叹不已。

尽管语言不通,对方还是看出了苏轼高贵的气质,为他的流落而弹指叹息。最后这奇特的樵夫竟将自己卖柴所得的吉贝布送给了素不相识的苏轼,好像在叮嘱他今年海风较大,注意防寒。这兄弟般的关爱深深感动了苏轼

当地的村落布局、民风民情,也深深让他觉得有趣。有一天,苏轼外出访友,和朋友言谈甚欢,不舍离开。两人谈到兴起,朋友的家人便拿来一坛美酒来为他们助兴,苏轼与朋友都爱饮酒,两人一不小心就喝到了傍晚。见天色已晚,苏轼只能依依不舍地与朋友告别,趁着酒兴未消踏上了归途。于是:“半醒半醉问诸黎,竹刺藤梢步步迷。但寻牛矢觅归路,家在牛栏西复西。总角黎家三四童,口吹葱叶送迎翁。莫作天涯万里意,溪边自有舞雩风。”

海岛民居散乱,家家户户都在竹梢刺藤之间,看上去并无二致。苏轼常常迷路,如今在半醒半醉间便更加认不清方向,只好以牛矢、牛栏作为认路的标志。而那些扎着两个小抓髻的黎家顽童,如今都已和他熟识,也乐于与他亲近,就在他的身后牵着他的衣袍戏弄他,他也毫不在意。

还有一天,苏轼在路上遇到一位七十多岁的当地老妇在田间劳作,便饶有兴趣地脱下鞋子,光着脚下地仔细端详她。那老妇见到苏轼散发跣足,文雅中带着不羁的样子,不禁对他开起了玩笑:“内翰昔日富贵,一场春梦矣!”

苏轼愣了片刻,随即笑着应允。后来,大家都叫这老妇人为“春梦婆”。

“苏东坡一生颠沛流离,去过杭州、黄州、惠州等多个地方,二十多岁就能写出‘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的诗句,你说他在海南时,会不会早就自己悟到了‘昔日富贵一场春梦’?”海滨认为,无论这个故事是不是苏轼自己杜撰的,但有一点可以明确,就是当地的黎民百姓确实给了苏轼不同于其他地方的人生体验,而我们也能从中得知,那个时候海南本土既淳朴善良又怡然自得的民风民情。

谪居三适

苏轼的日常生活中,梳头和沐浴原是他的两大爱好,也是简单而易行的保健方法。但是海南既无浴室,也无澡盆之类,洗澡很不方便,于是只好采用当地人的办法,每晚睡觉前双手指按摩全身,当地人称为“干浴”。在《次韵子由浴罢》一诗中,他还幽默地以老鸡倦马自比,抒写干浴的乐趣:“老鸡卧粪土,振羽双暝目。倦马马展风沙,奋鬣一喷玉。垢净各殊性,快惬聊自沃。”在诗文中,苏轼还记叙了效仿当地人晨起洗漱、午睡、晚上泡脚的习惯。每天清晨,远处的海潮发出雷鸣般的轰响,却影响不了这海岛腹地的安眠;当太阳升起,露水还未全干,他无忧无虑地起床,在晨风清凉里洗脸梳头,有着说不尽的清爽与舒畅:少年苦嗜睡,朝谒常匆匆。爬蚤未云足,已困冠巾重。何异服辕马,沙尘满风鬓。雕鞍晌珂月,实与杻械同。(《旦起理发》)

回想年轻的时候,贪睡不愿早起;因为朝谒,每天都要强迫自己打断睡梦,匆匆起床;头发还没有梳好,就要套上衣冠,出门上朝,那样的感觉真是与拉辕的牛马没有差别。一路上虽是环佩叮咚,但听起来就像枷锁发出的声响。而今昔对比,真像得到了完全彻底的解放。这样的乐趣恐怕是在滚滚红尘中碌碌奔忙的人所难以体会得到的。

除了早起梳头,漫长的午后在窗下悠闲地打盹,也是苏轼在海岛生活中的一大乐趣:蒲团蟠两膝,竹几阁双肘。此问道路熟,径到无何有。身心两不见,息息安且久。(《午窗坐睡》)

把两腿盘起来坐在蒲团上,两肘随意地靠着竹几,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想,很快便进入到恍惚的“无何有之乡”,这在《庄子》中被称为“非梦亦非觉”的空灵状态。

