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色彩界最引人注目的一对CP,当属红配绿了。在色相环中,红、绿互为补色,它们之间是互相排斥的关系,当看到这个难以驾驭的撞色组合,很多人会接上一句赛狗屁,红配绿也被打上了俗气、土气的标签。
可是在大自然界,这种色彩搭配很常见,是一种赏心悦目的风景色,随处可见的红花配绿叶,即使色彩饱和度很高也不会感觉刺目,只会显得丰富多彩,十分的和谐,因此有了红花还需绿叶配的说法。
那么,自然界生机勃勃的红配绿,是如何降到了配色鄙视链底端的呢?这一切,还得从几千年前的先秦时期说起。
《春秋左传正义》曰: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华、夏一也。礼仪之邦的华美服饰,为中国赢得了衣冠王国的美誉。中国古人对服装色彩的重视程度远高于现代人,长期以来形成了一套成熟的正色体系,即青、赤、黄、白、黑五色为正色,五色的混合被称为间色。通常一件服饰,外表用正色,内里用间色;上衣用正色,下裳用间色。
正色概念,源于五行,五行与五色相配,木色青,火色赤,土色黄,金色白,水色黑。而有一些间色,也毫不逊色,比如天青、石青、绛紫、黧黑、苍黄、松烟灰、霁色等等。传统服饰的色彩美学,最妙就在于正色和间色的搭配运用。
各个历史时期的颜色搭配,都有自己的讲究,色彩既可以用来体现身份等级,也可以用来区分朝代特征。
周朝时期,推崇青色,天子都是着青衣。这里需要说明一点的是,古人对于蓝绿色系,区分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因此青更像是一种泛指,在各个历史阶段涵盖了绿、蓝、苍、碧、青白、青黑等一系列色彩。因此在古代,绿和蓝都可以用来描述青。最早的青绿色,多半是从铜矿中提取的。
在周人眼里,玄、纁二色最为神圣,分别象征天与地。玄比那五种正色还要尊贵,是天之色彩,按照现在的颜色标准,就是黑中带着红色。而纁是地之色,就是赤与黄色的结合。
这样一种对于黑色系列的喜好,延续到了秦代。在秦人眼里,黑色系的尊贵程度更上了一层楼,黑色系不仅展现在服装和头饰上面,也运用在了各种建筑物中间,连皇帝住的地方都是黑色的,完全没有走金碧辉煌的风格路线。
到了汉代,初期传承了以前的黑色喜好,紧接着,是黄色受到皇家的推崇。后来随着纺织技术的发展,服饰的颜色逐渐多元化、装饰化,色彩界新星辈出。等到独尊儒术时,我们的主角之一,红色,便正式登上了历史舞台,开启了它与中国人延续千年的奇妙缘分。
横空出世的所谓红色,到底是一种什么颜色呢?要知道,在正色中已经有了赤。其实,古人描述的红色是一种间色,是赤与白色的混合。在红色家族里,根据颜色深浅和制作工艺又有不同的区分。
最出名的红色染料是朱砂,由这种矿物质调制的色彩被称为朱红。朱红等级最高,被定为正红色。一般着朱衣、服朱绣的都是皇亲贵族,高昂的原材料成本、难度大的石染加工技法,使得朱砂主要在官工场生产使用,民间用量很少。
有一种红色染料来自大自然,叫做茜草,利用茜草调制出的色彩被称为茜红。相比朱砂,茜草的使用要广泛得多,美中不足的是,茜红的红没有那么正,它是一种偏黄色调的红。
另一种植物染料叫做苏木,苏木是一种神奇的染料,通过与其他原材料搭配使用,它不仅可以调制出朱红,还可以染出深红、浅红、桃红等各种红色家族成员。
还有一种叫做红花的植物染料,可以制出大红、水红、莲红、银红等颜色。在萃取红色素之前,需要把它中间的黄色素先去掉,这就导致红花染色的制作工艺复杂,造价很高。
那么青呢?在《说文解字》里记载道:青,东方色也。木生火,从生丹。丹青之信言必然。凡青之属皆从青。由此可见,尚青,同样是当时的一种文化。
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人们追求返璞归真、清新自然,尚白之风盛行,白色被广泛应用于各种服饰之上。不过这一阶段很短暂,大唐帝国建立以后,红和绿成为了绝对的主角,红配绿也是那个朝代的经典配色。
2、红绿唐朝
唐高祖武德年间,颁布了《武德律》,这是唐朝立法的开端。其中规定道:赤黄和太阳的颜色相近,而太阳是皇帝的象征,因此赤黄是皇服的专属色。
三品以下、五品以上官员着绯色,六品和七品着绿色,八品和九品着青色。普通老百姓可以使用水红、粉红这种较浅的色系。
当时官员朝服上面的红色,一般都是用苏木染出来的。所谓的绯色就是绯红色,穿戴起来十分喜庆,代表着荣誉、身份和地位。有意思的是,着这些服装的官员,他们的夫人相对应会身穿青绿色,红配绿,就像自然界的红花绿叶那样和谐美好、吉祥如意。
此外,皇后在正式场合,会身穿红色服装。除了她能着正红色之外,其他嫔妃是不允许使用正红色作为服饰颜色的。一旦发现有人违规,轻则入刑,重则杀头。
后来,红配绿被大胆运用在了婚服上面,婿假穿绛色公服、妇青色钗钿礼衣,红色是成功男人的标志之一,青衣黛眉是女子端庄美丽的象征,红男绿女的概念就这样开始形成了。
