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亲人相逢
奥邦德和苏洛娃在补给舰上有一间不错的舱室,虽然在大海上航行特别枯燥,除了大海,或者几只海鸥,什么也看不到,茫茫大海就是整个世界。他们除了到甲板上转转,大部分时间是在舱室中闲聊,苏洛娃问得最多的是有关海的故事。
经过数日航行补给舰停泊在悉尼港加水,因为时间短暂他们没有登陆。苏洛娃好奇地询问有关澳大利亚的故事。
在英国的教科书上记载的是英国探险家海员詹姆斯·库克首先发现了澳大利亚,并于1770年正式宣布他对澳大利亚东部的占有权,并以国王乔治三世的名义把这个地方命名为“新南威士”。其实,最先在澳大利亚海岸登陆的欧洲人是1606年到达的荷兰航海家威莱姆·詹斯宗。两个世纪后,这块大陆在欧洲地图上被命名为“新荷兰”。然而,荷兰人在这块新大陆的西北海岸没有发现可以激起商业兴趣的东西,他们没有及时地占有。而库克却用敏锐贪婪的眼光捕捉到这块大陆的资源,他相信这一地区将为英国与远东地区的贸易提供有效的海上基地。当时,英国正专注于镇压美国殖民地的起义,无暇顾及新殖民的冒险。所以,就把大量的罪犯装上船运到了澳大利亚。囚犯在1788年到达悉尼湾之后,身患疾病,愚昧无知,缺乏经营农业和知识,后来总督阿瑟·菲利普很快召来了一大批拥有农业技术的自由移民。1802年到1803年间,英国海军军官马休·弗林德斯完成了环绕澳大利亚大陆的航行,并宣示了大不列颠对整个澳大利亚的占有权。在随后的年代里,常常发生土著人和白人的冲突,大约有2万土著人被白人殖民者杀害。还有许多土著人由于缺少自然免疫力而死于移民传入的疾病。随着失去土地等多种因素,土著人的出生率也骤然下降。从1788年到1900年间,土著人的数量从75万减至10万人。1900年9月,维多利亚女王批准澳大利亚的新宪法,1901年新年那一天,澳大利亚联邦宣告成立。
经过数十日的海上航行,奥邦德终于回到阔别多年的伦敦。英国皇家海军总部来人迎接他们,并在码头举行了简短的欢迎仪式。奥邦德觉得诧异,苏洛娃觉得受宠若惊。奥邦德觉得伦敦对他是这样的陌生,这里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他在这里读书在这里成长……他似乎不认识这座城市了。也许二战的破坏,伦敦在他的眼里已经面目全非,他四处张望着,看不到他熟悉的地方。苏洛娃是第一次来到伦敦,过去只听说伦敦是雾都,今天还好没看到迷茫大雾。然而,她的神志却是迷茫的。从一个荒岛——一个见不到人的地方,一下子看到街上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她有点奇怪——这里怎么这么多人?他们似乎从大海到大陆,还没有适应这种转变。他们想过有社会的生活,而一旦他们置身于人类社会,他们觉得是那样的不适应,不知如何和这么多人相处……
来迎接的军人介绍,伯爵将军病危,一直住在医院里,弟弟妹妹也在那里守护,所以都未能到码头来迎接他们。汽车直接开到了医院,奥邦德和苏洛娃直奔父亲的病房。
伯爵将军似睡非睡地依在床头。他清癯平淡,喜悦中隐藏着怅惘,虽然显得苍老但依然流露着以往的刚毅。
奥邦德看到衰弱的父亲,立刻跪在父亲的床前,拉着他的手叫了一声父亲,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伯爵将军微微动着身子,有气无力地说:“不要哭,不要哭,你回来了——爸爸不能去接你——没有办法,老了。”他停了片刻,“爸爸对不起你……”
“爸爸,是我对不起你,原谅我……”
“都过去了……这位?”伯爵将军指着苏洛娃。
“她叫苏洛娃,我的女人……”苏洛娃喊了声爸爸,立刻跪在床前。老人摆摆手示意他们都站起来。
“要好好善待她,陪你走过来不容易。”老人指着弟弟妹妹和苏洛娃,要他们都出去。“我俩谈谈——”
他们都出去了,奥邦德搬来一把椅子坐在老人的床前,聆听他的教诲。伯爵将军指了指墙上挂的钟说:
“我像这个钟一样,发条快没劲了,要停摆了……所以特别地想见到你。爸爸再说一遍:我对不起你,宽恕我——”
“爸爸,不能这样说,是儿子做错了事,应该是你宽恕我!”
“我们和解吧,我们毕竟是父子。我本来的想法是让你在那个荒岛上呆几年,沉淀沉淀,我就把你接回来。谁能想到你走了不久第二次世界大战就爆发了,英国卷入了战争,世界一片混乱,海上也是危机四伏,我当然——也必须到皇家海军去服役。所以没有办法调动军舰去荒岛接你,一拖再拖,十几年就这么过去了,我也老了,行将就木……”
“爸爸,我这不是被你接回来了吗。我在那里过得很好的,真是很好的,很平静,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与世无争……”
“我派你到那里不是与世无争,你是为大英帝国守护了一隅珍贵的土地。你为国家立了大功,这是咱们斯蒂芬家族的骄傲。我不仅仅是泄私愤把你流放到那里的……你是斯蒂芬岛的第一任总督。”
“我可没想过要当总督,我对仕途不感兴趣。我只是在荒岛上反省自己。看书作画倒是积累了很多知识;在那与世隔绝的荒岛也锻炼了我的意志,战胜了孤独,忘却了烦恼。”
“年轻人是最容易受情感支配的,谁都经历过这段时期,但是我们不能永远沉沦于情感之中,我们必须用理智来指导我们的行为,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
“父亲,你的教导我会牢记在心,荒岛的历练使我成熟多了,因为与世隔绝,也难免不懂人情世故。”
“人是有感情的,也不能强制地压抑人的感情……我知道你现在想什么,想丹尼怎么不在?……”
“是的,爸爸,丹尼怎么不在你的身边?”
伯爵将军显出了极其哀伤的样子,慢慢地翕动着嘴唇:“她早就不在我身边了,你走后三年,她进了修道院……”
父子沉默下来,谁都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奥邦德凑近父亲紧紧拉住他的手,觉得老人的两手像木棍一样硬挺,冰冷,甚是心酸。他说:
“以后谁在身边照顾你?”
