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
崇礼第二十二
元帝朝会引王导【原文】元帝[1]正会。引王丞相登御床,王公固辞[2]。中宗[3]引之弥苦。王公曰:"使太阳与万物[4]同辉。臣下何以瞻仰!"晋元帝【注释】[1]元帝:即司马睿。[2]固辞:执意推辞。[3]中宗:晋元帝司马睿的庙号。[4]太阳与万物:喻指君主与臣民。【译文】晋元帝在正月初一举行朝贺礼时,拉着丞相王导登上御座和自己坐在一起,王导坚决推辞,元帝更加恳切地拉着他。王导说:"如果太阳和万物一起发光,臣下又怎么瞻仰太阳呢!"
【评析】
晋元帝司马睿能登上皇位,王导是最大的功臣,所以司马睿肯定是拿王导当大恩人了,于是在朝会的时候,硬邀他同坐御座,但是王导也把握得很有分寸,用赞扬的话婉言拒绝了司马睿的邀请,严格遵守君臣之间的规矩和礼仪。
袁宏参军释疑惑【原文】桓宣武[1]尝请参佐入宿,袁宏、伏滔[2]相次而至,莅名[3],府中复有袁参军,彦伯疑焉,令传教更质[4]。传教曰:"参军是袁、伏之袁,复何所疑?"【注释】[1]桓宣武:即桓温。[2]袁宏:字彦伯。伏滔:字玄度。袁、伏二人都是桓温手下的参军,当时并称为"袁伏"。[3]莅(lì)名:通名;通报来人的姓名。[4]传教:传达教令的属吏。质:查问。【译文】桓温曾经请他的属官入府值宿,袁宏和伏滔接连来到。签到值宿时,因府中还有个袁参军,袁宏怀疑名单上的袁参军是不是自己,便叫传令官再查问一下。传令官说:"参军就是袁、伏的袁,还怀疑什么!"
【评析】
袁宏只是当了个小小的参军,并没有想到会得到桓温这样的礼遇,因为桓温一向都是个高高在上的人,袁宏不敢相信桓温邀请的就是自己,小吏的回答才让他确定了。其实袁宏文笔典雅,才思敏捷,早就深受桓温器重了。
髯参军,短主簿【原文】王珣、郗超[1]并有奇才,为大司马所眷拔[2]。珣为主簿,超为记室参军。超为人多髯。珣状短小。于时荆州为之语曰:"髯参军,短主簿。能令公喜,能令公怒[3]。"【注释】[1]郗超:即郗景兴。[2]大司马:指桓温,当时担任荆州刺史。眷拔:眷顾、提拔。[3]"能令公喜,能令公怒":意思是他们受到桓温的宠信,因而能够左右桓温的喜怒好恶等感情。【译文】王珣和郗超都有特殊的才能,受到大司马桓温的器重和提拔;王珣担任主簿,郗超担任记室参军。郗超这个人胡子很多,王珣身材矮小。当时荆州人给他们编了几句歌谣说:"大胡子的参军,矮个子的主簿;能叫桓公欢喜,能叫桓公发怒。"
【评析】
王珣、郗超都有不俗的才华,备受桓温的器重。二人长得也各有特色,当时荆州的人们根据他们的长相特征给他们编了个歌谣,以此证明他们两个人的才能及对桓公的重要性。
刘惔交好许询【原文】许玄度[1]停都一月,刘尹无日不往[2],乃叹曰:"卿复少时不去,我成轻薄京尹[3]!"【注释】[1]许玄度:即许询。[2]"刘尹无日不往":刘尹,即刘惔,刘真长。许询和刘惔都善于清谈,《世说新语》原注引《语林》说:"玄度出都,真长九日十一诣之。"[3]轻薄:不务正业。京尹:即京兆尹,京都地区的行政长官。刘惔当时担任丹阳尹。【译文】许玄度在京都停留了一个月,丹阳尹刘真长没有哪一天不去看他,于是叹息说:"你过些天还不走,我就成了轻薄京尹了!
【评析】
丹阳尹刘惔和许询两个人相交甚好,所以许询在京都的时候,刘惔每天尽管有繁重的工作要去处理,却能放开公务跑去找许询。他虽然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但他还是每天去,由此可以看出许玄度对刘惔的重要!
伏玄度自夸作父【原文】孝武在西堂[1]会,伏滔[2]预坐。还,下车呼其儿,语之曰:"百人高会,临坐未得他语,先问‘伏滔何在?在此不?’此故未易得[3]。为人作父如此,何如?"【注释】[1]孝武:即晋孝武帝。西堂:东晋皇宫的厅堂名,即太极殿的西厅。[2]伏滔:即伏玄度。[3]此故未易得:孝武帝如此对我,一般人是得不到的。【译文】晋孝武帝在西堂会见群臣,伏滔也在座。他回到家,一下车就叫他儿子来,告诉儿子说:"举行上百人的盛会,天子一落座,还来不及说别的话,就先问:‘伏滔在哪里?在这里吗?’这种荣誉本来是不容易得到的。做父亲的能达到这样,你看怎么样?"
【评析】
在桓温手下当参军的时候,伏玄度就和袁宏一起并称为"袁伏"。他是远近闻名的大学者,深受桓温的尊重和礼遇。在武帝西堂集会的时候,他因为才学深厚被任命为著作郎,专掌国史,并任本州大中正,得到了孝武帝器重。文中介绍,晋武帝在上百人的聚会中就座后什么也没说,就先问伏玄度在哪,这也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到的待遇,说明伏玄度确实有能力,得到皇帝的器重自然让伏玄度有种欣喜若狂的感觉。
任诞 第二十三
竹林七贤【原文】陈留阮籍、谯国嵇康、河内山涛三人年皆相比[1]。康年少亚之。预此契[2]者,沛国刘伶、陈留阮咸、河内向秀、琅琊王戎[3]。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故世谓"竹林七贤"。【注释】[1]相比:相近。[2]契:聚会。[3]王戎:即王安丰。【译文】陈留郡阮籍、谯国嵇康、河内郡山涛,这三个人年纪都相仿。嵇康的年纪比他们稍为小些。参与他们聚会的人还有:沛国刘伶、陈留郡阮咸、河内郡向秀、琅琊郡王戎。七个人经常在竹林之下聚会,毫无顾忌地开怀畅饮,所以世人叫他们做"竹林七贤"。
【评析】
"竹林七贤"大都是"弃经典而尚老庄,蔑礼法而崇放达"。而且经常聚集在竹林纵酒放任、愤世嫉俗,也带动了整个魏晋名士旷达不羁风气的传播。他们敢于和腐败的政治集团做抗争,所以"竹林七贤"自古至今一直被人们称颂。
阮籍服丧饮酒【原文】阮籍遭母丧,在晋文王[1]坐进酒肉。司隶何曾[2]亦在坐,曰:"明公方以孝治天下,而阮籍以重丧[3]显于公坐饮酒食肉,宜流之海外[4],以正风教。"文王曰:"嗣宗毁顿[5]如此,君不能共忧之,何谓?且有疾而饮酒食肉,固丧礼也[6]!"籍饮啖不辍,神色自若。【注释】[1]晋文王:即司马昭。[2]何曾:字颖考,三国时魏国陈郡阳夏人,以高雅著称,曾任司隶校尉,入晋后官至太宰。[3]重丧:重大的丧事,指父亲或母亲去世。[4]流:流放。海外:本指我国国境以外的地方,这里泛指边远地区。[5]毁顿:指居丧过哀而导致损害身体、神情疲惫。[6]"固丧"句:据《礼记·曲礼上》说,居丧时如身体疲乏不舒适可以饮酒食肉,这也合于丧礼;如居丧不能坚持到底才是最大的不孝。【译文】阮籍在为母亲服丧期间,在晋文王的宴席上喝酒吃肉。司隶校尉何曾也在座,对晋文王说:"您正在用孝道治理天下,可是阮籍身居重丧却公然在您的宴席上喝酒吃肉,应该把他流放到荒漠地方,以端正风俗教化。"文王说:"嗣宗哀伤劳累到这个样子,您不能和我一道为他担忧,还说什么呢!再说有病而喝酒吃肉,这本来就合乎丧礼啊!"阮籍吃喝不停,神色自若。
【评析】
在受礼法约束的年代,任性不羁的阮籍总是以各种怪诞的行为来表示自己的特立独行。母亲去世,他在为母亲服丧期间,纵情酒肉,结果遭到弹劾,但是晋文帝司马昭却从《礼记》里给他找到了借口,其实他只不过是避开世俗礼教,自然地对待悲喜,这才是真性情所在。
刘怜纵酒放达【原文】刘伶恒纵酒放达[1],或[2]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禈[3]衣。诸君何为入我禈中!"【注释】[1]放达:放浪形骸。[2]或:有时。[3]禈(kūn):裤子。【译文】刘伶经常不加节制地喝酒,任性放纵,有时在家里赤身露体,有人看见了就责备他。刘伶说:"我把天地当做我的房子,把屋子当做我的衣裤,诸位为什么跑进我裤子里来!"
【评析】
借着酒醉来抒发自己内心对政治和世俗的不满,以及对自己所希望的生活的向往。如此,我们便不难理解他这种狂放、任性的行为了。
阮籍探嫂【原文】阮籍嫂尝还家,籍相见与别。或讥之,籍曰:"礼[1]岂为我辈设耶?"【注释】[1]礼:俗人的礼教,这里指《礼记·曲礼上》中"嫂叔不通问"的规定。【译文】阮籍的嫂子有一次回娘家,阮籍去看她,给她道别,有人责怪阮籍。阮籍说:"礼法难道是为我们这类人制订的吗?"
【评析】
古代一向讲究"男女有别",本来嫂子要回娘家,按照礼数,他是不能去送别的。可是阮籍不仅前去替嫂子饯行,还特地送她上路。总会有些老道学夫会对此进行批评指点,但是阮籍满不在乎地说:"孔孟礼教又不是给我们这样的人设立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阮籍吊母,各得其所【原文】阮步兵丧母,裴令公[1]往吊之。阮方醉,散发坐床,箕踞[2]不哭。裴至,下[3]席于地,哭,吊唁毕便去。或问裴:"凡吊,主人哭,客乃[4]为礼。阮既不哭,君何为哭?"裴曰:"阮方外[5]之人。故不崇礼制。我辈俗中人,故以仪轨[6]自居。"时人叹为两得其中[7]。【注释】[1]裴令公:即裴楷。[2]箕(jī)踞(jù):伸着腿坐着。[3]下:放下,放置。即将席放在地上。[4]乃:副词,仅仅,才。[5]方外:世俗之外。[6]仪轨:指礼法、礼制。[7]中:通"当",适当、得当的意思。【译文】步兵校尉阮籍死了母亲,中书令裴楷去吊唁。阮籍刚喝醉了,披头散发、伸开两腿坐在坐床上,没有哭。裴楷到后,退下来垫个坐席坐在地上,哭泣尽哀;吊唁完毕,就走了。有人问裴楷:"大凡吊唁之礼,主人哭,客人才行礼。阮籍既不哭,您为什么哭呢?"裴楷说:"阮籍是超脱世俗的人,所以不尊崇礼制;我们这种人是世俗中人,所以自己要遵守礼制准则。"当时的人很赞赏这句话,认为对双方都照顾得很恰当。
【评析】
按照世俗的礼制,母亲去世了,阮籍本该坐在一边哭丧,然后给吊唁的人谢礼,阮籍全然没有理会这些世俗,只是自顾自地在一边喝酒,而且披头散发。刚好裴楷去阮籍家吊唁,他一进去就先哭了,哭完后就走。因为在裴楷看来,阮籍是个超脱世俗的人,所以他做事从不会按照礼制去做,但是对一般人来说,所必须遵从的礼制还是要遵守的。
阮家相向大酌【原文】诸阮皆能饮酒,仲容[1]至宗人间共集,不复用常杯[2]斟酌,以大瓮盛酒,围坐,相向大酌。时有群猪来饮,直接去上,便共饮之。【注释】[1]仲容:即阮咸。[2]常杯:普通的杯子。【译文】姓阮这一族的人都能喝酒,阮仲容来到族人中聚会,就不再用普通的杯子倒酒喝,而用大酒瓮装酒,大家坐成个圆圈,面对面大喝一番。当时有一群猪也来喝酒,他们径直把浮面一层酒舀掉,就又一道喝起来。
【评析】
这是一种自虐式的狂放,是对现实失望之后的否定。正如宗白华先生所说:"魏晋人,以狂狷来反抗这乡原的社会,反抗这桎梏性灵的礼教和士大夫阶层的庸俗。向自己的真性情、真血性里发掘人生的真意义、真道德。这是真性情、真血性对这虚伪的礼法社会不肯妥协的悲壮剧。"
阮咸借驴追婢女【原文】阮仲容先幸[1]姑家鲜卑婢。及居母丧,姑当远[2]移,初云当留婢,既发,定将去。仲容借客驴,着重服[3]自追之。累骑[4]而返,曰:"人种不可失!"即遥集[5]母也。【注释】[1]阮仲容:即阮咸。幸:宠爱。[2]远:远离。[3]重服:重孝服。[4]累骑:同骑。[5]遥集:阮孚,阮咸的儿子,为鲜卑婢所生。【译文】阮咸原本已经爱上了姑姑家的一个鲜卑族的婢女,在他为母亲守孝的时候,姑母将要搬到远方去住,刚开始说要把这个婢女留下,但是到了出发的时候,又坚决要将其带走。于是阮咸就借了一个客人的驴子,穿着重孝服亲自去追赶她,然后同这个婢女共骑一头驴回来了,并且说道:"后代的种子是不能丢失的。"这个婢女就是阮遥集的母亲。
【评析】
阮咸在与鲜卑婢女结婚之前,就已"先幸姑家鲜卑婢"。在居母丧的时候,又因婢的离去而"着重服自追之"。按礼,重孝期间,三月不近女色,然此时重孝与否对他已没多少牵制了,唯一让他挂心的是所爱的女子即将远离。让阮咸越礼纵情者却只不过是姑家一小小鲜卑婢,在等级森严的魏晋门阀制度下,阮咸却为了一小婢女连名士风度、家族荣誉也不顾,借了客人的驴子急忙追赶。这仓促间流露的真情,岂是一句"人种不可失"可以搪塞过去的。最不能让礼法之士容忍的大概还是他的"累骑而返",男女有别,不可混杂而坐,他这么一坐,不仅在重孝当头、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出了男女亲密关系,还破坏了男尊女卑的游戏规则,拉近了男女双方的地位。
今朝有酒今朝醉【原文】张季鹰[1]纵任不拘,时人号为"江东步兵"。或谓之曰:"卿乃可纵适一时[2],独不为身后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注释】[1]张季鹰:即张翰,字季鹰,江东吴郡人,曾任大司马东曹掾,不久弃官。[2]乃可:同"那可",岂可,怎么能。纵适一时:放纵欢快一时。【译文】张季鹰生性任情适性,放荡不羁,当时的人们称他为"江东步兵"。有人对他说:"你怎么可以总是放纵欢快一时,难道你就不考虑一下自己身后的名声吗?"张说:"与其让我身后有好名声,还不如现在有一杯酒。"
【评析】
张季鹰纵情嗜酒、放任不羁,所以当时的人就把他和阮籍相提并论,所谓的"江东步兵"就是指他们两个人,他所说的"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被后世人们经常引用,大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思。
张季鹰闻琴遇贺循【原文】贺司空[1]入洛赴命,为太孙舍人,经吴阊门,在船中弹琴。张季鹰本不相识。先在金阊亭,闻弦甚清,下船就贺。因共语。便大相知说[2]。问贺:"卿欲何之?"贺曰:"入洛赴命。正尔进路。"张曰:"吾亦有事北京,因路寄载。"便与贺同发。初不告家。家追问,乃[3]知。【注释】[1]贺司空:即贺循。会稽郡山阴人,死后赠司空。曾任武康县令,后召补太子舍人,才进京。太子死后,其子立为皇太孙,贺循可能转为太孙舍人。[2]大相知说:意气相投。[3]乃:副词,才,仅仅。【译文】司空贺循到京都洛阳去就职,担任太孙舍人,经过吴地的阊门时,在船上弹琴。张季鹰原本不认识他,这时候正在金阊亭上,听见琴声非常清朗,下船去找贺循,于是就一起谈论起来,结果彼此加深了了解,非常高兴。张季鹰问贺循:"你要到哪里去?"贺循说:"到洛阳去就职,正在赶路。"张季鹰说:"我也有事要到洛阳。"顺路搭船,就和贺循一同上路。他并没有告诉家里,家里追寻起来,才知道这回事。
【评析】
张翰为贺循的琴声所吸引,两人通过进一步交流,发现原来是意气相投的知音,张翰就跟随要去上任的贺循一路北上,谁也没告诉,连家里也没有通知一声,确实是相当任性。
祖逖敢做敢言【原文】祖车骑[1]过江时。公私俭薄[2],无好服玩。王、庾诸公共就祖,忽见裘袍重叠,珍饰盈列。诸公怪问之。祖曰:"昨夜复南塘一出。"祖于时恒自使健儿鼓行劫钞[3],在事之人,亦容而不问[4]。【注释】[1]祖车骑:即祖逖。[2]公私俭薄:于公于私都不是很富裕。[3]劫钞:同"劫抄",类同于现在的拦路抢劫。[4]容而不问:容忍其行为而不去责问。【译文】车骑将军祖逖过江到南方时,国家、个人都很贫乏,没有什么名贵的服饰和玩赏物品。有一次,王导、庾亮等人一起去看望祖逖,忽然看见皮袍一叠一叠的,珍宝服饰排得满满的。王导等人感到很奇怪,就问祖逖,他回答说:"昨天夜里又到南塘走了一趟。"祖逖当时经常亲自派勇士公然去抢劫,主管的人也容忍而不追究他。
【评析】
祖逖刚过江的时候,公家和私人都比较拮据,所以吃穿用度都没有什么太好的,为了改善这样的环境,他公然派自己的武士们进行抢劫,但是那时候祖逖的名声大,被抢劫那一带的管辖者碍于他的声威,也只好作罢了。
罗友喜食白羊肉【原文】罗友[1]作荆州从事,桓宣武为王车骑集别[2],友进,坐良久。辞出,宣武曰:"卿向欲咨事[3],何以便去。"答曰:"友闻白羊肉美,一生未曾得吃。故冒求前耳,无事可咨。今已饱,不复须驻。"了无惭色。【注释】[1]罗友:东晋襄阳人。博学能文,嗜酒放达。桓温非常看重他,历任襄阳太守,广州、益州刺史。[2]桓宣武:即桓温。集别:举行宴会送别。[3]咨事:商讨、咨议政事。【译文】罗友任荆州刺史桓温的从事。有一次,桓温聚集大家给车骑将军王洽送别,罗友前来坐了很久,才告辞退出。桓温问他:"你刚才像是要商量什么事,为什么就走呢?"罗友回答说:"我听说白羊肉味道很美,一辈子还没有机会吃过,所以冒昧地请求前来罢了,其实没有什么事要商量的。现在已经吃饱了,就没有必要再留下了。"说时,没有一点羞愧的样子。
【评析】
罗友因为有才学而得到桓温的赏识,投奔到大司马桓温手下,但是他生性放诞不受约束。他在桓温给别人送行的时候,因为闻见白羊肉的味道而坐下来吃饭,吃完饭后就走,桓温问他原因,他就直说是因为想吃白羊肉了。虽然是在桓温的面前,也丝毫没有觉得难为情。
桓伊为王徽之吹笛【原文】王子猷[1]出都,尚在渚下。旧闻桓子野[2]善吹笛,而不相识。遇桓于岸上过,王在船中,客有识之者,云是桓子野。王便令人与相闻[3]云:"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桓时已贵显,素闻王名,即便回下车。踞胡床[4],为作三调[5]。弄[6]毕,便上车去。客主不交一言。【注释】[1]王子猷:即王徽之。[2]桓子野:即桓伊。[3]相闻:传话;通讯息。[4]胡床:一种从胡地传入可以折叠的轻便坐具。[5]调:曲子;曲调。[6]弄:演奏。【译文】王子猷坐船进京,还停泊在码头上,没有上岸。过去他听说过桓子野擅长吹笛子,可是并不认识他。这时正碰上桓子野从岸上经过,王子猷在船中,听到有个认识桓子野的客人说,那就是桓子野。王子猷便派人替自己传个话给桓子野,说:"听说您擅长吹笛子,试为我奏一曲。"桓子野当时已经做了大官,一向听到过王子猷的名声,立刻就掉头下车,上船坐在马扎儿上,为王子猷吹了三支曲子。吹奏完毕,就上车走了。宾主双方没有交谈一句话。
【评析】
主客双方互不相识,只是因为王徽之很早就听说过桓伊笛子吹得很好,这次刚好碰上了,于是就请桓伊为他演奏一曲;而桓伊为他演奏,没有问任何原因,只是他知道这肯定是一个能听懂他笛音的知音。于是在桓伊把笛子吹奏完毕之后,大家便各自离开了,谁也没有说话。他们互相尊重,了解对方的心意,感激对方的盛情。只是这样直率的表现让旁人大惑不解。
王忱犯恒玄家讳【原文】桓南郡[1]被召作太子洗马,船泊荻渚。王大服散[2]后已小醉,往看桓。桓为设酒,不能冷饮,频语左右:"令温酒来!"桓乃流涕呜咽,王便欲去。桓以手巾掩泪,因谓王曰:"犯我家讳,何预卿事!"王叹曰:"灵宝故自达[3]。"【注释】[1]桓南郡:即桓玄。[2]王大:即王忱。服散:服用散剂。[3]达:通达、旷达。【译文】南郡公桓玄应召出任太子洗马,坐船赴任,船停在荻渚。王大服五石散后已经有点醉了,这时去探望桓玄。桓玄为他安排酒食,他不能喝冷酒,连连告诉随从说:"叫他们温酒来!"桓玄于是低声哭泣,王大就想走。桓玄拿手巾擦着眼泪,随即对王大说:"犯了我的家讳,关你什么事!"王大赞叹说:"灵宝的确旷达!"
