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纳欢歌·开栏语
数以百万计的村落,分布在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构筑中国式现代化的基础,演绎乡村振兴的生动景象。我们试图在乡村振兴的大潮中,找到一个普通却有特点的乡村样本,去直观看见这片大潮的朵朵浪花,寻找可供借鉴的乡村发展经验。
在海拔1867米的五指山脚下,我们找到了这么一个村子——毛纳村。162户629人的常住人口并不算太多,650.55亩的耕地面积也不算丰富,却依然顺利完成脱贫攻坚,稳步进入乡村振兴的新赛道,在2020年首次取得村民人均收入突破万元之后,连续两年人均收入持续增长。
以茶叶为主业,精准施策的可持续发展,以环境为根本,因地制宜的生态文明建设,组成毛纳村完成蜕变的重要因素。
时隔一年,毛纳村发生了哪些变化?海南省融媒体中心推出《毛纳欢歌》系列报道,通过文、图、视频,聚焦毛纳村的发展历程,展现海南全省上下牢记嘱托,通过进一步转变观念,不断探索,在“两山”转化、乡村振兴、民族文化发展等方面取得的深刻变化。
《毛纳欢歌》系列报道将通过《毛纳欢歌·赶“路”人》《毛纳欢歌·奔“现”记》两个栏目进行深入挖掘报道。
《毛纳欢歌·赶“路”人》将关注推动乡村全面振兴的关键要素——人,讲述毛纳村致富带头人、返乡创业大学生、生态护林员等赶“路”人的故事。《毛纳欢歌·奔“现”记》则关注乡村振兴的重要途径——产业生态化和生态产业化,聚焦毛纳村的产业发展,展现中国式现代化的生动实践。
让我们一同来到五指山脚下,看见一个普通中国乡村的振兴画卷,在毛纳村的共同广场,伴着乡亲们的舞蹈和歌声,共同聆听属于这里的毛纳欢歌。
王柏和(右)为游客展示炒茶技艺。记者 李昊 摄
沿着毛纳村的村道一路向前,路旁的村民家门前,或多或少摆着几包手工制成的茶叶。绕过一片小竹林,来到王柏和和王菊茹的家,院子里有一间小茶坊。
周六上午,又有一批游客来到这里,围着小茶坊看个不停,一口气买了7包茶叶,把王柏和前几天连夜赶制的红茶全买完了。
“我们从省外过来,喝完了该怎么买呢?”有游客发问。王菊茹赶紧掏出手机,打开社交软件的二维码,“加个好友,我们可以网上销售。”
在王菊茹的手机社交软件里,有许多顾客的聊天记录,每一条聊天记录的背后,都是一位曾经上门买茶的新客,变成回头客的故事。
王柏和和王菊茹在制茶。记者 贺立樊 摄
有人来到村里,专程上门买茶——这件事如果放在20多年前,王柏和和王菊茹根本不敢相信。
那时,王柏和已经结束了5年的军旅生涯,回到毛纳村。二女儿刚出生不久,夫妻俩没有别的生计,只有水稻和茶树。
到了水稻收获的季节,王柏和挑着稻谷,步行几公里来到乡里,却常常无人收购,“只好拿去换肥料,把肥料拖回来,还是只能用来种水稻。”
唯一的生计,只剩下茶树。地处五指山区,云雾缭绕,土壤微酸,水满乡很早就有种植茶树的传统。然而,制茶的手艺不是人人都会,乡亲们只能采摘茶青送去收购。
20多年前,水满乡的茶厂并不多。每到春节后,春茶即将上市,夫妻俩和乡亲们一起上山采茶,最多时一天能采70多斤茶青,送去茶厂等待收购。
王柏和在制茶。记者 贺立樊 摄
去乡里的路很不好走,当时的道路尚未硬化。一脚泥、一脚土,王柏和挑着几十斤重的茶青,跌跌撞撞来到乡里的茶厂,却常常被告知,茶青已经够了,当天不再收购。
“一块钱一斤好不好?五毛一斤也行,要不然三毛一斤?两毛一斤?”几乎是哀求,王柏和和乡亲们求着茶厂收购茶青。
可是茶厂产能有限,茶青不能存放太久,硬是收下来,茶青来不及加工处理,也会坏掉。没能被收购的茶青,连同一整天的汗水,彻底成了没有回报的付出。
只有王柏和和王菊茹清楚,这些付出意味着什么。那时,孩子们已经能够与小茶树比高,到了上学的年龄,茶树却不能给他们带来什么。
“一家人住在茅草屋里,最害怕夜里下雨。”如今坐在宽敞明亮的新房门前,王柏和和王菊茹还记得当初的艰辛,“一旦下起雨来,屋顶四处漏水,一家人拿着盆盆罐罐到处接水,忙活一晚上,雨停了,天也亮了。”夫妻俩一边为游客泡茶,一边讲述那些年的故事。
王柏和的双手。记者 贺立樊 摄
“为了增加收入,我们养过猪,砍过竹子卖钱,可是收入都不稳定。”看着无人收购的茶青渐渐萎凋,堆在家里,就像一座小山,压在王菊茹的心头,“想不明白,好好的茶青,怎么就只能白白糟蹋?祖祖辈辈留下的手艺,真的养不活一家人了吗?”
