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 要】本文从丰富多彩的瑶族服饰实物出发,结合有关考古、民族民俗资料,探究瑶族服饰传统纹样的文化内涵,揭示服饰文化与民族历史、图腾崇拜、自然崇拜、生殖崇拜等民族意识形态的关系。
【作 者】罗坤馨 广西壮族自治区博物馆副研究馆员 邮编 530022
蔡 荭 广西壮族自治区博物馆副研究馆员 邮编 530022
瑶族服饰,以色彩斑斓、图案繁缛、工艺精湛而闻名遐迩。然而,“五岭无山不成瑶”,瑶族“大分散,小聚居”的生活环境,让世人难以窥视到瑶族服饰的“庐山真面目”。20世纪90年代初,广西博物馆为举办《中国瑶族服饰》展览,在广西及毗邻的湖南、广东、云南、贵州等瑶族居住比较集中的地区,征集、收藏了各种瑶族服饰近百套,几乎囊括了国内50多个瑶族支系的服饰,为瑶族服饰的深入研究提供了珍贵的实物资料。本文拟从这些服饰实物出发,结合有关考古及民族民俗材料进行研究,对瑶族服饰纹样作一探讨,挖掘深藏于其中的文化内涵,揭示服饰文化与民族意识形态的关系。
一
瑶族服饰用蓝靛染成的土布裁制,在领口、袖子、胸襟、衣角、裤脚、裙边等部位,多有以五彩丝线挑绣的繁缛纹样图案。这些纹样中,大部分是一些经过历代先民严格“筛选”及一代代人一丝不苟地重复至今的、已经定型化规范化的传统纹样。它并非出于实用目的或单纯为了审美需求,而是作为一种文化载体而存在的。瑶族与许多少数民族一样,有自己的语言却没有自己的文字,只有通过歌、舞、戏、图志等艺术形式来记录和传承本民族的文化。作为“三苗”之后的瑶族先民,自蚩尤战败被杀后,部众被迫频频迁徙。退入江淮后,继又南移武陵和五溪地区,至宋后才逐渐在两广地区形成聚居中心。漫漫四千年,处处荆棘地,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限制了那些需要固定场所或不易移动的大型艺术的创作。而能随时随地跟人走、又易于保存的服饰,可以为人们提供表达或“记录”各种文化信息的广阔天地,因而成为瑶族人民特别钟爱的文化传承工具。以固定形态和特定含义出现于服饰上的传统纹样,以一个个形象、鲜活的文化符号,凝聚着整个瑶族文化的灵魂,成为民族文化的表征。
二
瑶族服饰的传统纹样,从艺术造型来看,大致可分为:几何纹、动物纹、植物纹和星辰山河纹等数种。题材包括了天上的飞鸟、山中的鲜花、水里的游鱼等。粗看之下,几乎都是日常生活所常见的事物,但细究起来,却绝对不是简单的临摹或素描,更不是即兴而发的产物,而是一些经过世代“提炼”、具有特定意义的形象符号。它们深受本民族意识形态的支配,与图腾崇拜、自然崇拜、民族历史等关系十分密切。
1.与图腾崇拜有关
在人类原始经济的蒙昧阶段,人们希望以某种虚幻形式来获得自然界神秘力量的保护,他们认为自己或氏族与某一种动物或植物之间存在着一种超自然的血缘亲属关系,继而产生了图腾崇拜。瑶族服饰出现的狗纹、鸟纹、龙纹、蛙纹、鱼纹等纹样,都是从远古留存至今的瑶族图腾崇拜的艺术形象。
(1)狗纹
狗纹,往往出现在衣、裙、头巾、腰带的显著部位。多用醒目的红、白色丝线挑绣出来。形象十分简洁、干练:双耳竖起,尾巴上翘,四足作奔跑状。或几个成行,或数十个排列成阵(图一)。还有两两结对、相背而连的奇特造型。