海岛之上,当地人洗澡虽然不太方便,却可以经常洗脚。苏轼也效仿他们,每晚睡觉之前都要备上足够的冷水和热水,尽情地浸泡洗濯一番。志得意满之余,他还作了《夜卧濯足》一诗:“长安大雪年,束薪抱衾裯。云安市无井,斗水宽百忧。今我逃空谷,孤城啸鸺鹠。得米如得珠,食菜不敢留。”

据《西京杂记》曾记载:汉元封二年长安大雪,柴草奇缺,小小一束柴便能换上一匹绸缎;而同在北方的云安,则水贵如油。杜甫曾有诗道:“云安沽水仆奴悲”、“斗水何值百忧宽”。如果处在这两个地方,当然不可能烧水洗脚。儋州虽然远在岭南海外,气候湿热、米贵如珠,“夏秋之交,物无不腐坏者(《书海南风土》),但柴水不缺,用热水或冷水泡脚,自可尽情如意,畅快淋漓。

这期间,苏轼一边听着炉火上沸水发出的飕飕声响,一边不时地在瓦盎里加入冷水和热水,洗上一盏灯的时间,然后在灯下剪一剪脚指甲,身心快意,非常舒畅。

除了抒发洗脚对身心的舒适,他还认为,冷热水洗脚在湿气较重的海岛上还具有健身的效果:天低瘴云重,地薄海气浮。土无重膇药,独以薪水瘳。谁能更包裹,冠履装沐猴。

生活在“天气卑湿,地气蒸溽”的海岛上,老年人很容易得脚肿病,虽然缺医少药,但洗脚时交替使用冷水热水,在苏轼看来,倒也不失为一种健身祛病的“奇药良方”。在这天然无为的海岛里,谁还会再把脚裹起来,像沐猴一样矫情打扮,虚有其表呢?

后来,苏轼便将《旦起理发》、《午窗坐睡》和《夜卧濯足》三首诗编为组诗《谪居三适》,寄给远在杭州的密友高僧参寥子,与他同享。《谪居三适》中充满了自信和自得,似乎不谪居就无法体验到这“三适”,大有“捷足先登、先享为快”的潇洒气度。随遇而安的思想浸透了他的日常生活,经过他诗笔的美化而成为一种动人的生活情趣。

他的诗文推动海南诗歌创作进入辉煌时代

“辟南荒之诗境”者

史料记载,海南三年,苏轼倾心著书立说,续写完成了《东坡易传》《东坡书传》《论语说》3部经学著作,撰写文章160余篇,创作诗歌170余首。苏轼海南的作品流传至中原后,成为中原人士了解海南风土人情的一个窗口,北宋著名诗人黄庭坚赞曰:“东坡岭外文字,读之使人耳目聪明,如清风自外来也。”

有关苏轼海南诗歌在北南宋之交的盛行,宋代的文学家朱弁有下面一段记载:“崇宁、大观间,海外诗盛行,后生不复有言欧公者。是时朝廷虽尝禁止,赏钱增至八十万,禁愈严而传愈多,往往以多相夸,士大夫不能诵坡诗者,便自觉气索,而人或谓之不韵。”

有学者分析,从字面上看,“海外诗”指苏轼海南的诗歌,根据古人的话语习惯,虽然这段话所叙的并不一定局限于苏轼海南的创作,但是文中既然突出了“海外”,则其海南之作必定非常重要。可见,苏轼海南创作的诗歌在当时以及其去世后不久,就在全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力。

海南的名士以及曾在海南做官的人士,十分重视苏轼海南期间的创作,收集编辑成《居儋录》和《海外集》,成为海南历史上最早的诗文集,其中文学价值最高的便是苏轼的诗歌。此集问世后,备受世人推崇,清乾隆四十年时,儋州郡守萧应植在《海外集序》中说:“夫坡公诗文,地负海涵,雄视百代,学者固当力窥全豹”,而在不能获得全集的情况下,《海外集》已经弥足珍贵,“资其言论文章,以为高山景行,则一鳞一爪,未尝不可会神龙之全体,幸勿以崑山片玉而少之也。”

