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Eric。
坐不住的我,近来又和妻子解锁了一座新的城市。
它是中国地理概念上的几何中心,
顺理成章地成为 “屏障中原,联络西域” 的丝路重镇。
△兰州卫星图。
奔腾的黄河穿城而过,
两山夹一河 的地势缺陷,
又让它的发展不温不火。
而提起这座城市,
几乎每个人都会想起那一碗牛肉面。
△兰州牛肉面。
兰州。
还有一个寓意深厚的别称 “金城” 。
人来人往的游客时常将它当做中转之地,
新一代兰州人则怀揣着“一定要走出去”的想法。
因为陪伴妻子参加婚礼,我在兰州短暂驻足,
没有总是在清晨里出走,
不曾在夜晚温暖的醉酒,
却在临别之际发出感慨:
这是一座未曾离开,就已经让我想念的城市。
△夜里的兰州中山桥,中山桥历史可以追溯到明朝,现今桥梁建成于清末,被称作“黄河第一桥”
01
高低得“提两杯”
作为一个地道的南方人,
这是我第一次触碰兰州。
在此之前,我对西北的记忆停留在麦积山的石窟和西安的城墙,
提起兰州,首先想起的是 民谣、《读者》和牛肉面 。
低苦艾和野孩子都来自这里,
《读者》的一篇篇“心灵鸡汤”温暖了多少人的青葱岁月,
牛肉面则早已是遍布五湖四海的文化标签。
思绪尚徜徉在对兰州的遐想之中,
飞机窗外郁郁葱葱的岭南山岭已经变成了西北山脉苍凉的美感,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景致,
“粗犷”便成了我对兰州的第一印象。
△飞机上拍下兰州的黄土地
我和妻子此行的目的是到兰州参加婚礼。
新娘是我们在泰国旅居时的好友,
她的家乡在兰州榆中县的兴隆山深处。
按照当地习俗,我们是先要前往女方老家的,
于是落地后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远方荒凉的山峦。
沿途的山丘寸草不生,
高速陡然一转,
兰州城的西部便又跃然眼前。
△兰州城西部
黄河不似想象中波涛汹涌,
几座写字楼伫立河边,
更多的是如复制粘贴一样的高层住宅和楼梯房,
像电路板上的元件一样坐落于兰州盆地。
铁马,秋风,塞北。
三个词汇映入脑海,
耳畔则响起接待兄弟的话语:
“我们兰州发展不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三线城市。”
对兰州不够了解的我无法评价城市定位,
所能把握的唯有当下的风土人情。
当车辆驶入兴隆山深处,山峦变得愈发豪放,
瘦骨嶙峋的黄土坡包裹着温润宽厚的河谷地,
似乎让生活于此的人们也变得豪爽而好客。
△兴隆山深处的新娘家
新娘的家是一个自建的三合院,
里面挤满了为婚礼庆贺的亲朋,
我们几个“外地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微醺的大哥端上几碗粉汤臊子面,
用热情的西北腔化解我们的尴尬,
△量足汤浓的臊子面,若是长面,则寓意“常来”
——接下来的两天,
粉汤臊子面和微醺的宾客便成为生活的日常。
我们坐在热炕上畅谈怀旧,
隔壁是新娘的亲戚们划拳喝酒。
兰州是一座多民族交融居住的地方,
有悠久的饮酒历史和习惯,
孩子出生喝酒,孩子满月喝酒,考上大学喝酒,结婚设宴喝酒,买车买房喝酒.....
兰州人真正做到 “有席就有酒,无酒不成席” ,
仿佛任何事情都能成为他们喝酒的理由。
△新娘家的流水席
将气势汹汹、如临战场般的划拳持续到深夜只是基操,
他们竟然会在席旁专门空出一桌供人饮酒,
然后从早上8点就开启微醺状态......
在空间有限的庭院之内,
流水席成为迎宾的最佳方式,
从上午十点吃到下午三点,
庆贺的宾客络绎不绝,我们也参与其中。
△新娘家流水席上的凉菜,此次婚礼新娘家30桌,新郎家60桌......
