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Nicholas Russell
译者:Issac
校对:易二三
来源:《Reverse Shot》(2022年1月13日)
据说位于康涅狄格州门罗市的沃伦夫妇博物馆里,收藏着各种被附身或是被诅咒的神秘物品。这个博物馆还开放时,住在附近的居民可没少受到滋扰——满怀期待的探险者和寻求刺激的人经常缠着他们,试图弄清沃伦夫妇这栋已经无人居住、正等待新的分区政策的房子到底在哪里。
早在2013年《招魂》上映之前,沃伦夫妇的房子、以及房子里的地下室,即「博物馆」,就一直深深吸引着周游四方的旅人们,而房子周围的邻居们则像是被惹火了的协管员,一再地向官方投诉。
世俗的喧嚣削弱了这所房子的恐怖感,《招魂》系列则对它的故事进行了深度挖掘。沃伦夫妇的神秘物品博物馆也在不经意间变成了电影道具博物馆,其中的一些物件明显要比另外一些惹眼。这座博物馆之所以显得真实感十足,不光因为《招魂》系列取材于沃伦夫妇经历的「真实事件」,也因为影片中不乏适当的增删调补。
《招魂》(2013)
沃伦夫妇曾是家喻户晓的灵异现象调查者。那时候,他们把家里的地下室当成了核废物贮藏所一样的地方,在里面放满了危险而邪恶的物件。由帕特里克·威尔森饰演、像是从小说里走出来的艾德将此举称为「让枪支远离街道」。然而,系列电影总是在一度卖座后,灵感走向枯竭,《招魂》系列也未能幸免。
《招魂》的续集《安娜贝尔3:回家》最终将这间恐怖地下室变成了米奇妙妙屋,里面的名字虽然听上去都威风凛凛(比如新娘或者摆渡人),但实则是愚不可及的大反派;而真正的明星是一个名为安娜贝尔的娃娃,这个娃娃在第一部《招魂》里没有太多戏份,却在它的同名影片《安娜贝尔》以及口碑欠佳的《安娜贝尔2:诞生》里大放异彩。
《安娜贝尔3:回家》(2019)
《招魂》中,安娜贝尔出现在电影的开场。她的外貌和姿态古怪至极,让几个年轻的大学生苦恼不堪。她用红色蜡笔在墙上写满了威胁信息。即使被扔出家门,她还能再次出现在家里。「想我吗?」,她的语气既玩世不恭又咄咄逼人。沃伦夫妇却认为,安娜贝尔「不过是种骗术」。事实上,她是一个有着天真的女孩名字的恶魔,这个恶魔侵占了娃娃的身体,在毫无戒备的人们身边肆意纵恶。
这一方面很滑稽,另一方面又很瘆人,但邪恶娃娃的本质也确实如此:它们本是孩子的玩具,但当孩子长大成人后再度与它们接触时,他们表现出的种种反常不禁让别人以为这些人犯了精神病。在我观看这部电影时,影院里的很多观众在安娜贝尔出现时都惊叫出了声。
开场镜头是对她眼睛的一个特写——她的眼眶处深深地裂开了一个缝,随着镜头渐渐拉远,这个裂缝也逐渐变得模糊。不难理解,导演温子仁延续了《大白鲨》的套路,他一直在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来揭开这个玩偶的神秘面纱,毕竟在影片开头,所有角色都在谈论她,并且她确实强大到令人难以想象、可憎到令人发指。但安娜贝尔耐人寻味的一点在于,她的恶作剧只有在结束后才能被人发现。这不禁引发观众的想象:她是不是必须得爬上房顶才能写下那些威胁信息?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场面?