【评析】
五石散是魏晋时期流行的一种毒品。但是魏晋时期的人在吟诗清谈时,都习惯服散饮酒,且服食完五石散之后,不能喝冷酒。文中的王忱因为服食了五石散加上精神恍惚,所以在桓玄家里叫下人一次次地"温酒",而"温"字无意中触犯了桓玄的父亲桓温的名讳,桓玄一听就痛哭起来。六朝时重视家讳,如果外人触犯了,孝子贤孙就要像桓玄那般"流涕呜咽",才符合当时礼节。但是当王忱准备要走时,桓玄并没有计较王忱的不是。
名士不必须奇才【原文】王孝伯[1]言:"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注释】[1]王孝伯:即王恭。【译文】王孝伯说:"做名士不一定需要特殊的才能,只要能经常无事、尽情地喝酒,熟读《离骚》,就可以称为名士。"
【评析】
名士只须闲着没事尽情畅饮,熟读《离骚》就可以了。这句话指出了当时的名士们,差不多个个都有着显赫的身家背景。而且名士最好是逍遥自在,喝酒最能表现他们不问世事的态度了。
简傲第二十四
阮籍箕踞啸歌【原文】晋文王[1]功德盛大,坐席严敬,拟于王者。唯阮籍在坐,箕踞[2]啸歌,酣放自若。【注释】[1]晋文王:即司马昭,死后谥为文王,当时只是晋公。[2]箕踞:伸开双腿坐着。【译文】晋文王功劳很大,恩德深厚,座上客人在他面前都很严肃庄重,把他比拟为王。只有阮籍在座上,伸开两腿坐着,啸咏歌唱。痛饮放纵,不改常态。
【评析】
众人皆知阮籍的旷达与任性,但是在那样一个危险的政治环境中,阮籍却懂得自保。在政治上,他既没有把掌握政权的司马氏当作对手,也不主动参与他们的政事。再加上阮籍的名气,尽管他能在众臣宴席间放浪形骸、任性不羁,而且他的行为也属违背儒家礼法的事情,但当着司马昭的面还是能泰然置之。
嵇康轻慢钟会【原文】钟士季[1]精有才理,先不识嵇康。钟要[2]于时贤俊之士,俱往寻康。康方大树下锻,向子期[3]为佐鼓排。康扬槌不辍,傍若无人。移时[4]不交言,钟起去,康曰:"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注释】[1]钟士季:即钟会,字士季。《世说新语》原注引《魏氏春秋》说,他寻访嵇康受到冷遇,因而怀恨在心,后来藉其他的事诬陷嵇康。[2]要:同"邀"。[3]向子期:即向秀,字子期,和嵇康等人为好友,是"竹林七贤"之一。[4]移时:时隔许久。【译文】钟士季有精深的才思,先前不认识嵇康。他邀请当时一些才德出众的人士一起去寻访嵇康。碰上嵇康正在大树下打铁,向子期打下手拉风箱。嵇康继续挥动铁槌,没有停下,旁若无人,过了好一会儿也不和钟士季说一句话。钟士季起身要走,嵇康才问他:"听到了什么才来的?看到了什么才走的?"钟士季说:"听到了所听到的才来,看到了所看到的才走。"
【评析】
嵇康家道清贫,所以经常和向秀在树荫下打铁,并不是为谋生,而是顺从自己的意愿罢了。司马昭的心腹钟会仰慕嵇康的才学,有意带人去拜访,这更招来嵇康的冷眼相待,他向来都反感这样的场面。于是就自顾自地干活,无视他们的存在。想必钟会最后回答嵇康那句话的时候,已被嵇康桀骜的性格和对自己的轻视弄得恼羞成怒了。
吕安讥嵇喜【原文】嵇康与吕安[1]善。每一相思,千里命驾。安后来,值康不在,喜[2]出户延之,不入。题门上作"凤"字而去。喜不觉。犹以为欣,故作。"凤"字,凡鸟也[3]。【注释】[1]吕安:字仲悌(tì),东平人,冀州刺史吕招的第二个儿子。志向高远,轻视权贵,和嵇康交情很深。[2]喜:即嵇喜,字公穆,嵇康的哥哥,历任扬州刺史、太仆、宗正。[3]"凤"字二句:"凤"字由"凡"、"鸟"二字组成。凡鸟,比喻凡俗的人,吕安意在表达对嵇喜的轻蔑。【译文】嵇康和吕安很友好,每一想念对方,即使相隔千里,也立刻动身前去相会。后来有一次,吕安到来,正碰上嵇康不在家。嵇喜出门来邀请他进去,吕安不肯,只在门上题了个"凤"字就走了。嵇喜没有醒悟过来,还因此感到高兴。之所以写个"凤"字,是因为它分开来就成了凡鸟。
【评析】
"每一相思,千里命驾",这是吕安对待好友嵇康的态度。但是面对迎接他的嵇康的哥哥嵇喜,却连谢字也不说一个,走之前还要嘲笑人家一番。试问人家嵇喜并不曾得罪吕安,而且还是去迎他进门的,何错之有?吕安还真是把魏晋名士的狂放、傲慢表露无遗了。
高坐和尚见卞壶而改容【原文】高坐道人于丞相[1]坐,恒偃卧[2]其侧。见卞令[3],肃然改容,云:"彼是礼法人。"【注释】[1]高坐道人:晋高僧帛尸黎密多罗的别称。丞相:指王导。[2]偃(yǎn)卧:仰卧。[3]卞令:即卞壶,字望之。【译文】高坐和尚在丞相王导家做客,常常是仰卧在王导身旁。见到尚书令卞壶,就神态恭敬端庄,说道:"他是讲究礼法的人。"
【评析】
高坐和尚能在丞相王导旁边表现得不拘礼法、肆意仰卧,可是对于一个在丞相手下任职的卞壶,高坐和尚却忌惮他的威严,卞壶的出现让他变得严肃起来。可见卞壶对待世俗礼教的态度绝对是严格谨慎、不容侵犯的,并且他也有着足够的魄力让别人信服,所以才让平时不拘一格、不守礼法的高坐和尚见到他便正襟危坐。
谢万轻慢岳父【原文】谢中郎是王蓝田[1]女婿。尝着白纶巾,肩舆径至扬州听事[2]见王。直言曰:"人言君侯痴,君侯信自[3]痴。"蓝田曰:"非无此论,但晚令[4]耳。"【注释】[1]谢中郎:即谢万。王蓝田:即王述。[2]肩舆(yú):轻便轿子。由于是人用肩抬而行的,所以称为肩舆。听事:办公的地方。[3]君侯:大人,尊称。信自:的确。王述少有痴名。不过在这里女婿当面说岳父痴,可见其狂傲。[4]令:美好。【译文】谢万是王述的女婿。他曾经戴着用丝带做的白色头巾,坐着轿子直接来到扬州刺史的衙署。见了王述后,便直言不讳道:"别人说你痴傻,你确实是痴傻。"王述说道:"并非没有这种说法,不过后来我就显得聪明了。"
【评析】
虽然是兄弟,但是谢万的气度远不如哥哥谢安。谢万因为有才气,不但喜欢自我炫耀,而且总是以名士自居,让人感觉盛气凌人。就算在岳父这样的长辈面前也没有应有的礼貌,一见到岳父就直言不讳地说他傻,真是狂妄得可以,对待别人就更不用说了。
王徽之责桓冲【原文】王子猷作桓车骑[1]骑兵参军。桓问曰:"卿何署?"答曰:"不知何署,时见牵马来,似是马曹[2]。"桓又问:"官[3]有几马?"答曰:"‘不问马[4]’,何由知其数?"又问:"马比[5]死多少?"答曰:"‘未知生,焉知死[6]。’"【注释】[1]王子猷:即王徽之。桓车骑:即桓冲。[2]马曹:掌管马匹的官员,本来该叫骑槽,在这里称马槽,有戏谑之意。[3]官:官署。[4]不问马:语出《论语·乡党》,孔子得知马棚失火后,曰:"‘伤人乎?’不问马。"孔子是以人为本的思想,而王徽之在这里则是表示自己向来不关心养马之官事。[5]比:最近,近来。[6]未知生,焉知死:语出《论语·先进》,孔子看重现实人事,而不问死后鬼神之事。而这里王徽之用这个典故是说:我连活马都不知道有多少,又怎么会知道马死了多少呢?一方面显示他超脱世务,另一方面也说明他为官却不理公事。【译文】王子猷任车骑将军桓冲的骑兵参军。一次桓冲问他:"你在哪个官署办公?"他回答说:"不知是什么官署,只是时常见到牵马进来,好像是马曹。"桓冲又问:"官府里有多少马?"他回答说:"不过问马,怎么知道马的数目?"桓冲又问:"近来马死了多少?"他回答说:"活着的还不知道,哪能知道死的!"
【评析】
王徽之当了骑兵参军后,有人问他的时候,他竟然连自己是什么官都不知道,只是回答见有人牵马走来走去。而问他职责范围内最基本的问题,他也只是用孔子的话"未知生,焉知死"来搪塞过去。话说得振振有词,让人感觉漠视一切。
谢万北征【原文】谢万[1]北征,常以啸咏自高,未尝抚慰众士。谢公甚器爱万,而审其必败,乃俱行。从容谓万曰:"汝为元帅[2],宜数唤诸将宴会,以说众心。"万从之。因召集诸将,都无所说,直以如意指四座云:"诸君皆是劲卒[3]。"诸将甚忿恨之[4]。谢公欲深着恩信,自队主[5]将帅以下,无不身造,厚相逊谢。及万事败,军中因欲除之,复云:"当为隐士[6]。"故幸而得免。【注释】[1]谢万:字万石,即谢中郎。谢安的弟弟。[2]元帅:这里指全军的主帅。[3]劲卒:精悍的士卒。谢万称诸将为劲卒,引起了反感,一则因为卒有死亡义,军中忌讳它;二则诸将已是将领,再称为卒,更使他们不快。[4]甚忿恨之:更加仇恨。[5]队主:一队之主,即"队长"。古代军队中以一百人为一队。[6]隐士:这里指谢安。当时谢安还隐居东山,尚未出仕。【译文】谢万率兵北伐时,常常以长啸、吟唱表示自己尊贵,未曾安抚、慰问过将士。谢安非常喜欢并且看重谢万,却很清楚他一定会失败,就和他一同出征。谢安从容不迫地对谢万说:"你身为主帅,应该常常请将领们来宴饮、聚会,让大家心里高兴。"谢万答应了。于是就召集众将领来,可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拿如意指着满座的人说:"诸位都是精锐的兵。"全体将领听了更加怨恨他。谢安对众将领想多施恩惠,更讲信用,从队长将帅以下,无不亲自登门拜访,非常谦虚,诚恳谢罪。到谢万北伐失败后,军队内部乘机想除掉谢万,后来又说:"应该为隐士着想。"所以谢万能侥幸地免掉一死。
【评析】
谢万的性格是属于纨绔子弟类型的,他一直都是以一种傲人的姿态对待别人。更不会懂得去体恤兵士们的辛苦,去提高大家的士气。最终把他们给激怒了,幸好谢安陪在他左右,才幸免一死。
王徽之看竹不问主人【原文】王子猷[1]尝行过吴中,见一士大夫家极有好竹。主已知子猷当往,乃洒埽施设[2],在听事坐相待。王肩舆径造竹下,讽咏良久,主已失望。犹冀还当通[3],遂直欲出门。主人大不堪[4]。便令左右闭门,不听[5]出。王更以此赏主人,乃留坐。尽欢而去。【注释】[1]王子猷:即王徽之。[2]施设:准备饮食。[3]犹冀还当通:还希望王献之能打个招呼。[4]大不堪:实在不能忍受。[5]听:听任。【译文】王子猷有一次到外地去,经过吴中,知道一个士大夫家有个很好的竹园。竹园主人已经知道王子猷会去,就洒扫、设宴一番,在正厅里坐着等他。王子猷却坐着轿子径直来到竹林里,讽诵长啸了很久,主人已经感到失望,还希望他会派人来通报一下,可是他竟然径直出门去了。主人实在忍受不了,就叫手下的人去关上大门,不让他出去。王子猷因此更加赏识主人,这才留步坐下,尽情欢乐了一番才走。
【评析】
竹林的主人本是对王徽之有赞赏欢迎之意,所以打扫门庭,准备好酒食,坐在大厅等候。谁想到王徽之却并不曾理会主人的一片好意,自己看完竹林就准备走,这让等候已久的主人终于按捺不住那股怨气了。于是便强行把王徽之留下了,而王徽之却为此而更加赏识主人,认为他们这样才是"豁达"的表现。
王献之傲主人遭驱逐【原文】王子敬[1]自会稽经吴,闻顾辟疆[2]有名园。先不识主人,径往其家,值顾方集宾友酣燕[3]。而王游历既毕,指麾[4]好恶,傍若无人。顾勃然不堪曰:"傲主人。非礼也:以责骄人,非道也。失此二者,不足齿之伧耳[5]!"便驱其左右出门。王独在舆上,回转顾望。左右移时不至。然后令送着门夕卜,怡然不屑[6]。【注释】[1]王子敬:即王献之。[2]顾辟疆:吴郡人,曾任郡功曹、平北参军。他的花园,池馆林泉之盛,号吴中第一。[3]燕:通"宴"。[4]指麾(huī):指点,评析。麾,通"挥"。[5]伧:六朝时南方人对北方人的蔑称。[6]不屑:置之不理。【译文】王子敬从会稽郡经过吴郡,听说顾辟疆有个名园,原先并不认识这个名园的主人,但还是径直到人家府上去了。碰上顾辟疆正和宾客朋友设宴畅饮,可是王子敬游遍了整个花园后,却在那里指点、评论优劣,旁若无人。顾辟疆气得脸色都变了,说道:"对主人傲慢,这是失礼的;靠地位高贵来蔑视别人,这是无理的。失去了这两方面,这种人是不值得一提的伧父罢了!"就把他的随从赶出门去。王子敬独自坐在轿子里,左顾右盼,随从很久也不来。然后顾辟疆叫人把他送到门外,对他泰然自若,置之不理。
【评析】
王献之这样无视别人的傲慢态度,恣意地评价别人的好坏,自然也只能换来园林主人顾辟疆对他大发雷霆,最后遭到主人的轰赶。
排调 第二十五
咄咄郎君【原文】诸葛瑾[1]为豫州,遣别驾到台[2],语云:"小儿知谈,卿可与语。"连往诣恪[3],恪不与相见。后于张辅吴[4]坐中相遇,别驾唤恪:"咄咄郎君[5]!"恪因嘲之曰:"豫州乱矣。何咄咄之有?"答曰:"君明臣贤。未闻其乱。"恪曰:"昔唐尧[6]在上。四凶[7]在下。"答曰:"非唯四凶,亦有丹朱[8]。"于是一坐大笑。【注释】[1]诸葛瑾:字子瑜,仕吴官至豫州牧。[2]别驾:官名,州刺史的属官。到台:等于说入朝。魏晋时期称朝廷内宫为"台"。[3]恪:即诸葛恪,字符逊,诸葛瑾的长子。仕吴官至太傅,后受诬陷被孙峻杀害。[4]张辅吴:即张昭,字子布,仕吴任辅吴将军。[5]咄咄:吆喝声,相当于"哎呀"。郎君:门生故吏称呼长官或师门的子弟为"郎君"。[6]唐尧:尧,封于唐,称唐尧,是传说中远古时的贤君。[7]四凶:传说中尧时的四个恶人,指浑敦、穷奇、祷杌、饕餮,一说指舜时的共工、驩兜、三苗、鲧。这里用四凶来影射诸葛瑾手下的别驾。[8]丹朱:尧的儿子,名朱,因为居住在丹水所以得名。为人傲慢无理,因他不成器,所以尧禅位于舜。这里别驾反唇相讥,用丹朱来影射诸葛恪。【译文】诸葛瑾任豫州牧的时候,派遣别驾入朝,并告诉他说:"我的儿子善于谈吐,你可以和他谈论谈论。"别驾接连去拜访诸葛恪,诸葛恪都不和他见面。后来在辅吴将军张昭家中做客时相遇,别驾招呼诸葛恪:"哎呀呀,公子!"诸葛恪于是嘲笑他说:"豫州出乱子了,有什么好惊叹的?"别驾回答说:"君主圣明,臣子贤良,没有听说那里出了乱子。"诸葛恪说:"古时上面虽有唐尧,下面仍有四凶。"别驾回答说:"不仅有四凶,也有丹朱。"于是满座的人都大笑起来。
【评析】
诸葛恪是诸葛瑾的长子,从小就以才思敏捷、善于应对著称,曾任丹杨太守,为吴国征得大量兵源。孙亮继位后,诸葛恪掌握了吴国大权,率军抵挡了魏国三路进攻,在东兴大胜魏军。此后,诸葛恪开始轻敌,率大军伐魏,围攻新城不下,士卒因疾病死伤惨重,回军后为掩饰过失,更加独断专权。不久,诸葛恪被孙峻联合吴主孙亮设计杀害,并夷灭其三族。此处文中讲的是诸葛恪的父亲诸葛瑾向来以儿子为骄傲,向他的别驾称赞他。但是诸葛恪凭借自身的才智和地位恃才傲物,并不因为是父亲的别驾而对他以礼相待,不但不予理睬,反倒在大众之前假借玩笑而嘲讽他。别驾也同样借势反唇相讥。两个聪明绝顶的人在玩笑中针尖对麦芒,反应灵敏、熟悉掌故。最后,诸葛恪还是被别驾讽刺为像唐尧的不孝子丹朱而引得在场众人大笑不已。
阮籍讥王戎为俗物【原文】嵇、阮、山、刘[1]在竹林酣饮。王戎后往。步兵[2]曰:"俗物已复来败人意[3]!"王笑曰:"卿辈意,亦复可败邪?"【注释】[1]嵇、阮、山、刘:即嵇康、阮籍、山涛、刘伶。[2]步兵:即阮籍。[3]俗物:俗人。败人意:败坏别人的兴致。【译文】嵇康、阮籍、山涛、刘伶,在竹林中畅饮,王戎后到,步兵校尉阮籍说:"俗物又来败坏人的意兴!"王戎笑着说:"你们的意兴也能败坏吗?"
【评析】
这几人同为"七贤"中的人物。王戎,生在门阀世家,有深厚的家庭背景,自幼被视为神童的他,有官宦之志,很自然地便走入官场。从文中可以得知,王戎比起这几位前辈,少了他们的气质风度。相反,却充满了世俗的官宦之志。所以阮籍讥讽他为俗物。可是王戎也反驳说像你们这样的人,还有谁可以扫你们的兴呢?
