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妯娌刘静给婆婆送了一个大金镯子。
婆婆脸上堆满了笑容，举着手腕细细端详着。
已经起身的我，又赶紧坐下，将攥在手中的袋子往身后掖了掖。
这袋子里装的是我前几天逛街时，给婆婆买的两身纯棉睡衣。
当时我想着婆婆平日里在家待的时间长，这种面料的睡衣老人穿着舒坦些，就顺手买了。可之后的几天琐事太多，我就忘了给她送过去。
今天是婆婆生日，我原打算包两千块的红包，再把这睡衣拿给她。
可看到刘静送给婆婆的大金镯子时，我瞬间觉得自己准备的东西压根就拿不出手。毕竟按当下的金价来算，那镯子起码得一两万。
我戳了戳旁边低头看手机的老公，示意他来到了包厢外。
我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了老公。
哪知道我那愣头青老公却说，谁尽谁的孝，只要心意到位，父母才不会对咱们两眼看待，说完他一溜烟儿进去了。
可我心里却不得劲儿，其实关于婆婆的生日，几天前我是找刘静商量过的。她当时说每人包一两千块的红包，然后一家人吃顿便饭就不错。
我也信以为真了。
要知道刘静偷偷准备了这么阔绰的礼物，我也断不能丢这人。
同样是儿媳妇，她买得了大金镯子，我送几百块钱的睡衣算怎么回事儿？
于是，我一咬牙一跺脚，拿起手机给婆婆微信上转了一万块钱。
在我们这个十八线小城市，一万块钱是我两个月的工资呢。虽说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可起码我也不会被人小瞧了去。
转完账，我平复了下心情走进了包厢。
可哪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却又起了。
2
我刚踏进包厢门，就看见刘静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抖擞着我买的睡衣在婆婆身上比划着。
看刘静这架势，我就知道她是在直/播。
“大家看，这是我嫂子送给婆婆的睡衣，面料很亲肤呢。”刘静冲着屏幕，给她的粉丝展示着。
婆婆也在配合着互动。她的手机放在桌子上，看样子还不知道我给她转账的事。
我也赶紧点进了刘静的直/播/间，可弹幕上的内容让我尴尬得脚趾都快扣出三室一厅了。
什么同样是儿媳妇区别怎么这么大，一个送金镯子一个送睡衣；还是小儿媳妇孝顺之类的。
看着这些不明真相的人一直在带节奏，我脑袋有些充血，不甘示弱地大声说到：妈，我给您转了一万块钱，祝您生日快乐。
包厢里比较吵，我故意提高分贝就是想让公婆，小叔子两口子，以及刘静的粉丝们都听得到。
话音刚落，刘静就诧异地望了我一眼，立马关了直/播。
婆婆连忙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说，你们这些孩子，何必破费呢。
我勉强咧嘴笑了笑。
整个晚宴我一点兴致都没有，除了临走时AA结了餐费，全程我没跟刘静有任何互动。
老公猜出了我不高兴的原因，回家后一个劲儿地安慰我：不要太敏感了，做自己就好。
可一想到别人捧高踩低的评论，婆婆漠然的表情，刘静信手拈来的套路，我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往事也像开闸的洪水般，涌进了脑海。
3
2010年冬天，我跟老公领证结了婚。
婚后，我们跟公婆同住在一套八十平米的两居室里。
后来小叔子结婚，我们集体凑钱给他们按揭了套大房子。原计划等他们有了孩子后，公婆就搬过去和他们一起，到时候我们住得也宽敞些。
但刘静生完孩子压根没提这事儿，公婆也就一直跟我们住着。
谁曾想，刘静休完产假竟把孩子送到了我家。
那个时候，我儿子已经幼儿园了。可刘静却跟婆婆说：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两个孙子一起带着热闹些。
她话倒说的好听，但这就意味着我们这八十平米的屋子里，正常情况下要住四个大人两个小孩。而且一大家子吃喝拉撒，或多或少就得由我们承担。
刘静两口子隔三差五会来家里看孩子，送些奶粉之类的，不过从来没见他们过问公婆的日常开销问题。
他们这波理所应当的操作，着实把我整懵了。
明着不好说，背地里我就跟老公抱怨：凭啥我们吃哑巴亏，让他们俩口子当甩手掌柜。
可老公却说他是哥哥，吃点亏也无所谓。不要因为这点小事搞得一家子不和睦，让他爸妈也为难。
老公都这么说了，我也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不去当那出头的鸟。