虽然安娜贝尔看上去是个残次品,但她却好像有着卡通人物的能力:她能瞬间移动、会飞;她能把家具到处乱抛。只要能让某个场景显得更吓人,她都什么能做到。在她的同名系列电影中,倒是有个相对统一、极其简单的套路:安娜贝尔被当成礼物送人,而灾难也随之而来。这一套路也存在一些变体,但大多数的目的还是为了呈现那个被困在娃娃里的恶魔,或者解释它是如何吸引其它邪恶的。然而,正是「送礼」这一点,让安娜贝尔在一定程度上变得十分骇人。
同样的,还有不少情节也让人细思极恐,比如安娜贝尔虽然声名在外,但娃娃本身却不名一文;抱过她的孩子们由于太过缺爱,根本不在意她那令人不安的外表;尽管她看上去愚蠢古怪,但安娜贝尔的所作所为(挖出女人的眼睛并将她钉死在十字架上;附身在孩子身上;吸引一帮忠诚而凶残的邪教徒)却比看上去还要暴力极端得多等等。
真正的安娜贝尔,实际上源于约翰尼·格鲁埃尔《布娃娃安》里的布偶娃娃。书中描绘了一个满是有情感的布偶娃娃的世界。但是,在安娜贝尔的系列电影中,她却成为了一个令人极度不安的木塑玩偶——拥有着艳丽的胭脂色腮红和深深的眼纹,象征着混乱与无序。这造就了安娜贝尔稀有而特别的电影形象,让人过目不忘,印象深刻,尽管这和她的原型毫无关联。
然而,布娃娃安这一角色,要远比她现实中的玩具版本恐怖得多。格鲁埃尔将简笔画与水彩颜色结合在一起创造出了布娃娃安,并给予了她一种难以形容的智慧,即便我们从未见她做除了走路与弯腰之外的动作。玩具版本的布娃娃安看上去则温顺多了,它是一个浑身圆润的女仆,有着凌乱的亮红色头发。
如果布娃娃安魔法般地化身为人类,人们可能会奇怪地觉得她会化身为一个成年女性。相反,安娜贝尔无疑是一个年轻却早熟的小女孩,但她的面部特征却体现了一个日晒过度、历经数次整容的中年女性特征。她脸上的皱纹很深,脸颊上的腮红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粉红色。由于她是木制的玩偶,所以她的玩具属性被封印在了永恒的琥珀之中;安娜贝尔就像是一幅画,只有在脸上画更多的线条才能变老。她身上的每一处划痕、每一处掉落的油漆碎片和每一条裂缝都只会让这个事实变得更加有力。
实际上,安娜贝尔只是一系列的恐怖电影玩偶中最新、最令人难忘的一个。按照恐怖片的惯例,邪恶的东西——换个词说,超自然现象或是恶灵——似乎从来不能直接影响人类。只有通过物体或某种渠道的引渡,它们才有机会影响人。娃娃这个物件不仅不会安抚观众们的恐惧心理,反而还会增加他们内心的恐惧指数。它们突出的外在特征、僵硬的表情,有些还有成年人才有的职业设定,统统被嫁接到了儿童的躯壳中。
娃娃成为了怪诞离奇事件的电影化代名词,成为了人们精神不稳定的象征。我们见过多少角色走入他们童年的房间,或是闯进锁住的屋子,却发现一个或是一堆娃娃正并排坐在一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想一下《宋飞正传》里的那个娃娃,长得和乔治的妈妈一模一样。这里面涉及一种情感上的逻辑:因为长得和人非常相似,所以娃娃天生就让人恐惧;可是,要是娃娃有自己的想法呢?