晋武帝调笑吴主【原文】晋武帝问孙皓[1]:"闻南人好作《尔汝歌》[2]。颇[3]能为不?"皓正饮酒,因举觞劝帝而言曰:"昔与汝为邻,今与汝为臣。上汝一杯酒,令汝寿万春!"帝悔之。【注释】[1]晋武帝:即司马炎。孙皓:三国时,吴国末代国主。[2]尔汝歌:三国魏晋时盛行于南方的民歌。歌中经常以"尔"、"汝"等称谓来表示亲昵。[3]颇:疑问副词,可。【译文】晋武帝问孙皓:"听说南方人喜欢作《尔汝歌》,你可会作吗?"孙皓正在饮酒,于是举杯向武帝劝酒,并且作歌道:"从前和你是近邻,现在给你做小臣。献给你一杯酒,祝你寿长享万春。"武帝为这件事很后悔。
【评析】
孙皓是孙和的长子,也是东吴的最后一位皇帝。他初立时,下令抚恤人民,又开仓赈贫、减省宫女和放生宫内多余的珍禽异兽,一时被誉为令主。但很快他便变得粗暴骄盈、暴虐治国,从而民心丧尽。后来臣子陆凯、陆抗相继去世。吴国失去了两位重臣,政局转坏。不久,西晋内部达成了伐吴的一致意见。挥军南下,吴军毫无抵抗之力,吴国灭亡,孙皓本人也成了晋武帝的俘虏。君臣之间讲究是很多的,尤其是不能你我相称,就算你功绩再多,资格再老的老臣就是在小皇帝面前也不敢造次。晋武帝这一问,本想为难孙皓,因为那样的诗歌里面肯定会带"你"字。孙皓一身才气,肯定不会连这样的诗歌也不会做,于是竟给了孙皓一个出气的机会,反倒让晋武帝来了个自讨没趣。
漱石枕流【原文】孙子荆[1]年少时欲隐。语王武子"当枕石漱流"[2],误曰"漱石枕流"。王曰:"流可枕,石可漱乎?"孙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3];所以漱石,欲砺[4]其齿。"【注释】[1]孙子荆:即孙楚,字子荆,四十多岁才开始做官,官至冯翊太守。[2]王武子:即王济。枕石漱流:用石块作枕头,用流水漱口,指隐居山林的生活。[3]洗其耳:尧让天下给许由,许由认为尧这话玷污了耳朵,便到河边洗耳朵。这里暗用传说中许由洗耳的故事,来表示不愿意了解、参与世俗之事。[4]砺:磨砺。【译文】孙子荆年轻时想隐居,他本来要对王武子说"要枕石漱流",却误说成"漱石枕流"。王武子说:"流水可以枕,石头能漱口吗?"孙子荆说:"枕流,是为了洗净耳朵;漱石,是为了磨砺牙齿。"
【评析】
孙子荆出身于官宦世家,祖父孙资任魏骠骑将军,史称其"才藻卓绝、爽迈不群"。魏末,孙楚已四十多岁,才入仕为镇东将军石苞的参军,后为晋扶风王司马骏征西参军,晋惠帝初为冯翊太守。王武子是他的好朋友。孙子荆想隐居,就对王武子说要"枕石漱流",一时口误,说成了"漱石枕流"。王武子就问如何用石头漱口,如何枕着流水,孙子荆就说用流水洗耳、石头磨牙之辩。孙子荆来个掉包变换,只把四字颠倒对换一下,果然神妙天成,就成了经典深奥的修身养性的格言,属于自圆其说。
钟氏谐譃【原文】王浑[1]与妇钟氏共坐,见武子[2]从庭过,浑欣然谓妇曰:"生儿如此,足慰人意。"妇笑曰:"若使新妇得配参军[3],生儿故可不啻[4]如此!"【注释】[1]王浑:即王戎、王安丰的父亲。[2]武子:王济。[3]参军:即王伦,字太冲,王浑的弟弟,饱读诗书,被大将军王敦任为参军。[4]不啻:不止。【译文】王浑同妻子钟氏坐在一起,看见儿子王济从庭院中走过,王浑就很高兴地对妻子说:"生一个这样的儿子,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妻子笑着说:"倘若让我和王伦匹配,那么生出的儿子就一定还不止这样。"
【评析】
对于丈夫感叹"生儿如此,足慰人意",王浑的妻子便开始笑谑夫君说,当初我要是和你的弟弟王伦结婚了,恐怕我们生的儿子说不定还要优秀呢。这样的话在古代讲究世俗礼教和女子三从四德的年代里,要是别人说的,结果可想而知。但是王浑事后并没有怎么样,这样一来,可见他们两个确是感情深厚,也可见王浑待人的宽容。想必这就是魏晋名士的雅量吧。
几为伧鬼【原文】陆太尉[1]诣王丞相,王公食[2]以酪。陆还,遂病。明日[3],与王笺[4]云:"昨食酪小过[5],通夜委顿。民虽吴人,几为伧鬼[6]。"【注释】[1]陆太尉:即陆玩。王丞相:即王导。[2]食:让……吃。[3]明日:明天。[4]笺:写信。[5]过:差池、不舒服。[6]伧鬼:北方的鬼。【译文】太尉陆玩去拜访丞相王导,王导拿奶酪招待他。陆玩回家就病倒了。第二天他给王导写信说:"昨天吃奶酪稍微过量,整夜精神不振、疲困不堪。小民虽然是吴人,却几乎成了北方的死鬼。"
【评析】
当时在南北士族之间仍然界限分明,矛盾很深。王导在政治上的主要措施是"绥抚新旧",也就是善于调剂新来的北方士族和旧居的南方士族之间的矛盾。北方的"亡官失守之士"多居显位;而南方士族,只是虚名居位,并无实权,难免使"吴人颇怨"。王导为了联络南方士族,调剂南北士族矛盾,争取相对平衡,分别给他们以经济利益。太尉陆玩是个南方人,他去拜访了王导,事后回家就病了,便写信告诉王导,自己虽然是个南方人,但是差一点就成了北方人的死鬼。"伧鬼"是当时南方人对北方人的蔑称,陆玩的信中虽然大有调侃的意思,但是也不乏对北方积累起来的种种矛盾的发泄。
刘惔讥王导说吴语【原文】刘真长[1]始见王丞相,时盛暑之月,丞相以腹熨[2]弹棋局,曰:"何乃淘[3]?"刘既出,人问王公云何[4],刘曰:"未见他异,唯闻作吴语耳。"【注释】[1]刘真长:即刘惔。[2]熨:贴住、压着。[3]乃:代词,这样,如此。淘(hónɡ):意思为冰凉、凉爽,为当时的吴人语。[4]云何:怎么样。【译文】刘真长初见丞相王导,当时是最热的月份,丞相把腹部贴在弹棋盘上,说:"怎么这么凉啊!"刘真长辞出以后,有人问他见到王导,看法怎么样。刘真长说:"没有见到其他特别的地方,只是听到他说吴语罢了。"
【评析】
因为当时改金陵为六朝政治文化中心,所以这造成两方面的影响:一是汉人人口大量增加。他们努力学习土话,增强了当地汉语方言对非汉语的同化作用;二是中原南迁人士大量聚集于新都城,又使都城形成双语言制,即士族阶层与庶民的双重语言制。而王导为了联络南方士族,常常学说吴语。但是以说洛阳话为正统的北方士族,曾讥讽他没有什么特长,只会说些吴语罢了。
王导嘲周侯【原文】王公[1]与朝士共饮酒,举琉璃碗谓伯仁[2]曰:"此碗腹[3]殊空,谓之宝器。何邪?"答曰:"此碗英英[4],诚[5]为清澈,所以为宝耳[6]。"【注释】[1]王公:即王导。[2]伯仁:即周顗。又称周侯。[3]腹:器物中空的部分。[4]英英:明亮。[5]诚:确实,实在。[6]耳:语气词,表示肯定。【译文】王导和朝廷的官员一道饮酒,他举起琉璃碗对周伯仁说:"这个碗腹内空空,还称它是宝器,为什么呢?"周伯仁回答说:"这个碗亮晶晶的,确实晶莹澄澈,这就是成为宝器的原因啊。"
【评析】
王导拿着碗便开始调侃周顗道:"人家都说这碗是宝贝,它里面什么也没有,你说宝贝在哪呢?"周顗不紧不慢地回答他道:"这个碗本身就很漂亮,所以说它是宝贝。"
王导父子下棋【原文】王长豫[1]幼便和令,丞相[2]爱恣甚笃。每共围棋,丞相欲举行[3],长豫按指不听。丞相曰:"讵得尔[4]?相与[5]似有瓜葛。"【注释】[1]王长豫:即王悦,王导的长子。[2]丞相:即王导。[3]行:下(棋)。[4]得:能。尔:如此,这样。[5]相与:相互,彼此。【译文】王长豫小时候就很和善,丞相王导非常疼爱他。每次和他一起下围棋,王导要动手走棋,长豫却按着指头不让动。王导笑着说:"你怎么能这样做,我们相互间好像还有点关系吧!"
【评析】
此处记叙了王导父子两人在下棋时的小插曲。王导的儿子王悦在下棋的时候,总是喜欢和父亲耍赖。于是王导就和儿子开玩笑说:"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我和你还有关系呢。"父子之间的亲情对话,增加了两人的感情,不失为一种亲情调节的手段。
许琛讥顾和【原文】许思文往顾和许[1],顾先在帐中眠,许至,便径就床角枕[2]共语。既而唤顾共行,顾乃命左右取枕[3]上新衣,易己体上所着。许笑曰:"卿乃复有行来衣乎[4]?"【注释】[1]许思文:即许琛(chēn)。许:同"所",表示处所。[2]角枕:用兽角作装饰的枕头。[3]枕:此处应为"杭",同"桁",指衣架。[4]行来:外出,出行。乎:表疑问语气。【译文】许琛到顾和的处所,顾和原先正在帐中睡觉,许琛来了以后就径直走到床边驮着角枕一起聊天。过了一会儿,许琛又请顾和一起去散步,顾和就命人取下衣架上的新衣服来替换自己身上所穿的衣服。许琛就笑着说:"你怎么还有出门专用的衣服啊?"
【评析】
一个不待主人招呼就进入内室,一个不整理衣冠迎客,依旧躺在床上。见面后两人还在床角相见而语,关系比较亲密。他们两人之间自然也会互相调侃而不介怀,于是当顾和出门的时候去换衣服就被许琛取笑道:"出门还要专门换衣服吗?"
康僧渊目深鼻高【原文】康僧渊[1]目深而鼻高,王丞相每调[2]之。僧渊曰:"鼻者面之山,目者面之渊[3]。山不高则不灵[4],渊不深则不清。"【注释】[1]康僧渊:晋代高僧,西域人,生在长安。[2]调:调笑;戏弄。[3]渊:深潭。[4]灵:灵秀。【译文】康僧渊眼睛深凹、鼻子高挺,丞相王导常常因此调侃他。康僧渊说:"鼻子,是脸上的山;眼睛,是脸上的潭。山不高就没有灵气,潭不深就不会清亮。"
【评析】
康僧渊是西域人,眼睛深凹,鼻子坚挺,是典型的胡人面相。王导常常就拿这个来调侃他,而康僧渊就用"山不高则不灵,水不深则不清"来比喻自己的面相。不仅没有损害自己的形象,反而又比别人高了一个级别。
何充拜佛【原文】何次道[1]往瓦官寺礼拜甚勤,阮思旷[2]语之曰:"卿志大[3]宇宙,勇迈终古。"何曰:"卿今日何故忽见推?"阮曰:"我图数千户郡,尚不能得;卿乃[4]图作佛。不亦大乎?"【注释】[1]何次道:即何充。[2]阮思旷:即阮裕、阮光禄。[3]大:在这里为动词,比……大。[4]乃:竟,竟然。【译文】何充经常去瓦官寺拜佛,很虔诚。阮裕对他说:"你的志向比宇宙大,你的勇气超越往古。"何充说:"你今天怎么突然推崇起我来了?"阮裕答:"我想当个几千户的小郡守都还未能实现;你居然想成佛,难道志向还不够大吗?"
【评析】
因为崇尚佛家学识和儒家学说有很大的分歧,所以何充潜心理佛就遭到了崇尚儒家学说的阮裕的取笑:面前那么多的实际情况都解决不了,还去求什么无法实现的东西呢?儒家的生活态度是要尊重现实。
王濛、刘惔轻蔡谟【原文】王、刘每不重蔡公[1]。二人尝诣蔡,语良久,乃问蔡曰:"公自言何如夷甫[2]?"答曰:"身[3]不如夷甫。"王、刘相目而笑曰:"公何处不如?"答曰:"夷甫无君辈客。"【注释】[1]王、刘:即王濛、刘惔。蔡公:即蔡谟。[2]夷甫:即王衍。[3]身:我。【译文】王濛、刘真长常常不尊重蔡谟。两人曾经去看望蔡谟,谈了很久,竟问蔡谟说:"您自己说说您比夷甫怎么样?"蔡谟回答说:"我不如夷甫。"王濛和刘真长相视而笑,又问:"您什么地方不如?"蔡谟回答说:"夷甫没有你们这样的客人。"
【评析】
因为看不起蔡谟,王濛、刘惔就总想找机会让蔡谟难堪,让他下不来台。而蔡谟则巧妙地语含讥讽,利用王、刘的嘲笑讽刺他们,称自己不如王衍是由于王衍身边没有王濛、刘惔这样的人的缘故,而暗含的意思就是自己因为身边有了王濛和刘惔,所以就阻碍了他进步,让王濛和刘惔自讨没趣。
远志与小草【原文】谢公始有东山之志[1],后严命屡臻,势不获已[2],始就桓公[3]司马。于时人有饷[4]桓公药草,中有"远志[5]"。公取以问谢:"此药又名‘小草’,何一物而有二称?"谢未即答。时郝隆在坐,应声答曰:"此甚易解:处则为远志,出则为小草[6]。"谢甚有愧色。桓公目谢而笑曰:"郝参军此过乃不恶[7],亦极有会。"【注释】[1]谢公:即谢安。东山之志:隐居东山的志向。[2]获已:隐居的事得以实现。[3]桓公:即桓温。[4]饷:馈赠。[5]远志:中药名。根名为远志,叶名为小草。[6]处则为远志,出则为小草:此为双关语,是嘲讽谢安的出仕。处:明指隐于地下,暗指谢安隐居山中;出:明指露出地面,暗指谢安出山做官。[7]过:量词,次,回。乃:甚,很,非常。不恶:不错,不坏。【译文】谢安起初有隐居山林的意愿,后来官府征召的命令多次下达,势不得已,这才就任桓温属下的司马。在这时,有人送给桓温草药,其中有远志。桓温拿来问谢安:"这种药又叫小草,怎么一种东西却有两样名称呢?"谢安没有立即回答,当时郝隆在座,随声回答说:"这很容易解释,不出就是远志,出来就是小草。"谢安深感惭愧。桓温看着谢安笑着说:"郝参军这个失言却不算坏,话也说得极有意趣。"
【评析】
名为远志的药草,它的根称为远志,但是叶子就叫小草。也不知道桓温是不是故意拿出这味药草去问谢安,谢安也没有马上回答出来,但是一旁的郝隆却应声而答,把远志和小草立即和眼前的人联系起来了,用隐藏来比喻远志,出仕比喻小草,来暗讽谢安的隐居和出仕,让谢安顿时羞愧难当。
郝隆作蛮语【原文】郝隆为桓公[1]南蛮参军。三月三日会,作诗。不能者,罚酒三升。隆初以不能受罚。既饮,揽笔便作一句云:"鲰隅[2]跃清池。"桓问:"娵隅是何物?"答曰:"蛮名鱼为鲰隅。"桓公曰:"作诗何以作蛮语?"隆曰:"千里投公,始得蛮府参军,那得不作蛮语也?"【注释】[1]桓公:即桓温。[2]鲰(jū)隅(yú):古代西南的少数民族把鱼称为"鲰隅"。【译文】郝隆任桓温南蛮校尉府的参军。三月三日的聚会上,要求作诗。不能作诗的,要罚喝三升酒。郝隆开始因为作不出诗受罚。喝完酒,提起笔来便写了一句:"娵隅跃清池。"桓温问:"娵隅是什么?"郝隆回答说:"南蛮称鱼为娵隅。"桓温说:"作诗为什么用蛮语?"郝隆说:"我从千里之外来投奔您,才得到南蛮校尉府的参军一职,哪能不说蛮语呢?"
【评析】
郝隆胸怀大志,但是投靠了桓温之后,桓温只给了他一个参军的职位,他心有不甘。于是他趁着聚会的时候用南蛮话作了句诗,桓温不解,便问他原因,他就借题发挥跟桓温说了他的不满。
袁羊作诗调侃刘惔【原文】袁羊尝诣刘惔[1],惔在内眠未起。袁因作诗调之曰:"角枕粲文茵,锦衾烂长筵[2]。"刘尚[3]晋明帝女,主[4]见诗不平,曰:"袁羊,古之遗狂!"【注释】[1]袁羊:即袁乔。刘惔:即刘真长。[2]角枕粲文茵,锦衾烂长筵:语出《诗·唐风·葛生》,是一首悼亡诗。大意是:华丽的褥子配上角枕有多么鲜艳;长长的竹席铺着丝被会更加灿烂。粲:鲜艳。烂:闪闪发光。文茵:绣花的丝褥。长筵:棉被。[3]尚:娶公主为妻称为尚。[4]主:公主,指刘惔的妻子庐陵公主。【译文】袁羊有一次去拜访刘惔。刘惔正在帐内睡觉,还没有起来。袁羊便作诗嘲笑刘惔道:"角枕粲文茵,锦衾烂长筵。"刘惔娶的是晋明帝司马绍的女儿庐陵公主,公主看了这诗后很不高兴地说道:"袁羊是古代狂人的子孙。"
【评析】
袁羊作诗只是因为一时兴起,看见睡懒觉的刘惔,就借用古人的文章拿他开玩笑,没想到惹得刘惔的妻子庐陵公主十分不满,还直骂袁羊太过狂妄。
桓嗣形似其舅【原文】桓豹奴是王丹阳[1]外生,形似其舅,桓甚讳[2]之。宣武云:"不恒[3]相似,时似耳。恒似是形,时似是神。"桓逾不说[4]。【注释】[1]桓豹奴:即桓嗣。王丹阳:即王混。[2]讳:忌讳。[3]恒:常常、一直。[4]逾不说:更加不高兴。说,同"悦"。【译文】桓嗣是王混的外甥,长得很像他的舅舅。桓嗣非常忌讳这一点。桓温说:"你也不是总像你的舅舅,只是偶尔像而已。经常像的是相貌,偶尔像的是神情。"于是桓嗣就更加不高兴了。
【评析】
魏晋时期,人们都注重精神意念,比如清谈、作诗、作画、隐居,都需要达到一种精神境界,才能被世人所欣赏。从桓豹奴忌讳形似其舅舅的这件事情可以看出,当时的人不喜欢跟别人"形似",都喜欢能有自己的"神、态"。而桓温认为桓豹奴与他舅舅王丹阳在"形"的方面"恒似",在"神"上"时似",如此便击中了桓豹奴的要害,因而使他更加不高兴。
应变将略,非其所长【原文】郗司空拜北府[1],王黄门[2]诣郗门拜,云:"应变将略,非其所长[3]。"骤咏[4]之不已。郗仓谓嘉宾[5]曰:"公今日拜,子猷言语殊不逊[6],深不可容[7]!"嘉宾曰:"此是陈寿作诸葛评,人以汝家[8]比武侯,复何所言?"【注释】[1]郗司空:即郗愔。拜北府:指郗愔就任徐州军政长官。[2]王黄门:即王徽之。[3]应变将略,非其所长:随机应变的用兵谋略,并非此人所擅长。[4]骤咏:反复说。[5]郗仓:即郗融。郗愔的儿子郗超的弟弟。嘉宾:即郗超。[6]不逊:不谦逊,无礼。[7]深不可容:绝对不可原谅。[8]汝家:你的父亲。【译文】郗司空被任命为徐州军政长官,他的外甥王徽之来登门祝贺,说:"随机应变的用兵谋略,并非此人所擅长。"他反复、不停地吟诵着这句话。郗司空的二儿子郗仓对他的哥哥郗超说:"父亲今天上任,王徽之太无礼了,实在无法容忍。"郗超说:"这是陈寿对诸葛亮的评价,人家把你父亲比作诸葛武侯,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评析】
