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刻所见山西左权县紫微观派字传承
《中国道教》2012年04期
张方
左权县，古称辽州，地处千里太行山腹地，是晋冀出入通道，素为兵家必争之地。紫微观位于左权县拐儿镇南岔村，距城约45公里，群山环抱之中，山深而僻静，路远而崎岖。目前，紫微观建筑已不复存在，仅余基址以及十余通明代至民国时期的重修碑记。从其现存基址与碑石螭首的精美程度来看，紫微观当年具有着相当大的规模与实力。
一
紫微观的建置年代已不可考。洪武《辽州志》寺观条对其只字未提”，观中现存最早的成化四年《重修紫微观碑记》中云“其观之设，自古有之，口规模狭窄，不足以动人观视。”可见，在明朝初期，紫微观规模狭小，不为人所重视。到了明成化年间，紫微观开始进行扩建。据成化四年碑记所载“道士王公守靖，以本郡九城里父王公、庶母杨氏之次子，自幼投礼是观道流杨玉嵩为师范之门，精通经典，□本□之性，绝外诱之私，尊崇教法，轻视凡辈。凡有得于檀越之财物。皆施之於殿宇，未尝清用之囗囗。因旧殿陈腐，今则创建转角殿三间，重修后殿三间，三门三殿，砌口□口口□□神容于二殿，又因钟小不鸣，新造大钟一颗，重七百斤”。”碑记题名为“本观住持道士王守靖，门人王海宽、王海兴、李海受”。紫微观经此次扩建后，已初具规模，而且还建造一口重达700余斤的大钟。据当地老人回忆此钟响声可达数十里，惜毁于大炼钢铁时期。
紫微观的第二次扩建是由道士窦守清、王海忠、王洞钦师徒三代共同完成的。据观中所存成化二十二年《重修紫微观碑记》所载“南殿一所，黄禄一堂，道士窦守清盖画。三门、西殿、法器、云房，其徒王海忠修置。王洞钦，海忠弟子也，本州故县里人。成化五年，父王五、母张氏拾送出家。投礼以来，不尘俗之贪也，不声色之迩也，助师继祖，多修良因。若南殿虽立，守清未就而卒，洞钦则修理完卒，内塑十王，以满其愿。前项功德海忠非独为之，洞钦则同心协力左右维持以全其事，庙像装饰巍然焕然，使人礼之敬之，去恶从善，畏之奉之，不作非为。噫!守清有功，海忠有力，足其事而成其功者，洞钦也。守清终无议矣，海忠修真异常，州牧重之，使护道正司印二十余年，至成化甲辰岁，有司贡上，蒙领命为道正。洞钦存师志，迹师行，次年请给度牒为道士”③，碑记题名为“道正王海忠，门人道士王洞钦，门徒窦永兴、李永常同立。”
紫微观经过成化年间的两次扩建，已成为一座规模宏大、建置完具的道观，正如碑记中所云“拔萃乎一郡之中”。而且其住持道士王海忠还受到了州牧器重，使其护道正司印20余年，至成化二十年，被朝廷正式任命为道正。据《明实录》所载∶“洪武十五年，府设道纪司，都纪一人，从九品，副都纪一人，未入流。州设道正司，道正一人，县设道会司，道会一人，俱未入流。”“因为明代各级道教管理机构设官不设署，诸司全设在道观里，所以紫微观便成了辽州道正司所在。而且，从观中现存的其它碑记记载来看，直至清末，紫微观道士仍然担任着辽州道正一职。可见，有了官方的认可与支持，紫微观虽然地处偏僻，却依然能够维持一个较大的规模。
二
从以上所引成化年间的两通重修碑记载来看，尚不能确定紫微观道士的所属宗派。但是可知明成化年间紫微观的道士共传承了5代，而且自成一系，有着明晰的派字传承“玉、守、海、洞、永”（如下图）。
杨玉嵩→王守靖→王海兴、王海宽、李海受窦守清→王海忠→王洞钦→窦永兴、李永常可是，这一传承谱系到了明嘉靖年间却发生了改变。观中所存嘉靖四十一年《重修紫微观记》记载“嘉靖甲申（嘉靖三年），师伯道正窦洞景、师王洞才移修正殿左，后于右建三楹，规制如左，是为三清。节次补修殿墙、越台，无令颓废。殿前造石香楼一座，构工纪石未果，卒。其徒崇禄、崇玄继厥志。”碑记题名为“紫微观修造护印道士李崇玄，门徒萧教俊、李教信，法孙杨演道、张演檀同立”。如果按照紫微观原有的派字传承，在“洞”字辈以后的道士应该为“永”字辈，但是此时却改成了“崇”字辈，而“崇”字辈后面又为“教”字辈与“演”字辈。紫微观新改的派字谱正与《诸真宗派总簿》所记载的全真华山派相合。而且从紫微观现存的十余通从明代延续到民国的碑石来看，自此往后，紫微观的道士们一直是按全真华山派派字谱来排定字辈。现把紫微观现存碑刻题名中所出现的华山派字道士罗列如下∶③
明嘉靖四十一年《重修紫微观记》护印道士李崇玄，门徒萧教俊、李教信，法孙杨演道、张演檀。
明万历二十一年《紫微观重修南殿记》署印道士郝演澄，修造道士豆教棋、李教儒、杨教梅、王教清、韩演书、张演檀、闫演秋、路演经、杨演春、杨演道、杨全真、路全行、杨全德、赛全成、豆全偈、郭全江、杨全美、豆真用、杨真光、王真先、豆真礼。
清乾隆三年《重修紫微观碑记》张和太，徒药德溥，道正司刘和吉。