有一些大片很依赖这个设定。比如《鬼娃恰吉》和《鬼娃回魂》两部娱乐惊悚片里,就出现了一个既会走路又会说话的玩偶,这个玩偶不仅会拿刀捅人(而且他很想捅人)——更令人害怕的是,它还想结婚。
《鬼娃恰吉》(2021)
斯图尔特·戈登1987年的影片《恶魔娃娃》诞生于《鬼娃回魂》的前一年,这部电影也有着几乎同样的设定:坏人被困在了娃娃里,继而变成了杀人机器。
《恶魔娃娃》(1987)
唐·曼西尼是2019年《鬼娃回魂》系列重启前七部电影的编剧,他曾表示他的灵感来源于不同地方。这其中就包括八十年代椰菜娃娃,它的爆火激起了不少父母疯狂的抢购欲。还有《迷离时空》里名为《活人偶》的一集,讲述了一个有知觉的娃娃,叫「会说话的蒂娜」。
在这集故事中,一个叫做安娜贝尔的女人给她的女儿买了一个发条玩具,这个玩具常说的一句话是「我是会说话的蒂娜,我很爱你。」但之后蒂娜说的话变成了「我是会说话的蒂娜,你最好对我好点!」。或许曼西尼最大的灵感来源是1982年《吵闹鬼》里的小丑玩偶,它先是捉弄、而后又用它又长又细的胳膊袭击了影片中的8岁小男孩罗比,试图像蟒蛇一样扼死他。
安娜贝尔以及和她相似的娃娃在现实生活中也能找到,她们属于维多利亚风格的娃娃,有着怪异的、无神的眼睛,在《美国女孩》系列中也同样出现过。娃娃是孩童玩偶的扭曲与变形,她们的眼睛可能就是人们恐惧的根源。可是尽管如此,尽管历经这么多部影片,人们还是会去买安娜贝尔的玩偶,并给予她慷慨的爱,似乎她是棉花填充的一样。安娜贝尔十分恶狠,但她的恶狠也确实是恐怖电影用来吓唬观众的媒介。
安娜贝尔最吓人的角度是摄影机切换到自己摇动的摇椅上时,随着摄影机的慢慢移动,观众会发现安娜贝尔正坐在摇椅上,浸没在阴影中。拍摄安娜贝尔的导演们也一直很小心,绝不让她的动作比生硬的扭头更快或更灵活。鬼娃恰吉或许可以到处走动、在镜头面前扮鬼脸,但安娜贝尔这边则是宁愿让身边的东西动,自己保持不动。
安娜贝尔带给观众的共鸣来源于她给观众留下了去想象她到底能做什么的空间。她是一个有形的形象,而不是一个数字化的捏造品。她有着无可辩驳的物质性,但这在另一方面也让她翻云覆雨的大动作显得有些令人费解。
2013年《招魂》的成功标志着邪恶娃娃这一亚类的大回归以及一系列恐怖电影的重启。《鬼娃回魂》和《吵闹鬼》都在21世纪得到了翻拍,可二者似乎都因为过于重视细节而忽略了更重要的东西。奥布瑞·普拉扎主演的新版《鬼娃回魂》里的恰吉是由一家科技公司创造的基于AI技术的玩偶,将原作中公认存在问题的巫毒教元素替换为了更普遍的社会性话题。
《鬼娃回魂》(1988)
新版《吵闹鬼》中的小丑娃娃倒是变得更加面目狰狞了,布娃娃安的同款红色头发代替了它原来头上那顶奇怪的小丑帽。原版中与玩偶有关的惊吓点都发生在晚上,通过灯光,观众们可以看清发生了什么;新版电影却相对老套:在一间黑黑的屋子里,突然闪过一丝光亮,再来个贴脸吓。
原创的恐怖片,比如2016年的《灵偶契约》还有Apple TV旗下的剧集《灵异女仆》中的玩偶可能仅仅为了转移主角逐渐恶化的心理状态而出现。这二者都没能超出大众的想象。在很多方面,安娜贝尔仍然是这一亚类的缩影,至少目前是这样。《安娜贝尔》系列成为了恶灵活动的避雷针,给那些有想象力的电影人更大的自由空间来进行和恐怖娃娃有关的创作。
安娜贝尔就那么坐着,直勾勾地向前看,摄影机是唯一一个能让我们尽可能靠近她的东西,尽管我们十分清楚这样做的后果。沃伦夫妇把安娜贝尔放在了一个玻璃陈列柜里,柜门上贴着一个牌子,写着「绝对不要打开!」。这佐证了她大胆的外观设计与恶毒的故事设定的有效性,也让对她容貌的简单推镜都要比任何突发惊吓来得更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