狗,是人类最早饲养的动物之一。在以猎取动物为主要谋生手段的原始社会,狗以其灵性和勇猛而成为主要的狩猎工具,并进而成为人类的图腾物。在亚洲及东南亚各民族中,狗至今仍受到普遍的尊重和爱护。称狗为自己的祖宗的,并不少见。瑶族即是其中之一。有着五彩皮毛的龙犬盘瓠是瑶族的图腾。《后汉书》记载,“有畜狗,其毛五彩,名曰盘瓠……帝不得已,乃以女配盘瓠……经三年,生子一十二人,六男六女。”在湖南长沙、江永等地的汉墓中,曾出土过“以犬耳为饰”、“下体着裙”的盘瓠铜像以及堆塑着具象龙犬的陶罐等盘瓠崇拜实物。至今,盘瓠图腾崇拜的习俗仍非常浓郁,反映在衣食住行、婚丧节日习俗等各个方面。关于十二姓瑶人的祖先是一只智勇双全的大龙犬(盘瓠)的传说流传十分广泛,很多地方都设有祭祀盘王的庙宇,庙里常供奉狗形木雕偶像;瑶族不吃狗肉,在六月初六举行的“尝新节”,还要将新收的谷穗给狗祖先品尝;每隔三五年举行一次的祭祀、纪念盘瓠的“盘王节”,是瑶族最隆重的节日;至于夜间火把接新娘的习俗、在地上学狗爬行的送葬仪式以及使用传统乐器——长鼓等等,无一不与狗图腾信仰有关。瑶族还将狗的具体形象,雕刻在门窗上或浇铸在铜钟顶部,让图腾与自己的日常生活融为一体,祈求时时获得护佑。
瑶人好“五色衣服”自古有之。《后汉书·南蛮传》、《隋书·地理志》以及宋代在广西当官的周去非所写的《桂海虞衡志》等古籍中,屡出现有关记载;不少瑶族支系由于对五彩颜色的喜好,而拥有与色彩有关的称谓,如爱着红色短花衣的龙胜“红瑶”,头缠红、黄色头巾、下着蓝白相间蜡染彩裙的“花瑶”,以及集红、黄、青、绿、白、黑多色于一身的“花蓝瑶”等。因信仰、纪念盘王而得名的盘瑶,无论男女老少,都要用红、黄、绿、白、黑等五色丝线在服饰上绣上五彩斑斓的精美图案。瑶人在服饰上追求“五彩斑斓”的视觉效果,是为了与具有五彩皮毛的盘瓠图腾相一致。这与北方民族披熊皮以装扮成图腾熊一样,都是图腾崇拜的产物,均受到民族传统文化心理素质的制约。庞新民先生在《两广瑶山调查》中记录了瑶人的一种特殊装束:“女人帽之尖角,像狗之两耳,其腰间所束之白布巾,必将两端作三角形,悬于两股上侧,系狗尾之形。又男人之裹头巾,将两端悬于两耳之后,长约五六寸,亦像狗耳,男人腰带结纽于腹下,如上述垂以若干铜钱者,像狗之生殖器。”如此打扮,皆因“瑶人相传,彼之祖先仍一狗头王,故男女之装束均像狗之意”。这些描述,形象生动地反映了瑶族的盘瓠图腾崇拜习俗。可见,绣在服饰上的狗纹,实际上是图腾神犬(盘瓠)的形象。
(2)鸟纹
瑶族服饰上的鸟纹图案,既有羽冠高耸、羽毛丰满的写实形象,又有以点、线简单构成的抽象纹样,或描绘大鸟展翅翱翔的雄姿,或表现整齐划一列队飞行的鸟群(图二)。瑶族主体来源于以凤鸟为图腾标志的蚩尤九黎集团,其早期故乡在我国东南沿海会稽山区(即江淮浙闽一带)。今湖南境地,也是瑶族历史上的重要居住地。许多古籍都有关于瑶族和南方民族的鸟崇拜习俗记载,如《神异经·南荒经》中说:“南方有人,人面鸟喙而有翼……”清人谢启昆《广西通志》记有:瑶族男子“年十八已(以)上谓裸汉,用猪粪烧灰,洗其发尾令红,垂于髻端,插雉尾以示勇……”在瑶族聚居的地区,曾多次发现时代很早的鸟崇拜遗物。如湖南新石器时代南托遗址,出土了一件绘有四只嘴含禾苗的高冠长尾鸟图案的陶罐;浙江余姚河姆渡遗址也出土了几件绘有鸟形的陶器,其年代距今七千年左右;浙江绍兴,曾出土过战国时期的鸟图腾柱铜屋模型;湖南江永县发现了塑有大鸟、盘瓠的东汉陶罐以及将大鸟、龙犬同绘于一处的瑶族“过山榜”。这些都是瑶族先民鸟图腾崇拜的珍贵实物。
