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朝晖 苏虹元/文
刚看了@小汉字见大历史的文章,文章评论了南先生的《论语别裁》,其中关于暴虎冯河的论证深深激发了我的兴趣。
暴虎冯河出自《论语•述而》中的孔子与子路的一段对话。
这其实只是孔子在化用《诗经》的典故。典故出自《诗经·小雅·小昱》的最后一段: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从中我们可以得出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暴虎和冯河讲的是两件事,孔子是将二者合并而述。
暴虎冯河现在已成为一个成语,并引来历代无数名家的注疏。
关于暴虎和冯河的理解,我们先看看历代大家们的意见:
毛传:冯,陵也。徒涉曰冯河,徒搏曰暴虎。
郑玄笺:人皆知暴虎、冯河立至之害。
高誘注:無兵搏虎曰暴,無舟渡河曰馮。
孔颖达疏:冯河,徒涉也。无舟渡水,冯陵于河,是顽愚之人。
朱熹注:暴虎,徒搏。冯河,徒涉。
杨伯峻注:徒手搏虎曰暴虎,徒足涉河曰冯河。
邢昺疏:空手搏虎为暴虎,无舟渡河为冯河。
从上可知,大家们意见还算比较一致,即:暴虎,徒搏也;冯河,徒涉也。言下之意是鲁莽行事,有勇无谋。
怎么说呢?个人感觉,最终表达的意思是那个意思一一鲁莽冲动,但对暴虎和冯河的解释是有很大问题的。
首先,个人认同@小汉字见大历史的观点,即:
南先生将《论语•述而》中的暴虎冯河解释成象一只发了疯的暴虎一样,站在河边就想跳过去,跳不过也想跳,确实是错得太离谱。
理由很简单,正如前文所讲,暴虎冯河典出《诗经》,暴虎与冯河本是不同的两件事,是后来孔子将二者合并叙说。所以,南先生的说法完全是想当然,不符合典故精神。
其次,我想从说文解字角度挑战一下权威。
反复诵读《诗经·小雅·小昱》的最后一段:
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我挖掘出两条关键线索:
一是为何要讲人知其一,莫知其他?
二是冯河是动宾结构,所以暴虎也应是动宾结构,即暴是动词。
那么,什么是暴虎?
暴的字源演化如下图。
《汉典》认为虣是暴的古字,我好像认同了。
但是,个人强烈感觉,甲骨文虣显然是打虎之形,是虎+攴。所以,我认为虣/暴的本义不是用来形容虎的,而是用来形容打虎人的。
所以,我的理解是:
暴的本义是打虎/有打虎勇气的(人)。
暴虎的本义应该是讲一个人有打虎之勇无打虎之能,却鲁莽地去挑衅激怒老虎,人往往只知其一(只看到其勇气可嘉),却不知其他(看不到其能力不足)。这应该才是《诗经》原文想要表达的。
那么,什么又是冯河?
冯的字源演化如下图。
冯不作姓氏时音为ping2,冯=仌+马。
通常认知:仌,冰之古字。
如果按冰来理解,冯是不可能释为马疾行的,难道是马滑冰?这根本不合逻辑!
如果按冰来理解,冯更应该理解为马冻僵了,但马又挺耐寒的。
我想起了另一个关联字凭一一冯,凭也。
凭有倚靠之意,在还没有垂足而坐的椅子之前,古人是席地而坐,为了坐得舒服些,就发明了靠几,即凭。
凭又可写作憑/凴,这应该不是无缘无故的。
我盯着上图这个凭入定了一分钟,想起了套马、套牛的轭。
应该是错不了了,冯中之仌不是冰,而是轭,也可写作戹。
认真看下图,轭(冯)与凭(凴)象吗?
再认真看下图中青铜轭实物之形,是不是可用仌来表意?
所以,我的理解是:
冯的本义是马轭/马拉车/拉车的马。
冯河的本义应该是讲马拉着车善跑不善涉,却鲁莽地强行犯险过河,人往往是只知其一(只知马车善陆跑),却不知其他(不知马车不善涉河)。这应该才是《诗经》原文想要表达的。
结论:
《诗经·小雅·小昱》(最后一段):
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可译为:人,若只有打虎的勇气没有打虎的能力,千万不要鲁莽地去挑衅激怒老虎。马,若拉着车就只适合陆地奔跑不能涉水过河,千万不要鲁莽地强行犯险涉河。人往往只看到强项优点,而忽略了其他弱项缺陷。做事一定要思虑周全,谨慎决断,要以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态度对待。
《论语•述而》:
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
孔子在回答子路的问题时,实际上是直接将《诗经·小雅·小昱》中的那段话又说了一遍,只不过用自己的语言重述。不争的事实就是,孔子的回答并不是他自己的观点,而是直接引用了《诗经·小雅·小昱》作者的观点。
(虽然有点大不敬,却是事实!)
这是今天的闲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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