兰州婚宴吃席,讲究个 “十凉十热” ,
凉菜有黄瓜、凤爪、猪耳、凉粉、杂碎.......
热菜有金汤肥牛、醪糟汤、肘子......
菜品琳琅满目,但喝酒才是主旋律。
△流水席上香辣可口的猪肘子
兰州人喝酒流行 “提两杯” ,
一桌人就拿着两个杯子喝酒,
不管能不能喝,高低要提两下。
初来乍到的我不懂风俗,当即两杯下肚,
主人家立马添上两杯,没有去意,
我不忍拒绝,又将两杯喝下,
可对方仍有继续倒酒的意思。
△风土人情,最是迷人
习惯了“得闲饮茶”的我哪曾见过如此阵仗,
当即以不胜酒力为由“落荒而逃”,
后来听新郎陈述,才知道在兰州喝酒,
“打一圈”是要和在桌的每个人喝六杯,
令我叹为观止。
还有,千万不要和姑舅爸喝酒。
当然了,这个“神秘组织”一般很难见到。
带着西北烈酒的劲头,
我和妻子、朋友们一起登上山丘,
山坡上吃草的马儿颇有些“马放南山”的快意,
“塞下秋来风景异”的苍凉与孤寂则藏于梯田之间,
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兰州人的豪放直率,真是有来由的。
△荒凉与雄壮,是西北给我的印象
02
“二细,辣子多些”
新娘家宴客结束的第二天,
新郎方的车队浩浩荡荡开入山里,
我们终于要从兴隆山杀奔兰州城,
真正感受狭义上的兰州。
△对山中村庄的最后一瞥
“两山夹一河,北山高而南山低,旺客抑主”。
在我的印象里,兰州是一座客似云来、又不断漂泊的城市。
汉朝时,远征匈奴的霍去病发现这里易守难攻,
于黄河上建起浮桥居塞驻军,
取 “固若金汤” 之意,设金城郡。
隋朝时,隋文帝以皋兰山文明,设兰州总督府,
“兰州”之名第一次出现。
古时的兰州是重要渡口,
于是丝绸之路的故事在这里铺开,
“丝绸西去,天马东来” 最能描述它的作用。
唐宋时期,这里要么是连接中亚地区和长安的大都市,
要么是“茶马互市”的重要中转点,
充满异域风情的兰州,俨然是天然的驿站和休息所,
人们来去匆匆,放下行囊却不曾打开行囊。
甘肃的形状像一个杠铃,
一边连通着新疆,一边怀抱着青藏,
兰州位于杠铃的支点处,
在近现代史里拥有重要的战略地位。
清朝时西北平叛的左宗棠就曾在此督办军务,
曾经的兰州军区赫赫有名,如今的西部战区也将陆军机关驻扎在这里。
兰州制造局的开办,让金城在工业领域逐渐独领风骚,
新中国初期的一大批工业项目在此落地,
更奠定了一座 “移民城市” 的底子,
兰州的人口也从1949年的10万增长到如今的400多万。
而在我看来,这更像是一种“另类漂泊”,
老一辈同志响应号召从五湖四海来建设兰州,
如今他们又教育儿女有机会要从兰州走出去。
就像出租车司机会自豪地介绍老牌985院校兰州大学,
却无法改变三分之二毕业学子会离开兰州的现状。
既然城市的面貌无法改变,好好生活就成了最质朴的选择,
兰州狭长的地形和移民文化,
让很多人工作和生活的地域高度重合,
也塑造着关系紧密的独特的关系网。
△兰州北面滩一隅
新郎的朋友们就大多和他在一个院落中长大,
新郎方流水席的场地也是在新村的巷子中搭建。
人来人往的宾客,大多是父辈一起照应多年的朋友,
彼此无论在地理还是心理上都无比贴近。
兰州市区的婚礼没有太多繁文缛节,
流程走完,招待完毕,场地就地撤离,
△兰州街巷中的清真小摊
巷子在一阵喧嚣后又归于平常模样,
像极了兰州这座城市——
有过极致的辉煌,终于在时代的浪潮中归于平淡。
“我们甘肃人啊,从出生起就是为了离开甘肃。”
新郎的朋友如此说道。
他带着口音的 “京兰腔” 是移民潮的产物,
野性地直来直去,似乎代表着兰州人不拘小节的一面。
△黄河边吹奏的市民
但我毫不怀疑,一旦外人加入吐槽,他们一定会“誓死捍卫家乡”。
就像关于一碗牛肉面,兰州人总会不遗余力地告诉你:
“外地的兰州拉面?那都是青海人开的。 在兰州,没有拉面,只有牛肉面。”
在婚礼结束后的第二天,新郎带着我们感受兰州,
第一站就是去吃一碗地道的牛肉面。
白建强、吾穆勒蓬灰、安泊尔、马安军、马子禄......