王徽之为人"荒诞不稽",生活上"不修边幅"。即使是做了官,也是"蓬首散带","不综府事"。桓冲曾劝告他,为官要整衣理冠,应当努力认真严肃地处理公务。他对桓冲的话根本不予理睬,照样"直眼高视",整天用手板拄着自己的面颊,东游西逛。他去了刚升官的舅舅郗司空家里,却没有像别人一样大说贺词,却反复念着"应变将略,非其所长。"这让郗司空的二儿子很不高兴,但是大儿子郗超却巧妙地转用了王徽之的话,说:"这是人们赞誉诸葛亮的话,这不是把父亲抬高了嘛?还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簸之扬之,糠秕在前【原文】王文度、范荣期俱为简文所要[1]。范年大而位小,王年小而位大。将前[2],更相推在前,既移久[3],王遂在范后。王因谓曰:"簸之扬之,糠秕在前[4]。"范曰:"洮之汰之,砂砾在后[5]。"【注释】[1]王文度:即王坦之。范荣期:即范启。简文:即东晋简文帝。所要:同"所邀",被邀请。[2]将前:将要前行时。[3]移久:过了很久。[4]簸(bò)之扬之,糠秕在前:簸扬轻浮之物。这是王坦之在以糠秕嘲弄范启。[5]洮(tá)之汰之,砂砾在后:淘洗杂质。这是范启在以砂砾来嘲笑王坦之。【译文】王文度和范荣期一起得到简文帝邀请。范荣期年纪大而职位低,王文度年纪小而职位高。到了简文帝那里,将要进去的时候,两人轮番推让,要对方走在前面;已经推让了很久,王文度终于走在范荣期的后面。王文度于是说:"簸米扬米,秕子和糠在前面。"范荣期说:"淘米洗米,沙子和石子在后面。"
【评析】
范启是年岁大却官职小,和王坦之相反,两个人在进门的时候都互相退让一番不肯走前面,最后王坦之把范启推到前面,然后又在后面开玩笑说:"用簸箕扬米,米糠总是被扬在前面。"范启也开玩笑回复说:"用河水淘米,沙砾总是被淘在后面。"后来,王坦之当上了朝中的中书令,封为蓝田侯。在简文帝临终的时候,他和谢安同时封为顾命大臣,而范启则始终默默无闻。后来人们就用"簸之扬之,糠秕在前"来形容位卑而居前列。
魏顗雅有体量【原文】魏长齐雅有体量[1],而才学非所经。初宦当出,虞存[2]嘲之曰:"与卿约法三章:谈者死,文笔[3]者刑,商略[4]抵罪。"魏怡然而笑,无忤[5]于色。【注释】[1]魏长齐:即魏顗,字长齐,会稽人,官至山阴令。体量:度量。[2]虞存:字道长,官至尚书吏部郎。[3]文笔:这里指写文章。[4]商略:品评,评析。[5]忤:抵触、不满。【译文】魏长齐很有气量,可是才学不是他所擅长的。刚做官要赴任时,虞存嘲笑他说:"和你约法三章:高谈阔论的人处死,舞文弄墨的人判刑,品评人物就治罪。"魏长齐和悦地笑了,没有一点抵触情绪。
【评析】
魏顗、虞球、虞存、谢奉并称为四族之俊。魏顗有着旷达的胸怀,但是才学一类的不是他所擅长的。在初做官的时候,虞存便借此嘲笑他,说:"清谈之人、写文章的人和进行学术研讨的人都应受到惩罚。"而他所说的这三方面的事情都不是魏顗擅长的,而虞存的嘲戏之意也正在于此。魏顗当然也知道虞存就是要嘲笑他,但是并不和他计较,反而一脸微笑着,这正表现了他的度量之大。
前倨而后恭【原文】谢遏[1]夏月尝仰卧,谢公清晨卒[2]来,不暇着衣,跣出屋外。方蹑履[3]问讯。公曰:"汝可谓前倨而后恭[4]。"【注释】[1]谢遏:即谢玄,字幼度,小字遏。[2]谢公:即谢安。卒:通"猝",突然。[3]履(lǚ):一种单底鞋子,可供正式场合穿着。[4]前倨(jù)而后恭:语出《战国策·秦策》,是说苏秦在秦国游说失败后回到家中,嫂子不给他做饭;后来他在赵国做了大官,回家时嫂子见了他就跪拜在地。苏秦问:"嫂何前倨而后恭也?"倨,傲慢;怠慢。恭:五体投地、恭敬。【译文】谢遏在夏天的一个夜晚,脸朝上睡着,谢安清晨突然来到,谢遏来不及穿衣服,光着脚跑出屋外,这才穿鞋请安。谢安说:"你可以说是‘前倨而后恭’。"
【评析】
谢玄幼年由谢安抚养长大,两人感情深厚,叔侄两人之间也经常会开些小玩笑。在这里,谢玄因为睡得正香而没感觉到谢安的到来,醒来后匆忙不迭地准备请安,跟他肆无忌惮的睡姿形成鲜明对比,谢安就借"前倨而后恭"的历史典故来取笑谢玄的行为滑稽,格外幽默风趣。
咄咄逼人【原文】桓南郡与殷荆州[1]语次,因共作了语[2]。顾恺之曰:"火烧平原无遗燎[3]。"桓曰:"白布缠棺竖旒旐[4]。"殷曰:"投鱼深渊放飞鸟。"次作危语[5]。桓曰:"矛头淅米剑头炊[6]。"殷曰:"百岁老翁攀枯枝。"顾曰:"井上辘轳卧婴儿。"殷有一参军在坐。云:"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殷曰:"咄咄逼人[7]!"仲堪眇目[8]故也。【注释】[1]桓南郡:即桓玄。殷荆州:即殷仲堪。[2]了语:有关"终了"一词的事物。[3]遗燎:余火,剩下的火种。文中意思是野火烧了平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4]旒(liú)旐(zhà):是招魂幡,出殡的时候在棺材前面引路的旗子。[5]危语:有关"危险"一词的事物。[6]淅:淘洗。炊:做饭的意思。[7]咄咄逼人:说话鲁莽,揭人短处。[8]眇目:一只眼失明。【译文】南郡公桓玄和荆州刺史殷仲堪谈话时,顺便一同说那种表明一切都终了的事。顾恺之说:"火烧平原无遗燎。"桓玄说:"白布缠棺竖旒旐。"殷仲堪说:"投鱼深渊放飞鸟。"接着又说处于险境的事。桓玄说:"矛头淅米剑头炊。"殷仲堪说:"百岁老翁攀枯枝。"顾恺之说:"井上辘轳卧婴儿。"殷仲堪有一个参军也在座,说:"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殷仲堪说:"咄咄逼人!"这是因为殷仲堪瞎了一只眼睛。
【评析】
名士们之间经常进行清谈,好比一个学术交流会,但是他们这个就比较随性、自由发挥,属于一种纯粹的"戏谈"。但是结尾的时候殷仲堪的参军参与了交流,只是句子里无意中把殷仲堪的毛病给放进去了,便让殷仲堪觉得甚是难堪。
祖参军如从屋漏中来【原文】祖广[1]行恒缩头。诣桓南郡[2],始下车,桓曰:"天甚晴朗,祖参军如从屋漏[3]中来。"【注释】[1]祖广:字渊度,范阳人,曾任桓玄手下的参军,官至护军长史。[2]桓南郡:即桓玄。[3]屋漏:此一语双关。本来是指屋子的西北角,因为西北角上开有天窗,日光由此照射到屋里。这里是指漏水的房屋,调侃祖广走路时缩头缩脑的滑稽模样。【译文】祖广走路经常缩着脑袋。他去拜访南郡公桓玄,刚一下车,桓玄说:"天气很晴朗,怎么祖参军像是从漏雨的房子里出来一样。"
【评析】
桓玄的"祖参军如从屋漏中来"就是从侧面描述了祖广的形象——在走路的时候缩头缩脑的,让人看上去觉得很滑稽。但是桓玄的话说得很幽默,既形容出来他的样子,也没有得罪祖广。
轻诋 第二十六
桓温慨神州陆沉【原文】桓公入洛[1],过淮、泗,践北境,与诸僚属登平乘楼[2]。眺瞩中原,慨然曰:"遂使神州陆沉[3],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4]其责!"袁虎[5]率尔对曰:"运自有废兴。岂必诸人之过?"桓公懔然作色,顾谓四坐曰:"诸君颇闻刘景升[6]不?有大牛重千斤,啖刍豆[7]十倍于常牛。负重致远。曾不若一羸牸[8]。魏武入荆州,烹以飨士卒,于时莫不称快。"意以况袁。四坐既骇,袁亦失色。【注释】[1]桓公:即桓温。入洛:指桓温在晋废帝太和四年(公元369年)伐燕一事,后因粮运不济,受挫而还。[2]平乘楼:大船的船楼。[3]陆沉:失陷,指国土沦丧。[4]王夷甫:即王衍,字夷甫,虽居宰辅之位,却爱好清谈而不以国事为重,最后被石勒俘虏杀害。任:负。[5]袁虎:即袁宏袁彦伯。[6]刘景升:即刘表,字景升,汉末曾任荆州牧。在曹操、袁绍相争的官渡之战前,袁绍向他求助,他暗中保持中立;袁绍失败后,曹操讨伐他,曹兵未至就因病而死。[7]刍豆:喂牲口的草料和豆料。[8]羸牸(zì):瘦弱不堪的母牛。【译文】桓温进兵洛阳,经过淮水、泗水,踏上北方地区,和下属们登上船楼,遥望中原,感慨地说道:"终于使国土沦陷,长时间成为废墟,王夷甫等人不能不承担这一罪责!"袁虎轻率地回答说:"国家的命运本来有兴有衰。难道都是他们的过错?"桓温神色威严,面露怒容,环顾满座的人说:"诸位多少都听说过刘景升吧?他有一条千斤重的大牛,吃的草料,比普通牛多十倍,可是拉起重载走远路,简直连一头瘦弱的母牛都不如。魏武帝进入荆州后,把大牛杀了来慰劳士兵,当时没有人不叫好。"桓温本意是用大牛来比拟袁虎。满座的人都震惊了,袁虎也大惊失色。
【评析】
桓温进军洛阳,眺望中原的时候正在感叹国家的沦丧,而袁虎却轻率地回复了他的话,将国运兴衰理解为天命。志在恢复中原的桓温当然听不得这样的话,所以他就用那头只能吃不能干活的牛来比喻袁虎。当袁虎听明白之后,吓得脸色都变了,在座的人也都吓坏了。
高柔不为王濛、刘惔所知【原文】高柔[1]在东,甚为谢仁祖[2]所重。既出,不为王、刘所知。仁祖曰:"近见高柔,大自敷奏[3],然未有所得。"真长[4]云:"故不可在偏地居,轻在角(角弱)中,为人作议论。"高柔闻之,云:"我就伊无所求。"人有向真长学[5]此言者,真长曰:"我实亦无可与伊者。"然游燕犹与诸人书:"可要安固[6]。"安固者,高柔也。【注释】[1]高柔:字世远,乐安县人,曾官历司空参军、安固县令、冠军参军等职。[2]谢仁祖:即谢尚。[3]大自敷奏:频繁上书。[4]真长:即刘惔。[5]学:学舌。[6]安固:即高柔,因其做过安固令,所以又被人称安固。【译文】高柔在东边,深为谢仁祖所敬重。到京都以后,不被王濛、刘真长所赏识。仁祖说:"近来看见高柔大力地呈上奏章,然而没有什么效果。"刘真长说:"本来就不能在偏僻的地方居住,随便地住在一个角落,不过是被人当作议论的对象。"高柔听到这句话,说:"我和他交往并不图什么。"有人拿这句话向刘真长学舌,刘真长说:"我实在也没有什么东西可给他。"然而游乐宴饮时还是给各位写信说:"可以邀请安固。"安固,就是高柔。
【评析】
王濛和刘惔对高柔没有过高的评价,认为他从会稽那样的小地方出来,没有什么名气。所以当他在给皇上献策之后什么奖励也没有得到,便遭到刘惔取笑,说他的出身寒微。只是在取笑过后,刘惔还是会承认他的学识和正直,因为每次宴饮,刘惔也总是会想到写信让别人邀请高柔。
王坦之与支道林不睦【原文】王中郎与林公绝不相得[1]。王谓林公诡辩,林公道王云:"着腻颜恰[2],綸布[3]单衣,挟《左传》,逐郑康成[4]车后,问是何物尘垢囊[5]!"【注释】[1]王中郎:即王坦之。林公:即支遁支道林。绝不相得:相处不好。[2]颜恰(qià):三国魏时流行的一种模仿古代皮弁而制成的丝帛便帽,帽前有一横缝,可以区别前部和后部;到西晋末年,渐渐去掉横缝,称为"无颜恰"。东晋时期戴颜帢,犹同今天戴古人的冠巾,已不合时宜。[3]布:古代的一种粗葛布。[4]郑康成:即郑玄,字康成,东汉著名经学家,曾聚徒讲学,遍注群经。[5]尘垢囊:装尘土和污垢的皮囊。【译文】北中郎将王坦之和支道林非常合不来。王坦之认为支道林只会诡辩,支道林批评王坦之说:"戴着油腻的古帽,穿着布制单衣,挟着《左传》,跟在郑康成的车子后面跑。试问这是什么尘垢口袋!"
【评析】
名士之间有了矛盾的时候就往往忘记了他们平时所大力提倡的那种旷达的情怀,而是喜欢互相对抗,甚至用尽自己的文才以及可以使用的一切鄙视的语句去诋毁对方。
孙绰为王濛作诔文【原文】孙长乐作王长史[1]诔云:"余与夫子[2],交非势利,心犹澄水,同此玄味。"王孝伯[3]见曰:"才士[4]不逊,亡祖何至与此人周旋!"【注释】[1]孙长乐:即孙绰。王长史:即王濛。[2]夫子:对文人的尊称。[3]王孝伯:即王恭。王濛的孙子。[4]才士:有才华的人,这里指孙绰。【译文】长乐侯孙绰给司徒左长史王濛写诔文,说:"我和他的交往,并不是势利之交;我们的心里像是清水一样,都有这种玄奥美妙的旨趣。"王孝伯看后说:"文人不谦虚,亡祖何至于跟这种人交往!"
【评析】
王恭瞧不起孙绰,可是孙绰偏偏却在纪念王濛的诔文中写到自己曾经和王濛相交,而且相交甚欢,这结果便可想而知了。
谢玄轻诋谢万【原文】谢太傅[1]谓子侄曰:"中郎[2]始是独有千载!"车骑[3]曰:"中郎衿抱[4]未虚,复那得[5]独有?"【注释】[1]谢太傅:即谢安。[2]中郎:即谢万,谢安的弟弟,谢玄的叔叔。[3]车骑:即谢玄。[4]衿(jīn)抱:胸怀。[5]那得:怎么能。【译文】太傅谢安对子侄们说:"中郎才是千百年来独一无二的。"车骑将军谢玄说:"中郎胸怀不够开阔,又怎么能算是独一无二的?"
【评析】
谢安本想向大家推崇出一个榜样来,让大家学习学习的,但是谢玄马上就表现出了对谢万的极度不满。
王坦之作《沙门不得为高士论》【原文】王北中郎不为林公[1]所知,乃着[2]论《沙门不得为高士论》。大略云:"高士必在于纵心调畅[3],沙门虽云俗外[4],反更束于教[5],非情性自得之谓也。"【注释】[1]王北中郎:即王坦之。林公:即支遁支道林。[2]着:著。[3]高士:超越世俗的人。纵心调畅:随心所欲以致心境协调舒畅。[4]沙门:依照戒律出家修行的佛教徒,即和尚。俗外:俗世之外。[5]束于教:被教义所束缚。【译文】北中郎将王坦之不被支道林所赏识,便著述《沙门不得为高士论》。大致说:"隐士一定处在随心所欲、心境谐调舒畅的境界。和尚虽然是置身世外,反而更加受到宗教的束缚,说明他们的本性并非悠闲自得。"
【评析】
王坦之把对支道林的不满全寄情于诗文中,文中既为自己塑造了一个正面形象,以改善影响,同时也从侧面向众人说明像支道林这样的人之所以会让人感觉悠然自适,只是因为他们被教条所禁锢了,而并不是本性使然,意在指出他们的多种做作,暗含着对支道林的极为不满。
洛生咏【原文】人问顾长康[1]:"何以不作洛生咏[2]?"答曰:"何至作老婢[3]声!"【注释】[1]顾长康:即顾恺之。[2]洛生咏:洛阳的书生吟诵诗文的腔调。[3]老婢:老年妇女。【译文】有人问顾长康:"为什么不模仿洛阳书生读书的声音来咏诗呢?"顾长康回答说:"何至于模仿老妇的声音!"
【评析】
文中可见顾恺之对于洛阳书生的鄙视。
庾恒不推许殷觊【原文】殷觊、庾恒并是谢镇西[1]外孙。殷少而率悟,庾每不推。尝俱诣谢公,谢公熟视殷,曰:"阿巢[2]故似镇西。"于是庾下声[3]语曰:"定何似[4]?"谢公续复云:"巢颊[5]似镇西。"庾复云:"颊似,足作健[6]不?"【注释】[1]谢镇西:即谢尚。[2]阿巢:即殷觊,字伯通,小名阿巢。阿在前作辅助语词,没有实义。[3]下声:压低声音。下,低。[4]定何似:哪里像。[5]颊:脸蛋。[6]健:强壮,或为强者。【译文】殷觊和庾恒都是谢尚的外孙。殷觊自幼聪明直率,但是庾恒却总不赞许他。有一次,他们一起去拜访谢安,谢安仔细打量了殷觊一番,说:"殷觊确实像谢尚。"这时候,庾恒低声说道:"哪里像?"谢安接着说:"殷觊的脸颊长得像谢尚。"庾恒就又说:"脸颊像,难道就能够成为强者吗?"
【评析】
殷觊和庾恒是表兄弟,殷觊从小就很聪明,而且大人们也都很喜欢他,但是庾恒就是不愿意承认,偏偏那次谢安却一再地称赞殷觊的样子长得跟他的外祖父很像,也就是说他将来也会很有出息的,这就让本来心里就觉得不平衡的庾恒更加反感了,所以就反驳道:"样子长得像就能判定将来能成为强者吗?"
韩伯无风骨【原文】旧目韩康伯[1]:捋肘[2]无风骨。【注释】[1]韩康伯:即韩伯韩豫章。[2]捋(lǚ)肘:握住胳膊肘用力地滑动。【译文】过去的人们评价韩豫章说:"用力握捏胳膊肘,也摸不着他的骨头。"
【评析】
说明韩豫章体型肥胖,一身肥肉,使劲捏握也感觉不到骨头的存在。
支道林讥王氏兄弟说吴语【原文】支道林入东,见王子猷[1]兄弟。还,人问:"见诸王何如?"答曰:"见一群白颈乌[2],但闻唤哑哑声[3]。"【注释】[1]王子猷:即王徽之。[2]白颈乌:乌鸦的一种,颈部有一圈白羽毛。王氏兄弟多穿白衣领的服装,所以这样讥讽他们。[3]唤哑哑声:丞相王导虽是北方人,但很喜爱说吴地方言,王氏子弟多学他的做法。这里是在讥讽他们说话像乌鸦叫。【译文】支道林到会稽去,见到了王子猷兄弟。他回到京都,有人问:"你看王氏兄弟怎么样?"支道林回答说:"看见一群白脖子乌鸦,只听到哑哑叫。"
【评析】
支道林在这里是讥笑王氏兄弟说的吴语,因为那时候王丞相主要措施是在于化解南北方的矛盾。他自身是北方人,但是为了缓和矛盾、增进交流,也开始学说吴语。而支道林去了刚好也听见了,便用此语来讥讽他们兄弟。
桓玄讥愚钝者【原文】桓南郡每见人不快[1],辄嗔云:"君得哀家梨[2],当复不烝[3]食不?"【注释】[1]桓南郡:即桓玄。快:技艺高超。[2]哀家梨:秣陵哀仲家产大梨,味道甜美。[3]烝:同"蒸",吃。【译文】南郡公桓玄每当看见别人笨拙,就生气说:"您得到哀家的梨,该不会蒸着吃吧?"