“弟弟妹妹都在读书,国家在战乱之中,我整天忙于海军事务,无心再续弦,就这样过来了……”
他们正说着,护士进来了,很有礼貌地说:“伯爵将军身体很虚弱,不宜多说话,该休息了……”
“爸爸,说话多了很累,你又很激动……”
“是的,今天就到这儿吧,见到你我就了却一块心病。跟弟弟妹妹一起回家吧。我也可以走了……”
“爸爸,明天我再来看你,会好起来的……”奥邦德看着父亲瘦削的脸上泛着愁容,以往刚毅军人的威严不见了,人经受不起岁月的摧残,情感的折磨……他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落下热泪,没有回头,怕父亲看见他落泪。
奥邦德走出病房,弟弟妹妹和苏洛娃拥上前来,问老人的病情,他心酸地告诉他们说话有气无力,身体很虚弱。弟弟说:
“爸爸已经几次昏迷了,他知道你就要回到伦敦了,他顽强地支撑着生命。他对海军侍候他的军官,每天都要询问补给舰的航行情况,什么时候能够到达伦敦。他每分每秒地盼着见到你,真可以说见不到你死不瞑目。今天见到你,父亲的精神状态异常的好。”
“我终于回来了,见到父亲了,还有你们……”
“走吧,咱们回家吧。”妹妹说。
海军的汽车把他们四个人从医院送回斯蒂芬庄园。这座奥邦德生于斯长于斯的别墅他是多么地熟悉,如今他感到是多么的陌生。他最想见的丹尼不在了,母亲早死了,父亲在医院中垂危……在大门口来迎接他们的只有几个仆人——都是他没见过的新面孔。庄园里还是那三栋别墅,花草树木依然枝繁叶茂,然而昔日的生机没了,显得特别的压抑、沉闷……
妹妹伊莎罗吩咐仆人去准备晚餐,弟弟詹姆斯带领哥哥和嫂子到客厅落座。仆人送来了咖啡,他们各自喝了一杯。奥邦德提议到各处走一走,弟弟和妹妹陪着哥嫂。他们先来到主楼大家共用的图书室,还是老样子,整齐地摆放着各类文学书和自然科学方面的书籍。伯爵将军的办公室墙壁上依然悬挂着世界地图,角落里摆放着世界各地的雕刻艺术品;办公桌上摆放黑红两部电话;钢笔铅笔便笺都有序地放在桌面上……他们又参观了伯爵将军的卧室,丹尼的卧室。在丹尼卧室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是奥邦德给丹尼画的肖像……他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对弟弟说:“去叫仆人打开我别墅的门,我要看看我住过的地方。你和妹妹不用陪了,我和苏洛娃走走……”
奥邦德陪同苏洛娃走过长廊,来到他独居的别墅。长廊两侧花木繁茂,有的爬蔓植物已经老干横生,枝藤交错,绿荫遮阳,整个一个绿色长廊。他看了客厅,两个卧室,书房……一尘不染,显然是刚刚打扫过的。他们又登上二楼也是窗明几净,窗帘都拉开了,还摆了几盆鲜花。
“今后我们就要在这里生活了,”奥邦德对苏洛娃说:“这就是你的家了。”
“太美了,太宽敞了……”苏洛娃像孩子一样仰躺在卧房的沙发床上。“这里和荒岛是不一样,但我觉得有些拘束……”
“我们又回到群体社会了,这里有规矩,我们需要遵守;在荒岛我们不受约束,自由自在我行我素……太不一样了。我们需要适应新的生活。”
他带她来到画室,这里一切都保持原样,没有打扫卫生,到处挂满了灰尘,凌乱中显得凄凉。墙壁上悬挂着几幅丹尼的画像也牵扯着蜘蛛网,好像述说着女人的忧郁苦闷和痛楚……看到这一切引起他很多惆怅,他不想再看下去,丹尼就浮在他的眼前,然而是一个穿着修道服的修女……
弟弟妹妹陪奥邦德和苏洛娃吃的晚餐,彼此好像都是陌生人,父亲在重病之中,兄弟之间十多年未见,都不知谈什么好,有一种尴尬的感觉。弟弟妹妹大了,自然会知晓哥哥和继母丹尼的风流韵事,以及丹尼出家修道和父亲晚年孤独寡言的原由……想到这一切自然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中落下创伤。看到哥哥和苏洛娃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排斥感 。奥邦德本来就离群索居十多年,又加生性敏感,对弟弟妹妹的一举一动无不留心。
苏洛娃和奥邦德在荒岛无拘无束惯了,进入繁华大都市看着什么都眼花缭乱,来到斯蒂芬庄园也感到空旷冷清,甚至有点凄凉,倒觉得没有荒岛有安全感。她虽然性情随和,但仍感觉弟弟妹妹对她有某种说不出的戒备——也许是自己多心,所以看着伯爵将军那锐利的目光也有些害怕。她又知晓了丹尼已经进了修道院,更是觉得这个家有点阴森落寂的氛围……
吃过晚餐,大家都疲劳了,没有再聊谈,各自回房睡觉。
回到自己的卧室苏洛娃对奥邦德说:“这一天怎么过得这么紧张,我倒有点想咱们的荒岛了,那里才是我俩真正的家,这里的一切我都感到不舒服,好像我已经不习惯看别人的眼神……”
“慢慢就习惯了,我也是看了这么多人就觉得心里发慌。好像是被流放的罪犯返回了家园……”
“我看伯爵将军病得很重呢……”
“我们早些睡吧,明天要去看望他,他一定盼着我们。”
“奥邦德,我们真的回到人间了?”
“我们原来也没在天堂,更没下地狱,我们一直在人间,不过换了地方如同重返人间……”
“小的时候,我也跟随我母亲进过教堂,做过弥撒,祈祷过上帝,求他保佑上天堂。那时只是觉得好玩而已,对上帝并不虔诚。如今,我对来世没有追求,我只希望我们重返人间,在这里能愉快一些,我没能力和别人勾心斗角。”
“人这一辈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是每个人都那么愉快地度过一生,也不是你有了钱就能够获得幸福……”
“那你说我们幸福不幸福?”
“我跟你在一起是幸福的——是他人无法感受的幸福。”
“我也是这么想的,现在倒留恋起荒岛的生活……”
“现在,我们刚刚踏上大陆,重新生活,必须面临许多问题。”
“那我们再回荒岛吧……”
“再回去也找不到原来的感觉了,那里已经不属于我俩,那里已经成为了一个军事基地,我们被赶出了伊甸园。”
“我们还会有幸福吗?”
