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物质文化遗产凝结和传递着一个民族和地域的历史记忆、共同情感、经验智慧,也是一个国家民族软实力的重要资源。以视听纪录技艺、以影像传承文化是时代的必然选择,以点带面,以面带全,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跟着非遗看海南》专题系列片,讲好“文化故事”,践行“非遗传承”使命。
清晨,一缕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云,洒在洋浦港的海面上,泛出金黄色的光芒。洋浦南沙滩的工厂变得忙碌起来,人群往来,熙熙攘攘。与开发建设热火朝天的洋浦港不同,相隔不远的盐田村显得十分安静。
俯瞰儋州千年古盐田。南海网记者 李昊 摄
早晨6:30,盐田村有一位老人,穿着蓝色的T恤和短裤,沿着蜿蜒纵横的小径走到海边。海面波澜不惊,停靠着几艘小船,岸边的石盐槽星罗棋布,在阳光映射下透出质朴沧桑的痕迹。老人如往常坐在盐田边的礁石上,看着村民翻盐泥,时不时指点一番,“腰低一点”“犁耙不要挖太深”“翻盐泥时身子要抖动,这样盐泥才均匀”……
这个今年85岁,年逾古稀的老人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晒盐技艺(海盐日晒技艺)代表性传承人谭政。
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晒盐技艺(海盐日晒技艺)代表性传承人谭政。南海网记者 李昊 摄
千年盐田的守望者
生于此,长于此,谭政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我们对海盐的感情很深!”说着,谭政举着竹簸箕,拿着铁片,把石槽的盐一点点刮进簸箕。
收成后,他跟我们讲起盐田村传承千年的故事。
谭政说,1200多年前,覃正德和覃正明两兄弟领着盐工,从福建莆田县渡过琼州海峡,在儋州洋浦搬到濒临新英湾的海边居住,改为当地的谭姓。有一天早晨,海水退潮,他们发现经过风吹日晒,被海水浸泡过的石凹里的海水被晒成盐巴。于是,他们在海滩上一大片火山岩石凿成晒盐石槽,变“煮海为盐”成“晒海为盐”,并给这片海滩取名盐田村,至此安居乐户,向村民传授晒盐技艺。
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晒盐技艺(海盐日晒技艺)代表性传承人谭政。南海网记者 李昊 摄
千年来,谭姓盐工的后代,在这片海滩上繁衍生息,晒盐技艺世代相传。陆续开辟了700多亩的盐田,凿就了7000多个砚型盐槽。
“晒盐,家族传到我这一辈是第58代咯!”谭政自小就跟着父母长辈学习晒盐,虽然在年轻时候就告别了盐工身份,但每逢节假日得空时,他仍会下盐田劳作,晒盐工艺流程牢记心间。
谭政介绍说,古老的制盐技艺有6道工艺:蓄海水、晒盐泥、水浇浸、草过滤、石槽晒、收成盐。
担心我们听不明白,谭政拉着我们来到盐田。
晒盐工序——晒盐泥。南海网记者 李昊 摄
正午时分,盐田里还有几名盐工举着铁犁耙,躬身在田里劳作。谭政手指着大海,缓缓说道:“涨潮时,海水便会淹没盐田,退潮后,盐工先是松盐泥,让盐泥均匀暴晒在太阳下,再将晒干的盐泥装进盐泥池,双脚踩实后,用蓄水池里的海水放入底部铺设茅草的盐泥池,经过过滤后成为卤水。”
过滤后的卤水,还要检测盐分。谭政在盐田边的树上摘下一段枝干,“这种植物叫黄鱼茨,生长在盐田边。将其放进卤水中,如果卤水纯净就会浮起来,反之会沉下去。”谭政告诉我们,制盐成功与否关键在卤水,卤水过滤后倒在石槽里,风吹日晒后成为盐巴。
晒盐工序——水浇浸。南海网记者 李昊 摄
多年来,谭政一直刻苦钻研海盐晒制技艺。解放初期,多数盐工都用禾杆铺垫盐池,过滤卤水效果差,他改用茅草垫底,过滤质量提高了,还增加了盐的产量。
细白如雪的海盐,滋养了一方盐民,是老人心中割舍不下的情怀。
“我们祖祖辈辈靠晒盐养活,老祖宗的手艺不能丢啊!”退休后,谭政只要得空,就会到盐田指导盐工制盐,收集整理资料呼吁政府关注盐田的开发建设。
千年技艺如何传承,始终像一块石头压在谭政心头。
晒盐工序——收成盐。南海网记者 李昊 摄
格格不入的年轻人
谭政家里的客厅正中间的香案上奉着祖宗牌位,香炉上烟雾缭绕。
“您的儿子、孙子还懂得制盐吗?”
