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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之田小娥:一生经历四个男人,她都没得到幸福

时间:2022-04-23 12:55:06 热评 我要投稿

01

《白鹿原》是我二刷过的一部小说。好的文学作品可以让读者在人生的的各个阶段都有不同的阅读体验。

多年前初读,只是体会到宏大叙事下引人入胜的一段关中秘史。对人物的理解也是扁平的非黑即白。

再读《白鹿原》,在跨度长达半个世纪的时间线上,历史的车轮碾过古老村庄的田间地垄,小人物的命运被裹挟而进,扬起漫天尘土,最后落定到这片静默的黄土地里。

当我以一个女性视角切入,感受到陈忠实对每个人物注入的心血和悲悯。尤其是书里的女性的命运,那是一声声郁结在胸腔却最终压抑沉默的呐喊。如田小娥这样一个血肉鲜明的女性,则是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一记反抗的愤懑。

02

田小娥初次出场,就是一个勾引黑娃举止轻佻的荡妇形象。老举人的小老婆,动人的美艳,天然的风骚。每一个特写都在往红颜祸水的标签上贴近。

陈忠实在他的自传里有关于田小娥这个角色诞生的诠述:

他查阅蓝田县志时查到了三大本的《贞妇烈女》卷。想到多少年恐怕没有谁会有耐心读完三大本人物名字,而且不是真实名字仅仅只是两个姓氏合成的代号。他忽然替那些贞妇烈女委屈起来,她们以自己活泼泼的血肉之躯换取了县志上不足三厘米长的位置,结果是谁也没有耐心阅读她们。一个个从如花似玉的花季萎缩成皱褶的抹布一样的女性,对于她们来说,人只有一次的生命是怎样痛苦煎熬到溘然长逝的……

陈忠实突然电击火迸一样产生了一种艺术的灵感,眼前就幻化出一个女人来,她就是田小娥。

我们漫长到可资骄傲于任何民族的文明史中,最不文明最见不得人的创造恐怕当属对女人的灵与性的扼杀。田小娥这个角色的诞生,就是对封建礼教对女性的桎梏下纯粹出于人性本能的反叛和抗争。

03

田小娥的第一个男人,是60多岁的郭举人。父亲把田小娥卖给他做妾。郭举人娶她主要为了“泡枣”,郭妻拿她当奴婢使唤。十七八岁的少女,盛满多情的身体却被用来当“泡枣”的容器,这样的憋屈和羞辱她无力反抗,只置气地把枣扔到尿盆里报复。她在这个家庭里,明里是举人的二房,实则没有任何地位和尊严可言。她可以像那个时代任何一个认命的小女人一样,恪守妇道,在一眼看到头的灰暗人生里耗尽生命的热情行将就木地活着。然而,她内心存有着一股她自己也没发现的不服气,不认命。

黑娃作为郭家的长工出现,是一个契机。她最开始的目的可能只是出于本能上对郭举人的反抗。当肉体的结合衍生的快乐,更加照见她如死灰一般的生活时,她燃起来逃离的期望。东窗事发后,郭举人打发走了黑娃并休了她。迂腐的秀才父亲,视她为丢脸丧德的荡妇,想打发她的心情“像用锨铲除拉在院庭里的一泡狗屎”一样急切。黑娃出现带走了她,却因为他们不容于道德正统的结合,受到恪守族规的白嘉轩和全村人的反对,被迫住到村子外的破窑洞相依为命。

黑娃因为闹革命被通缉,流亡在外。抛下无助恓惶的小娥衣食无着,连累被公示受刑。为了救黑娃她只得求助鹿子霖。鹿子霖乘机占了她的身子。她什么都没有,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利用自己唯一的武器——她的肉体,去寻求庇佑。关系暴露后鹿子霖为了自己的体面设计栽赃他人自己全身而退。小娥有伤风化被白嘉轩吊起来毒打,鹿子霖借机挑唆她勾引白嘉轩的长子白孝文以伺机报复。

