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易琬玉
编辑/郑亚文
6月5日的安徽六安，清晨下着雨，毛坦厂中学的送考车队又一次出发。88辆大巴上坐满了出征的考生，这所号称“亚洲最大高考工厂”的中学，每年会送1万多名学生上高考“战场”。
车牌号“91666”的大巴走在排头，寓意“就要666”，传闻打头阵的司机姓“马”，代表“马到成功”。
玉叶平穿着旗袍，跟着“送考车”小跑了几步，她的紧张程度不亚于大巴上的学生。对她来说，这两天是她近十几年来最重要的日子。
去年，儿子升高三时，她辞掉了工作，在毛坦厂中学附近租了间房子，为儿子准备一日三餐成了她最费心的事情。鱼是餐桌上出现得最多的食材，“鱼肉补脑，鱼跃龙门的寓意也好”。陪读的一年里，她没有买过衣服，最近的新衣是两件旗袍，“给送考准备的”。
买旗袍前，玉叶平确认了旗袍的开衩长度，“得切合‘旗开得胜’”。红色那件她预备第一天穿，“要‘开门红’”，绿色那件则放在了第二天，“希望孩子考试‘一路绿灯’”。
密密麻麻的送考家长里，很多人穿着红色旗袍。她们和玉叶平一样，将过去三年、四年，甚至五年的心血和希望付诸在旗袍上，希望旗袍能给孩子们带来好运。
不如来个“送考旗袍”
六月充满了生机与期待，一样激动的还有李华，他的旗袍店高歌猛进了两个月，一天成交十几万元，“这两个月撑起了全年30%的销售额”。
他在淘宝做送考旗袍，生意不算难做，拼的是眼疾手快。一件酒红旗袍链接，在标题里加上“送考”关键词，销量会是平时的十倍。早在2014年，就有夫妻在毛坦厂开了第一家定制旗袍店，那时就有许多陪读家长购买，一个月可以销售数百件。
今年，妈妈们穿旗袍送考的热情尤为高涨。李华的店铺后台一天能有几千条消息，加班到夜里一两点是常态。
李华是安徽六安人，毛坦厂中学在当地是“神一样的学校”。每年，这里参加高考的上万名学生，以复读生居多，在严格的管理模式下，“基本第二年都能考上”。
2017年，李华的淘宝店转型卖旗袍，“因为当时日常穿旗袍的人并不多，所以主要是做礼服旗袍，还有演出服批发”。生意好的时候，他一天也能卖好几万元。随着旗袍越来越普及，他开始做日常穿的改良旗袍扩大市场。
2020年，受新冠疫情的影响，当年的高考推迟一个月举行，这是1977年我国恢复高考后的首例，这年也是毛坦厂中学考生破万人的第七年。7月5日的毛坦厂镇下了小雨，“91666”送考车打头阵，送考仪式没有取消，但阵势不如往年，只有数百人打伞为考生送行。
尽管这是媒体报道里“最低调的一次毛坦厂送考”，李华还是注意到了穿上旗袍、写好对联预祝“旗开得胜”的家长们，他想着，“既然大家这么重视送考，不如做个‘送考旗袍’”。
那之后，他店里的旗袍都以“送考旗袍”为主，“高考”也成了李华事业上的转折点。
评论区成了许愿池
理好思路后，李华着手准备，“其实旗袍还是那件旗袍，只是衣服样式和链接标题的关键词有了变化”。改良旗袍是李华的老本行，他的工厂已经能娴熟地赶工，一个月几十万件产量都不成问题。
既然是“送考旗袍”，那么首先在颜色上就必须是喜庆的“红”，考虑到如今过于艳丽的红色已经不太流行，李华将旗袍的颜色改成了比较实穿的酒红。
以往的旗袍尺码最大只做到3XL，他为了提升衣服的包容性，把“送考旗袍”做到了5XL，150斤的家长也可以穿，“大家都以为旗袍对身材的要求很高，有的妈妈身形偏胖担心穿不下，我就把衣服做大一点”。考虑到是在夏天送考的穿着，李华选用的也都是凉快、好打理的面料。
原本店铺里主打的是“改良旗袍”，“送考旗袍”也是有肩线、有拉链、长度日常的改良版，“我们不卖古法全开襟的旗袍，一是古法旗袍接受度较低，二是成本更贵、制作周期也更长”。
李华像现代服装厂制作衬衫那样，高效批量地制作旗袍，并把售价控制在100—200元，“这是最符合大众心理预期的价格”。
疫情虽然打乱了高考的时间节奏，但对“送考旗袍”的销量影响不大。近几年，很多做改良旗袍的商家，都在链接标题上加了“送考旗袍”的关键词。搜索结果靠前的店铺，销量好的月销达到了2000件以上。
可以看到的是，从2月份开始，“送考旗袍”的搜索热度就有明显的上升趋势，五月进入了销量高峰期。有的店铺甚至一天就能成交十几万元，卖出几千件旗袍。
李华店里的主力顾客是每年为中考、高考送考的妈妈们，“好多人是搜索关键词进店的，贡献了七八成的订单”。以往李华还要考虑每个季度的新款设计，但“送考旗袍”反而是“越经典越好卖”，他甚至觉得生意更好做了，“今年销量最好的那件，是几年前的旧款，每年都卖得很好”。