“幸福靠我们自己来创造,也靠我们自己来感受。幸福是一个捉摸不定的过程,当你自豪地说:我真幸福啊!其实,幸福已经在你身边掠过……”
“叫你说得这么玄,又是生活哲学。”
吃过早餐,伯爵将军的司机在别墅门口等着,奥邦德苏洛娃和弟弟妹妹谁也没话,登上汽车开往医院。路途中他们也无话,苏洛娃靠着车窗向外张望,她想了解伦敦,也想了解英国人。20多分钟汽车到了医院,他们直接来到病房探视老人。在客厅里医生和护士正在交谈,看到家属来了,主治医生说:“你们来得正好,我们正要通知你们将军已处弥留状态,他想要见你们,刚好现在清醒一些,你们进去吧,不要多说话。”
奥邦德苏洛娃带着弟弟妹妹悄悄地走进病房,伯爵将军微微睁开双眼,随后又闭上,停了一会,又睁开双眼,显得特别的深邃锐利,闪着一丝明亮的光,使那一张松弛枯槁的脸瞬间充满了生机……他翕动着嘴唇一字一字地说着:“我——就要走了,你们——谁都——不要哭……我在皇家海军服务了一辈子,把——我的——骨灰撒到——大海里……”老人示意四个人都来到他的身边,他想摸他们的手,但已经没有这个能力了,奥邦德等四人俯在老人的胸前都流下了热泪。老人又吃力地说:“不——要——哭……斯蒂芬——家族——不喜欢——眼泪。奥邦德——你——是——老大——你——要——撑起——这——个——家……”
奥邦德摸着伯爵将军垂下的一只手,跪在床前。其他三人也同时跪下了,他们喊着爸爸,泪流满面……伯爵将军安祥地躺在那里,没有再说一句话。
医生和护士把他们搀了出去。斯蒂芬家族人丁不旺,没有亲属。客厅里站了许多军人,大多是伯爵将军的部下和同仁。他们劝慰着奥邦德等人节哀,让他们振作起来协作办好伯爵将军的葬礼。奥邦德告诉军方,父亲遗嘱把骨灰撒到大海里;军方说:他们知道伯爵将军的遗愿,他已多次向皇家海军表示,他要回归大海。
斯蒂芬家族是海军世家,奥邦德的爷爷爱德蒙·斯蒂芬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官居中将;父亲布琼尼·斯蒂芬授勋伯爵,官居上将。他们都为皇家海军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尤其布琼尼·斯蒂芬,他是皇家海军著名的航海家,为了英国的利益他游遍了地球各大洋的各个角落,开拓了殖民地;他参加了两次世界大战都荣立了赫赫战功。可以说,他的一生——甚至他的喜怒哀乐都奉献给了皇家海军。
英国皇家海军给布琼尼·斯蒂芬上将举行了隆重的葬礼,他的同僚他的部下参加的军人很多,亲朋好友也来了很多人,奥邦德、苏洛娃、詹姆斯、伊莎罗……站在各界人士送的花环前面和人们哀悼。布琼尼·斯蒂芬身上覆盖着皇家海军的军旗,显得十分肃穆庄严。遗体火化后骨灰在海军仪仗队的护送下,由奥邦德捧着骨灰盒带领苏洛娃和弟弟妹妹,登上皇家海军的专机,飞向英吉利海峡。
伯爵将军葬礼过后第三天,皇家海军总部召见奥邦德,接见他的是海军上将哈里斯曼·布哈尔,他原来也是伯爵将军的部下。他首先对伯爵将军的离世表示哀悼,颂扬了他的丰功伟绩。随后,表扬奥邦德守护荒岛为国家开拓疆域做出的贡献并授予他皇家海军上校军衔。同时还给他一笔可观的英镑,奖励他的功绩和守岛期间的酬金。从今天起他就在皇家海军军部工作。奥邦德十分感激地说:
“将军,这十几年我没有做什么工作,就是寂寞地呆着而已,对我的嘉奖受之有愧。尤其海军上校一职我是不称职的,我没有军人生涯,无法履行军职。我是一个画家,这么多年也自由惯了,军旅生活也适应不了,所以我只能做一个自由职业画家了。请将军原谅我的无能,批准我的要求。”
将军遗憾地说:“你是斯蒂芬岛第一任总督和你的军职都是你父亲为你谋划的,他希望你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服务皇家海军。既然你不想做军人,不适应军旅生活,我也不勉强你,那你从今天起就算退役上校吧。也许做画家更能发挥你的才能……对了,我送你一些东西。”将军从保险柜中取出一摞卷宗,从里面拿出一本画册和几张报纸。“这是你在美国出版的画册,这些报纸是你举办画展时的媒体报道……”
奥邦德惊喜地接过画册和报纸:“太神奇了,我没离岛就出了画册,一定是她为我筹办的……你们怎么得到画册的?”
“这是皇家海军的情报人员从美国带回来的。这些资料因各种原因还没有拿给伯爵将军看。现在你回来了可以物归原主了,对你一定很珍贵。”
“是的将军,十分珍贵!我太感谢您了……”
“给你出版画册写前言的马蹄香是你什么人?你在荒岛怎么能接触到女人?这都是我们感兴趣的课题,所以画册一直在我这里保存没交到你父亲那里。”
“马蹄香是我在荒岛上接触的第一个女人——也是第一个人,后来岛上来了一群美国海盗来寻宝,抢走了马蹄香,给我扔下另一个女人——就是我现在的妻子——苏洛娃。”
“这说明首先占领这个岛的并不是我们英国人,而是美国人,是一个有争议的岛屿……”
“伯爵将军——我父亲已经在斯蒂芬岛上立了界碑,美国人也看到了,可他们没立……”
“所以,你在荒岛上生活十几年对英国很有意义,为你出版的画册就更有意义——那就是历史的见证。皇家海军奖励你是经过缜密研究的,你当之无愧。”
“我明白将军的意思,再一次感谢皇家海军对我的关怀。我准备再到美国搞一次画展,还望将军给予支持。”
“你有这种想法很好,我非常支持,并将申请一笔专款资助办好画展和出版画册。你退役了也是海军的一员。”
回到家中奥邦德把海军军部找他谈话的经过说了一遍,苏洛娃高兴地跳起来:“奥邦德·斯蒂芬上校——老公上校,请接受苏洛娃列兵的敬礼!”她把手举到脑门上,做出行军礼的样子。
“我对军人不感兴趣,我当不了上校……”
“上校有什么了不起,我看我的老公是可以当将军的。你不当就不当吧,还是当画家好,没人管你。”
“上校我拒绝了,可奖金我没拒绝。我现在是个穷光蛋,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我不想花我父亲的钱,更无法向弟弟妹妹借钱,亲戚朋友我也没有,我真正是孤家寡人。我现在有钱了,是自己的钱,而且是一大笔钱。”
“给我买几套新衣服,看我多寒酸,就这么一套……”
“这笔钱很快就能批给我,我们要买好些东西。”
“我们要开始新生活了,倒觉得不会生活了,这不是很奇怪?”
“你看看这本画册,是马蹄香在美国出版的,看看这些报纸是办画展时的报道。这说明她在美国。”
“是的,她在美国,而且活得不错,你必须想办法找到她,给她一个惊喜。”
“会找到的,这本画册就是线索。”
“你想她吗?”
“当然想。你嫉妒……”
“我是羡慕,你把人看得太狭隘了,我还不至于那么小心眼儿。我虽然文化不高但我懂得如何做人。”
“我一句嫉妒,惹来你不高兴,我夫人是宽宏大量之人。”
“这还差不多。还有,你是不是想办法去看看丹尼。她为了你做了修女,我们是不是把她接出来?”
