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敏,是著名文学家、翻译家傅雷的儿子,音乐家傅聪的弟弟,兄弟俩只差三岁。
两人外貌迥异:傅聪身材颀长,浓眉大眼,颇有艺术家气质;傅敏中等个子,气质儒雅。
傅聪更多地像他的母亲朱梅馥,日常生活中也是同母亲一样不拘小节;傅敏则像极了傅雷,尤其到了中年,简直是父亲的翻版,行事也是同傅雷一样认真细致到了极致。
执花者为傅聪,持像者为傅敏
两个孩子,一个像你,一个像我,很有意思。
1953年的夏天,蝉鸣聒噪。那年,傅敏初中毕业了。
在上海江苏路的花园洋房里,满脸是泪的傅敏跟父亲发生了激烈争吵。原因很简单:傅敏想要报考上海音乐学院附中,傅雷则坚决不同意。
傅雷的理由例举如下:
第一,家里只能供一个孩子学音乐。你也要学音乐,我没有这能力;
第二,你不是搞音乐的料子;
第三,学音乐,要从小开始。你上初中才学琴,太晚了。
最后,傅雷不忘给儿子补刀(神预言):你呀,是块教书的料。
家里的经济情况,傅敏自然也是知道的,全家生活只靠着父亲的翻译工作,学音乐非常费钱,哥哥的学习尚可支持,再来一个,确实有点捉襟见肘。
父亲的犟脾气,傅敏也是知道的,一旦父亲打定了主意,凭谁也不能让他改变。
这个青春叛逆期的孩子,心里的委屈和痛楚可以炸开一座山了。
从小,傅敏也酷爱音乐。有一次,他去房东家玩,无意中看到原房主留下的小提琴。房东看傅敏这么喜欢,便干干脆脆送给了他。
从那以后,这把小提琴便成了傅敏的心爱之物。
傅聪曾经的钢琴老师雷垣听说傅敏要学小提琴,便二话不说,收下了这个小弟子。
此后,傅敏还曾师从中央乐团小提琴家和原上海音乐学院管弦系系主任。
当哥哥的房间传来悠扬的钢琴声时,傅敏也陶醉在自己的小提琴声中。傅聪立志要当钢琴家,傅敏也早就暗暗发誓要做一个小提琴手。
谁知,这个音乐梦想这么早就要被迫折翼了。傅敏心里满是不甘:同样都是父亲的儿子,为什么父亲要厚此薄彼?
哥哥从小就被父亲不遗余力地培养,家里不仅为他租了钢琴,而且为了让他专心学琴,没让他上学。傅雷亲自自己编教材,请老师来家中。傅雷还规定傅聪每天练琴八小时,稍有松懈,便严加责罚。
傅雷与傅聪
傅敏呢,从初一开始便住宿在华东师大一附中。当然,这样的好处也是有的,独立自主的能力会比较强些。
一胎照书养,二胎照猪养。十根手指伸出来,尚有长短,养子女要做到毫不偏心,也实在是难。
音乐梦碎之后,傅敏直升华东师大一附中的高中部。那个有着小提琴梦的少年,已经被按死在了无法选择的岁月里。
年轻的傅敏不知道,往后余生还会有更多无法选择的事情。面对无常命运,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物凋零、毁灭,却无计可施。
三年后,傅敏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了,命运此时又一次不由分说地做了推手。
傅敏的志向是想报考复旦大学的外国文学系,像父亲那样做文学翻译家。
然而组织上格外看重他。父亲傅雷是上海市政协委员,哥哥获得了国际比赛的大奖,家庭有着良好的政治背景,再加上傅敏本身成绩优异,知识广博,因而组织上要保送他去北京外交学院——培养他做新中国的年轻外交家。
1956年,傅敏一脚踏入了北京外交学院的大门。此时的他意气风发,美好未来正在遥遥地向他招手。
就读北京外交学院的傅敏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
1958年,傅敏进入大学的第二年,父亲傅雷就被错划为了右派。八个月后,哥哥傅聪误听了种种传闻,在一时冲动之下,从波兰出走到了英国。
傅敏背后原本辉煌灿烂的家庭背景,一下子暗淡无光:父亲,从著名的民主人士变成了右派分子;哥哥从著名钢琴家变成了逃叛。
在校读书的傅敏一下子成了重点批判对象。1959年,外交学院没做任何解释,就把傅敏调入了北京外国语学院。
傅敏的外交家之梦,从此也破碎了。
在周围冷漠的目光中,1962年,傅敏终于熬到了毕业。
他等待着国家的统一分配,然而他左等右等,眼看着周围同学一个个接到了分配通知书,唯有他,望眼欲穿,却还是杳无音讯。
直到多年以后,傅敏才知道,当时的他因为有着可怕的家庭背景,竟没有一个单位敢要他。
朱梅馥与傅敏
好在这个时候,北京中学界四大校长之一的杨滨慧眼识英雄,接纳了傅敏,并叮嘱他人,谁也不许把傅敏的家庭情况往外说。
此时的傅敏,根本不知道是杨校长费了好大一番波折把他要来的,他只觉前途黯淡,目之所及一片理想之花的凋零。
在他二十几年的光阴里,他有过小提琴家的梦想,也有过翻译家、外交家的梦想,可这些梦,那么的不合时宜,注定只能在空中漂浮。