听到这个问题,谭政余光望着祖辈的遗照,愣了几秒,随即低头小声嗫嚅道:“不会……我是最后一个了。”语毕,他拍了拍胸口,叹声道:“我们靠这片土地吃饭,想到后继无人就会心痛。”
千百年来,上天对盐田村格外偏爱。《儋县志》记载,至清末民国初期时,儋州沿海地区不少盐场因遭遇水灾,产况不良,但是洋浦盐田仍然能依借其良好的盐田条件继续制盐。
如今,盐田村仍有人靠制盐为生,但在现代工业冲击下,大部分年轻人选择“洗脚进城”,在洋浦区内金海浆纸、万港物流、餐饮酒店等企业里当工人或服务员。
目前,盐田村有275户共1320人,从事制盐的家庭20来户,技艺传承人大部分是35岁至65岁之间的中年人。
谭政创作的儋州民歌《歌唱千古盐田》。南海网记者 李昊 摄
选择当“靠天吃饭”的盐工,还是收入固定的工人或服务员?盐田村的年轻一代,大多选择后者。
“晒盐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得很,每个月晒盐才赚几百元,打零工轻松还赚得多。”在盐田村的年轻人中,90后孙玉侬是个“另类”。
每天下午3点-4点,烈日当空,很多年轻人都躲在老爸茶馆乘凉喝茶,孙玉侬却跟着大伯谭学积在盐田收盐。
“很多人都说我傻,我不觉得。”孙玉侬告诉记者,家里祖祖辈辈都制盐,他们家是村里的“盐田大户”,自己是家族里唯一制盐的年轻人。
洋浦盐田“朝水夕钱”,每年3月-8月,孙玉侬就跟着家里长辈收盐,其他时间便跟着大伯出海打渔。
2015年前,孙玉侬都在南京打零工,回家后看到丈母娘因晒盐扭伤脚,便跟着帮忙,后来越做越顺手,反而在晒盐中找到乐趣。
“很多时候,提到非遗传承都很沉重,我觉得学习某项技艺,首先应当是让人感到愉悦的,沉浸其中便不觉得苦。”孙玉侬说,每次看到石槽中的盐水,在灼热的烈日之下,逐渐凝结成细盐,他都感到由衷的快乐和成就感。
儋州千年古盐田。南海网记者 李昊 摄
让非遗走进千家万户
如今,孙玉侬家每年产盐15吨-20吨,市价老盐约20元-30元/斤,精盐5元-6元/斤,大部分远销海口、三亚、澄迈、万宁等省内地区,少数销往广州、深圳、广西等地区。
“我们家是村里少数囤有老盐的家庭,海口有几家饮品店找我们供货。” 孙玉侬说,老盐的用法源远流长,非遗不完全是束之高阁,也能走向千家万户。
“老盐有退火消毒散淤的功效,牙疼、喉咙疼、肚子疼或者耳朵发脓,都能用老盐治疗。”孙玉侬一边装老盐,跟我们分享起在当地流传甚广的一则轶事。
儋州千年古盐田。南海网记者 李昊 摄
相传,公元1748年,乾隆下江南寻母,漂泊至海南儋州。听闻盐田村制盐方式独特,前来考察民情,下榻盐田村祠堂。当地村民热情招待,一日三餐供食盐焗鸡。辗转数日,乾隆虚不受补,喉咙疼痛起来。当时,盐田村缺药少医,村民便用开水泡老盐,并将其露天放置隔夜,第二天后再给乾隆喝。饮下老盐水,不足个把时辰,乾隆喉咙疼痛得以缓解,还高兴地赠送墨宝上书“正德”。
“盐田村的海边,有一个东坡盐槽,相传是东坡先生在儋州时,曾跟着盐女学收盐,后人为纪念而命名。”孙玉侬介绍道。
由于年代久远,传说是否为真仍有争议。老盐却颇受喜爱,盐焗鸡肉香嫩滑,食之唇齿留香;饮品店可见的老盐柠檬水,甘甜可口、生津解渴。
“别说了!收盐要认真。”一声勒令打断了孙玉侬的介绍,抬头一看,谭政皱眉目瞪,愠怒着看着孙玉侬。“这是我叔公,他晒盐可仔细严谨了,要求非常严格。”被呵斥后,孙玉侬小声解释,立马低头专注收盐。
儋州千年古盐田。南海网记者 李昊 摄
秋雨潇潇,转眼间,天上飘起蒙蒙细雨。孙玉侬和长辈赶忙抬起盐筐往家走。
“你知道这个亭子是什么吗?”路上,孙玉侬遥指临近海边的一座凉亭,“这是谭家兄弟的葬陵,每逢清明,全村老少都会前来祭拜,感恩他们传授晒盐技艺。”
盐田边,有坟陵,面朝大海。“这是村里的风俗,我们靠海而生,百年之后便立于此处,守望这片海。” 孙玉侬说道。
让千年盐田延续传奇,是每代传承人的心愿。如今,谭政收了14个学徒,将毕生心得倾囊相授,年纪最小的学徒是18岁,最大的学徒已有60岁。孙玉侬则专门注册了抖音账号“晒盐小先生”,通过社交平台等网络渠道传播晒盐技艺。
两代人都在用各自的方式,让晒盐这个传承千年的技艺,继续发光。
来源:综合自新海南客户端、海南省群众艺术馆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