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累赘。
文/姜雪芬
赵玉强一出生就拿到了一个残酷的剧本。
因为先天性脑瘫，他生活无法自理，20多年来，他渴望外面的世界，但身体却被禁锢在了一张床上，一年到头几乎不出门。
2006年，淘宝网3岁。时年21岁的赵玉强从收音机里听到了“ 网店 ”一词，从此把创业当成了人生的全部。开头的5年里，他一直学习怎么开网店，虽然没怎么挣到钱，但是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但随后他遭遇了金融诈骗，赔了10多万元。
但是苦难并没有打倒这个和命运抗争的年轻人。他最终通过互联网，找到了一扇通往外界的窗户。
艰难开局
“24岁之前我活得像个废物。”
1985年，赵玉强出生于山东省滨州市惠民县的一个村子里，出生不久就被诊断为先天性脑瘫。医生说：这病是治不了的，活着也是累赘。
但父母不愿意面对现实，总觉得等孩子长大了，就会有奇迹发生。
可现实不是童话，十多年过去了，他依然手脚无法自主活动，吃饭、上厕所都需要家人帮助，“几乎只能躺在床上”。
他向往外面的世界。逢年过节，哥哥姐姐去姥姥家，他不服气，嚷着要一起去。大人们问“你咋去”，他又哭又闹，“要么放小推车框子里，要么我滚着去！”但20多年来，由于身体不便，他平均一年只能出一次门，一张床就是全部世界。
日子太无聊，他闹着父母买了电视机。但电费太贵，每月得花十多元。想到自己不能赚钱，父母种地又辛苦，他不忍心，便减少了看电视时间。
但他躺在床上又实在无聊。让家人给买了一台收音机，靠听收音机打发时间，一听就是一整天。
2006年的一天，他从收音机里听到“网上出现了一家叫淘宝的公司，能让人足不出户就能做买卖赚钱”，便和家人说：我要买电脑，我要开网店！
可种了半辈子地的父母一口拒绝：“电脑这东西怎么能赚钱呢，又要花钱又要网费，那都是骗子。”
赵玉强是个执拗的人，他一连要了两年，父母都不同意买电脑。最后他绝食抗议，七天没吃饭，后来连水也不喝了。家人担心“这样下去还了得”，于是卖掉攒了一年的粮食，托在北京打工的弟弟，花费1400元，买了台二手台式电脑。
和命运对赌
可当电脑被运回家的那一刻，赵玉强直接“傻掉”了：“我连轮椅都坐不住，手和脚都不能动，怎么可能操作这台电脑呢。”
他试着用下巴操作鼠标，发现不好控制力度，便改用舌头抵住下嘴唇，用嘴唇带动鼠标指针滚动。这个看似简单的动作，他练习了3个月，舌头烂了好，好了又烂，最终学会了用嘴巴控制好鼠标。
然而会用鼠标只是第一步，要打字还得会用键盘。因为键盘离得远，嘴巴够不着，他又用嘴巴咬着木棒练习开机、敲键盘，一练又是3个月。
2009年的春天，他觉得自己练得差不多了，说服父母将电脑联网。在弟弟的帮助下，他注册了社交账号，加了聊友群。
但他发现，没上过一天学的自己依然不能用电脑：不会打字，无法交流。
家人不看好他做生意，劝他玩玩就行了，难道还要来真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下载了拼音软件，用两个多月时间学会了拼音。之后，又和父亲去县城，办了一张银行卡。
他说：“我决定了，就要做。”
只有毅力显然不够。因为没有货源，也不会做图，赵玉强决定直接从1688上进货，以卷纸、抹布等生活用品为主，通过“一件代发”卖东西。
坐轮椅时，他老是摔下来，打个喷嚏就会掉下来，四颗门牙摔得都是动的。但这阻挡不了他想赚钱的心。他自己摸索上架产品，直接复制图片上传到店铺。
“我什么都干不了，只能做这个。” 他决定和命运来一次对赌。
前五年，他都在学习怎么开网店，没什么订单，也没赚到钱。
2014年的冬天，赵玉强迎来了30年来最开心的一天。一位客户买了两罐奶粉，他一算赚到了4块钱。“4块钱能买不少馒头，差不多能吃5天。”那几天他见人就喊：“我终于赚钱了，我终于赚到钱了！”
从那之后，每隔两三个月，店里就会有订单，少的时候一两单，多的时候四五单。
他极少在网上购物，生活中几乎没有其他花销，把攒下的钱给家里交电费，给家人手机交话费，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没用的人了。