“为此事我很内疚,现实是残酷的,谁能预测未来呢?生活境况不同,每个人的想法也都不同,很多情况是勉强不得的。”
仆人把画室清理打扫干净,宽敞明亮,阳光充沛,又恢复了原来的生机。从荒岛运回的大量作品:油画、素描、速写、陶艺等等,都堆放在画室内,书籍放在书房里,都没有拆箱,几个房间都堆得满满的。这些东西是奥邦德和苏洛娃的唯一财产,也是他们劳动的心血,是他们的宝贝。
奥邦德和苏洛娃欣赏着马蹄香为他出版的画册,浏览着几份有关画展的报纸。画册印制十分精美,编排讲究,出版社不惜工本……令奥邦德非常高兴,更加感谢马蹄香的良苦用心。他和她翻看着画册,苏洛娃指指点点,玩笑着对他说:
“奥邦德你真是艳福不浅,可惜呀:一个女人在修道院,一个女人在美国。只有我在你身边,可没在这本画册里……”
“我正准备出第二本画册,那里面的美女可都是你了……”
“你给丹尼画得多文静,我想她一定很温柔,是那种贤惠型的女人。你给她画得很矜持,总是害羞的样子,遮遮掩掩,性感在美感中,美在骨子里……你给我画得太暴露了,是些骚动的美……你偏心!”
“好一个评论家,分辨出不同的美感,你说马蹄香呢?”
“她很有思想,性感中充满了理智,她是个成大器的女人。”
“真不得了,竟有如此睿智的眼光,我刮目相看。”奥邦德是发自内心的说这番话的,他觉得苏洛娃的见地不凡,都是些点睛之语。他真诚地说:“苏洛娃,说真的,等我出这本画册,前言由你来写怎么样?”
“那可不敢当,我哪有这种文采,你这不是拿我取乐,使你出版的画册倒胃口……”
“我真是这么想的,你真的具备这个才能。”
“这个才能还是留给马蹄香吧,两次画展,两本画册,还有连续性,会更有轰动效应。”
斯蒂芬花园因为仆人减少,有些地方不能及时修整清理,显得有些荒芜。奥邦德陪苏洛娃在花园中散步,她挽着他的手臂,头温情地微依着他的臂膀。他们走过草地来到山凹前的小桥,站在桥上看着清澈的小溪,奥邦德说:“这里是我少年时经常来的地方,小溪照样流,来的人却越来越少——尤其母亲逝后,我来到这里就有些伤感……”他们走到白桦林边,那里有一条石椅,苏洛娃指指说:“这里不是你给丹尼画画的地方吗?就是紫色长裙的那幅。”说着她坐在椅上,对他说:“哪天你兴致好也在这地方给我画一幅,画得贤淑一些……好吗?”
“当然好,往事如烟,都过去了,我必须得面对现实,面对我们两个人的生活,一切都得重新开始。”
“奥邦德,你不能总是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是要从头开始,我们的未来还长着呢。”
“母亲走了,父亲也走了,这个家园就剩你我,还有弟弟妹妹,父亲临走时说,让我撑起这个家。我能撑起这个家吗?我没这个能力,我也不想和他们分享父亲的遗产。我想和你过清闲自在的属于我们的生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我理解,我们需要沉淀一下,设计一下我们的未来……”
奥邦德从海军军部取回了奖金和酬金,他把巨款存到银行里,身边留了些常用钱。首先第一件事就是给苏洛娃买衣服,因为她就那一套从荒岛带来的衣服,太寒酸了。最近时期出来活动都是奥邦德取来丹尼的旧衣服,她穿着感觉很不自然。现在他有自己的钱了,他陪她去逛商场。走在伦敦的大街上,看到的一切都觉得新鲜,甚至连钞票都不会使用。他在荒岛呆的时间太长了,对于市场经济,金钱交易很不适应,似乎是多余的。他给她买了许多衣服。
回到家中,苏洛娃还觉得缺什么,实然想了起来,需要买两套睡衣,他俩又乘车去买。苏洛娃说:“也给你买两套吧。”他说:“我有两套,虽然是旧的,可以穿。”他坚持不买。她又要他买两套西装,他也坚持不要……“我看你那些旧衣服,不但旧了,还小了,不合体。买几套吧。”奥邦德依然坚持不买,只买些贴身衣物之类的小物件。她拗不过他,只好等以后再给他买。
苏洛娃有了新衣服,心情更加愉快,她要求他陪她到处逛逛,他陪她看了一些名胜古迹,伦敦大桥、牛津大学等。
伦敦是欧洲最大的城市,由罗马人在公元1世纪建成,伦敦是大不列颠的政治中心和贸易港口,更是商业和文化中心,也是英国皇室的主要居住地。国会大厦是国会所在地,下议院由民选的国会议员组成;上议院——也称为贵族院——主要是世袭贵族、主教和终身贵族。白金汉宫是女王伦敦的官邸,1826年乔治四世开始改建,但入住的第一任君主是维多利亚女王。威斯敏特大教堂,自11世纪起是英国君主的墓地,也是王室举行加冕礼和婚礼的地方。这里有丰富多彩的建筑形式,从简朴的法国哥特式中殿,到令人称奇的繁复多变的亨利七世礼拜堂,各种风格迥异。1897年建成的泰特美术馆,现称为泰特英国美术馆,主要收藏英国美术作品,藏品年代从都铎王朝一直到现代。国家美术馆,是英国最重要的美术馆,藏品从13世纪乔托的作品到19世纪印象派的作品共2300多幅名贵画作。伦敦西区是伦敦人的社会和文化中心,毗邻伦敦的皇家住地,从海德公园的边缘一直延伸到考文特花园,这一带地区从清晨到深夜终日熙熙攘攘,是繁华城市的象征。皮卡迪利大街、考文特花园、特拉法广场、海德公园、摄政公园、伦敦塔、莎士比亚环球剧场……都令人流连忘返。伦敦还有众多的博物馆:科学博物馆、自然历史博物馆、维多利亚和艾伯特博物馆、伦敦博物馆……最值得人们参观的是大英博物馆,此馆于1753年建成,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公共博物馆。最初收藏的是医生汉斯·斯隆爵士的个人收藏品。后来展品不断增加,现在成了珍藏无数从史前到当代艺术品的国家博物馆。这里有世界著名的阅览室,94间展览馆,占地面积超过4平方公里。圣保罗大教堂也是世界著名建筑的一大奇观。1666年的一场大火毁了伦敦中世纪的一座大教堂,后由克里斯托弗·雷恩爵士设计重建,这座宏伟的巴洛克式建筑于1710年建成。大教堂110米高的穹顶排名世界第二,仅次于罗马圣彼得大教堂。
这些日奥邦德酝酿着去修道院看望丹尼,他决定今天去,苏洛娃早就鼓动他快去看看,她对他说:“今天去修道院我就不陪你,我在场大家都不自在,好好劝劝她还是回家吧,我们会成为姊妹。”
“你不去也好,这种见面本来就很唐突,你若是在场更是拘束。”
“去吧,我在家等你,在画室整理那些运回来的箱子……”
“你可别拆那些箱子,等回来我们一起干……”
出了家门,奥邦德直奔丹尼修道的修道院,几经周折总算找到了,被守门的嬷嬷领到会客厅,先是院长对奥邦德询问了一番,他说是丹尼的亲属来看望她,是从远方刚回来。院长走了,嬷嬷领来了丹尼,坐在长条桌奥邦德的对面。丹尼穿着一袭黑色修女袍,全身都是黑色的,头部被白色衬帽紧紧地包裹着,白帽压得很低,低得快贴近眼眉。胸前一块白色衬布高高的领口把修长的脖子紧紧围住。奥邦德看到这身打扮很不舒服,丹尼变了样。她脸色白白的,平静如水,显出惊诧,又收敛回去,低下头不说话。嬷嬷出去了,奥邦德对她说:
“我是奥邦德,丹尼,是我……”
“你是从哪里回来的?是从天国吗?”丹尼没有直视他。
“哪里有什么天国,我是周游世界,从荒岛回来的……”
“十几年了,我以为你回不来了。回来你也不应该来见我。”她很哀伤。
“为什么?我是为了见你才回来的。为了你我才坚强地活下来,我要带你回家。”
“修道院就是我的家了,我已向天主发了三绝大愿:绝财、绝色、绝意……我已经属于天主了。”
“伯爵将军把我流放到荒岛上……”
“我早就知道你被流放了——是伯爵告诉我的,说你永远回不来了……那是我造的孽……三年后,我就进修道院了。”
“伯爵将军不久前逝世了,是他派皇家海军把我接回来的。临死前我们和解了,一切都过去了。”
“都是我的罪过,害了你也害了我,伯爵,也许他不该衰老得那么快……他是个刚毅的军人,然而,他在情感面前却是个弱者。”
“可情感有什么错呢?爱有什么错呢?是你的爱支撑着我活下去,战胜寂寞和孤独。”
“我何尝不思念你呢,否则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在荒岛十几年就你一个人怎么活下来……”
“我不信上帝,可上帝给我送来一个女人……”奥邦德拿出出版的画册给丹尼看。她一页一页的翻着,脸上闪现出羞涩的红润,她看到画册的前半部分是奥邦德给她画的油画、素描和速写,有裸有半裸……勾起了她热恋中的骚动。她知道后半部分画的女人就是在荒岛上和他一直生活的女人……
“你们在荒岛上生活怎么能在美国出画册呢?”
