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两路口,老重庆们有一句话:“七星岗闹鬼,两路口涨水”。
当然,两路口没涨过什么水,此语其实与一个”重庆沉没“的传说有关。但就在最近,在我这个“渝漂人士”利用闲暇对两路口进行探索时,一个想法忽然划过我的脑海:
两路口涨水,它的意思是否可以是“水太深了”?
重庆人都知道,重庆市内埋藏深度最深的,是10号线上的红土地站。但要了论起“水最深”,那可能就没有一个站能比得过位于渝中区中央的两路口地铁站了。
以四通八达的两路口站为起点,可以一直下潜到重庆极深的地方。
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幽暗无光的深海是怪异生命温床,在两路口这片复杂的“汪洋”的底部,我也看到了一些古怪诡秘的人事,这些不同于景区的景观,让我对作为直辖市的重庆有了全新的认识。
两路口的“水深处”什么样?让我给诸位慢慢道来。
皇冠大扶梯在两路口站内,于1993年破土动工,1996年正式投放运营,全长112米,坡度30度,是山城居民为解决“上下半城累死人”的老大难问题而设计出来的公共交通工具,日前已在各种影视作品的推波助澜下成了全国知名的明星景点。
我的下潜就从这里开始。
乘坐皇冠大扶梯下行,就进入了位于下半城的菜园坝。
重庆是修在华蓥山脉的余脉上的城市,山脊大梁子穿城而过,重庆人习惯用这个山脊将全城分为上半城和下半城。
山脊在嘉陵江一侧下降得很有限,从大梁子到嘉陵江岸,通常被称为上半城,而山脊的长江一侧则有较大的降低,从山脊到长江岸的地区,被叫做下半城。
位于上半城的解放碑
但在我这个外地人听来,上下半城这个词颇有些“江湖气息”。
上半城,可能说的是阳光下的直辖市,是繁荣的江城,是商圈扎堆的购物中心,游人如织的旅游城市。
位于下半城的白象街
而下半城嘛,就是城市发展的暗面,是繁华背后的代价,是鱼龙混杂的江湖,是《疯狂的石头》《火锅英雄》《少年的你》等故事真正有可能发生的场所。
无论如何,我抱着这种并不正确的浪漫想象,经过那块脏兮兮,烂朽朽,让人梦回2009年的刷卡器,乘坐皇冠大扶梯来到了下半城。
在皇冠大扶梯上持续下行的时候,极度诡异的气息就已扑面而来:
四周是发黄的木质贴面,上面粘着几个掉色的黑体红字,扶梯两侧贴着像素很低的宣传照片。
从天花板上吊下来一块在暗沉的广告牌,上面印着不知道来自哪个年代的售楼信息。
“皇冠企业大楼正在发售”
来到菜园坝之前,我可是做足了心理准备。
早就听说,菜园坝是重庆从前猫腻最多的地方,对于途径菜园坝的人——不管你是来自本地还是外地,菜园坝总是一视同仁地诓骗。在动身之前,我还“预习”了几个菜园坝猫腻的经典案例:
1.缺角的现金
据说这是从广州火车站传来的“经久不衰”的骗术,一般出现涉及现金交易的时候,在电子支付还未普及的时代常有发生。
设若你去买一包16块的烟,递给店家一张50元的现钞,店家接过钱后会告诉你:这张钱有缺角,你必须换一张。
假若你收回这张钱,另换了一张给他,你就被骗了,因为那张缺角的钱,其实是被他掉过包的假钞。
假钱的骗局还能与假货叠加,有不少人都说,自己曾在菜园坝买烟,撕开包装一闻才知道,坏了,烟是假烟。或者你当下戳破了他的骗局,他便凶恶起来,开始推搡或者威胁你。
2.含糊其辞的要价
你去卖面包,看见牌子上写着“3元”,可没看见牌子下有一行小字,“半个”;你去称草莓,人家说25元,不料是25块钱“一两”。
你去擦皮鞋,人家说:“一块钱嘛!”擦完之后你才知道,人家说的是“一块钱一码”,长着一双大脚的人不花个40块是走不脱了。
除了这些,另外还有和尚念经一般揪住你不放的羊儿客,“黑”守规矩的黑车司机,抓人金耳环的“飞毛腿”……虽说菜园坝的乱象已在一定程度得到整治,但我仍然不敢放松。
从皇冠大扶梯上离开,朝四周一看,的确,有点“龙蛇混杂”的味儿了。
从皇冠大扶梯上下来,所有人都会看到这样的画面:左右两边小铺林立,大多都是批发麻将牌、麻将桌与扑克牌的。
刚开始还以为这是重庆特色:把麻将牌当成纪念品卖——因为按理说,像皇冠大扶梯这样知名的景点,周围应该有许多为满足游客的需求而开出的商店。
但走了几圈之后明白了,人家就是单纯做批发生意的,老板们都是一副闲散的模样,一副从来不知道何为旅客,也不把旅游经济放在心里的表情。
此处是通往菜园坝火车站的通道,是乘坐皇冠大扶梯的旅客都会经过的地方。想必平时也是人来人往。
但老板们公然、毫不扭捏地地把一块写着“授洗牌绝技、555变AAA”的牌子立在四口桌上,看得人是心惊肉跳。
想必这幅摆在纸牌上的“眼镜”也并非普通的装饰墨镜了。
稍微询问了一下,皇冠大扶梯周围的扑克批发生意似乎已经做了十几年了,但当涉及具体的历史时,就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
我的探秘不能在这种“只有谜团、没有回答”的困惑中结束,为了进入更“深”的地方,我忐忑地拐进了“主干道”左手边那条空无一人的地下通道。