兰州有不少牛肉面连锁品牌,
但兰州人表示那都是外地人吃的,
在这座牛肉面遍地都是城市,
自家楼下从小吃到大的那一碗牛肉面才最可贵。
△“肉蛋双飞”是兰州牛肉面的标配
“二细,辣子多些。”
当新郎说出那句熟悉的旁白,
市井气中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小哥捞面、舀汤、放青蒜辣子行云流水,
比吃碗面抹嘴就走的食客更加麻利干脆。
△根据面的粗细度,兰州牛肉面分毛细、二细、三细、大宽、二宽等
我不懂 “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五黄” 的讲究,
但一口汤的浓郁还是让我沉醉其中,
只能用南方人最质朴的语言去描述:
“碗好大,面好细,辣子好香,汤好好喝!”
蹲在露天小凳子上的老兰州就这么笑看我们,
然后呼哧呼哧大快朵颐,
任何不悦的情绪都能在浓汤里一口闷。
兰州可以说是碳水爱好者的天堂,
不只是牛肉面,还有浆水面、拉条子、炒面片、卤面臊子面、肥肠面、酿皮子,
可惜我们的胃容量有限,
只能再接受一杯有着兰州特色的 “放哈” ——
也就是一杯甜胚子奶茶。
“放哈”是兰州话里的“放下”,有性情豪迈、乐观豁达的含义,
于奶茶和绿茶间浸入青稞,
喝下一口,烦恼也能烟消云散。
舌尖上的兰州当然不止牛肉面和甜胚子奶茶,
但我们更愿意在吃足喝饱后用脚步将这座城市丈量。
驱车登上兰州国学馆,
背靠文化底蕴的熏陶,俯瞰金城风光尽收眼底。
△山中俯瞰兰州城
而后沿着黄河风光带徒步行走,
凉爽的河风带来着关于兰州的惬意。
△黄河边的人群,远处是乘坐羊皮筏子的游客,羊皮筏子是古代兰州人穿越黄河的交通工具
大叔和阿姨们充满自信地在河边公园中跳着民族舞蹈,
不时有羊皮筏子顺着黄河穿行而下,
黄河母亲的雕像旁满是打卡的人群,
中山铁桥永远是人潮涌动。
△黄河边公园里跳舞的阿姨和大叔
就像这座城市 简单粗暴的表象下,尽是铁汉柔情 。
03
请给我一支兰州
兰州到底是一座怎样的城市?
美学家高尔泰曾经说:
“这是个美学上荒凉得可以足不出户的城市。”
我很难在短短几天内找到确切的答案,
但它血脉偾张又诗意浪漫的性格又着实动人。
甘肃省博物馆中的 “马踏飞燕” ,
讲述着关于这片土地的文明故事。
△甘肃博物馆的铜奔马,是中国旅游城市的标志
由城市命名的武都路、张掖路、庆阳路、酒泉路......