“画册上后半部分的女人叫马蹄香,中国人,遇海难漂流到荒岛,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五年,来了美国人海盗狄姆逊,到荒岛来取珍宝,抢走了马蹄香,扔下了他的女人苏洛娃……”
“真是传奇,你很有艳福,身边总有女人陪着你。”
“这次从荒岛返回英国我带回了苏洛娃,她不停地催我来见你,是一个很善良的女人。”
“那就好,你们就安心地过日子吧。不用牵挂我,这里是我的归宿。我在斯蒂芬庄园是不受欢迎的人,即或伯爵将军去世了,你的弟弟妹妹都长大了,明白了更多的事情,对我还是有成见的,不会真诚地接纳我。我的查泰莱家族也觉得我伤风败俗,也不欢迎我回去;我也不想重新嫁人。你说我到哪里去?所以修道院是我最好的归宿。”
“我们不要管那些,生活是我们自己的事,我们活着不是给别人看的,我们相爱不妨碍他人……你顾虑太多了。”
“那一页都翻过去了,我们相爱已经伤害了伯爵将军,我们要继续相爱就会伤害苏洛娃。你不是小孩了,这些道理你应该明白。”
“我不明白。难道男女之间就只有性爱,容不得友情的升华吗?难道爱情就这么自私吗?如果真是这样我宁可放弃爱情,独身一人岂不清静,我也只好进修道院了……”
“奥邦德,可别这么想,修道院你是万万进不得的。若是你真的进了修道院,世间就毁了一个有哲学思想的画家。”
“你不让我进修道院,那你就走出修道院吧,我们共同生活,我会处理好这些人际关系的,我会真诚地把你当成我的最亲爱的姐姐。”
丹尼见他这样顽固,笃诚,不谙社会世事,找不出话来应对。丹尼把画册推给奥邦德说:“快收起画册,若叫嬷嬷看见我可没脸见人了……”
“那有什么关系,这是我的艺术创作——”
“你的艺术创作?那可是画的我的胴体呀,修女怎么可以这样?我是会被撵出修道院的。”
“我是来接你出修道院的,不用她们撵——”
“我已经皈依天主,不能违反‘三绝大愿’。罪过罪过……”
“哪里有什么天主,哪里有什么天堂?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我不是给你看了卜伽丘的《十日谈》吗,你当时是赞同我的无神论观点的,也很耻笑那些修道院中修女偷情的故事……”
“可不要说下去了,会亵渎神灵的——罪过……主啊,宽恕他吧,他是个无知的人。”
“宗教,还在延续着中世纪的禁欲主义,这些东西都是荒谬的,虚伪的,违反人性的……我不要你在这里自我煎熬。”
“你不要说了,我每日都在祷告,让上帝宽恕我,保佑你平安……”
“你每日的祈祷,只有保佑我平安是真心的,其他都是虚妄的。天主教会和蒙昧主义是相依为命的。它宣扬的永恒原则是:上帝支配人的理性。只有使人们陷入浑浑噩噩,头脑发热,丧失辨别思考的能力,把教会编造的一套谎话都当作真理来信仰,它才能以至高无上的神的名义来统治愚昧的人们。你还要这样被愚弄下去吗?我回来了,就在你的面前——但我不是救世主。”
“你不要再说了,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成为多余的人……”他看到丹尼眼睛已经湿润,闪着泪花。他多么想紧紧地拥抱她,怎奈两人中间隔着一条长桌……
“男女之间相爱,不仅仅只有性爱、情爱,更持久的是真正的友爱。不能没了性爱就丧失了友爱。人们把情爱理解得太狭窄,好像男女之间在一起只有性爱才能碰撞出火花,其他都暗淡无光,太不可理喻了……丹尼,回家吧,为了你,也为了我,否则我会一生不安。”
“奥邦德,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跑来看我,开导我……我已经进了修道院,就得这样走下去了。你说的一席话也可能都是有道理的,可是在我们这个世界上,不是有道理的东西就都站得住脚,就都能够被人们接受。被人欺骗了照样高喊:感谢上帝!”
“丹尼,你不糊涂,你是个明白人——”
“是的,我不糊涂,可你糊涂。我已经说了在这个世界上我已成为多余的人,我影响了你的前半生,不能再影响你的后半生……”
“你是被宗教羁绊着,被上帝牵引着……”
“不仅仅是宗教问题,更重要的是世俗问题。我们就不要辩论这些了……回去安心过你的世俗生活吧。我见到了你,也平静了,不再为你平安祷告了,人生应该告一段落。你是学哲学的,任何事情都有阶段性,情感也不例外,都不可能是永恒的。”
“丹尼,今天来看你,是劝说你回家的。你不回去,我能平静地生活吗?”
“不要再说了,回去吧……该是我祷告的时候了……”
“撵我走,那我就先回去,过几天我再来看你,需要什么东西吗?我会给你带来……”
“什么都不需要。不要再来看我了……”
丹尼站了起来,一袭黑衣显得身材更加修长,她的动作有些迟缓,慢慢地飘了出去……奥邦德像做了一场梦,似乎还在梦中,不能自拔……眼前这个黑衣修女是那个在花园散步的丹尼吗?黑衣裹住了她的胴体,也裹住了她的灵魂,她被天主带走了,她的今生就只有:静默、劳作、斋戒、苦行、祈祷……还有其他吗?