王菊茹的娘家在水满乡什甫村,大伯和二伯曾是乡公社制茶队的成员。小的时候,王菊茹常常跟着大人们上山采茶,“会跑就会上山,会上山就会采茶。”
当王菊茹有了自己的家庭,当茶青无法支撑一家人的生活,王菊茹把无人收购、渐渐萎凋的茶青搬回屋里,决心尝试一件事——制茶。
在小茶坊建成之前,夫妻俩只能在院子里制茶。搭个小棚,双手揉捻每一片茶叶,把它们捧进铁锅翻炒,放上炭炉烘干。
20多年的时间,夫妻俩的指尖早已被染成茶色,就连用来盛放茶叶的三合板桌子,也留下了一道道透着淡淡茶香的划痕。
这几年,来到茶坊的游客越来越多,这张1.8米长的桌子只好充当迎客桌,围坐一圈能容纳十来个人,常常满座。
一壶沸水冲泡杯中的茶叶,香气伴着水蒸气飘荡在小院。红茶温润,绿茶醇厚,清香间蕴含微微苦涩,就像夫妻俩那些年走过的茶“路”,甘苦与共。
王柏和在制茶。记者 贺立樊 摄
为了保证茶叶的品质,夫妻俩白天采摘的茶青,当晚必须处理,几十斤的茶青,往往只能制成几斤的成品茶,这背后是通宵的辛苦劳作。然而,比制茶更困难的,是卖茶。
“20年前,村里只有土路,乡里也没有公交车。”茶叶必须卖出去,才能换回收获,王柏和只好背着茶叶,步行30多公里,走到五指山市区。
山区多雨,常常在卖茶的路上骤然而至。王柏和用塑料袋把茶叶牢牢包好,担心有破损,还得脱下衣服再包上一圈。宁可自己淋雨受冻,也不能让茶叶淋到哪怕一滴水,只因在王柏和眼里,这不仅是茶叶,更是一家人的希望。
一早出发,抵达市区时,已近黄昏。不舍得花钱住旅社,王柏和睡在大桥的桥洞下,紧紧抱着那筐茶,担心丢失,这一晚总是睡不安稳。好不容易撑到天亮,为了能让茶叶卖出去,王柏和不敢讲价,“几十块钱一斤,十几块钱一斤的价格都卖过,只要能换钱就行。”
好的时候,每次能挣到一两百元,王柏和已经十分高兴。背着空筐走回村里,蜿蜒曲折的山路,王柏和的脚步比来时更加轻快。
五指山市毛纳村和茹手工茶坊业主王菊茹(左)和王柏和(右)与外国游客合影。记者 李昊 摄
年复一年走在这条卖茶的路上,随着水满茶的名气与日俱增,王柏和也有了不少老顾客,收入渐渐增加。曾经卖不出去的茶,成为一家人打开幸福大门的“金钥匙”。
2016年,王柏和和王菊茹花了1.2万元,在院子里盖起一间小茶坊,夫妻俩从名字里各取一个字,将它命名为“和茹手工茶坊”。一年后,夫妻俩为“和茹手工茶坊”进行商标注册。此时,随着美丽乡村建设的推进,村里那条3米宽的村道也得到整修,变成了两车道那么宽。
王柏和和王菊茹的茶“路”,也从泥泞变得宽阔,再也不用背着茶,走上那条漫长的卖茶路。
招待游客的间隙,王菊茹的手机几次响起——又有熟客给她发来订单。“这几天已经寄出去好几斤的茶叶,有寄到五指山市区的,也有寄到海口和三亚,甚至寄出省。”
“可是产量有些跟不上了。”王柏和在小茶坊里忙个不停,地方不大,灶台不多,茶叶经常来不及烘干,“还好有市里单位支持,帮我们建一间更大的新茶坊,我们只需要买些制茶工具就行了。”
新茶坊只需要两个月左右就能建成,与此同时,在相关部门的帮助下,通往茶山的土路正在进行硬化加宽,“修好之后,乡亲们上山采茶更方便了。”
王菊茹(右)接受媒体采访。记者 李昊 摄
20多年的时间,茶叶改变了王柏和一家,也改变了整个毛纳村委会。如今,村里的茶园扩大到1860多亩,有了10家小茶坊。在产业和生态的加持下,风景秀丽的毛纳村在2022年迎来游客20多万人次,乡亲们的人均收入达到14000多元。
这一年,王柏和和王菊茹通过销售茶青和成品茶,获得了3万多元的收入。夫妻俩也有了新的梦想:希望毛纳村的茶能卖得更好,走得更远——卖到大城市,走进大超市。
送别了周末前来的游客,和茹手工茶坊的烟气,又在新一周的晨光中升腾。一通来自广州的电话,传来一个喜讯——和茹手工茶坊送去的茶叶样品,经过检测,确认无农药残留,符合进入超市销售的标准。
挂了电话,夫妻俩止不住笑起来,把杯中的热茶一饮而尽。如同一杯清茶有甘苦两味,品过苦涩,王柏和和王菊茹的心里,只有悠长的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