崇鸟的习俗,至今仍影响着现代瑶人的生活。自称“拉珈”的瑶家结婚用鸡作“聘礼”,而红瑶则给新媳妇娘家送“鸡媒”;茶山瑶以鸡(凤凰鸡)作“神判”,裁决民事纠纷;白裤瑶至今仍保持家家养鸟的习俗;湖南江永瑶族,传说农历二月初一是“鸟儿生日”,家家都要用糍粑来供奉鸟儿,并举行盛大的“赶鸟会”;江华瑶族则每年举行“歌鸟节”,以纪念为追求纯真爱情而变成鸾凤的瑶家青年和仙女;广西富川瑶族也有个“招鸟节”,人们除了用糍粑招待鸟儿吃个饱外,还虔诚地祈祷“鸟儿无恙”,保佑五谷丰登。瑶族先民认为,图腾鸟王会给亡人灵魂引路,飞越大海大湖,回到图腾神所住的世界。在现代瑶族中,仍盛行用鸡蛋给死者选墓穴;出殡时,用活鸡来替亡魂“开狱门”;茶山瑶七月十四祭祖必以鸭子为供品,认为羽毛丰满的鸭子能帮助祖先亡灵划船,渡过江河湖海,回到“瑶池仙境”。广西南丹县瑶族岩洞葬的棺架柱头上雕有立鸟,也应具有相同之意。瑶族所崇尚的鸟神,可能是一种凶悍勇猛的鹰类大鸟,至今有的瑶族支系仍忌食老鹰肉;在茶山瑶祭祀民族英雄甘王的仪式中,有人戴着神鹰面具俯卧在高高的铁柱头上,平伸手脚作雄鹰盘旋状的精彩表演。在隆重节日或重要场合,瑶人会模仿鸟类作“羽人”装扮:男子头插锦鸡毛或白翎,器宇轩昂;妇女则头戴凤头银钗、胸佩鸟形银饰,披上五彩缤纷的飘带,宛如美丽的彩鸟。布努瑶姑娘在送给情郎的爱情信物——头巾上,精心绣上一双亮晶晶的鸟眼(图三);老人辞世时会作鸟形打扮,广东连南排瑶如有老人死亡,亲友即带着山鸡尾等物品前来参加葬礼,给死者穿上特制的红色寿衣,佩戴银首饰,并在头上显赫地插上山鸡羽翎,然后抬尸游行出殡。
瑶族出于鸟图腾的崇拜,而将鸟纹作为服饰的重要纹样。如以鸟纹和大树、太阳组合的图案,就是隆回花瑶服饰的传统纹样。至于上衣后摆开一小叉,并在边缘绣花以状鸟尾,或童帽上缝一鸟作装饰等,更是数不胜数。无论是写实的还是图案化的鸟纹,都是瑶人鸟图腾崇拜的沉淀。
(3)龙纹
由多种动物形状综合而成的虚幻神物——龙,也是包括瑶族在内的西南少数民族所崇拜的图腾神。瑶族喜欢在服饰上绣龙,让它经常出现在头巾、衣背或裙子上(图四、五)。
在宗教祭祀场合穿着的巫师、道公服饰上,多绣有生动的长龙形象,如广西百色龙川乡保存的蓝靛瑶道公服和防城板八乡花头瑶道公长袍的正、背面上,各绣有一条身躯曲扭的巨龙,十分醒目;在茶山瑶姑娘必备的嫁妆——小孩用的背带和新郎穿戴的头巾、腰带上,也绣有多种名为“花骨龙”、“花龙潭”等与龙有关的花纹;广西全州东山瑶在胸前的吊帕、头巾和腰带上,刺绣状如青铜器蟠纹的龙纹;盘瑶衣襟上,也绣有一些弯弯曲曲的、抽象化的条状龙纹图案。至于龙头手镯、龙头钗等银饰,更是深受瑶族人民喜爱的装饰品。有趣的是,瑶族服饰上的龙纹,并无那种张牙舞爪、威武腾空、令人生畏的造型,而是若龙若蛇,更多的是蛇一样的柔性。如湖南隆回花瑶裙子上所绘的龙,身上并无鳞片,而只有斑环道道,口里还吐着蛇信子(图六)。对于素有称蛇为龙习惯的瑶族来说,所绣的龙纹到底是龙或是蛇,也许并无认真区分的必要,反正二者都是世世代代所崇敬的图腾神。
瑶族认为龙是天上掌管雨水的神灵,常在大旱或丰收之后举行对龙的祭祀,祈求龙神庇护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现在广东连山、连南一带的瑶族,每年六七月间农作物待熟之时,都要举行“海里请龙”、“地里请龙”、“送龙归海”等祭祀神龙的活动,并点燃一条扎满香草、象征龙的草绳,以薰走害虫、驱邪逐鬼。而茶山瑶认为,满山满岭的作物全靠山龙降雨,如久旱无雨,则要重新“安龙”求雨;江华瑶族保留的一队人手搭肩组成“人龙”的游戏活动,也应是祭龙仪式的残存。