意大利文艺复兴运动的先驱卜伽丘的不朽之作《十日谈》可以和但丁的《神曲》并列,被世人称为《人曲》。他在《十日谈》的最后说了这样一段话:
酒对于健康的人是无上妙品,可是对于发烧的病人,酒却是有害无益的东西,我们难道因为发烧的病人喝不得酒,就抹杀酒的价值吗?谁都知道火的功用大极了,人类不能一天没有火;可是火有时也会烧毁房子、村子,以至城市,难道我们因此就怪火不好吗?讲到武器,也是这样,我们要想安居乐业过日子,就必须用刀用枪来保障;可是刀枪往往也能杀害人,这不是刀枪的不好,而只能怪坏人借用了刀枪来横行不法。
天下还有什么书、什么语言、什么文字比《圣经》更圣洁、更有价值、更受人敬崇呢?可是偏偏许多人把《圣经》曲解了,因之害得自己和别人永堕地狱。
回到家中,奥邦德闷闷不乐,苏洛娃很关心丹尼的情况进屋就问:“见到丹尼了,精神状态怎样?还那么漂亮吗?”
“见到了,对我很平淡,没有了往日的激情……”
“在修道院你要她什么激情,请她回来就好了。”
“她不肯回来,要老死修道院了……”
“这是为什么?难道,我们——”
“还不是被世俗的偏见所左右,我看出来了,她是怕回到这个家不被弟弟妹妹,还有你所接纳,她怕影响咱俩的感情。”
“我不是个狭隘自私的女人,把男女之间那点儿事看得那么重,爱情专一到那种程度……如此这般的爱情大概也会蜕变了,畸形了。至于弟弟妹妹,我想也是可以做做工作的,他们也都大了,可以成家立业了,也未必还是孩子一般不懂情感的繁杂……若不,我去见见丹尼,开导开导她,我们做个好姊妹。”
“你倒是很爽快,把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看得那么透,想得那么开,如果真如此,世界该多美好。”
“我们就是要追求美好的生活吗,不要总窥视着别人的眼光来决定我们的行为,只要我们不妨碍别人就大胆地去做自己的事情。”
“是啊,我们来做自己的事情……递给我锤子……”奥邦德动手拆卸从荒岛运回的木箱。苏洛娃帮助他扶着箱子,他用力撬开木箱的盖子,用钳子起下钉子,他们打开了一个木箱,里面装的都是小幅油画,他小心地一件件拿出,递给苏洛娃,她小心翼翼地摆放在画室的各个角落。他们又起开了一箱陶塑作品,每件作品之间都用茅草充填,挤得很紧凑,海上运输又比较平稳,所以陶塑作品没有损坏,他们高兴地一件件把陶塑摆到画台上、桌子上……立刻画室里热闹起来,像是市场的地摊一样摆了满地。
突然苏洛娃喊了起来:“奥邦德,你看——”她从箱底的茅草中拿出一个铁桶,“这是日本间谍的胶卷,你去交给皇家海军吧。”
奥邦德打开铁桶取出一个胶卷,把胶片从暗盒中抽出来曝了光,苏洛娃急忙说:“你怎么把胶卷毁了?说不定皇家海军会破译情报,你会有功的......”
“把这些胶卷都毁了,”奥邦德说着继续曝光胶卷,“让这些情报永远成为不解的谜。我厌恶战争,也不想成为间谍,更不想领功受禄。不想惹麻烦,我想过平静生活。苏洛娃你理解我吗?”
“我理解你,不要介意我说的话......”
“理解就好,平静对我们最珍贵。你累了,咱们不干了,让仆人来帮忙。”奥邦德看着苏洛娃满头大汗忙碌着,心疼地说。
“不用仆人来干,在荒岛不都是咱俩个人来完成吗?到了城市我就不能干活了?”
“说得对,我们自己能干的就自己干,不要什么事情都叫仆人,歇歇吧,这些活也不着急,可以慢慢来做。”
他们坐下来欣赏着眼前摆放的作品。她指着她穿超短裙的一幅画说:“太寒酸了,衣不遮体——原始野蛮人……”
“没了荒岛的自然环境,激情也没了,我大概再也画不出来这样好的作品了……”
“特定的环境,特定的氛围,才能画出特殊风格的作品来,今后你再画会是另一种风格。”
“我还是留恋荒岛那段生活,城市生活我有点不适应……”
“我也是,也不知哪里不对劲,就是找不到感觉……”
“这句话说到我心里了,就是找不到感觉。就像画画一样找不到感觉就画不出好画来……对,就是找不到感觉。我的夫人,说得太准确了。”
“有时感觉是很重要的,完全靠理性生活不行,那会把我们装在框子里,跳不出来,就会很苦闷,不自由。但是完全凭感觉,跟着感觉走也不行……是不是?”
“你说我是哲学家,你不是——也满嘴哲学吗?”
“都是跟你学的……看看这幅,画得多夸张,我是原形毕露了,太性感了。现在才觉得有些害羞。”
“这是你的本来面貌,自然状态,和环境很和谐。”
“你歇得差不多了,去给纽约挂个电话,给你出版画册的出版社肯定知道马蹄香的联络地址和电话,要尽快地和她联络上,让她惊喜,你已经回到英国了。”
奥邦德来到主楼,到客厅给纽约挂长途,拨通了长途,出版社的人员接了电话,他说明了情况,告诉他们他是画册的作者奥邦德,他们当然记得当年轰动纽约的名字。他们让他稍等片刻,他们很快告知了马蹄香在纽约和迈阿密的通讯地址和联系电话。奥邦德高兴地回到画室,告诉苏洛娃他已经有了马蹄香的地址和电话。她催促他赶快去给马蹄香挂电话,他说别着急等心情平静一下,找个恰当的时候再挂。
因为英国和美国的时差跨度很大,奥邦德选了在美国休息日的晚饭后给马蹄香纽约的家挂通了电话,没人接。他想可能是回迈阿密了,他又挂通了那里的电话,那端发出女人的声音:
“哈罗,您找谁?”
“请找马蹄香小姐……”马蹄香听着声音有些熟悉,怎么叫我小姐,有些奇怪。回答:“我就是……”
“您真的是马蹄香?”奥邦德有点不相信那边的声音。
“是的,先生,您是哪位?”
“您猜猜看——”
“听着好熟悉,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我是奥邦德·斯蒂芬……”
“你在哪里?”
“我在英国,在家里……”
“上帝呀,我们都还活着……苏洛娃怎么样?”
“她跟我一起回来了。狄姆逊怎么样?”
“他已不在人世了,患了肺癌自杀了……”
“他是条硬汉,死法也很勇敢……”
“我真是太意外了,十来年了,承诺了没能接你回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看到了你给我出版的画册,画册上有出版社的电话,我就跟出版社联系上了,要到了你的电话……”
“我忘了问了,丹尼怎么样了?伯爵将军怎么样?”