田小娥开始对于白孝文的引诱,纯粹出于一种泻恨的不满。当白孝文被白嘉轩罢黜族长的身份并公开严惩后,他彻底地放纵沉沦,从小娥的温情里得到了最真实的人性的释放。他和小娥一起抽鸦片,在醉生梦死的纵情声色中惺惺相惜渐渐生情,家宅田地挥霍一空,沦落成讨饭的乞丐。

04

田小娥的存在,是扎在别人心头上的一根芒刺。她的美艳,她的诱人,都是放荡的原罪。勤劳朴实的黑娃因为她挺而偷情,丢了工作,被宗室家人所不容,为道德人俗所不齿。淳孝正直的白孝文因为她背弃祖训,抛妻弃子败光家业。鹿子霖把他不齿的邪心欲望都归结到她的放荡,理所当然的玩弄,毫无自悔之意。

黑娃和白孝文,俨然是被动的“受害者”。人们唾弃田小娥,她轻而易举地勾起男人的欲望,这些欲望在传统观念里是不洁的,必须压制在伦理道德之下。田小娥的放浪是他们内心欲望的投射,但他们接受的道德教化不允许他们直视自己的内心,于是,田小娥成为了那个众矢之的的邪恶根源。成了“正人君子”眼中的荡妇。

女性在封建男权思想长期的洗脑下,早已掐灭欲念阉割掉自己的女性魅力,自主地套进贞洁烈妇的德行规范里。田小娥自然流露的美丽和吸引力,足以让她们在教条刻板的荒芜里淬出恶毒的憎恨,用最不堪的词去辱骂她。

小娥没有接受过正统的教育,本质上她和白灵是有相似的特质的。白灵富庶的家庭为她提供良好的教育环境,让找到自己的信仰为此奋斗有了和命运抗争的底气。小娥的命运是凄惨可悲的,她试图通过她出自本能的倔强同不可撼动的命运进行抗争,然而环境封死了她的生路,她被羞辱、被践踏,剥掉自尊去屈就,只为了她想要的平常夫妇的生活。

她愿意跟黑娃吃糠咽菜过一辈子。她对宗祠的家长存着怯怯的敬意,为自己的低贱难堪。她是单纯善良的,会被鹿子霖一丁点善意感动到想哭。在白孝文被惩罚后的于心不忍,在看清鹿子霖的阴暗卑鄙后,报复式的在他脸上撒尿。她是为白孝文不平。她的这一举动既让人快意,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她所能行使的最大的正义和反抗,也仅仅是一泡尿而已。

05

田小娥死了。她的死亡也和她的人生一样憋屈。因为,除了鹿子霖,整个推着她短短的一生走进死亡的人,没有完全的坏人。白嘉轩作为族长的本分,尽责地捍卫着他的宗祠礼法问心无愧,甚至值得尊敬。最终杀了她的鹿三是一个彻底正直忠厚的好人。

那些在田小娥被惩罚受刑时,群情激愤地怒吼着“蹾死他!蹾死那个婊子!”的白鹿村村民,平素都是憨厚淳朴恪守礼法勤勤恳恳耕躬土地的农民。

在农耕社会中以血缘关系为纽带宗法家族制度里,宗法约束着村民的道德伦理,行为规范。在很大意义上都是积极的。

田小娥的死,一如她活着的反抗那么无力。她只有这一副躯体,一副死后仍被人唾弃厌恶的躯体。她单纯、善良、小心翼翼,唯一不容于天地的就是使用自己的身体换取活下去的权利,小娥顶着侮辱只为了最简单的生存下去,到底,还是没能遂愿。

她死后的那场瘟疫,席卷了白鹿原。如果那真是她的报复,大概是对她那不曾被善待过的人生无以去发泄的愤怒和冤屈吧。

陈忠实说,他写小娥被杀时,“眼睛都黑了,半天才恢复过来”,随手在一绺儿纸条上写下:

“生的痛苦,活的痛苦,死的痛苦。”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