【评析】
拿哀家梨来打比方,哀家梨的特点是又大又好吃,所以桓玄就借这个意思去讽刺愚蠢的人不会去辨别,却总是自以为是,就这样把好的东西给浪费掉了。
假谲 第二十七
曹操好为游侠【原文】魏武[1]少时,尝与袁绍好为游侠[2],观人新婚,因潜入主人园中,夜叫呼云:"有偷儿贼!"青庐[3]中人皆出观,魏武乃入,抽刃劫新妇,与绍还出。失道,坠枳棘[4]中,绍不能得动,复大叫云:"偷儿在此!"绍遑迫自掷[5]出,遂以俱免。【注释】[1]魏武:即曹操。[2]游侠:重义轻生又好招惹是非的人。[3]青庐:古代结婚用的新房。用青布搭成的棚屋。[4]枳(zhǐ)棘:乔木,果实黄绿色,可入药。[5]遑迫:惊慌。掷:腾跃。【译文】魏武帝曹操年轻时,和袁绍两人常常喜欢做游侠。他们去看人家结婚,乘机偷偷进入主人的园子里,到半夜大喊大叫:"有小偷!"青庐里面的人都跑出来察看,曹操便进去,拔出刀来抢劫新娘子。接着和袁绍迅速跑出来。中途迷了路,陷入了荆棘丛中,袁绍动不了。曹操又大喊:"小偷在这里!"袁绍惊恐着急,赶快自己跳了出来,两人终于得以逃脱。
【评析】
因为两个人都有所谓的"游侠"性格,所以成了最亲密的好朋友,也经常做一些违反常理、离经叛道的事情。这里讲述的就是他们劫持别人家新娘子的事情。他们在这里上演了一出调虎离山之计,顺利把新娘子拐出去,这正中了他们下怀。而在逃跑途中不慎掉落荆棘中的袁绍真是让人发急,眼看着只能等着被抓了。情急之下的曹操只好大嚷"小偷在此",便把荆棘中的袁绍吓得跳出来了,从而顺利逃脱。曹操确实有点小伎俩,而且此时用得很恰当。
望梅止渴【原文】魏武行役,失汲道[1],军皆渴,乃令曰:"前有大默林[2],饶子,甘酸,可以解渴。"士卒闻之,口皆出水,乘此得及前源。【注释】[1]汲(jí)道:通向水源的道路。[2]默林:青梅树林。【译文】魏武帝曹操率部远行军,找不到取水的路,全军都很口渴,于是便传令说:"前面有大片的梅树林子,梅子很多,味道甜酸,可以解渴。"士兵听了这番话,口水都流出来了。利用这个办法得以赶到前面的水源地。
【评析】
在这样的情况下,曹操只能用欺骗的手段让士兵们心里充满希望,才能渡过眼前的难关,继续支撑着找到水源;而士兵们心里也像曹操所预想的那样,都期待着曹操所说的那片梅树林,于是他们心里也有了目标有了希望,最终虽然没有什么梅树林,但是找到了他们最需要的水源地。
曹操使诈杀随从【原文】魏武常言:"人欲危己[1],己辄心动。"因语所亲小人[2]曰:"汝怀刃密[3]来我侧,我必说心动。执汝使行刑,汝但勿言其使,无他,当厚相报!"执者[4]信焉,不以为惧,遂斩之。此人至死不知也。左右以为实,谋逆者挫气[5]矣。【注释】[1]危己:加害自己。[2]小人:亲近随从。[3]密:暗地里,悄悄地。[4]执者:被捉住的人。[5]谋逆:想要加害曹操的人。挫气:挫伤了勇气。【译文】魏武帝曾经说过:"如果有人要害我,我立刻就心跳。"于是授意他身边的侍从说:"你揣着刀隐蔽地来到我的身边,我一定说心跳。我叫人逮捕你去执行刑罚,你只要不说出是我指使,没事儿,到时一定重重酬报你。"那个侍从相信了他的话,不觉得害怕,终于被杀了。这个人到死也不醒悟啊。手下的人认为这是真的,谋反者丧气了。
【评析】
这是由曹操一手导演的戏,而随从只是这个戏的配角,听从他的指挥,还相信曹操真的会重重地报答他,却没有考虑到要演的这出戏中曹操所说的那些情节其实一点都不简单。最后到死也死得不明不白。但是这场戏却收到了他预想的好效果。身边那些想要加害他的人都以为他有能预测别人要祸害他的先知,也都只好放弃了想要谋害他的想法。
曹操假梦杀人【原文】魏武常云:"我眠中不可妄[1]近。近便斫人,亦不自觉,左右宜深慎此!"后阳[2]眠,所幸一人窃以被覆之,因便斫杀。自尔每眠,左右莫敢近者。【注释】[1]妄:随便。[2]阳:通"佯",假装。【译文】魏武帝曹操曾经说过:"我睡觉时不可随便靠近我,一靠近,我就杀人,自己也不知道。你们应该十分小心这点。"有一天,曹操假装睡熟了,有个亲信偷偷地拿条被子给他盖上,曹操趁机把他杀死了。从此以后,每次睡觉的时候,身边的人没有谁敢靠近他。
【评析】
曹操为了证明他的话是说一不二的,为了验证他的话的效果,以求达到建立在众人心中的威信,就杀了个随从。于是别人再也不敢在他睡觉的时候靠近他,以免丧命。这样也为曹操增加了一份安全感。
袁绍遣人刺曹操【原文】袁绍年少时,曾遣人以剑掷魏武,少下[1],不着。魏武揆[2]之,其后来必高,因帖[3]卧床上,剑至果高。【注释】[1]少下:稍微偏下。[2]揆(kuí):测量。[3]帖:贴。【译文】袁绍年轻的时候,曾经派遣人夜里用剑刺杀魏武帝曹操,剑稍微偏低了些,没有刺中。曹操推测第二剑肯定会高些,于是就贴床紧卧,剑刺下来的时候果真很高。
【评析】
刺客们第一次因为刺得低了没有刺中,以为曹操还没有醒,所以刺第二剑的时候便纠正了所犯的错误,抬高了位置;而曹操其实那时候已经醒了,却装作没醒的样子,然后反其道而行之,躺得更低。于是让他们扑了个空,保全了自己。
王羲之诈眠脱险【原文】王右军[1]年减十岁时,大将军甚爱之,恒置帐中眠。大将军尝先出,右军犹未起[2]。须臾,钱凤[3]入,屏[4]人论事,都忘右军在帐中,便言逆节[5]之谋。右军觉,既闻所论,知无活理,乃剔吐[6]污头面被褥,诈孰眠[7]。敦论事造半,方意右军未起,相与大惊曰:"不得不除之!"及开帐,乃见吐唾从横[8],信其实孰眠,于是得全[9]。于时称其有智。王羲之【注释】[1]王右军:即王羲之,是王敦的堂侄。[2]起:睡醒。[3]钱凤:字世仪,吴嘉兴钱尉的儿子,曾任王敦手下的铠曹参军。王敦失败后被杀。[4]屏:屏退;使避开。[5]逆节:指叛逆作乱。[6]剔吐:呕吐。剔,一作"阳",通"佯",假装。[7]孰眠:同"熟眠",酣睡中。[8]从横:纵横。从,同"纵"。[9]得全:得以保全。【译文】右军将军王羲之不满十岁的时候,大将军王敦很喜爱他,常常安排他在自己的床帐中睡觉。有一次,王敦先出帐,王羲之还没有起床。一会儿,钱凤进来,屏退手下的人,商议事情,一点也没想起王羲之还在床上,就说起叛乱的计划。王羲之醒来,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谈论,就知道没法活命了,于是抠出口水,把头脸和被褥都弄脏了,假装睡得很熟。王敦商量事情到中途,才想起王羲之还没有起床,彼此十分惊慌,说:"不得不把他杀了。"等到掀开帐子,才看见他吐得到处都是,就相信他真的睡得很熟,于是才保住了命。当时人们都称赞他有智谋。
【评析】
王敦和手下商议谋反的事情,没注意到正在床上睡觉的王羲之,因为王羲之年幼,再加上心情紧张把房间里还有个人忽略了,此时他们才大惊失色。尽管王敦很喜欢他,但是一旦泄露后果也是不堪设想,准备杀了王羲之。聪明的小王羲之,知道这个时候唯有装睡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于是装睡,也就逃过了这一劫。
温峤续娶表妹【原文】温公丧妇,从姑刘氏[1]。家值乱离散,唯有一女,甚有姿慧[2],姑以属公觅婚。公密有自婚意,答云:"佳婿难得,但如峤比云何?"姑云:"丧败[3]之余,乞粗存活,便足慰吾余年,何敢希汝比[4]?"却后[5]少日,公报姑云:"已觅得婚处,门地粗可,婿身名宦,尽不减峤。"因下玉镜台[6]一枚。姑大喜。既婚,交礼,女以手披纱扇[7],抚掌大笑曰:"我固疑是老奴[8],果如所卜!"玉镜台,是公为刘越石长史,北征刘聪[9]所得。【注释】[1]刘氏:既然是温峤堂姑母,应当称温氏,这里可能是随夫姓而称刘氏。又据《温氏谱》,温峤并未娶刘家女子,所以有人认为这是一篇虚构的文字。[2]姿慧:貌美且聪慧。[3]丧败:丧乱败落。[4]何敢希汝比:怎么敢奢求像你这样的人做女婿呢?[5]却后:过后。[6]玉镜台:一种玉制的梳妆用具,上面可以架镜子。[7]纱扇:新娘用来遮脸的纱巾。[8]老奴:老家伙,含有亲密调侃的意味。[9]刘越石:刘琨,字越石,晋中山魏昌(今河北无极)人,曾任并州刺史、都督并冀幽三州军事,死后追赠侍中、太尉。在西晋衰微之时,有志辅佐帝室,司马睿在建康称晋王,身在北方的刘琨便派温峤南下劝进。刘聪:字玄明,匈奴族,十六国时期汉国国君。其父刘渊死后,他杀兄夺取帝位,后攻破西晋京都,俘虏怀、愍二帝。【译文】温峤死了妻子,随房姑母刘氏。一家人碰上战乱,辗转离散,只有一个女儿,很漂亮又很聪明,堂姑母托温峤给找个女婿。温峤私下里有意给自己定亲,就回答说:"称心如意的女婿不容易找到,只是和我一样的行不行?"姑母说:"经过战乱活下来的人,只求马马虎虎保住条命,就足以让我晚年安适,哪里还敢希望和你一样?"过后不几天,温峤回复姑母说:"已经找到一户人家,门第还过得去,女婿本人名声、官位全都不比我差。"于是送上一个玉镜台做聘礼。姑母非常高兴。等到结婚,行了交拜礼以后,新娘用手拨开纱扇,拍手大笑说:"我本来就疑心是你这个老家伙,果然不出所料。"玉镜台是温峤做刘越石的长史北伐刘聪时得到的。
【评析】
温峤看上了堂姑母的女儿,但是又羞于启齿,温峤早就有打算娶她的意思,就在堂姑母面前做了一番自荐,只是他这个自荐属于试探性的,因为在询问了堂姑母的择婿标准后,并没有明白告诉堂姑母要娶他女儿的就是自己,只是暗示了一下。当正式行礼后新娘发现新郎原来就是温峤之后竟大喜过望,可能她在之前也跟温峤一样,对对方都有好感,只是女子对于这样的事情更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到确认之后,才表现出自己的喜悦。
愍度道人立"心无义"说【原文】愍[1]度道人始欲过江,与一伧道人为侣[2],谋曰:"用旧义在江东,恐不办[3]得食。"便共立"心无义"。既而此道人不成渡。愍度果讲义积年。后有伧人来,先道人寄语云:"为我致意愍度,无义那可[4]立?治此计,权救饥尔!无为遂负如来[5]也。"【注释】[1]愍(mǐn):同"敏"。[2]伧:粗俗,鄙陋。南北朝的时候南人用这个词来蔑称北人。侣:作伴。[3]不办:不能。[4]那可:怎么能。[5]无为:同"勿为",不能,不要。如来:佛祖,这里是概指佛教、佛法。【译文】愍度和尚起初想过江到江南,邀一个北人和尚做伴,两人商量说:"在江南宣讲旧教义,恐怕难以糊口。"就一道创立"心无义"。事后,这个和尚没有去成。愍度和尚果然在江南宣讲了多年的"心无义"。后来有个北人过江来,那个和尚请他传话说:"请替我问候愍度,告诉他,‘心无义’怎么可以成立呢?当初想出这个办法,只是姑且用来度过饥寒罢了,不要最终违背了如来佛呀!"
【评析】
两个想要过江的和尚因为有同样的目的而中途结伴,但是都考虑到渡江最大的问题就是温饱问题,于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便商议出"心无义"说。但是北方的僧人没有一块同行了,就只剩下愍度道人自己,而他却坚持着过江以后仍然传讲当初为了解决温饱而创立的"心无义"说。北方的僧人就托人提醒他,那个所谓的"心无义"只是为了解决温饱问题的幌子,根本不值得继续传扬那样的学说了,还是要回归佛教的真谛中去。
孙绰使诈嫁恶女【原文】王文度弟阿智[1],恶乃不翅[2],当年长而无人与婚。孙兴公[3]有一女,亦僻错[4],又无嫁娶理。因诣文度,求见阿智。既见,便阳言:"此定可,殊不如人所传,那得至今未有婚处?我有一女,乃不恶[5],但吾寒士,不宜与卿计,欲令阿智娶之。"文度欣然而启蓝田[6]云:"兴公向来,忽言欲与阿智婚。"蓝田惊喜。既成婚,女之顽嚣,欲过阿智。方知兴公之诈[7]。【注释】[1]王文度:即王坦之。阿智:即王虔之,字文将,小字为阿智。娶太原孙绰的女儿。阿为前辅助语气辞,无实义。[2]乃:颇,甚。六朝的口语词。不翅:即"不啻(chì)",意思是不只,不止。[3]孙兴公:即孙绰。[4]僻错:怪癣、不通情理。[5]不恶:不坏,不错。乃不恶的意思就是说非常不错。[6]蓝田:即王述。[7]诈:耍诈。【译文】王文度的弟弟阿智,不仅仅坏,而且年龄也大了,没有人和他结亲。孙兴公有一个女儿,也很怪僻、不近情理,又没有办法嫁出去。他便去拜访文度,要求见见阿智。见面后,便假意说:"这孩子必定合意,肯定不像人们所传的那样,哪能到现在还没有成亲?我有一个女儿,还不丑,只不过我是个贫寒之士,本不应和你商量,但我想让阿智娶她。"文度很高兴地告诉父亲蓝田侯王述说:"兴公刚才来过,忽然说起要和阿智结亲。"王述又惊奇又高兴。结婚以后,女方的愚蠢、顽固,快要超过阿智。这才知道孙兴公耍诈。
【评析】
孙绰利用了王坦之的虚荣心和他着急要替弟弟选亲的心理,先奉承了他半天,然后又降低自己的身份,把自己说成是个贫寒的人,只是因为出身不好所以耽误了自己那个好女儿,又因为贫寒而卑微地向王坦之家提亲。如此,王坦之信以为真,告诉父亲王述,王述刚好也为儿子着急,于是便高兴地应下了这门婚事。王坦之让自己的弟弟娶了孙绰的女儿,没想到孙绰的女儿比他弟弟还要笨。这时候才知道是孙绰耍的鬼点子。
谢玄少时好着香囊【原文】谢遏[1]年少时,好着[2]紫罗香囊,垂覆手[3],太傅患之,而不欲伤其意。乃谲与赌[4],得即烧之。【注释】[1]谢遏:即谢玄。[2]着:佩戴。[3]覆手:手巾之类。[4]谲(jué)与赌:骗他以香囊为资本赌博。谲:诡诈,设计谋。【译文】谢遏年轻时,喜欢带紫罗香囊,挂着手巾。太傅谢安为这事很担忧,又不想伤他的心。于是就骗他来赌,把他的香囊赢过来马上烧掉。
【评析】
谢玄自幼聪慧过人,被谢安器重。但是他一个男孩子却总是喜欢佩戴手巾、香囊这些小饰品,谢安不免为侄儿的前途担忧,担心他不务正业,于是就想办法要让他归正,可是又不能明着抢走或责骂他,那样反会起到不好的效果。于是趁着和他做游戏的时候想办法赢了他的香囊,把它烧了,并劝说他以后不要再戴这种东西,谢玄从此以后便听谢安的话不再玩弄这些物什。
黜免 第二十八
诸葛宏遭流放【原文】诸葛宏在西朝[1],少有清誉,为王夷甫[2]所重,时论亦以拟王。后为继母族党[3]所谗,诬之为狂逆[4]。将远徙[5],友人王夷甫之徒,诣槛车[6]与别。宏问:"朝廷何以徙我?"王曰:"言卿狂逆。"宏曰:"逆则应杀,狂何所徙?"【注释】[1]诸葛宏:字茂远,官至司空主簿。西朝:西晋,晋朝廷过江后,如此称呼前政权。[2]王夷甫:即王衍。[3]族党:同族亲属。[4]狂逆:狂妄且心存谋逆。[5]远徙:流放。[6]槛(jiàn)车:押解犯人的囚车。【译文】诸葛宏在西晋时,年纪很轻就有美好的声誉,受到王夷甫的推重,当时的舆论也拿他和王夷甫相比。后来他被继母的亲族造谣中伤,诬蔑他是狂放叛逆之人。将要把他流放到边远地区时,他的朋友王夷甫等人到囚车前和他告别,诸葛宏问:"朝廷为什么流放我?"王夷甫说:"说你狂放、叛逆。"诸葛宏说:"叛逆就应当斩首,狂放有什么可流放的呢?"
【评析】
诸葛宏年轻的时候就有很好的口碑,也因此得到王衍的赏识和器重,但是后来因为继母不怀好心诬陷他,就被以狂妄给定罪,流放了。只能说他很冤枉,他去质问身边的人,但却没有人能帮他。面对阴险小人勾结权势,并有意陷害,他便是有理也无处说,也没有人能帮他洗脱罪名。
桓温入蜀【原文】桓公入蜀[1],至三峡中,部伍[2]中有得猿子者。其母缘岸[3]哀号,行百余里不去,遂跳上船,至便即绝[4]。破视其腹中,肠皆寸寸断。公闻之怒,命黜其人。【注释】[1]桓公:即桓温。入蜀:指桓温伐蜀一事。[2]部伍:部队。[3]缘岸:沿着江岸。[4]绝:气绝身亡。【译文】桓温进军蜀地,到达三峡时,部队里有个人捕到一只小猿,母猿沿着江岸悲哀地号叫,一直跟着船走了百余里也不肯离开,终于跳上了船,一跳上就马上气绝。剖开母猿的肚子看,肠子都一寸一寸地断开了。桓温听说这事大怒,下令革除了那个人。
【评析】
母猿因为幼崽被抓,哀鸣不已,最后因为过度的劳累,再加上认为小猿猴没救了,母猿竟然肝肠寸断,气绝身亡。这样伟大的母子之情,不免让人为之动容。虽然只是一只猿猴,也透露出人性的气息,所以即使是生性狂野的桓温也为母猿的遭遇而叹息,便也毫不留情地将手下那个抓幼猿的人给罢免了。
咄咄怪事【原文】殷中军被废[1],在信安,终日恒书空作字。扬州吏民寻义逐之,窃视,唯作"咄咄怪事[2]"四字而已。【注释】[1]殷中军:即殷浩。被废:指殷浩北伐失败被废为庶人一事。[2]咄咄怪事:使人吃惊的怪事。咄咄,表示惊叹诧异的声音。【译文】中军将军殷浩被免官以后,住在信安县,一天到晚总是在半空中虚写字形。扬州的官吏和百姓沿着他的笔顺跟着他写,暗中察看,也只是写"咄咄怪事"四个字而已。
【评析】
殷浩被废后,心里感到莫名的怨恨。一心一意地为朝廷办事,最后却落了个这样的结局,他肯定是难以接受的。所以这个时候的他或许脑子里还是因遭受到罢免而转不过弯来,才导致他精神有些紊乱。
桓温敕令免官【原文】桓公坐有参军椅烝薤不时解[1],共食者又不助,而掎终不放,举座皆笑。桓公曰:"同盘[2]尚不相助,况复危难乎?"敕令免官。【注释】[1]桓公:即桓温。椅:当据《太平御览》卷九百七十七作"椅",指用筷子夹取食物。烝薤(xiè):同"蒸薤",把米和薤调上油蒸熟的一种食物。由于蒸熟后凝结得像铁板一样,所以很难夹取。薤,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地下有鳞茎可食用。不时解:不得解。[2]同盘:同桌吃饭。【译文】桓温的宴席上有个参军用筷子夹蒸薤没能一下子夹起来,同桌的人又不帮助,而他还夹个不停,满座的人都笑起来。桓温说:"同在一个盘子里用餐,尚且不能互相帮助,更何况遇到危急患难呢!"便下令罢了他们的官。
【评析】
对于久经沙场,向有不臣之野心的桓温来说,他深知团结互助才能赢得成功。在现代社会里,一个上级最看重的也就是下属同属一心、讲究团体的协作。古代有谋略的当权者同样也深知这个道理。饮宴的时候在餐桌上,当桓温看见参军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去帮忙,反倒在一旁取笑,很失望,于是便下令罢黜了他们的职务。
殷浩怨恨简文帝【原文】殷中军[1]废后,恨简文[2]曰:"上人着百尺楼上,儋[3]梯将去。"【注释】[1]殷中军:即殷浩。[2]恨简文:简文帝司马昱当时以抚军、录尚书事辅佐朝政,殷浩兵败后被罢免,虽然是桓温提议的,但认可这一提议并奏请皇帝的却是司马昱。[3]儋(dān)梯将去:命人将梯子抬去。儋:通"担",扛。【译文】中军将军殷浩罢官以后,不满意简文帝,说:"把人送到百尺高楼上,却扛起梯子走了。"
【评析】
殷浩被罢免后,心里知道是桓温的主意,但是还是为司马昱的软弱感到怨恨;抱怨自己就好像爬到很高的楼上,眼看着能成功,而后面却突然失去支持。也就是暗指司马昱从下面把楼梯给撤了,让他无所适从,表露出他心有不甘却又无奈之极。
邓遐有愧叔达【原文】邓竟陵免官后赴山陵[1],过见大司马桓公[2]。公问之曰:"卿何以更瘦?"邓曰:"有愧于叔达,不能不恨于破甑[3]!"【注释】[1]邓竟陵:即邓遐(xiá),字应远,陈郡人,曾任桓温手下的参军,官至竟陵太守,后桓温在枋头兵败,迁怒于他,被免官。赴山陵:给皇帝奔丧。[2]过见:拜访。桓公:即桓温。[3]有愧于叔达,不能不恨于破甑(zènɡ):意思是自己涵养不够,不能不抱怨被免官的事,因而愧对叔达。叔达,孟敏,字叔达,东汉巨鹿人,他客居太原时,随身携带的饭甑坠地打碎,他认为既已破碎,看也无用,头也不回地走了。当时的名流郭泰为此很欣赏他。甑,一种陶制的炊具。【译文】竟陵太守邓遐罢官后去参加皇帝的葬礼时,拜见了大司马桓温,桓温问道:"你为什么更加消瘦了?"邓遐说:"我在叔达面前有愧,不能不因打破饭甑而遗憾。"
【评析】
枋头的战败,声望大损,这对桓温的打击不小,于是一恼怒便把手下的参军邓遐的官职给撤了。邓遐在回去给皇帝奔丧的时候又见着桓温了,但是这个时候他对罢官一事还耿耿于怀,于是人形消瘦。桓温问他何以变瘦,邓遐不敢当着桓温的面表现出自己的不满,所以只好拿出了名士叔达来和自己对比,称是因为自己的心态不够豁达,没有他的坚毅果断,委婉地说出是因为对罢官的事情不能理智对待才导致的。