“伯爵将军我见到了,就等我咽那口气,见到第二天就过世了。丹尼,我被流放的第三年她就进修道院了,也见到了……”
“人生啊,真是蹉跎!我想见到你——”
“我也是想立刻见到你,这么多年想死我了。真的,请允许我在电话中拥抱你,我爱你……”
电话那端,不说话,哽咽起来……
奥邦德接着说:“别这样,不哭,我完好无损地回到了人间。”
“我希望你来美国看看我,或许我应该到英国看看你……你说怎么好呢?”
“今天先不决定,让我们好好想想,设计一下……我刚刚回到社会各方面都不适应。我看到你给我出的画册,太精美了,谢谢!我还想出画册、办画展……”
“那就到美国来,给你出第二本画册,办第二次大展……”
“那当然好,但目前我困难比较多……”
“有什么困难,无非就是需要钱,这些事情你都不用操心,包在我身上。”
“不好意思。说实在的,面对社会我一点生活能力都没有,整个一个残废……”
“你不是个没信心的人,在你人生的词典里找不到困难二字,在荒岛你生活了十多年,还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你。”
“你给我鼓励,我就去奋斗。关于办画展,出版画册这件事,我思考思考再告诉你。”
“好的,我们要常通电话。实在太想你了,给你一个深深的吻!”
奥邦德通完电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渴望见到的人还活着,他回忆起他们在荒岛的岁月,是她给了他快乐,给了他创作的欲望,他们无忧无虑的生活……如今,他们都回归社会了好像拉开了距离。他又想到丹尼,虽然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聚了,现实就这么残酷。他思索着穿过长廊回到画室。
苏洛娃整理着从荒岛带回的东西,除了画、陶塑……没有其它东西,因为他们也没有其它东西。她正等着他回来,盼着听他通话的情况。奥邦德刚一进门,她就说:“怎么样,找到没有?”
他高兴地回答:“先给纽约挂的电话,没人接;又给迈阿密挂,刚好是马蹄香接的,她感到很意外,我也感到很意外……”
“但我觉得不意外,我们都在这个世界上,只要不死,你要真心找一个人,总可以找得到……”
“我告诉你个不幸的消息——狄姆逊去世了。”
“是很不幸,他还没到该死的年龄。他活着的时候——或者不知道他死的时候,我不想他——甚至恨他。现在他死了,我倒真的有点儿怀念他,我俩毕竟在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人真是奇怪呀,恩恩怨怨,相聚分离,卿卿我我,打打闹闹……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珍惜;一旦没了一个人倒觉得惆怅起来。”
“是这样,所以才有悲欢离合嘛。当你渴望的东西得到了好像又进入了另一种失落,激情一下子就减了下来。对于狄姆逊的死我也是很矛盾的,原来恨他死;但现在没有当面和解是一种遗憾;如果他不死我们见了面会是一种什么情感呢?那场面一定是很尴尬的。”
“奥邦德,说心里话,你爱我吗?”
“爱!”
“你爱马蹄香吗?”
“爱!”
“如果——现在,让你在我和马蹄香之间做选择,你爱谁?”
“发自内心——我坦诚地告诉你,你们两个人我都舍不得,离不开,都是我的最爱。”
“那么,丹尼呢?”
“你是怎么了?你总是给我提出难题,而且是无解的难题……”
“我说这些也是真心的,并不是给你出难题。你爱我们三个人,在我看来说明你有人性、有良知,不是喜新厌旧,而是喜新怀旧,你不是同时脚踩三只船,是无奈的三种机遇……”
“你在为我开脱,为我解难题,我谢谢你,理解我就好。其实,男女之间的感情没那么复杂,若是纠缠没完就会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人际关系也就难处了。”
“你是哲学家会解决生活中的这些矛盾。所以我愿意跟你说坦白的话。”
“不是因为我懂哲学,你就对我坦白。你的坦白是你的真性,最可宝贵的品质,不虚伪。这是我最喜欢你的地方。”
“别表扬我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嫉妒马蹄香和丹尼,她们都是好女人。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劝丹尼离开修道院,重新过正常人的生活。”苏洛娃指着墙上的一幅丹尼肖像说:“多么美丽的女人,文雅贤淑……怎么会让她在修道院消磨青春,要撬动她的心灵,抛开那些世俗和偏见,勇敢地面对现实。”
“听你这番话很像一个斗士,和世俗斗争的大侠……”
过去一周,马蹄香从美国寄来一大笔美元,同时打来电话,要他们早点动身来美国,大家一起商量举办画展和出版画册等事宜。嘱咐奥邦德油画千万不要装裱,便于运输也便于拍照,把油画和陶塑等物品都托运到纽约。苏洛娃也真的很想美国了,那里是她生长的地方,虽然没有亲人了,还是很想念。她劝奥邦德早点下决心。
奥邦德召开了一个家族会议。参加人还有苏洛娃,弟弟詹姆斯,妹妹伊莎罗。他是大哥由他来主持,弟弟妹妹不知大哥要商量什么事,所以都听他讲什么:
“我回来这么久了,也没过问家里的事,请弟弟妹妹谅解。这么多年了,哥哥不在家,什么情况都不了解,不便多说话。父亲临终嘱咐我撑起这个家,你们也听到了,可是,哥哥无能,担不起这个重任。所以,以后的事情就由詹姆斯来承担了。弟弟妹妹,都大学毕业了,各自都在处朋友,很快就要成家立业。父亲留下的两处产业,一处机械厂,一处纺织厂,我都不介入。我的想法是弟弟分管机械厂;妹妹分管纺织厂,这两个厂的规模效益差不多。斯蒂芬庄园……我想问一下父亲留没留给你们什么遗嘱?”弟弟妹妹回答没有。“既然没有,大哥就继续发表意见,尔后,你们再讲你们的看法。斯蒂芬庄园占地不少,到底是多少我也说不清楚,可查父亲的档案。产权问题,我放弃继承权,由詹姆斯和伊莎罗平分。别墅有三栋,主楼就是父亲居住的这栋,分给詹姆斯;我现在住的这栋还由我来住;另外一栋归伊莎罗所有。其它几间仆人住的房屋,储藏室等等都归詹姆斯。父亲的存款有多少?珠宝等藏品怎样?我一概不知,清点后詹姆斯和伊莎罗平分。不过我有个额外的小要求——那就是原本属丹尼的物品由我来保管,我征求她的意见后,由我来处理。我说完了。詹姆斯、伊莎罗说说你们的想法。”
弟弟妹妹听了哥哥这番话,比较紧张沉重的心情立刻舒缓平静下来,这样的分配方法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詹姆斯说:“我觉得哥哥这样分配,有失公道,哥哥除了住房几乎没有参加分配,都给了我和伊莎罗。”
“是的,我也有同感。”伊莎罗表态:“哥哥这么多年也不容易,手头分文没有,把全部产业都分给了我们。”
“按理说,父亲死了不久,”奥邦德说:“是不应该分家的,可是我没这个能力支撑这个家,需要有人来管理,所以,我才有这种分家的想法。”
詹姆斯说:“哥哥不是没有这种能力,而是为我们想得多。如果,哥哥执意这样做,我的意思是父亲存款我们三个人平分。哥哥安家也正需要钱。”
“我同意詹姆斯的意见,父亲存款分成四份,我和詹姆斯各占一分,奥邦德占二份——其中一份是丹尼的,由哥哥代管,我想这样分配,哥哥不要推辞了,不然我们会受不了,于心不忍。”
詹姆斯瞧瞧苏洛娃说:“嫂子,你是不是也发表一下意见?”