不少妈妈是从朋友圈看到别人买了，就想着自己也要为孩子送考准备一件。李华也常常接到“家委会”（学校或社区家属委员会的简称 ）的大单，一订就是上百件。
目前，他店里月销超2000件的旗袍已经有超500条评论。评论区成了妈妈们的“许愿池”，她们在试穿妥当后，几乎清一色在评论区预祝孩子考试“旗开得胜”。
等到6月的高考和中考结束，大多数“送考旗袍”商家的销量就会明显下滑，“同一件旗袍，在撤掉‘送考旗袍’的关键词之后，销量只有原来的十分之一”。
但是李华做好了心理准备，热闹还在，只是转移了，追评里常常会有妈妈的“喜报”，“孩子考上了！”
“一路绿灯，走向辉煌”
当这门生意做得轻车熟路后，李华发现，妈妈们的需求不只一件红色旗袍。
高考持续两三天，妈妈们期盼的，不只第一天的“开门红”。在很多顾客的启发下，李华还设计了绿色、黄色种颜色的旗袍，绿色寓意“一路绿灯”，黄色寓意“走向辉煌”。大部分顾客会选择购买三件，“第一天穿红色，第二天穿绿色，第三天穿黄色”。
等考试结束，这些旗袍也还可以穿。在评论区，有妈妈第一次发现自己穿上旗袍很美，“有曲线美，很显身材”。尽管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妈妈们也还是想着孩子，“衣服穿着美美的，希望孩子的成绩也美美的”。
当妈妈们用“送考旗袍”为孩子加油时，不少爸爸也穿上了“送考T恤”。红色T恤上印着的“金榜题名”“逢考必过”“前程似锦”，都是爸爸们无声的祝福。
很多服装品牌也趁着高考推出了“送考T恤”。例如，真维斯推出的一件红色高考短袖T恤，目前月销超3000件。拉夏贝尔、森马等品牌也将高考的关键词加入链接，推出不同款式的“送考T恤”。
“现在生活条件好了，送考也变得特别隆重。”有的妈妈既想讨个好彩头，也是为了满足孩子的心愿。有的妈妈会提前几个月就备上了旗袍，也有的是临时购买，这时李华就需要加急发货，“有些妈妈买得很急，会纠结码数，我都会建议拍大一码。穿着大了还有办法，小了就很麻烦”。
他的顾客集中在南方城市，最远的卖到了马来西亚。当时是某场升学考试，华人妈妈们想用穿旗袍的方式祝孩子“旗开得胜”。
刚过去的5月是李华最忙碌的一个月，也是疫情放开后的第一个高考。时隔三年，今年的高考多少有些特殊的意义，妈妈们穿旗袍送考的热情高涨，“每天后台会有几千人咨询，一天发出一两百个快递急件”。
李华只有6个客服，遇上难搞定的问题，基本都是他来解决。工厂固定有30个工人，每年3月，工厂开始进入旺季，需要再召集近30名散工，“这些散工大多是附近的村民，他们有自己的农场果园要经营，利用零散的时间，在家把我们的旗袍做出来”。
5月，工厂的缝纫机“哒哒”响个不停，工人们保证着每月几十万件的产量。而每一件打包发出的旗袍都寄托着一份祝愿——对于大部分家长来说，高考是为数不多的改变命运的机会，“希望孩子考上理想的大学，实现自己的理想”。
旺季里不愁卖，李华大部分时间都在“追货”。偶尔翻看店铺的评论区，他也会想起自己缺席的高考，“再给我一次机会，还是想好好读书的，如果当时努力上进，现在或许有不一样的人生”。
尽管毛坦厂中学的名声响亮，但“升学”并不是年轻人唯一的人生道路。忆起高中，李华笑称是“班级后排最爱捣乱的那批学生”，他在高中迷恋网络游戏，“瘾大的时候会玩通宵”。高三下学期念了一半，李华离开学校，之后也没有参加高考，就这样进了社会。
在六安，除了有被称为“亚洲高考工厂”的毛坦厂中学，还有许许多多婚纱礼服制造厂。六安丁集镇的婚纱礼服产业带，在2022年产值超过24亿元，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是大多数六安人的行业选择。对于李华来说，能读书就接着读书，不读书就跟着师傅学婚纱礼服裁剪。
一切都按家里人的安排走，李华虽然不感兴趣，但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当了三年裁缝学徒后，他自己开了家淘宝店创业。几年后，他的淘宝店为广大考生的家长提供“战袍”，他也用另一种方式，参与着这场全国最大的考试。
（文中玉叶平、李华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