桓温废太宰父子【原文】桓宣武既废太宰父子[1],仍上表曰:"应割[2]近情,以存远计。若除太宰父子,可无后忧。"简文手答表曰:"所不忍言,况过于言。"宣武又重表,辞转苦切[3]。简文更答曰:"若晋室灵长[4],明公便宜奉行此诏。如大运去矣,请避贤路[5]!"桓公读诏,手战流汗,于此乃止。太宰父子,远徙新安。【注释】[1]桓宣武:即桓温。太宰父子:指司马晞、司马综父子二人。司马晞,字道升,元帝的第四个儿子,开始封为武陵王,拜太宰。想要杀握重权的桓温。太宗即位后,新蔡王司马晃自首,供出司马晞及其子综谋逆。简文帝不忍杀,流放司马晞于新安。[2]割:断、舍去。[3]苦切:急切。[4]灵长:绵延久长。[5]避贤路:让开贤人得以进用的道路,这里的意思是自己让位给桓温。这是一句言辞很重的话,所以桓温才"手战流汗"。【译文】桓温罢免了太宰司马晞父子后,仍然上奏章说:"应该割断私情,以留心长远大计。如果清除太宰父子,可以免除后患。"简文帝在奏章上亲手批示说:"我可不忍心这样说,何况所做的超过了所说的。"桓温又重新上奏章,言辞越发迫切。简文帝再批示说:"如果晋王室的国运久长,明公就应该奉行这个诏令;如果晋王室国运已去,请让我避开进用贤人之路。"桓温读着诏书,害怕得手发抖、直流汗,这才停止上奏。太宰父子被流放到遥远的新安郡。
【评析】
桓温仗着自己的势力,把傀儡皇帝司马昱扶上了皇位,但是他还是不敢明目张胆地废除这个皇帝自己登位。因为大部分的人虽然害怕他,不敢说话,但是支持他的人也不多,所以他只有进一步地剪除异己势力。这次居然轮到了司马昱的亲哥哥司马晞。桓温借机把他废除了之后,仍然想斩草除根,司马昱不从他。于是三番两次地奏请司马昱,司马昱只好拉出最后底线,就是自己的皇位,去保住自己哥哥的性命。他告诉桓温,如果你执意不服从这道命令,那你就公然取代我的位置好了。桓温一看这个,也吓坏了,他想不到司马昱会这样威胁他。但是此时时机还不成熟,于是也就只好作罢,就把他们给流放了。
殷仲文堂前叹槐【原文】桓玄败[1]后,殷仲文还为大司马咨议[2],意似二三[3],非复往日。大司马府听[4]前,有一老槐,甚扶疏[5]。殷因月朔[6],与众在听,视槐良久,叹曰:"槐树婆娑[7],无复生意!"【注释】[1]败:指桓玄篡位遭北府兵将领刘裕起兵声讨,桓兵败被杀。[2]殷仲文:字也叫仲文,桓玄的姐夫,曾帮助桓玄谋反,用为侍中,后被刘裕所杀。大司马:这里指琅琊王司马德文,即后来的晋恭帝。咨议:即咨议参军,谋议军事要务,位在其他参军之上。[3]二三:指三心二意,不专注。[4]听:通"厅"。[5]扶疏:枝叶繁茂而分披下垂的样子。[6]月朔:每月初一。[7]婆娑:这里指枝叶因剥落而显颓败的样子。【译文】桓玄失败以后,殷仲文回到京都任大司马咨议参军,心情似乎反复不定,不再是以前那样了。大司马府官厅前面有一棵老槐树,枝叶非常茂盛却分披下垂。殷仲文由于月初一集会,和众人同在官府厅堂上,他对着槐树看了很久,叹息说:"槐树枝叶颓败,不再有生机了!"【评析】
桓玄是殷仲文的妻弟,攻克建康以后便投奔了殷仲文,后来桓玄叛变失败,刘裕重新把他召回来继续在他手下任职。可是这时候的他心里背负着各种压力,已不能安心在职位上工作了。
俭啬第二十九
和峤性至俭【原文】和峤[1]性至俭,家有好李,王武子[2]求之,与不过数十。王武子因其上直[3],率将[4]少年能食之者,持斧诣园,饱共啖毕,伐之,送一车枝与和公。问曰:"何如君李[5]?"和既得,唯笑而已。【注释】[1]和峤:字长舆,生性吝啬,因此受到世人的讥讽。下文王武子是他的妻舅。[2]王武子:即王济。[3]上直:入官署值班。[4]率将:带领。[5]何如君李:跟李子树比,这车树枝怎么样。【译文】和峤本性极为吝啬,自己家有良种李树,王武子求他给些李子,只给了不过几十个。王武子趁他去值班,带着一班喜欢吃李子的小伙子,拿着斧子到果园里去,大家一起尽情地吃饱以后,把李树砍掉了,给和峤送去一车树枝,并且问道:"和你家的李树相比,哪个好?"和峤收下了树枝,只是笑一笑罢了。
【评析】
和峤为官清廉,但是家里很有钱,不过有个毛病就是太吝啬。他家里有一些很好的李子树,他小舅子王济问他要李子,他却只给了他几十个,于是王济便趁和峤不在的时候带人去他的果园里大吃了一顿,最后连他的树也给砍了,把树枝送还给和峤并讥笑他,和峤也只有苦笑不语了。
王戎俭吝送单衣【原文】王戎[1]俭吝,其从子[2]婚,与一单衣,后更责[3]之。【注释】[1]王戎:字浚冲,生性吝啬,极爱聚敛财物,世人常常以此讥笑他。[2]从子:侄子。[3]责:索要回来。【译文】王戎很吝啬,他的侄儿结婚,只送一件单衣,过后又要了回去。
【评析】
王戎生来就在大富大贵的家庭里长大,并位高爵显,却一点不像别人那样奢侈享受,反倒是异常的吝啬。他侄子结婚,他小气得仅仅就送一件单衣,而且还在等侄子结婚之后又把衣服要了回来,等于是什么也没有送,真是让人难以接受。
王戎烛下散筹【原文】司徒王戎[1],既贵且富,区宅、僮牧、膏田、水碓[2]之属,洛下无比。契疏鞅掌[3],每与夫人烛下散筹[4]算计。【注释】[1]王戎:即王安丰。[2]水碓(duì):利用水力舂米的工具。[3]契疏:地契、文书、农具等。这里统指农庄的经营。鞅掌:繁多的样子。[4]筹:又叫筹马、筹码,计数用的工具。【译文】司徒王戎,既显贵又富有,房屋、仆役、良田、水碓之类,洛阳城里没有人能和他相等。契约账簿很多,他常常和妻子在烛光下摆开筹码来计算。
【评析】
出身显贵的王戎凭借着家族的地位和自己的聪明才智,不但成就了自己的地位,而且也已经成为了洛阳首富,在洛阳无人能比。但是他做事仍然还是亲力亲为,经常和妻子两个人在烛光下算账,一方面不放心把账目交给别人管理,另一方面可以每天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进出账目。而且他还自我感觉良好并乐此不疲,给人的感觉简直是个典型的守财奴。
王不留行【原文】卫江州在寻阳[1],有知旧[2]人投之,都不料理[3],唯饷"王不留行[4]"一斤。此人得饷,便命驾。李弘范[5]闻之,曰:"家舅刻薄,乃复驱使草木。"【注释】[1]卫江州:即卫展,字道舒,晋河东安邑人,官历鹰扬将军、南阳太守、江州刺史、廷尉。寻阳:县名,故址在今江西九江西,是江州州治所在地。[2]知旧:故交;老友。[3]料理:照顾;安排。[4]王不留行:一种药草名,也称王不留。卫展送此物,暗示他不留友人。[5]李弘范:即李轨,江夏人,官至尚书郎。当据《晋书》本传作"李弘度"。李充,字弘度,官至中书侍郎。【译文】江州刺史卫展在寻阳时,有故交和老朋友投奔他,他一概不帮助,只是送一斤"王不留行"。这些人得到了礼物,就起身走了。李弘范听到这件事,说:"我舅父太刻薄了,竟然役使草木来逐客。"
【评析】
卫展已是江州刺史,本来也该算得上是有名有利了,但是碰上以前的朋友去投奔他,他不但没有以该有的热情去接待,反倒以"王不留行"的草药送人,虽然名义上是送,但是只要人不傻,谁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朋友一见就明白卫展的意思,便马上坐车走了。卫展这样的做法也就把他的小气和势利显露无遗了。
庾亮务实【原文】苏峻之乱,庾太尉南奔见陶公[1]。陶公[2]雅相赏重。陶性俭吝,及食,啖薤,庾因留白[3]。陶问:"用此何为?"庾云:"故可种。"于是大叹庾非唯风流,兼有治实[4]。【注释】[1]"苏峻"二句:参见《假谲》。南奔,此时陶侃在浔阳(今江西九江西),庾亮自建康(今江苏南京)去见他,因浔阳在建康西南,所以说南奔。庾太尉:即庾亮。[2]陶公:即陶侃。[3]白:指薤的地下根部分,色白,可以吃,也可以再种。[4]治实:务实之风。【译文】苏峻叛乱时,太尉庾亮南逃去见陶侃,陶侃很赞赏并重视他。陶侃本性吝啬,到吃饭的时候,给他吃薤头,瘐亮顺手留下薤白。陶侃问他:"要这东西做什么?"庾亮说:"仍旧可以种。"于是陶侃极力赞叹庾亮不仅风雅,同时有治国的实际才能。
【评析】
陶侃从小家境贫寒,在那样的环境里养成了节俭勤劳的习惯。苏峻叛乱后,庾亮因为抵抗不过,便逃往浔阳,见到了陶侃。陶侃见庾亮风流儒雅、气度不凡,并对他产生好感,留他做客。吃饭的时候,节俭的陶侃并没有什么好的饭菜招待,就给他吃薤头,庾亮并没有嫌弃,反而在吃完薤头的时候把根部给留下了。陶侃觉得奇怪,便问他原因,他说还可以把根留下来再种。他质朴勤劳的本性,正好符合陶侃的性格。于是便对他大加赞赏。过度的节俭就是吝啬,反之则就成了奢侈,适度地固守那份最质朴的本性才是大德。
郗倍大聚敛【原文】郗公[1]大聚敛,有钱数千万。嘉宾[2]意甚不同,常朝旦[3]问讯,郗家法,子弟不坐,因倚语移时[4],遂及财货事。郗公曰:"汝正当欲得吾钱耳!"乃开库一日,令任意用。郗公始正谓损数百万许。嘉宾遂一日乞与[5]亲友,周旋略尽。郗公闻之,惊怪不能已已。【注释】[1]郗公:即郗愔。[2]嘉宾:即郗超。[3]朝旦:早晨。[4]倚语:站着说话。移时:过了很长时间。[5]乞与:给予、接济。【译文】郗愔大肆搜刮钱财,有几千万钱,郗嘉宾很不同意这样做。有一次,嘉宾早晨来问安,按照郗家的规矩,子弟不能坐着,嘉宾便站着谈了好大一会儿,终于谈到钱财的事情。郗愔说:"你只是想要我的钱罢了!"于是就打开钱库一天,让他随意取用。郗愔原先只以为会损失几百万左右,嘉宾竟然在一天内接济了亲友和有交往的人,几乎都用尽了。郗愔听说了,惊诧不止。
【评析】
郗愔喜欢存钱,越多越好,却不舍得花出去。身为他儿子的郗超却和他截然相反,而且也不赞同父亲这样的做法,他趁着父亲大开钱库的时候几乎把他所有的钱都拿出来接济了别人,这让本来以为只会损失小量钱财的郗愔回家看到后都呆了。
汰侈 第三十
此客必能作贼【原文】石崇厕,常有十余婢侍列,皆丽服藻饰[1]。置甲煎粉、沉香汁[2]之属,无不毕备。又与新衣着令出[3],客多羞不能如厕。王大将军[4]往,脱故衣,着新衣,神色傲然。群婢相谓曰:"此客必能作贼[5]。"【注释】[1]藻饰:打扮。[2]甲煎粉:把甲煎(一种螺)研磨后加上香料而制成的粉。沉香汁:用沉香木泡制而成的香水。[3]与新衣着令出:换新衣后才能出去。[4]王大将军:即王敦。[5]作贼:做出不法的事情。【译文】石崇家的厕所,经常有十多个婢女各就各位侍候,都穿着华丽的衣服,打扮起来。并且放上甲煎粉、沉香汁一类物品,各样东西都准备齐全。又让上厕所的宾客换上新衣服出来,客人大多因为难为情不能上厕所。大将军王敦上厕所,就敢脱掉原来的衣服,穿上新衣服,神色傲慢。婢女们互相评论说:"这个客人一定会作乱!"
【评析】
石崇的这些行为,也无非就是为了向客人炫耀他的家财,让大家都敬佩他,连一个厕所也都如此奢华,石崇以这样的行为来满足他自己恃才傲物的虚荣心。虽然来客都是名流,但是奢侈到他这个程度的还是极其少见的,所以都有些拘谨。唯独王敦毫不在乎,对这一切都不以为然,这样的举动难免让婢女们觉得不同寻常,而觉得他是个危险人物。
王济以人乳饮猪【原文】武帝尝降王武子[1]家,武子[2]供馔,并用琉璃器。婢子百余人,皆绫罗绔罗[3],以手擎饮食。蒸豘肥美,异于常味。帝怪而问之。答曰:"以人乳饮豘[4]。"帝甚不平,食未毕,便去。王、石[5]所未知作。【注释】[1]武帝:即晋武帝司马炎。降:莅临。王武子:王济,晋武帝司马炎的女婿。[2]武子:即王济。[3]绫:薄且有彩纹的丝织品。罗:轻而有眼纹的丝织品。绔:同"裤",裤子。罗:女子的上衣。[4]豘:同"豚",指小猪。[5]王、石:即王恺、石崇。【译文】晋武帝曾经到王武子家里去,武子设宴侍奉,全是用的琉璃器皿。婢女一百多人,都穿着绫罗绸缎,用手托着食物。蒸小猪又肥嫩又鲜美,和一般的味道不一样。武帝感到奇怪,问他怎么烹调的,王武子回答说:"是用人乳喂的小猪。"武帝非常不满意,还没有吃完,就走了。这是连王恺、石崇也不懂得的做法。
【评析】
文章中王济竟然忍心拿人奶去喂猪,只为了让自己美食一顿,以满足自己品食的欲望,真是暴殄天物!就连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为他这样的行为感到不快,中途离席,愤慨而去。但是王恺、石崇他们的奢侈,只有自己乐在其中,并不曾考虑旁人的看法和态度。
石崇与王恺争豪【原文】石崇与王恺争豪,并穷绮丽,以饰舆服[1]。武帝,恺之甥也,每助恺。尝以一珊瑚树[2],高二尺许赐恺。枝柯扶疏[3],世罕其比。恺以示崇,崇视讫[4],以铁如意击之,应手而碎。恺既惋惜,又以为疾[5]己之宝,声色甚厉。崇曰:"不足恨,今还卿。"乃命左右悉[6]取珊瑚树,有三尺、四尺,条干绝世,光彩溢目者六七枚,如恺许[7]比甚众。恺惘然[8]自失。【注释】[1]绮丽:华美艳丽。舆服:车马服饰。[2]珊瑚树:由珊瑚虫的分泌物聚结而成的树状物体,有红、白、黑色,可供玩赏。[3]扶疏:枝条繁茂的样子。[4]讫:完了、罢了。[5]疾:嫉妒。[6]悉:全部。[7]许:这样;如此。[8]惘然:无所适从、精神恍惚的样子。【译文】石崇和王恺争比阔绰,两人都用尽最鲜艳华丽的东西来装饰车马、服装。晋武帝是王恺的外甥,常常资助王恺。他曾经把一棵二尺来高的珊瑚树送给王恺,这棵珊瑚树枝条繁茂,世上很少有和它相当的。王恺拿来给石崇看,石崇看后拿铁如意敲它,随手就打碎了。王恺既惋惜,又认为石崇是妒忌自己的宝物,一时声色俱厉。石崇说:"不值得遗憾,现在就赔给你。"于是就叫手下的人把家里的珊瑚树全都拿出来,有三尺、四尺高的,树干、枝条举世无双而且光彩夺目的有六七棵,像王恺那样的就更多了。王恺看了,惘然若失。
【评析】
因为王恺是晋武帝的舅舅,王恺也仗着有武帝这么个关系,便要武帝帮助自己和石崇比富贵。晋武帝送了一棵二尺珊瑚树给王恺,本以为是世间少见的宝贝,而石崇看后竟然不看在眼中,随手就拿如意把它砸碎了。之后拿出了比这更好更高的珊瑚树给王恺看,王恺看后也只能甘拜下风。在错乱而又动荡不安的朝代里,晋武帝也只是打着节俭的招牌,暗地里也是在推波助澜,让这样攀比的歪风在恣意生长着。
王济为金沟【原文】王武子被责[1],移第北邙[2]下。于时人多地贵,济好马射,买地作埒[3],编钱币地竟埒。时人号曰"金沟"。【注释】[1]王武子被责:王济被任命为河南尹,尚未到任,因为经过王宫时鞭打了王府官吏而被免官。责,降黜、处分。王武子:即王济。[2]北邙(mánɡ):山名,在洛阳东北。[3]埒(liè):马场围墙,较矮小,这里指骑射场地四周的土围墙。【译文】王武子被免官,移居北邙山下。当时人多地贵,武子喜欢跑马射箭,就买地做跑马场,地价是用绳子穿着钱围着跑马场排一圈。当时的人把这叫做金沟。
【评析】
人多地贵的年代,普通老百姓都买不起地,而遭到免职后的王济仅仅因为自己喜欢骑马射箭,没有马场,便花了足够铺满整个马场的钱买了地。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没钱的人为了吃饭睡觉发愁,而有钱的人则每天践踏在钱上面。
石崇对像叹古人【原文】石崇每与王敦入太学[1]戏,见颜、原[2]象而叹曰:"若与同升孔堂,去人何必有间[3]!"王曰:"不知余人云何[4],子贡去卿差[5]近。"石正色云:"士当令身名俱泰,何至以瓮牖语人[6]!"【注释】[1]太学:封建社会国家最高学府。[2]颜、原:颜指颜回,字子渊。原,指原宪,字子思。这二人都是孔子门下。[3]去人何必有间:跟他们比有什么区别。[4]云何:怎么样。[5]差:副词,比较。[6]以瓮牖(yǒu)语人:拿贫穷的人作为谈话对象。【译文】石崇常常和王敦进学校游览,看见颜回、原宪的画像就叹息说:"如果和他们一起登上孔子的厅堂做弟子,那么和这些人又怎么会有差别呢!"王敦说:"不知道孔门其余弟子怎么样,我看子贡和你比较相像。"石崇神色严肃他说:"读书人应当使生活舒适,名位安稳,我怎么拿贫苦人来和别人谈论呢!"
【评析】
石崇仗着自己的钱财无人能及,整天摆着一副傲人的模样,甚至连备受世人崇敬的古代先人也不放在眼里。王敦还称赞他说子贡和他很像,但是他却不以为然,还责怪王敦的愚蠢,不该把那些圣人们四处宣扬。石崇认为那些圣人们穷困潦倒,而把他们全盘否定了。他认为读书就该追求名利钱财,口气之大全然不把那些圣人放在眼中。
王衍比箭赌牛【原文】彭城王[1]有快牛,至爱惜之。王太尉[2]与射,赌得之。彭城王曰:"君欲自乘,则不论;若欲啖者,当以二十代之。既不废啖,又存所爱。"王遂杀啖。【注释】[1]彭城王:即司马权,字子舆。[2]王太尉:即王衍。【译文】彭城王有一头跑得很快的牛,他最爱惜这头牛。太尉王衍和他赌射箭,把牛赢了。彭城王说:"如果您想要用来驾车,我就不说什么了;如果想杀来吃,我就要用二十头肥牛来换下它。这既不妨碍您吃,又能留下我所喜爱的牛。"王衍终于杀来吃了。【评析】
因为在和王衍的比试中输了,所以司马权只能把牛让给他,但是如果王衍要吃了这头牛他愿意用别的二十头肥牛来换这头牛,因为实在是喜欢。王衍最后还是没跟他换,把牛杀了吃掉了。司马权把这头牛视为心爱之物,本想拿他做乘骑好好爱惜的,可是竟然成了别人的食物。
忿狷第三十一
曹操杀歌妓【原文】魏武有一妓[1],声最清高,而情性酷[2]恶。欲杀则爱才,欲置则不堪。于是选百人一时俱教。少时果有一人声及之,便杀恶性[3]者。【注释】[1]魏武:即曹操。妓:歌女、歌妓。[2]酷:极;非常。[3]恶性:性情暴躁。【译文】魏武帝曹操有一名歌女,她的歌声特别清脆高亢,可是性情极其恶劣。曹操想杀了她,却又爱惜她的才能;想赦免她,却又难以忍受。于是就挑选了一百名歌女同时培养。不久,果有一名歌女的歌喉赶上了她,曹操便把那个性情恶劣的歌女杀了。
【评析】
太过于招摇或者骄傲自负的人总是得不到好评,也得不到好结果。从文中我们也能看出,尽管歌女有着足够引以为傲的条件,能得到曹操的好评和宠爱,但是日子长了谁也受不了,尤其面对的还是曹操这样凶狠的枭雄,歌女恶劣的性情就足以掩盖住她的光辉了。怜香惜玉也得是香能醉人,才能惹人怜惜啊。
王蓝田食鸡子【原文】王蓝田[1]性急。尝食鸡子[2],以箸[3]刺之,不得,便大怒,举以掷地。鸡子于地圆转未止,仍下地以屐齿蹍[4]之,又不得。瞋甚,复于地取内[5]口中,啮破即吐之。王右军闻而大笑曰:"使安期[6]有此性,犹当无一毫可论[7],况蓝田邪?"【注释】[1]王蓝田:即王述。[2]鸡子:鸡蛋。[3]箸:筷子。[4]屐齿:木板鞋底部的齿状木头。蹍(niǎn):踩;踏。[5]内:同"纳"。[6]安期:即王承,字安期,王述的父亲,很有名望。[7]犹当无一毫可论:没有什么可取的地方。【译文】蓝田侯王述性情急躁。有一次吃鸡蛋,用筷子去戳鸡蛋,没有戳进去,就大发脾气,拿起鸡蛋扔到了地上。鸡蛋在地上转个不停,他就下地用木履齿去踩,又没有踩破。他气极了,再从地上捡起来放进口里,咬破就吐了。右军将军王羲之听说了,大笑起来,说:"假使安期有这种性格,尚且没有一点可取,何况是蓝田呢?"
【评析】
由文章中可以看出王蓝田是非常急躁和易怒的,文章的描写也十分形象而且生动有趣。
王胡之牾逆王恬【原文】王司州尝乘雪往王螭[1]许。司州言气少有牾逆[2]于螭,便作色不夷。司州觉恶,便舆床[3]就之,持其臂曰:"汝讵复足与老兄[4]计?"螭拨其手曰:"冷如鬼子手馨[5],强来捉人臂!"【注释】[1]王司州:即王胡之。王螭:即王恬。[2]牾(wǔ)逆:不合、与之相犯。[3]舆床:抬起坐床。[4]讵:难道。老兄:面对弟辈的自称,具有亲昵的意味。[5]鬼:骂人的话。馨:语气词,相当于"样"或者"般",晋宋时期口语中常用。【译文】司州刺史王胡之有一次冒雪前去王螭府上。王胡之说话时的言谈、态度稍为冒犯了王螭,王螭便生气不高兴。王胡之觉得冒犯了他,就把坐床挪近王螭身边,拉着他的手臂说:"你难道值得和老兄计较?"王螭拨开他的手说:"冷得像鬼手一样,还硬要来拉人家的胳膊!"