“我是局外人,本来这个会我是不该参加的,奥邦德要我来作纪录,所以也就来了。”
奥邦德见詹姆斯和伊莎罗都很高兴,也就按照他们的意见办了。他实在是个想超脱的人,想做个职业画家,挣几个辛苦钱维持生活,也想离开这个使他纠结的斯蒂芬庄园。
回到自己的别墅苏洛娃对奥邦德说:“太棒了,太洒脱了,是个大男人,我很佩服你,能够主持公道——其实是不公道——你是应该与他们平分家产的。我不是要你这样做,而是赞赏你今天的做法。这样做任何矛盾都不会有了。”
“苏洛娃,我十分感谢你支持我的做法。本来在分家之前我应该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我觉得那样做会让你误会你要斤斤计较的,因为你不是那种人,所以我很坦然。”
“若是放到别的女人身上真的会不高兴的,分家是件大事老婆是应该参与的——那是按常规。你我结合成为夫妻就不是按常规,我们的生活方式也属另类。”
“既然你这样豁达,这件事情我就算处理完了,了却一件必须解决的大事。我下决心去美国办画展,咱们早做准备。”
这期间奥邦德和马蹄香通了无数次电话,有时苏洛娃也抢着和她说话,两个人在电话里讲得挺热乎,盼着早日见面。该托运的画作很多,分门别类的进行装箱,油画不足百幅,素描、速写很多,一股脑都打包了,比较难装的是陶塑作品,大大小小规格不统一,怕磕怕碰,每个都用报纸包裹,中间也用报纸塞紧,免得晃动碰撞……这些活虽然有仆人帮忙,他们两个人还是事必躬亲,累得腰酸腿疼。这些活干完了,他们从伦敦港口定了一个集装箱,开到斯蒂芬庄园装上这些货箱,运往码头,他们才算舒了一口气。
要去美国之前,奥邦德怀着沉重的心情来见丹尼。当他远远地看到这座修道院很是反感。这些信男信女为什么痴迷于修道呢?难道他们真的能够摆脱尘世的烦恼吗?他们就真的相信天主,相信有来世吗?他百思不得其解。
奥邦德敲响了修道院的大门,黑衣黑帽的嬷嬷给他开了门,他讲明是来探视丹尼的,嬷嬷把他领进会客厅,让他坐在长桌一侧等。过了不久,还是那个院长来询问奥邦德的一些情况,才叫来丹尼。她来了,黑衣黑帽把一个漂亮的女人裹得严严的,清秀的脸在黑白两色的衬托下显得有些苍白、凄苦和很多难以言说的隐情。
她坐在他的对面,嬷嬷出去了,她说:“你又来了——是不该来的。我平静的心被你搅乱了……”
“我是要抚平你的心才来的,我要带你回去。”他注视着她的目光,她不敢正视他。“过些天,我要去美国筹办画展,我希望你跟我一起去美国。”
“你为什么要去美国呢?在伦敦也可以办你的画展。”
“上次来我给你看的画册上除了你的肖像,后半部是马蹄香的,在荒岛和我生活的女人,我通过出版社找到她了,她说还是来美国办画展更好,她非常欢迎我们去纽约,还特意提到你。她还说在伦敦办画展出现你的形象怕影响你。”
“她想得很周到,画册出了——把我公诸于世,我不怪你,但以后就不要再展览我了,我是个修道之人,不要坏了修道院的规矩。”
“跟我回家不就完事了,和修道院没有瓜葛了,谁来管你。”
“奥邦德,你回去吧,我不能跟你回家。我忏悔了十来年了,我有罪,我应继续忏悔……”
“丹尼,你有什么罪呢?不要忏悔了。”
“我们的行为是不道德的。我们虽然是同龄人,但毕竟我是你的继母,我们是乱伦。罪过罪过……”
“我们相爱关别人什么事,你不是我的生母,不是乱伦——”
“你是强词夺理。得承认我们违反道德的现实。社会、世俗是不会容我们的,别人都会在背后说三道四。”
“你总是绕不开这个道德死结。人世间的事情是复杂的,人的感情更是千姿百态,不能都千篇一律。再说了,背后被议论有什么了不起的。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不必看得太重。在一个人一生的所有行为中,他的婚姻与别人最为无关,然而,恰恰是最为无关的却偏偏被世人干涉。我是个无神论者,在宗教和婚姻事务上,我从不给他们任何忠告,可你不同,我不想让你受宗教和世俗的双层煎熬。”
“不全是你说的这些原因,现在有两个女人真心牵挂着你,我已经成为多余的人,如果我再影响你们的关系,不是又增加了一层罪过吗,在道德上也是说不过去的。”
“丹尼呀,人们往往把婚姻和爱情混为一谈,把性爱和友情混为一谈,太绝对化了,太容易伤害男女之间的友情了。”
“在爱情上,似乎一切都是刻骨铭心的,似乎一切都是虚伪的,在这个问题上谁都不会显得太荒谬。不必追求真正完美的爱情,激情只存在于某个阶段,欣喜若狂是不会持久的。如果纯粹的爱是存在的,游离于我们其余的激情,那它一定隐藏在心灵深处,连我们自己也浑然不觉。”
“丹尼呀,这个世界上我再没有牵挂的人了,是你给了我爱给了我奋斗的激情,有什么苦难我都承受着,就是要见到你,如今你却如此对待我,听不进我的任何劝告,太顽固了,令我伤心……”
“我是为你好,为你的幸福着想,怎么不理解我……你愚钝到这种地步吗?”
“没有你想像得那么复杂。麻木比悲痛更可怕,因为它是由悲痛孳生出来的瘤块。美德不是远离罪恶或回避道德谴责,美德是善的延伸,向上的追求,它不属于别人属于自己。”
“我们这样说下去已经很枯燥了,也有点说教的味道。大多数最善良的人们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善良,而且,当他们坚信自己在劝别人行善时,其实他的行为已经并非在劝人行善。”
“丹尼呀,我还怎么剖开心给你看呢?语言已经无法打动你……”
“我决心已定,只有忏悔了……”
“我要走了,我还会来看你。这是我纽约和迈阿密的通讯地址和联络电话,我希望听到你的声音。”
“奥邦德,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牵挂着我,这回放心地走吧,不用牵挂了,我可安心隐修了,一切都应告一段落。”
丹尼站起来,像幽灵一样被一袭黑袍所包裹,遮盖不住苍白秀脸的忧伤,步履蹒跚地走出会客厅,一条黑影消逝在奥邦德的眼前。他迷惘地瘫坐在那里,不知所措,两眼疑惑地注视着门口,直到嬷嬷出现,他才如梦初醒……