打不倒的“阿Q”
赵玉强想多赚钱，给家里添置洗衣机、热水器、空调等大件。他学习、下载了语音软件，软件能把话直接变成文字，这样和买家、群友沟通起来效率更高了。
和打字速度一起增加的，还有产品种类。除了生活百货，他上架了路由器等电子产品，却不料卷入了一场百亿骗局。
2017年，路由器供货商告诉他，现在流行斐讯“0元购”，买完平台会给返现，等于不花钱就能买到路由器。一开始他担心上当受骗，不为所动。
但是他太想赚钱了，禁不住供货商半年的劝说，他决定先买两台路由器一试。果然，收到路由器不久就收到了返现。之后，他将路由器以50元的价格转手卖出去。
不到半年，他就赚了几千元。为了加快返现速度，他通过信用卡以及向亲戚朋友借钱，前后投入了15万元。一个身份证能购买的产品有限，他还借用了几个朋友的身份证来购买。
2018年6月，他发现平台无法提现了。当时，赵玉强手里还有4台路由器没有返现，外债10多万元，觉得“天都塌了！” 后来，斐讯创始人被判了无期徒刑，赵玉强的钱也始终没有要回来。
一年多，他无法从阴影里走出来，无心打理网店。他想到了《阿Q正传》里的阿Q，谁都可以欺负他，但是自己得调节心情，不能卑微一辈子，人生还是得有个目标。“信用卡逾期了，那就慢慢还，借亲戚朋友的钱也得还。”他重新拾起网店生意。
2019年直播风头正盛，他想乘风而起，从早上6点到晚上10点，连续播了一个月。“但几乎没有人看，快直播晕了，那段时间一看到镜头就晕。”后来半年，他断了直播的念头，说一次也不想播了。
但彼时的网店生意也不好。农村寄快递不方便，离家里最近的“三通一达”都在镇上，不到村里上门收件，只有顺丰上门收件。赵玉强没得选，只能发顺丰快递。他一算，一个订单，20多元的菊花茶，加上18元的运费，除去包装费、佣金等，几乎赚不到钱。
生活又陷入了无助，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完债。
“不是累赘”
赵玉强介绍，他所在村子大约有900多人，“几乎没有做电商的”。前几年，镇子上有两家规模较大的企业试过在网上卖花卖瓜，要大力发展电商，好的时候一天接到200个订单，但过了不到半年，就不了了之了，“做不起来”。
家乡有很多特产，玉米、瓜、小麦、花生、大蒜都很好，但因为快递运费等原因，很难做起来。赵玉强和快递站点“谈判”，工作人员跟他说：“如果你一天能发30单以上，运费就能从18元降到7元。”
可是到哪里去找那么多订单呢？他看到大主播们做一场直播，动辄卖出几十上百万元的产品，于是重拾直播。
2022年5月15日，开播第一天，不出所料一个人都没有。但播到第三天，居然有人来看直播了，播到十几天的时候，观看人数飙升到了几千人。
一个多月后，他迎来了“活到现在订单最多的一天”。那场直播观看次数超过10多万，他收到120个订单。这超出了他的发货能力。
他在网上找了一个残疾人朋友，专门负责接订单，一天付给对方50元。平均下来，每天直播间能收到几十个订单，月收入高时近4000元。除去员工开支等成本，赵玉强发现自己“不仅能养活自己，还是能养活’一个员工的公司’了”。
网上知道他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来直播间里鼓励他，拍下产品却备注“不用发货了，就想拉你一把”。他觉得这不是他想要的，担心粉丝因为同情他的遭遇而购买并不需要的产品。即便债还没有还完，但他想靠自己堂堂正正赚钱。
如今村子里有不少乡亲们知道他做直播，赶来请教“生意经”。他从来不藏着掖着，“只要是我知道的，只要他们不是走歪路，都会跟他们说”。最近他有了个新想法：等生意做大了，帮乡亲们卖货，从农田到餐桌，大家一起赚钱。
刚出生的时候，有人建议他父母把娃“掐死扔了吧，活着也是累赘”。曾经他也厌倦了每天“吃了玩玩了吃”的日子，觉得活着确实没意思。但30多年过去了，如今他证明自己不仅能活着，还能好好活着，其实“废物”也能长成“奇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