乾隆年间名士陈景埙在《重修海外集序》中说:“昔人谓公(苏轼)放浪岭海,其文益伟,力斡造化,元气淋漓。今读其书,浑涵光芒,自作一家,浔所谓‘一代文章之宗’矣。”可见在清代人眼中,苏轼早成为海南文学之宗师。就诗歌而言,苏轼也是被推为“辟南荒之诗境”者。

改变海南文化教育的功臣

从另一个方面来看,苏轼海南诗歌史影响力,包括他在其中的地位,是与他在整个海南历史文化发展过程中的崇高地位和深远影响分不开的。

苏轼海南历史上,是公认的对海南文化教育的开创成就的功臣,清代名士陈烺写《重修东坡书院有感》言:“宋朝一日攻朋党,儋耳千秋得太师。”陈景埙在《重修海外集序》也谓苏轼“一言一行,海表钦式,其为功于琼之人者,正复不小”。

清末民初海南著名学者王国宪,在《重修儋县志序》中的大部分篇幅,都论述了苏轼海南的开化之功,他开头便说:“北宋苏文忠公来琼,居儋四年,以诗书礼乐之教转化其风俗,变化其人心,听书声之琅琅,弦歌四起,不独‘千山动鳞甲,万谷酣笙钟’,辟南荒之诗境也。”他在文末又强调:“文忠公之教泽,流传千古矣。”

而《儋县志》则明言:“吾儋自宋苏文忠开化,一时州中人士,王、杜则经术称贤,应朝廷之征聘;符、赵则科名济美,标琼海之先声。迄乎有元,荐辟卓著。明清之季,多士崛起……人文之盛,贡选之多,为海外所罕见。”清代的名士刘凤辉更是在《居儋录序》中直言:“自公谪居此邦,德教所盛,优游濡染,骎骎有声名,文物风开琼南风气者,非公而谁哉?”这些名官名士的言论都成为了评判苏轼诗文在海南历史地位的经典论断。

而文化教育观念和风气的转变,也必然推动诗歌创作的发展。苏轼的学生中,琼州人姜唐佐成为有记载的第一个海南本土的举人。《儋县志》中所列其他有成就的文士也都是“自宋苏文忠公开化”之后而成材的。根据记载,宋代的科举考试虽着重策论、主写文章,但作诗这项要求也从来就没有在科举考试制度中消失过,因此他们登科上榜,也必须过作诗这一关。从这个意义上来看,从海南本土走出去的这些科举佼佼者,也必为善诗之人,只不过他们的诗作没有流传下来而已。而他们作为第一批有名的海南本土诗人,正是通过师承苏轼,推动海南诗歌的创作,经过南宋和元代的默化孕育,至明代而迎来海南诗歌创作的辉煌时代。

连线专家

苏东坡在海南的三年,是如何度过的?

海南大学人文学院教授、中国苏轼研究学会理事、海南省苏学研究会副会长海滨:很多时候,苏东坡都在写诗文,在海南三年,可以说是平均三天写一首诗,平均一年写出一本著作。从今天来看,他在当时那样“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的环境里,还在那样认真地治学、写诗、著文,可见他对写诗写文的热爱。

苏东坡在海南写的诗文有什么主题?

海滨:苏东坡是一位热爱生活,又擅长于把日常生活转化为文字的人,大多数人觉得很普通平常的生活,在他的眼中往往富有浓厚的诗情和哲理,从而用美丽的诗词文章表现出来。当我们翻看他的《海外集》,也不难发现,他在海南所写的诗文,不光是为了宣泄自己的小情绪,更多时候是经过认真思考后所写的,是有意识选择比较深刻的主题。

在来海南之前,苏东坡是什么样的心态?

海滨:他认为自己“垂老投荒,无复生还之望”,你想想,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他会是什么心情?一定是万念俱灰、积郁难平了。苏东坡不是圣人,他也是个普通人,从黄州到惠州到儋州,朝廷将他一贬再贬,他也难免不会灰心丧气,甚至绝望。

渡海来琼后,绝望的苏东坡却帮着当地的老百姓做了许多实实在在的好事。您认为是什么在支撑着他?

海滨:一位心如死灰的罪臣贬官,连自身都难保了,为什么他还会在海南留下那么多的功业呢?是什么让他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呢?这就是我们说的,苏东坡的特别之处了,除了一向秉持的民本思想使他暂时无暇顾及自身的情绪外,写诗写文、思考人生的爱好和习惯也救赎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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