【评析】
王胡之自知冒犯到王恬了,便故意跟王恬套近,想要缓和尴尬的场面,于是就把他的手搭在他肩上跟他开玩笑,王恬却不领情,把他的手拨开,回绝了他的话,想来他还是在气头上,余气未消。可见魏晋的风流名士们虽然讲究风度仪态,但是在亲近的人面前也难免有耍小脾气的时候。
袁彦道掷五木【原文】桓宣武与袁彦道樗蒱[1],袁彦道齿[2]不合,遂厉色掷去五木[3]。温太真云:"见袁生迁怒,知颜子[4]为贵。"【注释】[1]樗(chū)蒱(pú):一种赌博游戏,类似后世的掷骰子。[2]齿:博齿,指骰子上的点数。[3]五木:赌博用具,两头尖细,中间扁平,两面分别为黑白二色。因每副五枚,用木头制成,所以叫五木。[4]颜子:颜回,字子渊,孔子的学生。《论语·雍也》中记载孔子的话说:"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迁怒,不把怒气发泄到另一个人的身上。不贰过,不会犯和以前同样的错误。【译文】桓温和袁彦道赌博,袁彦道掷五木的采数不合心意,竟然板着脸把五木扔掉了。温太真说:"看见袁生把怒气发泄到五木上,更知道颜子是难能可贵的。"
【评析】
赌博本来只是一种消遣的游戏罢了。可是袁彦道却因为手气不顺,就大发脾气,把色木扔了。为了这么点小事情大发雷霆,在他身边的人可要吃亏了。难怪温峤会用颜回来作对比,颜回的"不迁怒,不贰过"在此处就显得更加难能可贵了。
王述性急容物【原文】谢无奕性粗强[1]。以事不相得,自往数王蓝田[2],肆言极骂。王正色面壁不敢动。半日,谢去,良久,转头问左右小吏曰:"去未?"答云:"已去。"然后复坐。时人叹其性急而能有所容。【注释】[1]谢无奕:即谢奕,字无奕,曾任安西司马、安西将军、豫州刺史,死后追赠镇西将军。粗强:粗暴倔强。[2]数:数落;责备。王蓝田:即王述。【译文】谢无奕性情粗暴固执。因为一件事彼此不合,就亲自前去数落蓝田侯王述,肆意攻击谩骂。王述表情严肃地转身对着墙,不敢动。过了半天,谢无奕已经走了很久,他才回过头问身旁的小官吏说:"走了没有?"小官吏回答说:"已经走了。"然后才转过身又坐回原处。当时的人赞赏他虽然性情急躁,可是能宽容别人。
【评析】
谢奕对王蓝田大发脾气,致王蓝田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敢乖乖地坐在一旁,等他走后王蓝田才敢坐回原来的位子,真是很委屈。不过,王蓝田肯定熟悉他的粗暴脾气,知道顶撞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但正因为熟悉了他的禀性,可知平时的谢奕就很粗暴蛮横。
王献之对坐习凿齿【原文】王令诣谢公[1],值习凿齿[2]已在坐,当与并榻[3]。王徙倚[4]不坐,公引之与对榻。去后,语胡儿[5]曰:"子敬实自清立,但人为尔,多矜咳[6],殊足损其自然。"【注释】[1]王令:即王献之,字子敬,官至尚书令。谢公:即谢安。[2]习凿齿:字彦威,官至荥阳太守。[3]并榻:合坐一榻。下文"对榻"指坐在对面的榻上。[4]徙倚:来回走动,徘徊。[5]胡儿:即谢朗,字长度,小字胡儿,谢安的侄儿。[6]矜咳:矜持固执。据徐震堮《世说新语校笺》说:"晋人讲门地,士庶不同坐,书中屡见,谢安见献之不肯与习同榻,故以拘于习俗讥之。"【译文】中书令王子敬去拜访谢安,正遇上习凿齿已经在座,按礼法本应和习凿齿并排坐;子敬却来回走动,不肯落座,谢安拉着他坐在习凿齿的对面。客人走后,谢安对胡儿说:"子敬确实是清高不随俗,不过人为地保持这样多的傲慢、固执,特别会损害自己的天然本性。"
【评析】
王献之才华横溢,生性潇洒,不受礼法的约束,很少听从别人的吩咐去办事,而且向来很自负。他去谢安家做客,同为客人的还有习凿齿,按主客之分,谢安邀请王献之和习凿齿坐一起,可是他却在那走来走去地不愿意坐下。这个举动不免引得众人的不满,连谢安也委婉地责怪他过于矜持,有损他的潇洒自然的形象。但是王献之的这一做法,既没有顾忌到习凿齿的面子也同样驳了主人谢安的面子,让人觉得他自命清高、太过自我,难免会引发众怒。
桓玄斗鹅【原文】桓南郡[1]小儿时,与诸从兄弟各养鹅共斗。南郡鹅每不如,甚以为忿。乃夜往鹅栏间,取诸兄弟鹅悉杀之。既晓,家人咸以惊骇,云是变怪,以白车骑[2]。车骑曰:"无所致怪,当是南郡[3]戏耳!"问,果如之。王右军观鹅【注释】[1]桓南郡:即桓玄。[2]车骑:指桓冲,字幼子,桓玄的叔叔,曾任车骑将军。[3]南郡:桓温死时,桓玄才四岁,袭爵南郡公,所以这里直接称他为南郡。【译文】南郡公桓玄还是小孩时,和堂兄弟们各自养鹅来斗。桓玄因为鹅常常斗输了,就非常恼恨他们的鹅。于是就在夜间到鹅栏里,把堂兄弟的鹅全抓出来杀掉。天亮以后,家人全都被这事吓呆了,说这是妖物作怪,去告诉车骑将军桓冲。桓冲说:"没有可能引来怪异,定是桓玄开玩笑罢了!"追问起来,果然是这样。
【评析】
桓玄小小年纪就有这种举动,让人为他的心态感到惊悚,也难怪后来成了野心勃勃想要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他仅仅因为斗鹅输了,就在晚上把堂兄弟们家的鹅全部杀光,因为一己私欲,而做出如此歹毒的报复行为。
谗险 第三十二
王澄其人【原文】王平子形甚散朗[1],内实劲侠[2]。【注释】[1]王平子:即王澄,字平子。散朗:闲适爽朗。[2]劲侠:刚劲狭隘。【译文】王平子外表非常潇洒、爽朗,内心却实在刚烈、狭隘。
【评析】
此句说的是王澄做人表里不一。他的外表看上去清高脱俗,潇洒自然。其实他这个人性格刚强,做人办事很有自己的主见,不喜欢征询别人的意见,总是让旁边的人觉得他很武断、难相处,所以他这种刚硬的态度,最终使得自己被王敦所害。
袁悦能短长说【原文】袁悦[1]有口才,能短长说[2],亦有精理。始作谢玄参军,颇被礼遇。后丁艰[3],服除还都,唯赍[4]《战国策》而已。语人曰:"少年时读《论语》、《老子》,又看《庄》、《易》,此皆是病痛[5]事,当何所益邪?天下要物[6],正有《战国策》。"既下,说司马孝文王[7],大见亲待,几乱机轴[8]。俄而见诛。【注释】[1]袁悦:字符礼,官至骠骑咨议。晋孝武帝太元年间,他深受会稽王司马道子的信任,经常劝道子专揽朝政。王恭知道这事后,报告了孝武帝,孝武帝借其他罪名杀死了他。袁悦曾离间王忱、王恭。[2]短长说:战国纵横家所用的游说之辞。短长,《战国策》的书名曾称为《短长》,主要记述战国时纵横家的言论和行动,由汉代刘向根据先秦史料编订而成。[3]丁艰:遭遇父亲或母亲的丧事。[4]赍(jī):携带。[5]病痛:小病,比喻小事。[6]要物:最重要的典籍。[7]司马孝文王:会稽王司马道子,字也叫道子,晋孝武帝的胞弟,死后谥为孝文。[8]机轴:比喻国家的重要部门。机,弩牙。轴,车轴。【译文】袁悦有口才,擅长游说,讲道理也很精辟。最初任谢玄的参军,得到颇为隆重的待遇。后来,遇到父母的丧事,在家守孝,除服后回到京都,只带着一部《战国策》罢了。他告诉别人说:"年轻时读《论语》《老子》,又看《庄子》《周易》,这些都是讲的小事,会增加什么好处呢!天下重要的书籍,只有《战国策》。"到了京都以后,去游说会稽王司马道子,受到了特别亲切的款待,几乎扰乱了朝政。不久就被杀了。
【评析】
袁悦觉得《老子》、《庄子》以及《周易》这些书上写的东西很烦琐,没有什么用处,便无心赏阅,只钟爱《战国策》。虽然他因此而在战略战术上获益匪浅,也因为这方面的才能取得了司马文孝王的优厚待遇,可是最后还是落了个被杀的命运。其实也正是因为他所摒弃的那些他认为烦琐的书里面讲的都是一些为人处世的方法和基本的做人的道理,是我们必须具备的道德基础,他连这些都没有学会,怎么能行?而在那个时局动荡的年代里,仅仅具备一技之长,可以得到重用,但有的时候也会因此而丧命。
王雅荐王珣【原文】孝武甚亲敬王国宝及王雅[1]。雅荐王珣于帝,帝欲见之。尝夜与国宝及雅相对,帝微有酒色,令唤珣。垂至[2],已闻卒传声,国宝自知才出珣下,恐倾夺[3]其宠,因曰:"王珣当今名流,陛下不宜有酒色见之,自可别诏召也。"帝然其言,心以为忠,遂不见珣。【注释】[1]王国宝:字也叫国宝,王绪的从祖兄,因和司马道子有姻亲,也深受信任。会稽王司马道子辅政时,重用王绪、王国宝,两王互相勾结,扰乱朝政,后来王恭、殷仲堪联合起兵声讨,王绪被杀,王国宝被赐死。王雅:字茂建,曾任太子少傅、尚书左仆射。[2]垂至:即到,就要到。[3]倾夺:争夺。【译文】晋孝武帝很亲近并且尊重王国宝和王雅。王雅向孝武帝推荐王珣,孝武帝想要召见他。有一夜,孝武帝和王国宝、王雅对坐喝酒,孝武帝脸上略带点酒色,便下令召见王珣。王珣将到,已经听到了吏卒传话的声音,王国宝知道自己的才能在王珣之下,恐怕王珣会争夺显职和宠信,就对孝武帝说:"王珣是当代的著名人土,陛下不宜带着酒色召见他,可以另外召见。"孝武帝认为他的话说得对,心里认为他是忠心,终于没有召见王珣。
【评析】
历史上的王国宝一直就是一个奸险小人的形象。这种人总是为了自己的名利、地位而处处动用心机,把自己修饰得冠冕堂皇,把理由说得天衣无缝,只为了达到巩固自己势力的目的,挖空心思去巴结上司来保住自己的地位,因此不择手段。这里说的就是他装出忠心的样子,怕王珣夺去他在皇帝面前的宠信,而找借口把王珣觐见表现的机会给剥夺了,他的巧言反倒让司马曜更加相信他的忠心。古代多少贤臣就是被这样的人陷害,甚至性命也不保。使得真正有才能的人无法施展自己的才华。这样的人太过自私,为了自己的利益不被侵犯而不惜做出让人鄙夷的种种行径。
王绪谗殷仲堪【原文】王绪[1]数谗殷荆州于王国宝,殷甚患之,求术于王东亭[2]。曰:"卿但数诣王绪,往辄屏人,因论它事,如此,则二王之好离矣。"殷从之。国宝见王绪,问曰:"比与仲堪屏人[3]何所道?"绪云:"故是常往来,无它所论。"国宝谓绪于己有隐,果情好日疏,谗言以息。【注释】[1]王绪:字仲业,王国宝的堂弟,曾任会稽王司马道子从事中郎,深受宠信。[2]术:对策。王东亭:即王珣。[3]比:近来。屏人:不使他人在场。【译文】王绪屡次在王国宝面前说荆州刺史殷仲堪的坏话,殷仲堪对这事很担忧,向东亭侯王珣讨教对付他的办法。王珣说:"你只要一次又一次地去拜访王绪,一去就叫手下的人退出去,于是谈别的事情;这样,二王的交情就疏远了。"殷仲堪照他所说的去做。后来王国宝见到王绪,问道:"你近来和殷仲堪在一起,赶走随从,都说些什么呢?"王绪回答说:"只不过是一般往来,没谈别的什么事。"王国宝认为王绪对自己有隐瞒,果然两人的感情日渐疏远了,谗言这才平息下来。
【评析】
王绪为了要取得王国宝的信任而陷害殷仲堪,聪明的殷仲堪觉察后便去向王珣求教,王珣教了他一招,最后王绪不仅没有达到目的,而且还害了自己。
尤悔 第三十三
魏文帝忌弟【原文】魏文帝忌弟任城王[1]骁壮。因在卞太后[2]阁共围棋,并啖枣,文帝以毒置诸枣蒂中,自选可食者而进,王弗悟,遂杂进之。既中毒,太后索水救之。帝预敕[3]左右毁瓶罐,太后徒跣[4]趋井,无以汲。须臾遂卒。复欲害东阿[5],太后曰:"汝已杀我任城,不得复杀我东阿!"曹丕【注释】[1]魏文帝:即曹丕。任城王:即曹彰,字子文,曹操的第二个儿子,和曹丕、曹植都是卞夫人所生,曹丕即位后,封任城王。[2]卞太后:曹丕的母亲,曹丕即位时尊为太后。[3]预敕:提早下命令。[4]徒跣(xiǎn):光着脚。[5]东阿:指曹植,字子建,封东阿王。【译文】魏文帝曹丕猜忌他的弟弟任城王曹彰勇猛刚强。趁在卞太后的住房里一起下围棋并吃枣的机会,文帝先把毒药放在枣蒂里,自己挑那些没放毒的吃;任城王没有察觉,就把有毒、没毒的混着吃了。中毒以后,卞太后要找水来解救他;可是文帝事先命令手下的人把装水的瓶罐都打碎了,卞太后匆忙间光着脚赶到井边,却没有东西打水,很快任城王就死了。魏文帝又要害死东阿王,卞太后说:"你已经害死了我的任城王,不能再害我的东阿王了!"
【评析】
魏文帝曹丕在登基之前动用各种手段和谋略联合各士族为其谋夺了世子的位置,之后又以卑劣的手段当上了皇帝,但是仍然不罢休,为了让自己的帝位不受威胁,甚至不惜用毒加害骁勇善战、战功赫赫的二弟曹彰。可怜为人之母的卞太后看着自己的儿子在面前死去,却无能为力。曹丕之后又想加害那个曾经深得曹操喜爱,差点抢夺了他太子之位的三弟曹植,被卞太后苦苦训斥。只是这时候的曹丕已经大权在握,根本不会手下留情了。
陆机临刑闻鹤唳【原文】陆平原[1]河桥败,为卢志[2]所谗,被诛。临刑叹曰:"欲闻华亭[3]鹤唳,可复得乎?"【注释】[1]陆平原:即陆机。八王之乱,陆机为成都王司马颖麾下平原内史。司马颖讨伐长沙王司马义,任命陆机为河北大都督。陆机进兵洛阳,在河桥大败。后来,司马颖左长史卢志诬陷陆机谋反,陆机被杀。[2]卢志:字子道,当时是司马颖手下的左长史。[3]华亭:地名,在吴郡华亭县华亭谷周围,故址在今上海松江,是陆机的家乡。【译文】平原内史陆机在河桥兵败后,受到卢志的谗害,终于被杀。临刑时叹息说:"想听一听故乡的鹤鸣,还能听得到吗?"
【评析】
陆机是西晋最有声誉的文学家,本来他可以过着读书写赋、吟诗作对这样逍遥自在的生活。但是后来在西晋的八王之乱中,应诏进洛阳的陆机,由于表现出色而担任了平原内史。陆机进兵洛阳的时候,兵败。在回城以后,又被小人卢志陷害,终于被杀害。陆机在来洛阳之前,经常和弟弟陆云在华亭的别墅里游玩。难怪在他临行前仍然在为自己走上的这条不归路而叹息,后悔当初出仕做官,落到今天这样的结局。后来人们就用"华亭鹤唳"去感慨简单生活的美好,后悔进入仕途。
周侯之死【原文】王大将军起事[1],丞相兄弟诣阙谢[2]。周侯深忧诸王,始入,甚有忧色。丞相呼周侯曰:"百口委卿!"周直过不应。既入,苦相存救。既释,周大说[3],饮酒。及出,诸王故在门。周曰:"今年杀诸贼奴[4],当取金印如斗大系肘后。"大将军至石头,问丞相曰:"周侯可为三公[5]不?"丞相不答。又问:"可为尚书令不?"又不应。因云:"如此,唯当杀之耳!"复默然。逮周侯被害,丞相后知周侯救己,叹曰:"我不杀周侯,周侯由我而死,幽冥[6]中负此人!"【注释】[1]"王大"句:指晋元帝永昌元年(公元[3][2][2]年)王敦起兵以诛刘隗为名准备攻入建康一事。[2]诣阙(què)谢:王导是王敦的堂弟,当时担任司空、录尚书事。王敦起兵,刘隗劝晋元帝诛杀王氏宗族,因而王导兄弟整天到朝廷谢罪。阙,这里指皇宫。[3]说:通"悦"。[4]贼奴:对坏人的蔑称,这里指王敦等人。[5]三公:晋代以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是掌握军政大权的中央最高官员。[6]幽冥:糊涂、昏暗。【译文】大将军王敦起兵谋反,丞相王导兄弟到朝廷请罪。武城侯周顗特别担忧王氏一家,刚进宫时,表情很忧虑。王导招呼周顗说:"我一家百口就拜托你了!"周顗照直走过去,没有回答。进宫后,极力援救王导。事情解决以后,周顗极为高兴,喝起酒来。等到出宫,王氏一家仍然在门口。周顗说:"今年把乱臣贼子都消灭了,定会拿到像斗大的金印挂在胳膊肘上。"王敦攻陷石头城后,问王导说:"周侯可以做三公吗?"王导不回答。又问:"可以做尚书令吗?"王导又不回答。王敦就说:"这样,只该杀了他罢了!"王导再次默不作声。等到周顗被害后,王导才知道周顗救过自己,他叹息说:"我不杀周侯,周侯却是因为我而死,我在糊涂中辜负了这个人!"
【评析】
周顗不仅没有正面回应王导的请求,而且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对此王导一直耿耿于怀。但实际上周顗不仅一直在替王氏兄弟的安危而操心,也在想方设法地去解救他们,只是他觉得要顾及到君臣之义,怕引起别人的非议,于是没有显露出自己的真实意思。但是这却让王导误会极深,所以在最后关头没有对周顗做出中肯的评价而使周顗丧命。但是从王导说的话中,我们看出了王导内心对周顗深深的歉意和懊悔。只是这样的事情已经成为永远无法挽回的遗憾了。
晋明帝问得天下之由【原文】王导、温峤俱见明帝[1],帝问温前世所以得天下之由。温未答顷,王曰:"温峤年少未谙,臣为陛下陈之。"王乃具叙宣王[2]创业之始,诛夷名族[3],宠树同己[4]。及文王之末高贵乡公事[5]。明帝闻之,覆面着床曰:"若如公言,祚[6]安得长!"【注释】[1]明帝:即东晋明帝。[2]宣王:即司马懿。[3]诛夷名族:指晋宣王司马懿在创业过程中杀害魏王室曹爽、吏部尚书何晏、太尉王凌等人,以及逮捕了当朝的一批王公。名族,有名望的家族。[4]宠树同己:指提拔追随自己的太尉蒋济等人,司马懿曾封蒋济为都乡侯。宠树,宠爱提拔。同己,指赞同自己的人。[5]高贵乡公事:高贵乡公即曹髦,字彦士,曹丕的孙子。初封为高贵乡公,齐王曹芳嘉平六年(公元254年)大将军司马师废曹芳,立他为帝。高贵乡公甘露五年(公元260年),大将军司马昭又杀曹髦,立曹奂为帝。[6]祚(zuò):国运。【译文】王导和温峤一起谒见晋明帝,明帝问温峤前代统一天下的原因是什么。温峤还没有回答,一会儿,王导说:"温峤年轻,还不熟悉这一段的事,请允许臣为陛下说明。"王导就一一叙说晋宣王开始创业的时候,诛灭有名望的家族,宠幸并栽培赞成自己的人,以及文王晚年杀高贵乡公的事。晋明帝听后,掩面伏在坐床上,说:"如果像您说的那样,皇位怎么能长久呢!"