清道光三年《重修紫微观碑记》道正司道正常义达，住持道士赵仁安，门人牛义和、韩义合、李义明。寂虚宫道士孟仁宣，门人范义通，法孙连礼祥、骞礼忠、李礼道、张礼津。
清同治四年《重修紫微观碑记》住持原任道正司道正任义和、韩义合，徒李礼诗，豆礼书。
清光绪十年《重修紫微观碑记》住持道正司原任道正李礼诗，豆礼书，门人任智喜。
清光绪三十四年《重修紫微观碑记》住持任智喜、于智隆，门人任信元。寂虚宫住持杨信实，法孙道正司道正卜祥林，玄孙胡中红。
民国十三年《重修紫微观碑记》住持任智喜，门人王信来。
通过以上的碑石可以看出紫微观从明代嘉靖年间开始使用全真华山派的字谱，至民国初年其传承已达15代、300多年。碑记题名中两次出现的虚寂宫道士的题名，说明虚寂宫的道士也参与了紫微观的修建。据雍正《辽州志》载∶“虚寂宫，在故县村紫微观，在南岔村”，故县村与南岔村同属左权县拐儿镇，联系到碑刻中虚寂宫道士的派字与紫微观相同，虚寂宫极有可能与紫微观同属一支。值得一提的是到了光绪年间，辽州道正由紫微观转为虚寂宫道士担任，而且在短短几十年间，虚寂宫比紫微观多传了三代，可见至清末紫微观已经衰落。
紫微观的道士大约在明朝嘉靖年间放弃了自己原有的派字谱，而改用全真华山派的派字谱，而且这一改用并不是从第一辈字开始，而是由第六代“崇”字辈直接嫁接到了华山派字谱上。笔者认为，这一现象是由于在明代华山派字谱形成以后，紫微观道士通过对自己传承的追宗溯源，认同自己为郝祖法脉，从而根据辈分将自己接续到了华山派字谱之上。这种现象对于研究全真华山派的传承很有典型意义。
三
近年来，对于全真宗派传承的研究已成为了学术界的一个热点，但是其中大部分研究都集中在了对龙门派的宗派传承及字谱形成的讨论上。而对于同样在明代中晚期大量出现的华山派字谱却显得关注不够。这些派字谱一般都是将碑石中道士题名及传承关系经排列后发现的。但是，目前所发现的华山派道士题名一般都在四代以后，很难有可靠的材料来证明一个完整清晰的传承。为了便于说明，笔者现将经眼的一些碑石中的华山派字谱罗列如下∶
纵观上述资料，可以看到，在明代早期难觅其踪的华山派字谱系，自明代正德以后，开始在各地碑石中出现，而且一般都起始于第六、第七、第八代辈字。这其中有很多应该与左权紫微观的情况相似，通过追溯、认同，乃至攀附，从而改变了原来的字辈，接续华山派字。换句话说，在他们之前的几代道士或许根本没用华山派的字辈。
四
字辈谱，又称字派、行第、派序，即表明同宗家族世系血缘秩序的命名序列，是我国宗法制在姓氏上的重要表现。明代是我国字辈谱定型与规范的时期，明太祖朱元璋是第一个采用字辈谱的帝王。据《明史·诸王世系表一》记载∶“洪武中，太祖以子孙蕃众，命名屡有重复，乃与东宫亲王世系，各拟二十字，一字为一世。子孙出生，宗人府依世次立双名，以上一字为据，其下一字则取五行偏旁者，以金木水火土为序。”②至此，字辈谱的应用开始在我国民间的宗族、行会、帮派与宗教团体中广泛流传开来。
全真道虽然出家修行，但也非常重视师徒之间的宗法伦理。王重阳在开教之初就提出了物外结亲，以师代父，从而把道教的师徒关系纳入到宗法关系之内。为了规范他们的师徒宗法关系，全真派各宗派也制定了自己的辈字谱。全真诸宗派的字谱一般都将自己的起始定为全真道开创的金元时期，但是许多研究者都注意到，金元时期全真教尚无派字诗之类旨在确立宗派认同、标明传承辈分的谱系出现，全真各宗派字谱的出现应该在明代初期稍后。”而且，明代全真道士在构建本门派字谱时，都会有一个向上追溯的过程。派字谱的创造可能是来自一个源头，但是派字谱形成以后，处于全国各地的全真教团的追溯却是多源的，这其中甚至还包括一些不知名的小教团为了融入正统而进行的攀附行为。这便是为什么明初还不见踪影的华山派字，到明代中晚期却遍地开花的原因。
注
①《洪武辽州志》，《永乐大典方志辑佚》第1册，中华书局，2004年，396页。
②③⑤王兵主编《三晋石刻大全》（晋中市左权县卷），三晋出版社，2010年，27页，35页，64页、79页、138页、193页、243页、256页、274页、296页。
④《明实录》第4册，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勘本，上海书店，1982年，2262页。
⑥《雍正辽州志》，中国方志丛书，成文出版社，1985年，243页。
⑦张廷玉《明史》卷100，中华书局，1974年，2503页。
⑧张广保《明代全真教的宗派分化与派字谱的形成》，《全真道研究》第1辑，齐鲁书社，2011年，第189页。
（作者单位陕西省社会科学院宗教研究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