2.与自然崇拜有关
在生产水平极其低下的远古社会,人们需要依赖自然界的恩赐,不得不屈服于自然界的威慑力量。于是,给大地带来生机的太阳和四周的山川、河流,以及花鸟、草木,都是人类崇拜的对象。瑶族服饰上的树纹、八角花、禾苗纹以及一些被赋予特殊意义的几何纹等,均是与自然崇拜有关的纹样。
(1)树纹
树纹,多为枝叶繁茂、高大挺拔的植物图案,常绣于衣、裤、头帕等显著部位,或单独一株,或三五成行,或排列成片(图七)。
瑶族先民以采集和狩猎为主要经济来源,他们采树实为食,以树木构巢作居,以树皮、树叶遮体保暖,以树枝点种或防身,生病之时亦要求助于树药,与树结下不解之缘。在他们看来,与自己生存密切相关的山林、果实、飞禽走兽都属于山神管辖,要想活下去就必须小心翼翼地崇敬山神和林神。在瑶族的心目中,山神,可以是一座高山,也可以是一块巨石;而林神,则可用一株大树或一片茂林作代表。在瑶族每个定居较久的村庄旁,均保留有一株高大的古树或一片茂密的“神林”,以此表示对林神的崇拜。至今,还常有人乞求树神给小孩赐名或驱邪祛病;有的用油桐树皮制成帽子以避邪;在“还盘王愿”时,保留“买枫飞树”和在野外高树下“围坛游愿”的仪式,企盼时时处处获得树神的护佑。
有的树纹,则是与太阳崇拜有关的“太阳树”。如云南河口瑶族妇女裙子上的树纹,一反树木天然本色而全绣成大红色,为的是与太阳的色彩相一致;有的大树上、下各绣一个太阳,这正与《盘古大歌·日出早》所唱的:“日头东升松柏林……高大松柏引日行……日上松林腾天去,风摇松林引日归……”相吻合。而能具有“引日行”、“引日归”巨大威力的,无疑是与神话中“柱高三百里”的扶桑一样,可供太阳栖息的参天大树。它也许是瑶族先民所崇拜的梅木(即银杏树),这有《盘王大歌》:“早出日头照天边,夜落梅山石上塘”为佐证;也可能是瑶族崇拜的另一种高大乔木——梓树,这种表皮紫红、秋叶亦紫红的赤树,是专门用来制作祭祀乐器长鼓的木料,在瑶族心中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
(2)八角花纹
服饰上常出现一种八角形的花纹,应是太阳的形象符号,与太阳崇拜有关。如湖南江永县冷水铺乡瑶族的绣花头帕上,绣有四行排列整齐的巍巍大树,正中为一金黄色的巨大八角形图案,仿佛一轮光芒四射的太阳正从莽莽林海中冉冉升起(图八);湖南隆回花瑶挑花头帕的传统纹样是由大树、鸟和八角花组合的图案,以红或黄色丝线绣成的八角花,代表金光灿灿的太阳,有的已升上树梢,有的却藏于树枝之中。有的挎包和头帕中央,绣上一株绿色的大树,在其四周分布着九朵大大小小的黄色八角花,与“天上有九个太阳”的神话传说相一致。
(3)禾苗纹
多绣于衣襟和裤腿上,数蔸成行,茁壮、葱绿(图九)。
