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家张炜给人题字,爱写古罗马诗人、批评家贺拉斯的一句话:“我静静地走在一片树林里,想着那些贤人君子能做些什么事情。”读完侯军先生最近在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报人孙犁——重读孙犁随笔》,我也想到了这句话。
侯军是书画家,可在我眼里,他就是报人。他很幸运,能在孙犁身边亲聆教诲。他用他的独特视角,为我们塑造了不一样的孙犁,不是作家孙犁,而是报人孙犁。这个活儿,只有而且只能侯军来写。说实话,看到“报人”二字,我就特别亲切。我也是做了三十多年的报人。作为报人,我做了些什么呢?
孙犁先生当记者,而且当的是战地记者,他守住一个原则——说真话,有节制。在文艺通讯《光复唐官屯之战》中他说:“关于这次到前线,我只是写了一篇简短的报道,当然,没有打过仗的人也可以把战争写得很生动,很热闹,就像舞台上的武打一样。虽然绝对不是古代战争的真相,却能按照程式演得火炽非常,但我从来不敢吹牛,我在这方面有多少感受。因为我太缺乏战斗经验了。”拒绝吹牛,眼见为实,绝不靠凭空想象去渲染文采,言必有据。显示了一个真正记者的职业操守。回顾我自己,有时写的新闻通讯,为了某种宣传需要,缺乏节制,过度粉饰,有“吹牛”之嫌。读着侯军的书,我很忐忑。
孙犁先生当文艺副刊编辑,“像写情书那样写退稿信”,对待来稿要“像对待远方兄弟的来信”,编辑改稿,要像对待自己的作品一样。我也干过副刊编辑多年,我哪有孙犁先生的情怀啊。一开始还写退稿信,写得浮皮潦草,漫不经心。后来连退稿信都懒得写了。孙犁先生体味的是编辑的神圣,我呢,可能仅仅把编辑当成了个饭碗。对稿件认真的态度,其实是尊重读者,而尊重读者就是尊重自己的职业,也就是尊重自己。正是有着近乎苛刻的职业敏感,孙犁才发现了刘绍棠、从维熙、莫言、铁凝、贾平凹,在这些作家刚刚露出尖尖角的时候,孙犁就慧眼识珠。可是孙犁对自己的伯乐之功却轻描淡写,婉拒“殊荣”(侯军语),他说:“近几年,人们常说什么刊物、什么人,培养出了什么成名的作家,这是不合事实的。比如刘、从二君,当初人家稿子一来就好,就能用。刊物和编辑只能说起了一些帮忙助兴的作用,说是培养,恐怕是过重了些,是贪天之功,掠人之美。”孙犁的谦逊,让人敬佩。无疑,刚刚出道的作家遇到孙犁是幸运的。这种互动,影响了他们未来的走向。英国当代量子物理学家卡洛·罗韦利说:“我们发现,物质实相的核心不是粒子,而是关系。每个物体的定义都来自与其他物体相互作用的方式。因此,当它没有互动时,它就不存在。一个物体就是它影响周围其他物体的方式的集合——一个物体的存在是由其他物体映射出来的。”
孙犁作为编辑,始终是清醒的,做一事,便忠于一事,没有附加,更无名利纠缠。是真正的敬业,视自己职业为神圣,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为神圣。他用他的睿智,影响了人,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实现了自己的价值。可不可以这样说,影响周围才存在,绽放出光芒才存在。
我静静地坐在书房里,阅读着《报人孙犁》,想着孙犁做的和我做的。我感到汗颜。
侯军先生重读孙犁,他有他的独特发现。侯军说:“记者不只是一种职业,更是一种意识,一种思维习惯,一种时时处处不忘观察记录的新闻敏感。大凡从事过记者工作的人,只要他在从业时已培养起足够专业的新闻意识和思维敏感。即便以后离开了新闻岗位,那他观察事物和思考问题时,也会自然而然的带有潜在的新闻眼光。”“记者孙犁”的新闻意识直接影响着“作家孙犁”的诗歌和小说创作。在《报人孙犁》中有精到的分析。比如孙犁不光有诗情画意的“荷花淀”味道,也有记者的金刚怒目和直抒胸臆。孙犁有多副笔墨。侯军说了还有好多,我在这里就不剧透了。
孙犁先生说:“彩云流散了,留在记忆里的,仍是彩云;莺歌远去了,留在耳边的,还是莺歌。”我相信这是真的。《报人孙犁》是记忆之书,拒绝遗忘之书,是报人写报人的书,是特别适合报人阅读的书。报人其实就是普通人,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是一本任何人都可以读的书,只要留心,都能读出自己的味道。侯军用自己的笔塑造了看似平凡却又不凡的普通人——孙犁。我读完,觉得找到了自己的标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