尽管我心里怨气不小，可每每回到家看到婆婆要做家务还要哄孩子，忙得应接不暇时，我又会忍不住心疼这个老太太。
所以，一到周末我就尽量包揽家务，让婆婆有个喘息的机会。
直到前年年底，刘静竟突然开窍了。
4
腊八那天，刘静乐呵呵跑过来说，这几年老的小的都住在我这，她挺过意不去的，打算把公婆接到她家去。
她客套话说了一大堆，我听了心里暖暖的，默默责怪自己先前格局太小了。
公婆搬过去后，刘静将与公婆相处的日常，拍成了段子发在了网上。
我常常刷到她教婆婆跳舞，教公公玩智能手机。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我很欣慰，但也有一丢丢吃醋。
所以空的时候，我就会去刘静家串门，刘静也会拉着我在镜头前刷刷存在感。
那段日子，应该是我跟刘静相处最愉快的时光。
大概是她段子里呈现的这种婆媳和谐，妯娌融洽的状态比较符合大众的口味，很快刘静涨了几万粉丝。她也带起了货，副业搞得如火如荼。
可我这个背景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刘静的评论区里出现了一波我的黑粉，风向出奇一致。大多是说小儿媳能说会道，看着就面善；大儿媳妇上镜不自然，估计现实中也不好相处。
面对这些毫无根据的评论，刘静没有给出任何回应。相反在点赞最多的那个评论下，我还看到了“作者赞过”四个字。
当时我气不打一出来，“作者赞过”不就摆明了刘静也赞同这样的观点吗？
我忍不住质问刘静，可她轻却描淡写说，网络上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较真就没意思了。她说的到轻巧，但我心里却有了疙瘩。
打那以后我不上赶着去她家了，看到她拍公婆的日常，我也是瞟一眼，便轻轻划过。
若不是这次商量着给婆婆过生日，我怕很难主动打电话联系她。可我万万没想到，她会借着送礼物这茬摆我一道。
不过经过老公的苦口婆心，和几天的思想斗争，我也想通了。一定是刘静为了在粉丝面前打造自己“好儿媳”的人设，才故意拉踩我的。
为了不再躺枪，敬而远之自然是最好的办法。
可谁知道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却出事儿了。
5
那天我还没下班，出差在外的老公就火急火燎打电话让我赶快去医院，说婆婆摔倒了，情况不太妙。
我和小叔子两口子，是前后脚赶到医院的。
我到时，公公皱着眉头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婆婆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说是胯骨骨折，需要钢板内固定和骨盆环外固定。
据说老太婆不知道从哪里听的小道消息，谣传由于疫/情/严峻，需要囤物资。她便着急忙慌骑上电动车去超市抢物资，可能是车技不熟，速度又太快，还没出小区门就连人带车滑倒了。
当晚，我跟刘静留在了医院照看婆婆。
麻药过后婆婆就疼得直咬牙，听着她的哼哼声，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可刘静竟然打开手机开起了直/播。她把婆婆痛苦的画面真真切切呈现给了大众，自己也对着屏幕哭得梨花带雨，口口声声说着心疼婆婆。
无意间瞅到满屏的礼物，和弹幕上的侃侃而谈，我不禁怀疑起了屏幕前这些看客的脑回路。好想问下他们，在亲人备受痛苦时，哪个真心在乎她的人，有心情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我第一次对刘静这种惺惺作态的样子，感到无比的厌弃。就疾言厉色地跟她说了句：把手机关了，病人需要安静！
刘静欲言又止，不情愿的关掉了手机。
第二天婆婆情况稳定后，我就跟刘静说，我们两个轮流在医院照顾婆婆。
其实我这样做，一是想着大家都尽尽孝，二是我实在不愿意看刘静这种做作的样子。
6
三周后，婆婆在医生的建议下办理了出院手续。
当医生叮嘱至少要休息三四个月，若恢复的好才可以试着下地走路时，刘静迫不及待地抢着说：出院后我们俩家轮流照顾妈，先从老大家开始。
我本来想反驳的，毕竟婆婆是在她那边摔伤的。而且这段时间，对于刘静我也积压了太多的不满，我可再不想当那任她捏的软柿子。
那句“凭什么”都到嘴边了，但看到公婆期待的眼神，我硬是把话咽了下去。
公婆再次住进了我家，不过卧病在床的婆婆并没有给我增添太多的负担。平时由公公照顾婆婆，我是还照常上下班，下班回来做做饭，给公公搭把手。