迈进这条偏僻通道,就表明自己已与普通的旅客划清了界限,闲坐在躺椅上的店家也忽然变得有些警觉,他们细细地打量我,似乎是想弄明白我来此闲逛的真正原因。
这里似乎曾是一个综合性的批发中心,右侧的木质柜台顶端贴着“初中”“高中”“公务员”等字样,在过去应该做的是考试书籍的生意。
这里过去叫锦添商场,应该是取锦上添花的意思。可惜如今没落至此,再也找不到旧时多彩热络的痕迹,无锦也无花可添了。
朝通道深处走去,四周也愈发寂寥。通道的左侧堆满了纸箱,各铺面都是大门紧闭,唯有几个开了个小缝——往里一瞧,嗨,还是纸箱堆积的仓库。
各商铺的顶部挂着门牌,名字叫“新增商场”。这一名字似乎暗示了锦添商场原有的荣耀:小规模不能满足大量的消费需要,于是又新增了不少商铺。
越往里走,通道越是狭小,照明状况也愈发不良。
三台积灰的街机靠右排成一列,可能是这儿原先还有一间街机厅——可惜四周并无明确标示,也无人可询问。
再往前走几步,道路便豁然开朗了,脏兮兮的石梯引我向地下商场的更深处走去。这里原先应该也是属于批发城的一部分,这种设计里能看出“方便运货”的目的。
这条石梯下去,就是真的90年代。
首先是小卖部,玻璃柜上摆着大罐的星球杯,几瓶蒙着一层薄灰的绿茶与红茶;冰箱上贴着冰啤酒、冰饮料、雪糕的字样,一个小牌子立在上面:“收费一元”。
这应该说的是公厕收费一元。
镶嵌在公厕间的小卖部(或者是与小卖部相结合的公厕),这种只图方便的破天荒设计在现代城市里基本算是看不到了。
就像在皇冠大扶梯通道那边似的,阶梯下面也有不少店铺做着批发麻将的生意。
多走了几步,我又来到了新天地:一个藏在地下的圆形市集。门牌上说,这里叫做园厅。圆厅,顾名思义,就是圆形的大厅,大田湾体育场附近似乎也有一个这样的园厅(早已封闭),也许沿弧形排列商铺是重庆旧时风尚的一种。
圆厅左右的铺子虽然大大开着,但却没什么人。最奇怪的是,在这空无一人的圆厅里,能听到从某处传来若隐若现的喧闹声。这不能不让人感到后背发凉。
我开始急于找到圆厅的出口。
但越是往里走,隐约的喧闹也越是清晰,那种模糊的轰响变成了稀里哗啦的碰撞声,噪音的源头,似乎就藏在圆厅的中心。
我心一横,拐了进去,蓝色与橙色相间的柱子上张贴着纸板:“桌球、机麻、茶座”
原来如此,谜团解开了。
园厅的圆心里全是打麻将与“抱膀子”(指围观人打麻将)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我看见一位满头金黄的年轻人与头顶稀疏的老人们共坐一桌,他的牌运似乎不错,脸上是一副极其酣畅的表情。
这里的环境说不上好,光照不好,空气也不流通。
表面皲裂的木质隔板上贴着餐厅的电话(餐厅还写作“歺厅”!)看来在这里打牌,顾不上吃饭是常有的事。
餐厅电话排名第一的是乡村基,第二是铺盖面,我不由得感叹乡村基居然能把根扎到这里。
圆厅距离两路口地铁站不过300米。在水平方向上相隔不远的两地,竟能自顾自地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山城重庆的复杂性远超我的想象。
之后我在圆厅里兜了几圈,在觉得自己已彻底迷路的时候找到了出口——是光!眼前出现了一段通向地面的梯坎。梯坎儿旁边就是牌友们最爱点“铺盖面”,一家典型的苍蝇馆子。
馒头特大一个,豆花拿大盆装。
我预备在这里吃个饭,就当是给本次菜园坝散步收个尾。但当时,一个熟客经过我身边,他拎着碗,也不用勺子,也不看盆子,就那么挖了一大块豆花自顾自地去吃了。
如此豪放、如此不讲究的吃法,这就是老重庆的江湖气息吗。我还是算了吧,感觉卫生状况有点接收不了。
有很多老重庆都坦诚,自己对菜园坝虽有感情,但这里实在太“乱”,(火车站破旧、人员构成复杂,社会风气不好)是个让直辖市“丢份”的地方。
但随着城市建设的不断推进,近年来,菜园坝的周边已被整顿一新,再也没有打堆堆的无良之人,为了敛财而“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在今年,菜园坝又迎来新动作。汽车站已关停、重庆站的改建工程也已被提上日程。在全域旅游方针的指导下,想必在不远的将来,菜园坝地区也会以全新的面貌与大家见面。
面对这样的改造,我总是既欣喜又失落,鱼龙混杂的片区的确是拉低了城市的底线,但新旧交杂的景观也的确是是重庆城市魅力的一部分。
我们无法停止城市建设的脚步,只是为了满足一种模糊的审美的要求,我们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去体验它,并在这一景观都消失时说,我们曾见证过这一切。
至此,我始于两路口的探索就结束了。有没有觉得两路口站“不简单”呢?
中途虽有因接近迷路而心跳加速的时刻,但总体还是有趣而丰富的。假如下次有游客问我:“重庆应该怎么玩”,我想我多半会如此回答:“瞎逛、迷路然后你会发现前所未见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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