唐人对色彩的理解走在了时尚潮流的前端,已婚女性披帔,未嫁女子着帛窄,她们自信丰腴的身材,配上红裙袍,俨然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唐代女子尤其钟爱一种红色石榴裙,它是唐诗里经常出现的服装样式,白居易在《琵琶行》中描述: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血色罗裙便是石榴裙。还有李白诗云移舟木兰棹,行酒石榴裙,连武则天也在《如意娘》中说道: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石榴裙代代流传,便有了男人拜倒在石榴裙下的俗语。
随着人们审美水平的提高,单一色系的服装,已经不能满足需求,红色加绿色的搭配方式便应运而生。《太平广记》就记载:一妇人着红衫、绿裙。而在敦煌人物画里,整体色彩搭配也是大红大绿。
红与绿集中于一身,形成别具一格的色彩碰撞,充分展现出唐人的高级审美观,在唐诗中多有体现,比如岑参《暮春虢州东亭送李司马归扶风别庐》中的柳亸莺娇花复殷,红亭绿酒送君还,杜牧《江南春》里的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还有王维《洛阳女儿行》的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李商隐《赠荷花》的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等等,红配绿不断刷新着自己的存在感。
当然,唐代的红配绿并不局限于服装领域,比如在陶瓷工艺上,唐三彩使用了红、绿、白三种颜色。以白为底,红绿搭配形成鲜明色彩差,从而产生强烈的视觉冲击效果。
还有那些大型建筑物,建筑体的柱子采用了红颜色。建筑装饰是一种以赤白为主,青绿为辅的彩画样式,被称为红绿彩画。在敦煌壁画里有比较直观的实例,比如莫高窟第217窟北壁壁画《观无量寿经变》,建筑物的梁架就是朱红色。还有铜川唐墓出土的三彩院落,屋顶是青绿色的琉璃瓦,青色的窗户,柱子则是朱红色的。
虽然大唐王朝处处可见红配绿,但是绿色的地位明显没有红色高,它们除了出现在低等级官员的官服上,还有一些特殊的用途,比如《封氏闻见录》里记载着,对于有罪的官员不使用仗刑,而是给他们戴上绿色头巾,如果罪行较轻,头巾戴不了几天;倘若罪行严重,戴头巾的时间就会很长了。渐渐地,戴绿色头巾成为了一种绝佳的羞辱措施。
3、再识红配绿
宋朝延续了唐代红男绿女的婚服传统,各种诗文中也不乏红配绿的身影,蒋捷的《一剪梅·舟过吴江》有云: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王安石《清平乐·云垂平野》曰阒寂幽居实潇洒。是处绿娇红冶,还有李清照《如梦令》里那句流传千古的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同时,另一种重要礼服登场,叫做霞帔,类似于现在的披肩。从宋代开始,霞帔被收入到了命妇礼服规制里。这种配饰有红霞帔、紫霞帔等等。除此以外,舞女会穿着霞帔表演,也被称为直帔,它让女性舞动的身体显得更加婀娜多姿。
而绿帽子在元代得到了进化,《元典章》就有规定:凡是家中有在外做娼妓的,她们的男性亲属都要戴上青绿色的头巾。
到了明代,霞帔不再仅仅是一种装饰品了,它被划分成不同的颜色和图饰,代表女性不同的身份等级。这一时期,凤冠与霞帔的组合形成了。明朝人颠覆之前的传统,在婚服里面采用绿男红女的概念,状元服搭配上了凤冠霞帔。
新郎的婚服是青绿色的,新娘则是头顶红色盖头,身着红色对襟大袖衫和红罗裙。其中皇亲贵族的霞帔上绣有各种纹样,平民百姓则使用素色。雍容华丽的红色花纹图案,充满了喜庆感,让新娘的肤色显得更加红润有光泽,女性婚服采用红色的形式就此固定了下来。
明朝还进一步拓展了绿色头巾的使用范围,规定只要是从事娱乐工作的伶人们,都要戴上绿色头巾,以示他们属于社会底层行业。
到了清代,无论男女都开始穿着红色婚服,旗装样式,红色从此在中式婚礼中站上了C位,婚礼使用大红喜庆色则变成了默认的习俗。在清朝末年,随着西方化学染料的引进,终于解决了之前红花染制大红色的成本难题。后来随着西方光学知识的普及,红色和绿色得到了更加科学的细分。
也是在晚晴时期,西方文明对东方文明产生了强烈的冲击,西方舶来品被定义为先进的、现代感的,而中国本土的被归类为落后的、乡土气的,包括红配绿在内的传统审美的地位一落千丈,大红大绿被视为了大俗之物。
可是在遥远的欧洲,却刮起了一股中国风,人们以收藏中国瓷器为荣,来自中国的丝绸、茶叶大受追捧。中国元素被运用在了时装设计领域,欧洲人意外发现,这个古老东方国度尤其喜欢红色和绿色。
顺着此种思路,设计师们在创作中国风格服饰和其他作品时,总是离不开红色搭配绿色。只要掌握好比例,就能搭配出层次美感。红配绿,重新焕发出生机。
时至今日,红配绿,已经不仅仅是一种审美取向, 更是一种心理暗示。不然你看,在国际时尚舞台上,强大起来的中国人,又自信的穿起了大红大绿。
作者:我方特邀作者筱弓
参考资料:《织色入史笺》、《观念之色:中国传统色彩研究》、《食色里的传统》、《中国染织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