他根本就没想过,自己要当一个中学教员。十年前,父亲与他争执时说了句你是块教书的料,没想到竟被他言中。
命运残酷,半点不由人。
那时的校舍条件简陋,三四个人住一间。当晚他就趴在床上给父亲写信,想到漫长的一生便要如今天这般度过,泪水便忍不住夺眶而出。
好在父亲常写信鼓励他,天真无邪的学生也让傅敏心中的坚冰一点点融化。
勤勉刻苦的天性使得傅敏在教书过程中认真踏实,绝不马虎,再加上从小润物细无声地接受了父亲启发式的教育,他也把这套方法用在教学上,旁敲侧击地启发学生,教学效果出奇的好。
不久之后,杨校长便让傅敏开实验班,许多外校教师也来观摩傅敏的课,渐渐地,傅敏在英语教学上小有名气了。
傅敏与学生在一起
半年多之后,傅敏回家探亲。彼时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哭着鼻子给父亲写信的小青年了。校长看重他,学生喜欢他,他开始热爱教学,并潜心地钻研教学。
我没有名利思想,只要做好本职工作就很好了。傅敏在给父亲的信中如是说。
对于未来,傅敏重新燃起了希望。他还打算在教书之余,着手实现未竟的梦想——翻译。
他把《英语史》翻译了前两章,寄到家中。傅雷详加批改,并写了封近20页的长信给他,指出翻译时要注意的问题。
还能怎样呢?命运撒给我一地鸡毛,我只能努力把它们扎成精致的鸡毛掸子。
然而,拥有从来都是侥幸,无常才是人生。
傅敏的命运,注定要跟时代紧紧纠缠在一起。他狼狈地左突右绌,试图闯过一关又一关。但人生的关,对他来说,似乎永远过不完。
1963年9月3日,他永远记得这一天。那天晚上8点,他突然接到舅舅朱人秀发来的电报,上面只有六个字:父母亡故速归。
好像晴天霹雳一般,傅敏仿佛全身麻木了。十天前与母亲朱梅馥通电话时,母亲还说一切都好,谁知,那竟是此生最后一次听到母亲的声音。那回,朱梅馥是为了不让儿子担心,强忍内心痛苦,说了些宽慰的话罢了。
不祥的预感之前也是有的,特殊年代里,批判傅雷的会议越来越多,运动越来越水深火热。
与父亲往来的那些信件中,父亲的那些耿耿直言无疑会给父亲带来更深重的灾难,万不得已,傅敏忍痛烧毁了那些精心保存的家书。
从此,《傅雷家书》几乎只剩下一半。傅雷写给傅聪的信件,因傅聪远在欧洲而得以幸存。
一夜之间,双亲顿失,环顾四周,满目萧然。
打击一个接着一个,与傅敏相恋数年的初恋女友也在此时提出了分手。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但女孩实在难以承受社会压力。
幸亏没有结婚。要不,只会连累她,使她不幸!
多年以后,傅敏回忆这段感情,如此善良地说道。因为深深爱她,亦不想拖累她。
傅敏
1968年8月,风雨如晦,时代的一粒灰,落在傅敏头上变成了一座山。
之前因为有杨校长的保护,傅敏的身份一直没有暴露。然而8月份,杨校长被揪出来之后,有人顺藤摸瓜查到了傅敏这个阶级敌人。
面对傅敏的批斗铺天盖地而来,他全身浮肿,每天连冷馒头都吃不饱。他不知道去哪里伸冤,他亦不再有家书可抒胸怀,也不再有情书可慰伤情。
孑然一身的傅敏实在忍无可忍,他决心跳河自尽。谁知水太浅,没有淹死。
这时,他被发现了,就拼命把头往墙上撞,顿时血流如注。
急送医院后,因为身份特殊,医生给他缝头皮的时候,连麻醉针都不打。那十几针,傅敏生生忍住一声不吭。
后来,他又被拖回学校,等待他的是一场又一场更严厉的批斗。痛不欲生之中,傅敏用手摸电门,想要再次自杀。谁知这回因为穿的是胶鞋,触电未死。
时代之轮滚滚向前,有人熬过来了,便成了新生活的见证者,而那些没熬过来的,便永远留在了过去。芸芸众生命如蝼蚁,想要安稳度过一生,有时候竟也是种奢侈。
左:傅聪,右:傅敏
1979年,傅敏去英国探亲,并在英国学习了一年。
就在大家都以为他会定居英国,再退而求其次,以他的水平也会回国当大学教师的时候,傅敏竟回国继续做着他的中学英语教员,并且用他学到的西方先进的教育理念来反哺国家的教育事业。
多年之后,傅敏作为国家特级教师身份从学校退休。他一生兢兢业业,淡泊名利,把毕生精力默默奉献给了这平凡而又伟大的三尺讲台。
朱梅馥与两兄弟
可以说,傅雷父子三人都是命运多舛之人,其中傅敏最为坎坷,却也最不为人知晓。
傅敏一直活在父亲和兄长的光环之下,他从未拥有过父兄那样的璀璨荣光,他只是艰难地爬着,爬着,而那份生命的坚韧却成了那个时代风骨最佳的注脚。
. END .
【文| 水清】
【编辑| 丹尼尔李】
【排版 | 毛毛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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