婆婆刚出院那段时间，刘静每天来。但她永远都是搂着婆婆拍个照，再拍拍她买来的三瓜俩枣，然后配上“婆婆也是妈之类的文案”发出去。
可真到婆婆在我家住够一个月的时候，刘静却没来接。她打电话过来说公司突然安排她出差，还得让公婆在我家多住几天。
可在小城市里，人与人的圈子总会有重叠。当天下午，我就在刘静的同事那儿打听到，她是去旅游了。
人家还让我看了刘静在朋友圈晒的照片。三亚的海滩上，刘静躺在长椅上享受着惬意的阳光，一副陶醉的模样。
刘静在朋友圈屏蔽了我们，但她大概没想到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时我也留了个心眼，让她同事把照片都发给了我。
讲真，我可不想当什么圣母。回去后我就把照片拿给公婆看了。公公没说什么，但我看到了婆婆眼睛里泛起了泪花。
我不知道刘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但她始终没提过来接婆婆过去的话。我也配合公婆揣着明白装糊涂，大家心照不宣的不再说起这个话题。
7
大约三四个月后，婆婆开始摸索着独立行走了。
婆婆恢复的不错，偶尔还拖着刚刚痊愈的身子，帮我收拾下家里的卫生，择择菜之类的。
也是在这个时候，刘静再次上门了。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能说会道，一进门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喜笑颜开说到：嫂子，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说好的轮流照顾咱妈，可偏偏公司另有安排，我真是不孝。
刘静说这些话时，我都替她尴尬，所以就没接话。
她又拉起婆婆的手说：妈，您恢复的真好，这么久没拍段子了，粉丝们都想您了呢。咱再不麻烦嫂子了，收拾东西回家。
我算是看透了，刘静这是用人时朝前不用人朝后啊，她怕是把婆婆当摇钱树了。
本以为婆婆会答应，没想到刘静还没说完，婆婆就立马抽掉了手，一口回绝了。
她说她老了，就想过两天清净的日子，不愿再在网络上出头露面了。而且她身体还没完全恢复，现在也不想挪窝。
刘静一脸惊愕，笑容僵在了脸上。
任她好说歹说，婆婆就是不愿跟她回去。刘静只好灰溜溜自己走了。
我猜着婆婆是因她生病时，刘静去旅游产生了芥蒂。但我没想到，那天婆婆会跟我推心置腹说起她的心里话。
婆婆握着我的手说：丫头啊，你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但有时候也得学会八面玲珑，否则永远是吃亏的那一个。
说着，她从枕头底下翻出了一张存折。钱不多，只有两万块，也不知道这老太太什么时候攒的。
婆婆知道我一直有买房单住的心思，她叫我拿去添凑着付首付用。
我推脱着不要，并跟她保证买房子的事儿我自有办法。可婆婆却以为我是担心刘静知道后会不高兴，就拍着胸脯说：不用管刘静，我对得起她，这两年我配合她做/直/播，她的收入不少呢。
我一听故意打趣起了婆婆：既然那么赚钱，为啥你这次不回去呢？
婆婆若有所思地说了段很经典的话：戏做的再足，终归是给外人看的。自己过得舒不舒心，只有自己清楚。
听了婆婆这话我不由得鼻子一酸，都说养儿防老，可老了老了还得充当工具人，真是不容易。
婆婆起身摆摆手叮嘱我，今天的话权当她没说。还说，这么多年了，哪个儿媳妇什么性情她都了解，只不过作为长辈她不愿去嚼儿子媳妇的舌根。
望着老太太蹒跚的背影，我不禁感慨，姜还是老的辣啊，原来婆婆才是人间清醒。
8
岁月匆匆，转眼又是两年。
如今，我也买了属于自己的新房子。
当然没拿婆婆一毛钱。我娘家在城郊，早就划进了拆迁的范围。爸妈知道我这些年手头一直不宽裕，所以拆迁款一下来就替我付了首付。
至于刘静，听说因为没有公婆配合她拍记录日常生活的段子，掉了很多粉。之后，她尝试着拍过穿搭拍过美妆，但流量都大不如前，最后索性放弃玩网络了。
经历了这些个琐事，我也通透了许多。
从今往后，对于公婆我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尽可能地做个称职的儿媳妇。
但不会不攀比，更不会内卷。
而刘静，我大概再不会跟她有太多的交集。因为我俩压根不是一种人，处着实在太累。
放羊的看羊，砍柴的求柴就挺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