仿佛在证明这里是甘肃省的省会。
前往大西北的游客则时常将它作为中转站,
契合这座城市“漂泊”的根性。
如果要让我形容,
兰州所拥有的江湖气与柔情,
足以成为整个西北最清晰的意向。
△南关夜市附近的兰州街景
一个写不完人事的《读者》,一座步履无数的铁桥,
一个无关风月的白塔,一座往来无我的兰山,
这些都不足以完全体现兰州的刚柔并济,
这座城市真正的性格似乎藏于游走于街道的人群之中。
△黄河边的白塔山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我们坐在黄河岸边的遮阳伞下,
就着一杯 三炮台 和一碟大板瓜子,
不拘小节地卷起裤管盘着腿,
就能在兰州式的“下午茶”中将半日光阴挥霍。
△黄河边一杯三炮台,然后肆意挥霍时间
在离开兰州前的最后一个晚上,
新郎带着我们一同前往南关夜市,
炒拔拉的店里食客吃得热火朝天,
△兰州夜市里的炒拔拉,一通乱炒之下,有食材狂野的味道
牛奶鸡蛋醪糟的摊位前奶香四溢,
就着一杯酸酸甜甜的杏皮茶,
羊杂羊排羊头肉也不再腻歪。
△凉面加烤肉,是兰州人的绝配
在烧烤店露天坐下,
1.5升一提的啤酒足够开怀畅饮,
喝酒喝得肝胆相照,
没有一句称兄道弟,却处处是兄弟情谊。
递来黑兰州的虽然不是陌生人,
团云吐雾的缥缈中也能寻到切实活在世上的感觉,
这足够让人沉醉于这温柔的夜色里。
也许正是在这样的时刻,
我开始明白兰州人对这片土地的温柔眷恋,
以及匆匆过客为何对兰州依依不舍——
当我们习惯了生活的委婉与迁就,
才更渴望江湖气里的直来直去。
惟其如此,兰州才会成为中国民谣的沃土,
以各种名义出现在文艺青年的梦里。
如果不是因为一碗牛肉面,何必停留兰州,
但这座城市的魅力,就沉淀在人与城的性格之间。
△山上俯瞰兰州城
《西北偏北男人带刀》中把兰州描绘得 方言粗粝,饮食刺激,性格急躁 ,
黄土与黄河总使人感到一种扑面而来的凶猛,
但兰州的另一面,却是百转千回而又充满温情的,
就像那一碗牛肉面里的辣椒油,只是看上去吓人而已。
兰州牛肉面分毛细、二细、三细、二宽,大宽,
也像极了兰州人的性格,平实之中, 粗中有细,能屈能伸,
在家长里短和烟酒微醺中由每一个人将城市精神塑造。
△蹲坐街边吃面的兰州人
西北偏北,把兰州喝醉,
除了钢筋铁骨的中山桥和汉藏风格的白塔寺,
你很难在这座城市中找到关于历史的痕迹,
糟糕的交通更是让人头疼。
这样的“新”兰州有些土气,
但既浪漫,又荒凉,
衰败中充满颓废,
带有西北的烈性,
又从不欺负歇脚的旅人。
△黄河边放生的市民
酒入愁肠,
我愈发理解兰州人为何对这座城市爱得如此深沉——
他们嘴上一边说着“逃离兰州”,
言行中却处处是对金城的依恋,
他们明白这座的万般不好,
依旧以满腔热血去拥抱这里的苍凉与敞亮。
△夕阳下的黄河渡口
是啊,评价一座城市,GDP并非唯一,
兰州或许平庸,但却实在舒服,
而在很多人眼里,他就是最后一个江湖,
抑或许,用任何定义都显得浮夸或单薄。
“淌不完的黄河水向东流,路的尽头是海的入口”
我们的新娘不是董小姐,
看过世界后依旧选择回到兰州。
它没有苏杭清秀,不如皖南柔美,
习惯的只是漫天黄沙和驼铃声声,
甚至在过客眼里还有些落后,
却依旧是兰州人的家和游人眼里的远方。
文章落笔的时刻,
悄悄燃起一支黑兰州,
偶然刷到一句评论写道:
酒色当街,声断滨河谷;
子夜初雪,尽然少年头。
一碗面,一条河,
一杯酒,一支烟,
便总有故事在街头。
【本文作者】
Eric(南看台),AC米兰铁杆,国际足球骨灰级爱好者,那一座城特约记者,曾旅居泰国和留学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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