刺绣禾苗纹,与瑶族祭祀谷神和禾魂的自然崇拜习俗有关,“农业意象”和“巫术意象”十分浓郁。瑶族认为世上万物均有灵,谷物也像人一样有灵感、有欲望,而且是胆小害羞的。所以,在春播时,人们要先告诉谷魂;谷物生长过程中,要举行“保苗”、“赎禾魂”、“求禾花”的祭祀活动。大瑶山农历四月初要“赎禾魂”,否则大水会冲走谷种或秧苗;六月“保苗”,到庙里供奉五谷神;十万大山瑶族认为立秋日是谷子开花日,也即谷子结婚日,当日不准下地干活。立秋以后,禾快成熟,就说谷魂要回家,家人和外人不得站在门口或倚门而立,怕挡住谷魂进不了屋,不得丰收。秋收时,要由“村老”(央谷)先开镰割几蔸,并喃喃念鬼。收回的谷穗,要挑选些颗粒饱满的带回仓里悬挂,象征谷魂归仓。基于同样的信念,瑶族将禾苗绣在自己的衣服上,以示对谷神的崇拜,希冀他能护佑谷物的生长,获得五谷丰登。
禾苗很早就成为种植水稻民族的崇拜对象。如河姆渡和长沙南托新石器时代遗址出土的陶器,即绘有鸟含嘉禾以及禾苗与鸟、面具共现的图案。而隆回花瑶裙子所绣的头饰禾苗的面具形象,也应是禾苗荣登祭坛的写照(图十)。
(4)几何纹样
几何纹是瑶服上最常见的纹样,常绣于服饰上十分显眼的地方。最早的几何纹可能出于对自然形物的模拟,但人类独有的“象征系统”功能却将它规范化、抽象化,让它变成了某种事物的象征符号,很多被用来表示对大自然崇拜之情。如由线条组成的“井”字纹(图十一),寄托着对水的崇敬。而曾在年代久远的岩画和彩陶中出现过的“十”字纹和“卍”字纹(图十二),则是“代表太阳的符号”。将其绣在服饰上,应带有太阳崇拜的遗风,具有“渴望、祈求太阳光明”之意。
3.与生殖崇拜有关
瑶族长期被战争困扰,漫长艰辛的迁徙之路,更使人口迅速削减。况且,瑶族居住于高山深谷,过去这里“土气多瘴疠,山有毒草及沙虫、腹蛇”,生活环境十分恶劣,使人容易生病,以致死亡。小孩的夭折率更是非常高。因此,瑶人在服饰上绣人像纹、对狗纹等与生殖崇拜有关的纹样,热切企盼人丁兴旺。
(1)人像纹
人像纹常绣于衣襟显眼部位,俗称“人公仔”(图十三)。虽已图案化,但尚能辨认人的头、身躯和四肢。大多是几个为一排,手拉着手地相连在一起,似作舞蹈状。这种舞人图象,与甘肃出土的新石器时代彩陶盆上的舞人纹十分相似。虽然“人公仔”图案化,未能表现人像的衣着和性器,但其所反映的内涵应与彩陶盆的舞人纹相同,也是一种生殖崇拜巫术舞蹈,具有企求生殖繁茂之意。
人类在打制石器时便伴随着产生的巫术,与劳动一样同是艺术的源头。含有生物性因素的生殖巫术舞蹈,是同人类的产生而一起产生的最早的舞蹈。在广西左江、内蒙阴山、新疆天山等处发现的远古时代的岩画中,留存着不少与祈祷、祭祀密切联系在一起的生殖崇拜巫术舞蹈;流传至今的瑶族“狗拌腾”舞蹈,与苗族《木鼓舞》、《芒蒿舞》和壮族“跳岭头”等传统民族舞蹈一样,都保留有粗犷、古朴的生殖巫术的影子。瑶胞并不回避刺绣“人公仔”纹样具有祈求人丁兴旺、族人平安的目的。在生活环境恶劣、小孩因体质单弱更容易夭折的情况下,人们在渴求生育的同时,更希望出生的孩子得到生育神的庇护,健康长大成人。“人公仔”的形象与壮族供奉的生育神“房门婆”十分相似。后者是用红纸剪就的一排手拉手、肩靠肩的娃娃群像,常贴在新生儿的房内。“人公仔”与“房门婆”一样,具有护佑孩子的强烈意愿。瑶族还常将“人公仔”与禾苗纹一起绣在衣襟上,既有对农业成功的厚望,更有对子孙繁茂的希冀。直至今天,这种纹样仍然是作为民族繁荣昌盛的一种象征。
