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相对于人类的意识,人类本体和外部世界及其运行规律,我们通常称为客观世界,因为意识依附于人类存在,所以对于个人意识而言,它既相对独立,又不能脱离某个具体的人而存在(当然,这个结论的成立是立足于现有的哲学思考,特别是大部分公认的科学发现之上的,未来会不会被颠覆改变还存在不确定性)。
人的意识既可能是客观世界由人的感官系统感知,经过一个个代表具体人的认识模式和能力(由先天的智力和后天学习形成)的算法系统处理,产生的对客观世界的主观性判断,也可以是一种既与客观世界有联系但实际脱离客观世界进行的纯粹思辨或逻辑推理的产物,当这种判断经过一系列大多数人公认的严密的逻辑证明是正确的,或者不能不能证伪时,我们通常把这一类判断定义为客观规律(至少是特定时代,特定环境条件下的客观规律,因为从人类科学史来看,即使是公认的人类的主观判断似乎都是在不断逼近客观,但似乎又从未真正客观过,而是在不断的迭代更新,不断进步),这些客观规律既是我们解决客观世界现实问题的逻辑起点,也是我们遇到不能解决的问题时,需要质疑和改变的难点,它们支撑着我们的认识大厦,我们既要理解它们的精妙,坚信它们的正确,又要大胆的怀疑,在必要的时候跳出它们,否定它们,并更加缜密的求证,随时准备重建或重塑我们的认知基础乃至大厦,但这种难度无异于把荒漠变成绿洲,甚至更难。打一个夸张一点的比方:如果人类都是在时空的汪洋大海中溺游,而这些所谓的客观规律就是我们目之所见的漂浮物,我们既要把它们牢牢的拥在怀抱,以防止自己沉溺,但也要时时刻刻准备换一块,因为你紧抱的哪一块有可能本身时刻可能瓦解,最好做一些储备,只有具备多样性,可能才会更从容一些。
故事解读
原文:
沧州南一寺临河干,山门圮于河,二石兽并沉焉。阅十余岁,僧募金重修,求二石兽于水中,竟不可得,以为顺流下矣。棹数小舟,曳铁钯,寻十余里无迹。
一讲学家设帐寺中,闻之笑曰:尔辈不能究物理。是非木杮,岂能为暴涨携之去?乃石性坚重,沙性松浮,湮于沙上,渐沉渐深耳。沿河求之,不亦颠乎?众服为确论。
一老河兵闻之,又笑曰:凡河中失石,当求之于上流。盖石性坚重,沙性松浮,水不能冲石,其反激之力,必于石下迎水处啮沙为坎穴,渐激渐深,至石之半,石必倒掷坎穴中。如是再啮,石又再转。转转不已,遂反溯流逆上矣。求之下流,固颠;求之地中,不更颠乎?如其言,果得于数里外。然则天下之事,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多矣,可据理臆断欤?
白话译文:
沧州的南面有一座靠近河岸的寺庙,寺庙的大门倒塌在了河里,门前的两只石兽也一起沉没在此河中。过了十多年,僧人们募集金钱重修寺庙,在河中寻找两只石兽,到底还是没找到,僧人们认为石兽顺着水流流到下游了。于是划着几只小船,拖着铁钯,向下游寻找了十多里,没有找到石兽的踪迹。
一位讲学家在寺庙中教书,听说了这件事笑着说:你们这些人不能推究事物的道理。这不是木片,怎么能被暴涨的洪水带走呢?石头的特点坚硬沉重,泥沙的特点松软浮动,石兽埋没在沙里,越沉越深罢了。顺着河流寻找石兽,不是很荒唐吗?大家信服,认为是正确的言论。
一位老河兵听说了讲学家的观点,又笑着说:凡是落入河中的石头,都应当在河的上游寻找它。正因为石头的性质坚硬沉重,沙的性质松软轻浮,水流不能冲走石头,水流反冲的力量,一定在石头下面迎水的地方侵蚀沙子形成坑洞,越激越深,当坑洞延伸到石头底部的一半时,石头必定倾倒在坑洞中。像这样再冲刷,石头又会再次转动。像这样不停地转动,于是反而逆流朝相反方向到上游去了。到河的下游寻找石兽,本来就显得很荒唐;在石兽沉没的地方寻找它们,不是显得更荒唐了吗?。
结果依照他的话去寻找,果然在上游的几里外寻到了石兽。既然这样,那么天下的事,只知道表面现象,不知道根本道理的情况有很多,难道可以根据某个道理就主观判断吗?