【评析】
王导和温峤面见司马绍,对于司马绍的问话,温峤在想如何作答,而王导却直言不讳地把司马氏诛杀名门望族、培植亲信以及杀害高贵乡公等那些不光彩之事一一道破,只能说王导太过豪爽了。但是司马绍听了这些话后,觉得是羞愧万分,无地自容,好像自己做了那些事情之后被人给当面指出来一样。可以说,明帝这人很有觉悟。
王敦乱世遇周侯【原文】王大将军[1]于众坐中曰:"诸周由来[2]未有作三公者[3]。"有人答曰:"唯周侯邑五马领头而不克。"大将军曰:"我与周洛下相遇,一面顿尽[4]。值世纷纭[5],遂至于此[6]!"因为流涕。【注释】[1]王大将军:即王敦。[2]由来:历来。[3]诸周由来未有作三公者:指周顗官至尚书左仆射,但最终也未能做到三公。邑五马,指赌博时得到五个筹码。邑,通"挹",取。马,筹码。领头,领先。[4]顿尽:倾心相谈,指真诚相待。[5]值世纷纭:偏偏遇上如此纷乱的时世。[6]此:指周顗被王敦所杀一事。【译文】大将军王敦在大庭广众中说:"周氏一族从来没有人做过三公。"有人回答说:"只有周侯已经拿到五个筹码领头,却不能取胜。"王敦说:"我和周顗在洛阳相会,初次见面,就能推心置腹。只是赶上世事乱纷纷,竟然落得这样的结局!"于是为他流下泪来。
【评析】
时隔很久了,当提到周顗的时候,王敦还是想到当初和周顗在洛阳的时候,两人一见如故,也为当初轻易将周顗杀害而感到后悔。
阮裕奉大法【原文】阮思旷奉大法[1],敬信甚至。大儿年未弱冠,忽被笃疾[2]。儿既是偏所爱重,为之祈请三宝[3],昼夜不懈。谓至诚有感者,必当蒙佑[4]。而儿遂不济[5]。于是结恨释氏,宿命[6]都除。【注释】[1]阮思旷:即阮裕。大法:指佛教大成之法,这里泛指佛教。[2]被:遭受。笃疾:恶病、突发病。[3]三宝:指佛、法、僧。[4]蒙佑:庇护、保佑。[5]不济:没有救了,即死去。[6]宿命:佛教因果报应等宿命论、唯心论。【译文】阮思旷信奉佛教,虔诚、信奉到了顶点。大儿子尚未成年,忽然患了重病。这个儿子既是自己特别喜爱和看重的,就为他祈请三宝,昼夜坚持不懈。自认为信仰最虔诚能有所感应,必定得到保佑。可是这个儿子到底也没救过来。于是就怀恨佛教,把命定论全都抛弃了。
【评析】
阮裕信奉佛法,虔诚之至,相信佛祖神明的保佑。最疼爱的孩子重病在身的时候,虔诚的他还是想到了佛祖的庇佑,于是整天为儿子祈福。但是最终儿子还是没能救活,此时的阮裕已是无力回天,或许当时花点心思带儿子去治病求医还有一丝希望。以前一直信奉的佛法救不回儿子,虔诚有什么用呢?从那以后,他便再也不讲什么信仰和虔诚了。
简文帝不识田稻【原文】简文[1]见田稻,不识,问是何草?左右答是稻。简文还,三日不出,云:"宁有赖其末而不识其本[2]?"【注释】[1]简文:即东晋简文帝。[2]赖其末而不识其本:依靠稻米生活却不知道水稻长什么样子。末:这里指稻穗。本:这里指稻苗。【译文】简文帝看见田里的稻子,不认识,问是什么草,近侍回答是稻子。简文帝回到宫里,三天没有出门,说:"哪里有依靠它的末梢活命,而不识其根本的呢?"
【评析】
身为一国之君,管着天下苍生的生存大计,却连自己每天吃的粮食、赖以生存的稻谷长什么样子也不认识,所以值得他好好去反思。
纰漏 第三十四
王敦初尚主【原文】王敦初尚主[1],如厕,见漆箱盛干枣,本以塞鼻,王谓厕上亦下果[2],食遂至尽。既还,婢擎金澡盘盛水,琉璃碗盛澡豆[3],因倒着水中而饮之,谓是干饭。群婢莫不掩口而笑之。【注释】[1]尚主:娶公主为妻。主,指晋武帝的女儿舞阳公主。[2]下果:摆设果品供食用。[3]澡豆:用豌豆末和香药制成的丸剂,可以用来洗手洗脸。【译文】王敦刚和公主结婚时,上厕所,看见漆箱里装着干枣,这本来是用来堵鼻子的,王敦以为厕所里也摆设果品,便吃起来,竟然吃光了。出来时,侍女端着装水的金澡盘和装澡豆的琉璃碗,王敦便把澡豆倒入水里喝了,以为是干粮。侍女们都捂着嘴笑话他。
【评析】
王敦位极人臣,自然是经常出入宫廷,享尽荣华富贵。但他竟然把上厕所用来堵鼻子的枣给吃了,这难免会遭到婢女们的暗自窃笑,堂堂一个大将军居然也会出现这样的笑话。王敦这样位高权重的人都会犯错误,就别说别的人了。
蔡谟不识彭蜞【原文】蔡司徒[1]渡江,见彭蜞[2],大喜曰:"蟹有八足,加以二螯。"令烹之。既食,吐下委顿[3],方知非蟹。后向谢仁祖[4]说此事,谢曰:"卿读《尔雅》[5]不熟,几为《劝学》[6]死。"【注释】[1]蔡司徒:即蔡谟,字道明,曾任司徒。[2]彭蜞:外形像螃蟹,但较小,螯与足无毛。[3]吐下委顿:因呕吐而精神萎靡。[4]谢仁祖:即谢尚。[5]《尔雅》:我国最早一部解释词义的专书,也是第一部按照词义系统与事物分类来编纂的词典。其中《释鱼》篇讲到八足二螯的动物有三种,并非都是螃蟹。[6]《劝学》:指汉末蔡邕取《荀子·劝学》文意写成的《劝学篇》文,其中有"蟹有八足,加以二螯"两句。【译文】司徒蔡谟避乱渡江后见到彭蜞,异常高兴地背诵:"螃蟹有八只脚,加上两个夹钳。"叫人煮来吃。吃完以后,上吐下泻,精神疲困,这才知道不是螃蟹。后来他向谢仁祖说起这件事,谢仁祖说:"你读《尔雅》读得不熟,几乎被《劝学》害死。"
【评析】
这个故事讲的是因为读书不精而出现的纰漏。蔡谟渡江以后看见彭蜞而误认为那是螃蟹,便很高兴地叫人煮给他吃。他没有细看它们的区别,只看了个大概,就以为彭蜞就是螃蟹。所以最后害得自己疲惫不堪。所以不管读什么书,都要把它读精读懂,并且能转化为实践上对我们有用的东西。
谢据上屋熏鼠【原文】谢虎子[1]尝上屋熏鼠。胡儿[2]既无由知父为此事,闻人道痴人有作此者。戏笑之,时道此,非复一过[3]。太傅既了己之不知,因其言次[4],语胡儿曰:"世人以此谤中郎[5],亦言我共作此。"胡儿懊热[6],一月日[7]闭斋不出。太傅虚托引己之过,以相开悟,可谓德教[8]。【注释】[1]谢虎子:即谢据,字玄道,尚书谢褒的第二个儿子,小字虎子,谢安的二哥。[2]胡儿:即谢朗。[3]一过:一遍。[4]因其言次:乘着与他聊天时。[5]中郎:指谢据。[6]懊热:懊恼,羞惭。[7]一月日:一个月。[8]德教:用德行来感化教育人。【译文】谢虎子曾经上房熏老鼠。谢胡儿既无从知道父亲做过这件事,又听人说傻子会这样做,就嘲笑这种人,时常说起这种事,不止说过一遍。太傅谢安既然明白胡儿并不知道父亲做过这种事,趁他谈话中间,告诉胡儿说:"一般人拿这件事情来毁谤中郎,也说我一道这样做。"胡儿听了,悔恨焦躁,有一段时间关在书房里不出来。谢安假托援引自己的过错来开导他,使他醒悟过来,这可以说是德教。
【评析】
谢据曾经爬上屋顶熏老鼠,成为人们街谈巷议的笑料。其子谢朗不知道这件事是自己父亲做的,也跟着一再予以戏笑。谢安得知后,假托自己也受这个笑话的牵连,让谢朗明白其中牵涉到他自己的父亲,堪称德教之经典,足为今取鉴。
孝武帝抚掌笑虞父【原文】虞啸父[1]为孝武侍中,帝从容问曰:"卿在门下[2],初不闻有所献替[3]。"虞家富春[4],近海,谓帝望其意气[5],对曰:"天时尚煗[6],豘[7]鱼虾未可致,寻[8]当有所上献。"帝抚掌大笑。【注释】[1]虞啸父:晋会稽余姚(今属浙江)人,右将军虞纯的儿子。年少得志,历任侍中、尚书、会稽内史。[2]门下:官署名,即门下省,是直属于皇帝的顾问机构。[3]献替:进贡、进献礼物,意思是直言进谏,提出正确可行的建议,否定错误不当的政令。[4]富春:县名,东晋时改称富阳,在今浙江杭州西南。[5]意气:进奉;奉献。[6]煗:暖。[7]豘:一种可制成酱的鱼。[8]寻:不久后。【译文】虞啸父任晋孝武帝侍中时,孝武帝很和缓地问他说:"你在门下省,怎么从来也没有听到进谏。"富阳的虞家,靠近海边,虞啸父误认为这是孝武帝希望他进贡,就回答说:"现在,节气还暖和,鱼类制品还得不到,不久将会有所奉献。"孝武帝听了拍手大笑。
【评析】
孝武帝原本是想问问他怎么没有为门下省做出一些实际贡献,而虞啸父却以为是孝武帝怪他家里住在海边也没有进贡过什么东西上来,于是就趁势说不久就给您进供海产。他这一番曲解难免让人觉出他迂腐的气息来。
惑溺 第三十五
曹丕横刀夺爱【原文】魏甄后惠[1]而有色,先为袁熙[2]妻,甚获宠。曹公[3]之屠邺也,令疾召甄,左右白:"五官中郎[4]已将去。"公曰:"今年破贼正为奴[5]。"【注释】[1]甄后:魏文帝曹丕的皇后甄氏,是明帝曹叡的生母。惠:通"慧",聪明。[2]袁熙:字显奕,袁绍的次子,汉末曾任幽州刺史。袁绍死后,袁熙出任幽州刺史。袁熙娶甄会女。公元204年,曹操打败袁尚,夺取邺城。甄后在这里被曹丕掠走。[3]曹公:即曹操。邺:县名,汉末魏郡郡治所在地,故址在今河北临漳西南邺镇东。袁熙出任幽州刺史,甄氏留在邺城。建安九年(公元[2]0[4]年),曹军攻破邺城后获得甄氏。[4]五官中郎:官名,主管皇帝侍卫,因曹丕曾任此职,这里代指曹丕。[5]奴:尊长者对卑幼者的昵称,这里指曹丕。【译文】魏甄后既聪明又漂亮,原先是袁熙的妻子,很受宠爱。曹操攻陷邺城,屠杀百姓时,下令立即传见甄氏,侍从禀告说:"五官中郎已经把她带走了。"曹操说:"今年打败贼寇,正是为了他。"
【评析】
甄氏因为容貌俊美,让曹丕为之倾慕,一心想要得到她,那时候因为甄氏还是袁熙的妻子,深得宠爱,于是曹操便把邺城给攻了下来,为的却是满足儿子的欲望。
荀粲夫妻至笃【原文】荀奉倩与妇至笃[1],冬月妇病热[2],乃出中庭自取冷,还以身熨之。妇亡,奉倩后少时亦卒。以是获讥于世。奉倩曰:"妇人德不足称,当以色[3]为主。"裴令闻之,曰:"此乃是兴到[4]之事,非盛德言,冀后人未昧此语[5]。"【注释】[1]荀奉倩:即荀粲,字奉倩,三国时魏国人,年二十九而死。笃:感情深厚。[2]病热:发热、发烧。[3]色:姿色、容颜。[4]兴到:一时兴致所致才说的话,指一时兴起。[5]未昧此语:不会被这话所蒙昧。【译文】荀奉倩和妻子的感情非常深厚,冬天他妻子发烧。他就亲自到院子里挨冻,再回屋里用身体贴着妻子。妻子死了,荀奉倩过后不多久也死了,因此受到世人的讥讽。荀奉倩曾经说过:"妇女的德行不值得称道,应当以姿色为主。"中书令裴楷听说这句话,说道:"这只是一时兴趣所至的事,不是德行高尚的人该说的话,希望后人不会被这句话弄糊涂。"
【评析】
荀粲因为妻子高烧不退而用自己的身体"取冷",以致病死,他没有注重封建的那些伦理道德,只是一心想着生病的妻子能好起来,可见他对妻子的感情已经不是一般恩爱情深能表达的。只是在古代,这样的行为并不被世人所接受,反倒是认为有"惑溺"的嫌疑。
郭氏酷妒杀奶娘【原文】贾公闾[1]后妻郭氏酷妒,有男儿名黎民,生载周[2],充自外还,乳母抱儿在中庭,儿见充喜踊,充就乳母手中呜之[3]。郭遥望见,谓充爱乳母,即杀之。儿悲思啼泣,不饮它乳,遂死。郭后终无子。【注释】[1]贾公闾:即贾充,字公闾,曹魏时任司马氏属下右长史,指使成济杀害高贵乡公曹髦。入晋后,和裴楷共同制定晋律,官至太尉。[2]载周:满一周岁。[3]呜:逗弄孩子,亲昵的样子。【译文】贾充的后妻郭氏极端忌妒。她有一个男孩名叫黎民,出生才满一周岁时,贾充从外面回来,奶妈正抱着小孩在院子里玩,小孩看见贾充,高兴得欢蹦乱跳,贾充走过去在奶妈的手里亲了小孩一下。郭氏远远望见了,认为贾充爱上了奶妈,立刻把她杀了。小孩想念奶妈,不停地啼哭,不吃别人的奶,终于饿死了。郭氏后来到底没有再生儿子。
【评析】
郭氏是个典型的"妒妇",仅仅因为自己的丈夫在奶娘的跟前逗弄自己的儿子被她看见了,就以为是丈夫爱上了奶娘而把奶娘给杀了。为了一己私欲而达到杀人的地步,真是丧尽天良。最终导致自己的孩子因为没奶而夭折,这是她作为一个母亲的失败。
王氏称丈夫为卿【原文】王安丰妇常卿安丰[1]。安丰曰:"妇人卿婿,于礼为不敬,后勿复尔。"妇曰:"亲卿爱卿,是以卿卿[2];我不卿卿,谁当卿卿?"遂恒听之。【注释】[1]王安丰:即王戎。卿安丰:用卿来称呼安丰。卿,相当于"你",常用来称呼地位、辈分低于自己的人;用于平辈之间,显得亲昵而不拘礼节。[2]是以卿卿:所以以"卿"称呼你,前一个"卿"为动词,后一个为名词。【译文】安丰侯王戎的妻子常常称王戎为卿。王戎说:"妻子称丈夫为卿,在礼节上算做不敬重,以后不要再这样称呼了。"妻子说:"亲卿爱卿,因此称卿为卿;我不称卿为卿,谁该称卿为卿!"于是索性任凭她这样称呼。
【评析】
魏晋之"卿",其应用范围有一定限制,专门用在平辈以下的称呼,对年爵高于自己的人不得称"卿",否则就是违礼失敬。再者就是平辈之间表示一种亲昵关系的称呼。妇人是顺从的人,出嫁后就顺从丈夫,夫与妻乃主从关系,因此王戎批评妻子称己为"卿"是"与礼为不敬"。但妻子"亲卿爱卿"的坦荡的情意令王戎无法拒绝,"遂恒听之"。王戎对妻子的回应,虽被列为"惑溺",但他们至少在情感上是平等的。
仇隙 第三十六
石崇挺身救刘玙【原文】刘玙兄弟[1]少时为王恺所憎,尝召二人宿,欲默除之。令作坑,坑毕,垂[2]加害矣。石崇素与玙、琨善,闻就恺宿,知当有变,便夜往诣恺,问二刘所在。恺卒迫不得讳[3],答云:"在后斋中眠。"石便径入,自牵出,同车而去。语曰:"少年何以轻就人宿!"【注释】[1]刘玙兄弟:指刘玙、刘琨兄弟二人。刘玙,《晋书》本传作"刘舆",字庆孙,刘琨的哥哥。[2]垂:将要。[3]卒迫:猝迫,仓促急迫。卒,通"猝"。讳:隐藏、说假话。【译文】刘玙兄弟年轻时是王恺所憎恨的人,王恺曾经请他们兄弟两人到家里过夜,想要不声不响地害死他们。就叫人挖坑,坑挖好了,就准备杀害了。石崇向来和刘玙、刘琨很要好,听说两人到王恺家过夜,知道会有意外,就连夜去拜访王恺,问刘玙刘琨兄弟在什么地方。王恺匆忙间没法隐瞒,只得回答说:"在后面房间里睡觉。"石崇就径直进去,亲自把他们拉出,一同坐车走了,并且对他们说:"年轻人为什么这么轻率地到别人家过夜?"
【评析】
王恺因为以前与刘玙有过节而要加害他们,于是让他们住在自己家,但是刘玙兄弟却浑然不知。另外从这点还能知道他们结的仇并不深。可能是他们无意中侵犯到王恺而被王恺怀恨在心,以致动了杀机,幸好石崇挺身相救,才让他们幸免于难,石崇的大义之举让人深为敬佩。
杀父之仇【原文】王大将军执司马愍王[1],夜遣世将[2]载王于车而杀之,当时不尽知也。虽愍王家亦未之皆悉,而无忌[3]兄弟皆稚。王胡之与无忌,长甚相昵,胡之尝共游,无忌入告母,请为馔。母流涕曰:"王敦昔肆酷[4]汝父,假手世将。吾所以积年不告汝者,王氏门强,汝兄弟尚幼,不欲使此声着[5],盖以避祸耳!"无忌惊号,抽刃而出,胡之去已远。【注释】[1]王大将军:即王敦。司马愍王:即司马丞,字符敬,袭父爵封为谯王,曾任湘州刺史。王敦起兵时,他兴兵讨伐,后被王敦所害,死后谥为愍王。[2]世将:即王虞,字世将,王胡之的父亲。他又是王敦的堂兄弟,曾追随王敦叛乱,担任平南将军、荆州刺史。[3]无忌:即司马无忌,字公寿,司马丞的儿子。袭封谯王,官卫军将军。[4]肆酷:肆意欺压、残害。[5]声着:声张;张扬。【译文】大将军王敦捉住了愍王司马丞,夜里派王世将他弄到车里杀死了,当时人们不完全知道这件事。即使是愍王家里的人也不是都了解内幕。而司马丞的儿子无忌兄弟又都年幼,王胡之和无忌两人,长大以后非常亲密。有一次,王胡之和无忌在一起游玩,无忌回家告诉母亲,请她准备饭食。母亲流着泪说:"王敦从前肆意残害你父亲,借王世将的手把你父亲杀了。我多年来没有告诉你们,是因为王氏家族势力强大,你们兄弟还年幼,我不想把这件事张扬开来,原来是为了避祸啊。"无忌听了很震惊,号哭起来,拔出刀就跑出去,可是王胡之已经走远了。
【评析】
王胡之和司马无忌两人兄弟情深,但是当司马无忌知道了杀父之仇后,两个人便开始仇恨起来。这其实是很悲哀的,上一代的恩怨并没有因为时间而淡化,反而注定要影响孩子们的一生。
王羲之愤慨致终【原文】王右军[1]素轻蓝田,蓝田晚节[2]论誉转重,右军尤不平。蓝田于会稽丁艰[3],停山阴治丧。右军代为郡,屡言出吊[4],连日不果。后诣门自通,主人既哭,不前而去,以凌辱之。于是彼此嫌隙大构[5]。后蓝田临扬州[6],右军尚在郡,初得消息,遣一参军诣朝廷,求分会稽为越州[7],使人受意失旨,大为时贤所笑。蓝田密令从事数其郡诸不法,以先有隙,令自为其宜[8]。右军遂称疾去郡,以愤慨致终。【注释】[1]王右军:即王羲之。[2]蓝田:即王述。晚节:晚年。[3]丁艰:服丧。据《晋书·王述传》记载,这里指王述在担任会稽内史时遭遇母亲的丧事。[4]吊:吊丧。[5]嫌隙大构:矛盾更深。[6]临扬州:指王述守孝期满后出任扬州刺史。临,出任。[7]"求分"句:会稽都本属扬州,王羲之要求把会稽郡从扬州划出来新建越州,目的是避开王述的管辖。[8]自为其宜:自己采用适宜的办法去处理。【译文】右军将军王羲之一向轻视蓝田侯王述,王述的晚年得到的评价和声誉更高更大,王羲之尤其不满。王述在任会稽内史时遭母丧,留在山阴县办理丧事。王羲之接替他出任会稽内史,他屡次说要前去吊唁,可是一连多天也没有去成。后来他亲自登门通知前来吊唁,等到主人哭起来后,他又不上灵堂就走了,以此来侮辱王述。于是双方深结仇怨。后来王述出任扬州刺史,王羲之仍然主管会稽郡,他刚得到任命王述的音讯,就派一名参军上朝廷,请求把会稽从扬州划分出来,成立越州。使者接受任务时领会错了意图,结果深为当代名流所讥笑。王述也暗中派从事去一一检察会稽郡各种不法行为,因为两人先前有袭痕,王述就叫王羲之自己找个合适的办法来解决。王羲之于是告病离任,因愤慨而送了命。【评析】
王羲之一向瞧不起蓝田侯王述。王述晚年的声望逐渐提高,王羲之就更加耿耿于怀。王述之母过世时,王羲之登门吊唁,但主人哭了以后,他却不进去哭吊就走了,以此凌辱王述。这样一来,双方的仇怨就更深了。后来王述出任扬州刺史,王羲之就派一名参军到朝廷去,请求把会稽郡从扬州分出来,另外设置越州。没料到这位使者接受了他的差遣却违背了他的意图,结果为时贤所讥笑。而王述则暗中命令属官列举王羲之的多种不法行为,逼迫王羲之称病离职。最后王羲之竟因愤激而死。
由本文看来,王羲之之死在于心态,在于嫉妒,他看不起那个吃鸡蛋犯傻的家伙王述王蓝田心高气傲,自说自话地想升官,结果王述得宠加官晋级,自己却落得被众人讥笑,为此这般岂不又羞又怒,于是乎,愤慨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