纹瑶族服饰上还有一种图案化的着装人像。人身着长裙(袍),正面作双手叉腰、双脚张开状(图十四)。头上装饰有两种:一种似头戴双尖角高帽的妇女形象,形如近代广东乳源一带瑶族妇女的装束;另一种人像头饰不太明显,似为男性人像。这些着装人像,可能为古代巫觋形象。据考证,人类最早的巫师为女性,产生于母系氏族社会。广西瑶族也有“最早的巫师是女人”的传说。在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的时代,氏族中威望最高的老祖母,往往集酋长和巫师于一身,至高无上的权力使她成为人间与天上联系的使者、神的化身。瑶人将巫觋形象绣在衣服上,不仅希望法力无边的巫觋为自己消灾纳福,还带有“生殖巫术”的意愿,祈求巫觋保佑人口繁茂、民族昌盛。
(2)对狗纹
在瑶族服饰的衣襟、裙边或头巾、腰带等显著部位,常绣有一种成双成对、背向相连的对狗纹图案,十分独特(图十五)。实际上,这是一种象征狗图腾性交动作的纹样。狗的旺盛的生殖力很早便受到人类的注意,况且,狗是瑶族的图腾神,而图腾神往往也是生育神。在民间流传极广的关于龙犬繁衍十二姓瑶人的传说,即反映了瑶人希望自己民族生生不息的心愿。瑶族民间还有一种奇特的“狗拌腾”舞蹈,就有模仿狗交配的动作。可见,瑶人将对狗纹绣于衣上,则带有祈求自身繁衍昌盛的强烈意愿,是生殖崇拜的一种表现。
4.与民族历史和宗教信仰有关
有学者指出,由点、线衍变而成的几何纹图案,在形成之时就“具有严重的原始巫术礼仪的图腾含义”。瑶族服饰上的几何纹,有不少也与宗教信仰有关。如布努瑶姑娘精心绣在送给意中人的头巾上的一对圆圈纹,实际上代表鸟的一双眼睛,是一种能赐福给对方的鸟图腾神的演化物;有的几何纹则被赋予了某种特定的含义,如盘瑶将三个“”排列在一起,尊称为“三王纹”(图十六),象征自己所信奉的盘王、先王和唐王。
有些几何纹,被借用来记录民族历史。如白裤瑶男子裤腿上的五道竖形红色条纹,据说是英雄的祖先在一次壮烈的战争中,遗留在残破及膝的裤子上的“血手印”(图十七),后人为了缅怀先烈,便用红色丝线按此形状而绣于裤子上。而妇女背牌上称为“瑶王印”的方形图案(图十八),则是当年被土官夺走的瑶王印章的图案。为了不忘夺印之仇,让瑶家大印永远留存在族人的心中,妇女们便在自己的衣背上绣上象征瑶王印章的图案;金秀盘瑶服饰上,有一种称为“十四节”的花纹,传说就是盘瑶迁徙到金秀定居之前曾居住过十四个地方的历史记录。
综上所述,瑶族服饰繁缛的传统纹样,不仅与瑶民族所处的生态环境有关,而且与瑶族众多的文化事象相关联。它既反映了民族的经济发展水平,也反映了人们复杂的社会意识,汇聚着深厚的民族文化积淀。它们作为瑶民族的表意象征符号,以其形象、直观的方式,展现着瑶民族的社会历史、经济生活、文化传统、审美情趣以及宗教信仰等方方面面。浏览瑶族服饰上的传统纹样,宛如阅读一部载负着丰富文化信息的无字书,可以追寻瑶族悠远的过去,见证瑶族的今天,预测瑶族的未来。瑶族服饰的传统纹样,以其图志式民族文化传承功能,珍藏着瑶族传统文化的精髓,维系着整个民族文化的不断延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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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广西壮族自治区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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