解读:
文章出自清代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卷十六《姑妄听之》,作者所处的时代,从中国近代史起点时间看,还处于中国古代的末期,虽然当时西方的现代科学,特别是现代科学的基础已经奠基,框架已经搭建,但当时的中国还由于种种机缘巧合未能从确切意义上踏足现代科学研究的河流,人文的繁荣也具备较大的局限性(其实这种现象既有偶然性,也有一定的必然性,不必过多的解读,特别是过多的人文解读并不能有太多的启示,倒是可能出现为了批判而批判,从而产生压制和破坏多样性的副作用),似乎在等待新时代的召唤。
文中描述的是一个不常见但还算平常的故事,由于事件发生时间相对久远,阅十数岁,整个过程又发生在水底,系统是个盲盒,初始条件不明,只知道山门圮于河,二石兽并沉焉。阅十余岁,系统属性不明,只是按照讲学家的说法暴涨携之去?乃石性坚重,沙性松浮,湮于沙上,知道有暴涨的水流,石兽坚重,沙性松浮,但是不是实际情况不得而知。但显然故事中大家对这些假设没有异议,包括后面老兵的分析也是基于此。
当事僧人先是根据最粗浅的经验,顺流下。棹数小舟,曳铁钯,寻十余里无迹。后来一讲学家闻之笑曰:尔辈不能究物理。是非木杮,岂能为暴涨携之去?乃石性坚重,沙性松浮,湮于沙上,渐沉渐深耳。沿河求之,不亦颠乎?。讲学家讲得似乎很科学,但其所谓的能就物理,也不过是一些简单的经验综合,比起普通民众,仅仅多考虑了石性的坚重和沙性的松浮,然后就据理臆断石兽一定是渐沉渐深耳,众服为确论。可有一老河兵闻之却又给出了继而不同的结论:凡河中失石,当求之于上流。并根据自己多年的专业经验给出了自己的论证过程:盖石性坚重,沙性松浮,水不能冲石,其反激之力,必于石下迎水处啮沙为坎穴,渐激渐深,至石之半,石必倒掷坎穴中。如是再啮,石又再转。转转不已,遂反溯流逆上矣。而且最终的结果似乎验证其说法:如其言,果得于数里外。于是,作者发出了然则天下之事,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多矣,可据理臆断欤?的感慨!以提醒天下人,遇天下事,不但要知其一,而且要知其二,但是不是要知其三,不得而知,因为古时三以上才是众数,表示多且广,而且突出提醒不能据理臆断,似乎很有道理,其实不然。
从这个故事,特别是作者的感慨,都凸显了为什么在古代中国,现代科学难以启蒙并深入发展的困境和原因。纵观整个故事,其实所有人都是在凭经验判断,包括讲学家的物理也远非牛顿先生的物理,也只是粗浅的经验,实在无理可据,而作者反对据理臆断,其实也是重经验而轻理论的真实表现,纪晓岚先生当时作为一代大家,除了少数的专业领域(如天文、地理和算术等),在知识和经验的积累方面可以说难有国人超越,其对理的认知极其有限,甚至是排斥的,他们作为智者存在,都已经如此,况乎平常之人?所以几乎没有人为了真正的理而探索,只是满足于从一个现象,一系列现象得出先验经验,并由此推断类似的情况的结果,而至于现象背后的理,也就是客观规律,无人问津,从这个角度来说,古代近代早期的中国无缘现代科学也就不足为奇了,这个局面的形成,笔者以为原因很多,但归根结底是傲慢(自满)和封闭的结果,在此不再赘述。
结语
因为故事中给出的条件确实太有限,其实根据现代物理学知识也是无法判断石兽的具体运动情况的,但可以据理臆断给出几个大致的可能性:
1、即使石兽再坚重,如果借助起初滚落的动能,配合水深和浮力,同时水流速度够大,冲压够大,加之上下游的地势条件合适,向下游移动一段也完全符合实际。
2、如讲学家所言,石兽只是沉底了,就在附近的河底,前提是如果河床的沙质层深度相对石兽的尺寸有限,且水流的密度和速度正常,河床的相对平坦;
3、如老河兵所言,向上游逆行一段距离,这个结果的前提是持续的水流,足够厚的河床的沙质层,且下游的河床因为沙土淤积,远远高于上游,这个高度差要在足够大,且坡度延续足够远,才能逆行数里之远。
现代科学之理,不是简单的经验之理,而是一套几乎完备的理论体系,是逻辑与实践爱之结晶,它发源于对客观世界的感知和观测,但又可以脱离具体的客观世界而存在甚至独立向前发展,不断推动感知和观测的深入,引导人们从感官世界向客观世界进军,对于大多数客观世界的现象,据现代科学之理,既可实现静态和瞬态的计算,也可实现动态和连续的的分析,只要有充分的起始条件,并掌握扰动的规律,结果便可以准确预知。诚如先哲所讲:"世界上没有不可认识的事物,只有尚未被认识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